向夜晚奔去7

  对于目前的相处模式,森川和羽生都很满意。

  但是橘由里奈很不满意。

  “你们真的没有交往吗?”

  光这个午休,同样的问题,她就问了五遍。

  就算脾气好如森川礼,此时也已经不想再回答第五遍。她头都没有抬一下,默默舀了一勺饭放进嘴里,沉默的咀嚼着。

  “不是我说呀礼酱,”不顾自己一口没动的便当,橘苦口婆心的念个不停,“现在的羽生君可不是中学时代的羽生君了哦,大家都开始叫他羽生选手了!长得也变帅了!讨论他的女生现在可多了。”

  “特别是听说他上周在俄罗斯拿了分站冠军以后,好多女生跑去隔壁班打听他,不光是同级生,一年级的、三年级的都有。如果现在不下手的话,以后你的情敌会越来越多的。还是早点交往,断绝其他人的念想啦!”

  “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啊,”森川咽下嘴里的食物,无奈的回应道,“他答应了家里人在完成目标前不谈恋爱的。”

  “什么嘛,可以先瞒着的啊。地下恋爱!像漫画里一样。”

  “还是算了。”

  放下勺子,森川盯着便当盒里的白米饭上紫褐色的梅子,苦笑了一下。

  “其实我也……还没做好准备。”

  这是她的真心话。

  一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羽生结弦的时候,她曾经是很期待恋爱的。想跟他手牵手走在一起,想跟他在阳光下拥抱,想跟他光明正大的接受大家的祝福……

  但是随着羽生在比赛中逐渐崭露头角,她好像,越来越不敢想象那些画面了。

  她喜欢的人正在变得越来越优秀——他在冰场上自由翱翔,轻盈跳跃的时候,闪闪发光得好像冰场上的精灵。特地找来采访他的媒体日益增多,寄到冰场指明要送给他礼物和信件堆积如山,就连冰场里一起练习的孩子们,也都最喜欢追着他叫“yuzu哥哥”。

  而她,森川礼,却始终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可取之处的女高中生。

  森川侧过头,望向窗外。

  初冬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明亮,操场上聚集了很多闲逛、打闹的学生。奇怪的是,她一眼就看到了在贩卖机旁跟同学一起买饮料的羽生。

  西式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温润又秀气,不知道旁边的男生说了什么,他拍了一下对方的肩,笑得前俯后仰。

  再等一等吧。

  森川想。

  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礼酱。”

  听到好友的呼唤,森川收回了目光,就看到对面的橘由里奈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

  “不管谈不谈恋爱,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你一定要开心啊。”

  “由里奈……”

  平时嘻嘻哈哈的好友难得这样正经,森川既欣慰又感动。

  只是还没等她感慨的话出口,粗神经的橘已经翻过这令人感动的一页,迅速转换了话题:“啊对了,你上次说的纸巾盒,我叔叔周末已经寄出了,我妈妈说今天就会到。明天我带来给你哦。”

  “非常感谢!”

  听到这个消息,森川礼很是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两天后羽生就要生日,随后还要出国比赛,她的礼物总算是赶在这之前落实了。

  事实上,森川最初的礼物方案,是一双亲手织的毛线手套。为此,她还特地跑去买了编织书刊和最柔软的毛线。不过,她怎么也没料到,编织居然是这么难的事——织了整整半个月,毛线浪费了一团又一团,成品依旧完全不能看。

  手套形状复杂,对于新手确实很有挑战,治不好也是情理之中。这样想着,森川对自己降低了要求,决定把礼物方案改成一条围巾。

  然后,熬了几个通宵之后,她织出了一条惨不忍睹的围巾。

  这种东西,别说送给羽生了,让森川自己戴她都觉得是社死现场——大概谁看了都会同情的笑出声来吧。

  就在森川为了羽生的生日礼物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看到了表妹去东京迪士尼时新购入的纸巾盒,是□□熊的造型,憨态可掬,非常可爱。

  没记错的话,羽生常用的纸巾盒上也有一个小小的可爱噗桑标志,他好像很喜欢噗桑。

  森川决定买一个噗桑纸巾盒作为生日礼物。

  时间紧急,跑一趟迪士尼并不现实。情急之下,森川只能去拜托了橘,她的叔叔就在东京迪士尼工作。

  历经千难万险,噗桑纸巾盒终于抵达仙台,被送到了羽生结弦的手里。

  “它好可爱!”

  羽生很喜欢它,马上抛弃了原本的那个,把纸巾盒塞进了噗桑的肚皮,然后开心的把他揣在怀里,还用脸去蹭它毛茸茸的脑袋。

  看着趴在羽生怀里的噗桑,森川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它小小的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嘲讽。

  ——你看,羽生君喜欢的果然还是我。

  这只可恶的黄熊好像在这么说。

  她突然有点后悔送了这份礼物。

  “礼酱,”抱着噗桑纸巾盒的羽生满眼期待的看向少女,“还有吗?”

  “还有……什么?”

  “礼物呀。”

  羽生结弦理所当然的说。

  “我上次看到了,你坐在器材处织毛线。”

  客人少的时候,森川确实会坐在角落织上两针。但那时候羽生明明在训练啊,他是怎么发现的?

  看着少女踌躇的神色,羽生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下去。

  “我看到你用了海蓝色和浅蓝色的毛线,跟我的考斯滕是一样的配色,就以为是要送给我的礼物了……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礼酱,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刚下冰的羽生此时连冰鞋都还没脱,碎碎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又垂下眼帘露出这样失望又可怜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结弦君真是太狡猾了。”

  森川慢慢松开了握紧书包的手。

  “明知道我没法拒绝你,还要露出那种表情——”

  最后,羽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森川亲手织的围巾。

  这条围巾是海蓝和浅蓝交织的颜色,确实很配他的考斯滕,手感也是软软的很舒服。要说缺点的话,也就是边缘弯弯曲曲不平整,收针时松时紧,正中间还有几个因为漏针而造成的洞而已。

  中学时代一起上过家政课,对于森川的动手能力,羽生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是乍一看到这条围巾,他还是沉默了。

  犹豫片刻,森川缩回了手:“还是算了。”

  “不要!”

  羽生赶紧夺过围巾,宝贝似的和噗桑一起抱进怀里。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不可以出尔反尔。”

  “那你要答应我,”森川礼没来得及收回这条黑历史,只能硬着头皮对他请求道,“不可以戴着它出门。”

  “咦,不可以吗?”

  “求你了。”

  放软了声音的少女脸颊绯红,双手合十。

  礼酱,居然能为一条围巾做到这个地步吗?

  羽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还是没再欺负她:“既然礼酱都这么说了,我会好好珍藏它的。”

  森川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礼酱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诶?”

  “之前,礼酱用一颗草莓糖跟我约定的,”抱着围巾和噗桑的少年笑眼盈盈的、温柔的看着她,语气却是少见的强势,“作为手织围巾的回礼,期末考试以后,请来看我的比赛吧。”

  于是,在圣诞节前夕,结束了期末考的森川独自前往了门真市。

  她赶上了羽生在全日锦标赛的自由滑比赛。

  没买到票的少女是被羽生妈妈带入场的。尽管伯母的态度非常友好可亲,但是想起自己曾经的告白,森川还是有点心虚和尴尬。

  所幸比赛还算精彩。沉浸于激烈的竞技氛围中,她渐渐就放下了包袱,也能自然地跟温柔的长辈搭上几句话了。

  羽生结弦在第二十三位出场,节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选段。

  这套节目,在冰场打工的时候,其实森川已经看了很多遍。但是在这样的重大赛事现场看,还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音乐声响起,站在冰场中央的羽生挥动手臂,开始了自己的征程。跳跃、旋转、步法转换、连跳……这套节目的每一个细节森川都已经很熟悉,但是看着羽生穿上精致的考斯滕,在冰场上自如的滑行,轻盈的跳跃时,她还是觉得非常震撼。

  随着乐曲逐渐激昂,故事逐渐达到了最高潮,少年短暂的在冰场边缘停滞,握紧拳头发出了痛苦又不甘的怒吼。

  这是以往训练中,森川礼从未见过的片段。在这一刻,那位在冰上与家族、与尘世倔强抗争的,就是年轻的、悲壮的罗密欧。他滑行着疾呼,控诉命运的桎梏,旋转着悲鸣,哀痛爱人的离去,最后在无尽的绝望中选择将匕首刺入腹部,与心爱的人一同殉情而去。

  音乐结束,羽生结弦张开双臂,站在冰场中央。观众席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甚至有人激动得站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森川才发现自己眼里已经蓄满了泪。

  这泪水是为了殉情的罗密欧而落,还是因为那个耀眼又不屈的灵魂而落,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大概是因为最后一跳跳空了,羽生放下手,不甘心的拍了拍自己腿,才喘息着向四周的观众鞠躬致谢。

  鲜花和礼物雨点一样抛落在冰场上,森川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作为花滑选手的羽生结弦的人气。

  “不知道最后分数怎么样?”

  看着羽生向等分区滑去,站在森川身侧的羽生妈妈喃喃出声,显然是有些紧张。

  “一定会是个很不错的成绩。结弦君真的滑的很好。”

  惊讶的转过头,羽生由美看到的是少女带着泪水,却也点缀着璀璨笑意的双眼。不由自主的被对方那种满溢的明朗情绪所感染,她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这孩子……真的滑的很好。”

  这场比赛,羽生最后拿到了自由滑第一,总分第三的成绩。

  虽然去到了比赛现场,不过等森川和羽生见到面,已经是天黑以后的事了。

  结束颁奖,接受完采访的羽生,显然已经有些疲惫。不过在见到少女的一瞬间,他还是下意识的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介于教练、家长都在场,他们没怎么说得上话。

  天色已晚,羽生妈妈体贴的在住宿处为森川也预定了房间,让她坐自己家的车一起前往酒店。

  再三道谢之后,森川坐进了汽车的后排。

  羽生也跟了进来,就坐在她的身边。

  车子行驶在路上,大人们讨论着今天比赛的种种,羽生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而插不上话的森川礼则逐渐困倦起来,无聊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碰她放在腿边的手。

  好像是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先是轻轻地碰了碰森川的手背,随后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紧紧勾住了她的手指。

  森川瞬间清醒了起来,低头去看。

  身边的少年面上还在一本正经的回答着长辈的问题,左手小指却已经牢牢勾住了她的右手小指,还时不时轻轻的摩挲一下。

  森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转过了脸,看向车窗。

  一片漆黑的车窗上,映出的是她不知不觉间就高高勾起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