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他都有从这条路上来回走过，也碰到乞丐和傻子跟他要钱的情况，可唯独没见旁边那个傻子要过钱。
他起身离开傻子，走到二傻子身边，上下的打量他。
“穿的嘛，倒是个乞丐的样子，可这身板吧……”富家子弟顿了顿，道：“可一点不像乞丐……”
他话这么说着，与坐在地上的二傻子对上眼。那眼睛这么直直的看着他，没有局促，没有讨好，干净的好像和他是一个身份的人。
真让人不爽。
想到此处，他解下腰间的钱袋。银钱的碰撞声立刻响起，清脆悦耳，引来不少目光。
他把眼袋在二傻子跟前摇一摇，道：“跟这个傻子一样说两句好听的，这钱就是你的。”
这一袋子钱着实不少，旁边的奴仆本来要阻止，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二傻子盯着钱袋看了几眼，眼里有些许波动，却最终仍什么也没有做。
傻子在一旁看着，知道二傻子最近不高兴，便几步过去，躬着腰笑道：“好心的爷，我给您说……愿爷福星高照，事事如意，心想……”
话没说完，倒叫这小少爷一脚踹倒了。
“不用你说，就让他来，我倒要看看这个乞丐能硬气到什么地步。”
傻子被踹倒在地上，二傻子吓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扶他。小少爷看的好笑，用脚尖踢踢二傻子，道：“说你呢臭乞丐。”
“你照着他那样，学两句。”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看着这一幕，小少爷被惯养的不行，今天不依不饶的非得让二傻子说出这句话来。
二傻子的闭嘴不言，身子直的和块木板子似的。两人谁都不让，小少爷仗着身份先发难。
他上前一脚踢到二傻子身上，骂道：“你个傻子听不懂是吧！”
傻子护着二傻子往后躲，见这人老踢二傻子也生气。
“你怎么欺负人啊。”
“就是欺负他，你又能怎么样？我王小爷就不信了今天还拿不下一个乞丐，我告诉你俩，今天他要不给我拿出乞丐的样子来，你们俩就不用在静水城待了。”
他们原本无冤无仇，不过一个此时身在高处，一个低于尘埃。
身居高处的人觉得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丢了场子吃了亏，因此不依不饶。
身处低处的人不愿受其摆布，自有骨气，因此不肯低头。
剩下一个身处局外的傻子，不懂这场对峙的根本原因，只一心护着二傻子。
“你这钱我们不要了不行吗，我们又不是非得要你这个钱。”
他拉着二傻子要起身走开，谁知他站起来了，二傻子却在原地没动。傻子拽着二傻子的胳膊，想要扶他起来，却反被他死死拽紧手腕。
他拽着傻子，手掌间几乎用上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傻子是救命稻草，只要抓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傻子被他抓的有点疼，想要抽手，可下意识的觉得现在不是好的时机。他想开口叫下二傻子，然而自己还没开口，只见二傻子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二傻子把双手并在一起，掌心朝上举到头顶，整个脖颈低下去，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来。
没有人看的清他的神情，只听他沙哑的声音缓慢响起：“知道少爷是好人，刚才是我不能分，好心必然有好报，年年月月迎财神。”
他的身子微微弯着，向上摊起的手掌微不可见的抖着，仿佛这一切的做派正在耗尽他所有力气撑着。
王少爷自然看清了他颤抖的手掌，傻子本以为他会放过二傻子，不想却听他道：“要饭的腰还挺这么直？”
他把扇子一折，重重敲在二傻子手心，道：“把腰给我弯下去。”
二傻子闭了闭眼睛，微微吸了一口气，把腰再弯下去一点，刚要开口，又听头顶那人道：“再弯下去一点。”
“再弯……”
弯到几乎手肘要贴着地的地步，那小少爷才终于觉得自己心里堵的这口气散开了。
他看着几乎快贴在地上的乞丐，终于把自己在家里受的气全撒了个干净。他在家里不得意，在外不能也让个乞丐给气受。
他心里舒坦了，自然也就觉得为难一个乞丐没什么意思，于是便把手里的钱袋往地上一扔，像是染上了什么晦气似的拍了拍衣服，抬脚走开了。
钱袋在地上躺着，二傻子还保持着原样，看热闹的人群散开，露出隐藏在人群深处的乞丐。
他其实一早就来了，之所以没有上去解围，也是想借着那小少爷挫挫二傻子的傲气。现在傲气给人挫完了，乞丐心知二傻子傲不起来了，才慢慢走过去。
二傻子人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傻子跪在他身边想去拉他，却没有拉动。不一会细小的啜泣声响起。
傻子拉不动人，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哭了起来。他抱着二傻子，哭的哽咽。
“二傻子……我们……我们不当乞丐了……我们继续去演戏……饿一点也没关系，冷一点也没事，只要你别哭。”
乞丐走到二人旁边站定，傻子察觉到他便看过来，道：“三儿，我们不当乞丐了，我们回家去。”
乞丐没有说话，只蹲在二傻子旁边，捡起地上的钱袋打开看了看，然后对二傻子道：“二傻子，这些钱，能买20只烧鸡。”
伏在地上的人没有动，但乞丐知道他把话听了进去。
秋风近来愈冷，这表示冬天就要来了。二傻子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傻子有饭吃，不挨冻，现在他都做到了，至于他自己，现下经了这么一遭，也不会再不愿意当乞丐了。
他这么想着，果然见二傻子抬起头来。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人却已经不再哭了，一双眼里比平时的懵懂多了一些坚毅，整个人气质仿佛也变了，望着傻子时，竟看不出也原来也是个傻子。
这改变只在瞬息之间，乞丐不由暗暗心惊。
傻子人哭的比二傻子还厉害，见二傻子直起身来，就立刻扑向二傻子，给他擦着眼睛上的泪痕。
二傻子任由他擦着了一会，等眼角都快被他擦红了，才慢慢拉住他的手，改为自己给他擦眼泪。
两个人相互靠在一起，像互舔伤口的动物，给予彼此温暖和治愈。
傻子凑过去给二傻子吹吹他哭红的眼睛，二傻子轻轻闭上眼，等他吹完，笑了一下道：“傻子你真厉害，现在眼睛已经不疼了。”
他弯起的眼睛挂起的嘴角不含有一丝笑意，却拿它骗过了懵懂不知的傻子。
傻子打了个哭嗝，对二傻子的话深信不疑：“那你给我吹吹，我现在眼睛疼。”
二傻子凑近吹了吹他的眼睛，在傻子闭上的眼睛旁又轻轻落下一个吻。
傻子睁开眼看着他笑，也在他眼睛旁亲亲，亲完轻轻退开一段距离，瞧着他笑道：“我也不疼了，二傻子也很厉害。”
他俩相亲相爱，乞丐在一旁看的特不是滋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引起两个人的注意。
可俩傻子只望着对方痴痴的笑，哪管他在干什么。无奈乞丐只得走到他俩面前，蹲下身子来，把刚买的饼递出去。
“刚买的烙饼，再不吃要凉了。”
二傻子对他笑了笑，把饼接过来递到傻子面前，道：“傻子，你吃吧。”
傻子看了眼两张饼，问道：“你不吃吗？”
二傻子哪有心情吃，便道：“我不饿。”
傻子哦了声，把饼接在手里也没有立马来吃。他先是看了眼乞丐，又看了眼二傻子，最后自己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再抬起头来就道：“我也不饿，咱们一会吃吧。”
两个人的肚子响的都快和打雷似的，偏还都觉得对方不知道。
再次被忽视的乞丐默默无语了半响，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他转头左右看了看，察觉到一些窥探的目光。
那些目光绝对算不上良善，毕竟这么一大袋钱财对于乞丐来说无异于发了财。乞丐把钱袋放在二傻子手里，低声道：“把钱揣怀里拿好。”
二傻子盯着手里的钱袋看了一会，神情已不再有波澜，他把钱袋合好，妥帖的装进怀里。
三个人一行往回走，等出了这一段地界，乞丐瞧着不再有人跟着，便把俩人扯到一个角落。
“你把身上的钱袋拿出来，挑些块头大一些的银子藏起来。这个钱袋，咱们带不回去。”
两个傻子互相看一眼，乞丐道：“信我，我不会害你们，咱们得了这么一袋钱，这街上许多乞丐都看见了。这钱他们使手段会抢走，咱们得留一些。”
钱肯定不能一分也不带回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不如早让他们把这个钱拿去。
三个人从钱袋里挑出了六块大一点的碎银和二十枚银钱。
乞丐掀开中衣撕下一块布来，把这些钱包好，然后三个人找了个地方把钱藏了起来。
等一切弄完，俩人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乞丐一直笑着，听到他俩肚子响，便道：“今天咱们去吃烧鸡！”
这钱早晚会被抢去，现在花的越多，他们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