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涟漪啊君涟漪, 你倒是真的让本君,刮目相看啊!”清姬面上又浮起笑意来,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君涟漪甩动着手中长鞭, 朝云玑抽去。

  这柄魔骨鞭和其他的神武不一样的是,它没有固定的武灵。

  它的武灵, 是万魔窟里面所有惨死的妖魔。

  它的使用方法亦是和其它神武不一样,它不需要君涟漪为其注入魔气,反之,它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魔气和恶意, 为自己所用。

  这其中, 也包括清姬的。

  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渐渐被那柄魔骨鞭夺去, 清姬并未有半分焦灼, 反不做任何防御措施,任由君涟漪手中的鞭子吸收着。

  魔族对于征伐这一块,倒是很团结。只要能带领他族登上更高的高峰, 他们会心甘情愿的被你利用, 当你的踏脚时, 且为你高呼呐喊。

  这魔骨鞭是集世间之恶所制成的,神族作为拥有着最纯粹灵魂的一族,这鞭子的威胁, 对于云玑来说, 远远比墨离还要大。

  云玑渐渐蹙起了眉头, 尽量闪躲着不让那鞭子触碰到自己一分, 同时手中的长枪攻势依旧不减, 反有越发凌厉的气势。

  魔骨鞭虽是能真正伤到神族, 但对君涟漪的反噬其实也很巨大。

  此时此刻, 相对于云玑的攻势, 君涟漪所受魔骨鞭的反噬,反更为严重。

  他好像又回到了身处万魔窟的那十年间一般,眼前所见的是一片血红,脑中所听到的是那些妖魔的嘶吼,一遍又一遍的让他偿命。

  身体所感受到的,是万魔撕咬的痛楚。

  这种痛苦,他之前在万魔窟中整整受了十年,早已感觉到麻木。

  面上表情依旧不变,君涟漪冷漠的甩着手中长鞭,果真如他一开始所言,没对云玑留半分情面。

  云玑亦是对他,没留手。

  一时间双方打得水深火热,皆是毫无保留的,用尽了自己的全力。

  哪怕云玑再是小心翼翼,也难免被那鞭子抽中一二。

  被鞭子抽中之地,火辣辣的疼,是云玑许多年都没有感受过的受伤的感觉。

  她眉头越发紧蹙着,面对着君涟漪魔骨鞭的再次来袭,这一次她竟是没有用神力来抵挡,反将身体里面的大部分神力,掐诀送入了三足金乌体内。

  三足金乌立马仰天长鸣一声,在一瞬间功夫,便变大了好几倍,一爪子朝墨离的七寸处踩了下去。

  瞬间,血肉横飞,就连内脏都被踩的粉碎。

  墨离九个脑袋都仰天痛鸣着,终是再无力与之三足金乌对峙,巨大的身体从天上坠落,砰的一声,掉在神武门门前,震得天地都为之一颤。

  而君涟漪这边,那一鞭子,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开了云玑设下的防御结界,狠狠地抽打在了云玑胸口。

  云玑顿觉胸口钝痛无比,喉间也有一股腥甜瞬间涌了出来,痛得她脚下一个不稳,微微踉跄了几步,险些跪倒在地。

  幸好,她及时稳住了身体,目光微凉的看向了君涟漪。

  君涟漪那一鞭子是下了死手的,他是很清楚云玑现在的状况的。

  只是,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也是一直在强忍着而已,所以他没有再立即靠近云玑,而是用冰冷的目光回视着她。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神鸟长鸣与兽类的痛吟,惊得君涟漪立马回头,却不想,一股灼热之气却扑面而来,根本容不得他闪躲,就灼伤了他的眼。

  “唔……”君涟漪难受地轻哼一声,立马闭上了疼痛不已的眼,但手上的动作却本能的反攻了过去。

  金乌见状,再次使出太阳真火,朝君涟漪袭去。

  云玑亦是在缓过来之后,再次执枪而上,枪尖不偏不倚的,刚好对准了君涟漪的心房。

  双管齐下,还在看不清眼前状况的情况下,君涟漪根本来不及闪躲。

  “尊主!”

  众魔立马惊呼出声。

  就连清姬,都忍不住缓缓的握紧了手中拳。

  眼看着那枪尖就要没入君涟漪心房时,云玑却突然一皱眉,偏移了自己枪尖的位置,狠狠刺入了君涟漪的左肩。

  “唔……”再一声闷哼,容不得君涟漪有所动作,紧接着,一股大力又自前方直袭他胸口。

  君涟漪心下大惊,正要做防御措施,那股灼热之气又从旁边袭了过来。

  双面夹攻,他根本防御不过来。

  微一思量,他便甩动着手中长鞭,朝那灼热热之气处,甩了过去。

  “唔……”

  “嗷……”

  胸口被大力踢中,喉间立马涌入一股血气,他的闷哼声与神兽的长鸣声同时响起,竟是惊得众魔们全体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清姬更是再也忍不住,急急出声,喊道:“君涟漪!”

  可君涟漪这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负荷已经到了极限,再是坚持不了半分了。

  虽然他真的很想再次站起来与云玑战。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他被踹出去之后并没有落到地上的实质感,亦是没有狠狠摔在地上的疼痛感。

  那是一股轻飘飘的,好似在天上飞的感觉。

  他想要伸手揉一揉那疼痛不已的眼睛,想要睁开眼看一看眼前的状况。

  可,长时间超过身体负荷的打斗,却是让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再动不得分毫。

  真的很累。

  君涟漪这样想着,却仍旧固执的缓缓睁开了眼。

  然而入目的,却是一片朦胧。

  在那片朦胧之中,一个红艳的身影就站在万米高空之上,冷冷的注视着他。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是他知道,那个人是云玑,是一堵……他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被从天上踹下去了。

  他夺了所有人的力量,所以没有一个人来救他,他亦是动不了分毫,没有了自救能力。

  所以他受了十几年的苦,不辞艰辛,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来攻下一个又一个种族,吸收掉一族又一族的力量,换来的……竟是从云端上跌落,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吗?

  惨白一笑,君涟漪狠狠咬紧了牙。

  他真的好不甘心,他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他真的……恨不得亲手将这个世界毁掉。

  可……一切都只是他的空想罢了。

  神族,果然是天道偏爱的一族,偏爱到,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挑战神族的权威的地步。

  他真的好恨,可是却又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的身体好似秋风落叶,随风飘荡着,自天空落下。

  就是不知,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会不会很疼?

  罢了,反正这世间痛楚,他都皆一一尝了个遍,又何需再去在意,这微不足道的疼痛?

  就是可怜了他的小月牙,说好了要永远跟她在一起的,他怕是要失约了。

  他突然有一些后悔逼死了月芜寂之事,如果他没有逼死月芜寂的话,那在将来的日子里,至少还有月芜寂可以疼她,她还不至于变成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现在……

  君涟漪苦笑一声,缓缓闭眼,眼角有一滴泪缓缓而落,却刚好被风带走,落到了来人的眼角处。

  来人瞳孔猛地一缩,缓缓伸手,拭去眼角的泪,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顿现一抹心疼之色。

  他朝着那坠落之人看去,毫不犹豫踏风而去,伸手将他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拥抱,君涟漪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可……他双眼的视物能力,却是比之刚刚还要差了。

  眼前朦胧一片,他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脸。

  于是他开口询问:“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却几近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可等了良久良久,他却并没有等到那个人的答复,反倒是一阵阵黑暗,朝他袭了过来。

  他再是坚持不住,窝进来人怀中,昏了过去。

  君涟漪这一觉昏睡了好久好久,亦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带着小月牙回到了现代,所有人都体贴的没有问他小月牙是从哪里来的,所有人都接受了小月牙是他女儿的事情,他们爱小月牙,就如同爱他一般。

  温柔,体贴,和善,当她如掌上明珠,集所有宠爱于她一生。

  可每日那来自于心底的一声声呼唤,却扰了他的美梦。

  蓝桉说:“涟漪,你快醒醒,难道你忘记了你要做的事情吗?”

  清姬说:“你我的二人的交易还未结束,你怎可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月芜寂说:“涟漪我知道错了,那寒潭水好凉,师尊真的好冷,你能不能来看看师尊?师尊真的很想你。”

  ……

  他终于不堪受扰,猛的从梦中惊醒了过来,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前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

  他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才发现那竟是一层纱。

  身边,有什么细微响动,传入了他耳中。

  他本能地就想要在手中聚集魔气,警惕出声:“谁?”

  手中空空如也的同时,身边的响动也越来越大,却并没有声音传来。

  眉头越发紧蹙,君涟漪再是躺不住,撑着沉重不已的身体,就想要起身。

  立马,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他的肩头。

  君涟漪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敏锐的抓住他的手,再次质问道:“你是谁?这里是何处?本座怎么会在这里?”

  那手五指修长,虎口和掌心有厚茧,君涟漪只需一摸,便能辨别出,这人不是一个剑修,就是一个……长年干粗活的农夫。

  那人却依旧不答他的话,反挣脱出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似安慰一般。

  随即,他扶着他缓缓坐起。

  耳边,又传来一阵椅子搬动的声音,然后世界静了下来。

  视觉上的缺陷,让君涟漪莫名感觉到不安。

  他紧张的感受着四周,在再一次确认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之后,他才缓缓安了心。

  就在他以为周围应该是没有人的时候,一只手,又触上了他的手。

  他心中一惊,向来不喜别人触碰的身体,本能的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那人却是将他的手翻了过来,手心为上,在他手心一字一顿的写着: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

  君涟漪感受着手心的笔画,忍不住在心中冷嘲道,每一个坏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坏人,说自己不是坏人的人,往往就不是什么好人,这话实在说得太过好笑。

  可他并没有开口讽刺,而是继续,感受着手心里的一笔一划。

  那人继续写道:

  【我是这山间的农夫,在一个多月以前,我在山间打猎时发现的你,你当时受了好重的伤,我于心不忍,便把你背了回来。】

  原来,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君涟漪紧张的心情缓和了几分,继续感受着他的话语。

  【你当时伤得好重,我请来的所有医师都说,你伤得这样重,肯定没救了。可半个月前有一个散修游历到我们此处,一眼就看出你所受之伤非同小可,说你这是被神鸟的太阳真火伤了眼睛,他与你相遇便是缘,便赠了一颗药给你。那位道长说,只要你吞了此药,半个月后就一定能醒。我一开始还不相信他,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那位道长果然是高人。】

  竟是……如此。

  君涟漪搞懂了来龙去脉后,也渐渐放下戒心来,微点了点头,没有怀疑眼前人话语的真实性,缓缓开口道:“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不知前辈要如何称呼?”

  那人继续写:

  【无名。】

  “无名?”君涟漪有些诧异,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名字叫无名,还是没有名字。

  那人连忙解释: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君涟漪有点惊讶,但这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便也没有再在深究,继续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前辈?”

  他总不能叫人家无名吧?

  那人指尖在君涟漪掌心停顿片刻,才缓缓写道:

  【村里人都叫我石头,可是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看你衣衫华贵,想必是大户人家之子,应当是饱读诗书的,不如,你帮我取个名字怎么样?】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突然,君涟漪有些猝不及防,但是惊讶片刻过后,他还是认真的想起了名字。

  不知是不是从天上跌落的时候,突然对月芜寂有了悔意,还是眼前人是个哑巴的缘故,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拉开了那人的手,在他手中写了个寂字。

  “寂静无声,安之若素,很是配你。”君涟漪道。

  【寂静无声,安之若素……寂?】

  对于他的疑惑,君涟漪很是不解,“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那我给你……”不待他把换一个说出口,那人立马又在他手心写道:

  【没有,我很喜欢,谢谢你。】

  顿了顿,他继续写: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该如何称呼你?】

  君涟漪想了想,君涟漪这个名字在人间,就是大恶,他不知道这里的人有没有人听说过他这个名字,但这个人救了他,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给他添半分麻烦的。

  于是想了想,他道:“我叫玉竹,温润如玉的玉,君子如竹的竹。”

  【玉竹?】

  寂愣了愣,那放在他手心的指尖,微微颤抖了起来。

  君涟漪总感觉眼前人有一点奇怪,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便问:“怎么了?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寂立马控制住自己的手,让它不再颤抖,顿了顿,写:

  【我小时候曾经遇到一个神医,他曾教过我识别草药,其中有一种灵草,名字就叫玉竹,你竟是和这种灵草同名,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原来如此。”君涟漪笑笑,没怎么怀疑他这个解释。

  寂继续写:

  【你刚醒过来,身体还没好利索,要多休息才是,我扶你躺下歇着吧?】

  这一次大难不死,君涟漪在庆幸的同时,亦是满心忧郁。

  他从天上掉下去是众魔亲眼所见的,若是那些魔能够活着回去,今后的六界会变得如何,君涟漪根本不敢去想。

  但这些暂且不论,他最担心的,还是小月牙。

  如果他们回去,告诉小月牙他死了,小月牙……会怎么样?

  光是想想小月牙痛哭的样子,君涟漪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而且,他实在不能确定,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白煜会不会如之前那样对小月牙好?清姬又会不会看在他们之前认识的情分上,帮帮他照顾小月牙。

  若是白煜和清姬都不管小月牙的话……

  这种情况,君涟漪光是想想就已经窒息了。

  他现在几乎是恨不得立刻马上就飞回云梦上,将他的小月牙抱入怀中,告诉她,爹爹在,爹爹永远不会离开你。

  可……

  再一次在手中尝试聚集灵力,依旧感觉到丹田内空空如也后,君涟漪颓败的握了握手掌心,垂了头。

  寂许是看他久久不答,于是又疑惑在他手心写道:

  【怎么了?可是身体有哪里不适?】

  君涟漪摇头,缓缓启唇,“你可知,这里离金陵有多远?”

  神剑宗地处金陵,金陵城,只要是离国的人民,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

  可,寂的回答,却让君涟漪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只感寂一字一顿地写:

  【金陵在何处?这里是北国。】

  竟是跨越了国界,落入了一个,连金陵城都不知道的他国异乡里。

  由此可见,金陵距离这里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了。

  君涟漪终于挫败地闭上了眼,不再说什么。

  寂见他如此,也不再多写什么,顺势就想扶他躺下。

  君涟漪没有拒绝,又躺回了床上。

  可……躺下之后,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只要一想到小月牙哭的样子,他就心疼到不能呼吸。

  于是他再次开口,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自己,问寂:“你知道神剑宗吗?”

  神剑宗在被他占领之前,乃修真门派之首。

  而修真门派,本就是为保护人族而存在的,其在尘世的名声,自然也比金陵城更为响亮。

  果不其然,他一提神剑宗,寂就拉开他的手,写下了知道两字。

  君涟漪仰面对着床顶,双目却睁不开,可他并不在意,依旧喃喃着道:“我有一个女儿,还在神剑宗里。”

  立马,手心里急急传来:

  【可神剑宗不是在两年前就被魔族占领,成了魔宫吗?】

  “是啊!”君涟漪并不否认,想了想,编了个慌,半真半假道:“我曾为神剑宗弟子,因与门中师妹相恋,故而生下这个女儿,结果才不过五年,神剑宗就被魔族攻下,我的妻子不幸死在了魔族手下,而我和我女儿,亦是成了魔尊的阶下之囚。”

  【然后呢?】

  君涟漪想了想,继续编:“这一次我本是打算带着我女儿一起逃的,可是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魔族冲了出来,我在混乱中和我女儿走散了,我现在不知道我女儿状况怎么样,我很担心她。寂,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说。】

  “找人,帮我打听打听,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了,我真的急切想要知道。”他偏头对上寂的位置,情绪十分激动,一点也不像是是装出来的。

  身边的人静默了几分钟,才缓缓在他手心写道:

  【好,我答应你,那你告诉我,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为了得到小月牙的消息,君涟漪也顾不上会不会暴露了,直接道:“她的小名叫小月牙,魔族之人向来狡诈,可能会在人们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说的话你让打听之人千万不要信,我……只要得到她的消息就好。”

  寂顿了顿,再次在君涟漪手中写了个好字。

  *

  月芜寂此生有三大恨:

  一恨自己十多年前的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君涟漪,害他遭千人欺万人唾。

  二恨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没有及时救得了小月牙的命,导致君涟漪伤痛欲绝,自缢而亡。

  三恨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救他的涟漪,害他如今……瞎了双眼。

  看着如今因为担心小月牙,依旧辗转难眠的君涟漪,月芜寂此刻后悔极了。

  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而太阳真火所灼出来的伤,即便是他,也是需要花很大的功夫,很长的时间才能治愈的。

  更何况,君涟漪还伤在最为柔弱的眼睛上。

  看着如今不能视物的君涟漪,月芜寂心痛如绞,像是惩罚着自己一般,他也不再开口说话,而是选择用写的方式,和他交流着。

  看着他好不容易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月芜寂亦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趁其不备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立马,还在辗转难安的君涟漪沉沉地睡了过去,月芜寂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他来到院中,随意掐了个决,立马,眼前就出现了一面水镜,水镜里倒映出来的,是清姬的身影。

  月芜寂缓缓启唇:“清姬。”

  月芜寂死了的消息,清姬之前不是不知道,现在咋然看到他,她惊讶极了。

  不过,她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看着对面的月芜寂,清姬也没问其间缘由,好一会儿才捂嘴轻笑出声,“寂月仙尊,我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月芜寂却没有跟他叙旧的意思,开门见山道:“本尊有个忙想要你帮。”

  清姬根本不容他开口,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道:“您是要说那小丫头片子的事吗?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尽管不用我出手,白煜那小子宠她都跟宠什么似的,哪里忍心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谁知,听了她的话语,月芜寂却并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反道:“本尊所言,并非此事。”

  “?”清姬倒是有些诧异,如今君涟漪下落不明,他作为孩子的另一个爹,他找自己,居然不是关心自己的孩子,而是另外的事情?

  轻轻一笑,清姬问:“那就不知,仙尊所要问的是何事?”

  “是关于涟漪这段时间不在,魔族之事……”

  月芜寂想要拜托清姬,在君涟漪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让她帮忙稳住军心,等君涟漪回去之后,他们能够依旧效忠君涟漪。

  至于小月牙之事,他作为小月牙的另一个爹,距离与神族那一战都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之间,他怎么可能没有去探望过小月牙?

  他不但去看了,还安抚了她,并且告诉了她,君涟漪还活着的这个事情。

  小家伙一开始知道自己爹爹被从天上打落之时,哭得甚是伤心。

  但在自己的一再安抚下,最近的情绪已是好上不少,现在,他也能安下心来,全身心的照顾君涟漪了。

  和清姬通完话之后,月芜寂想着法术就快失效了,便去厨房熬了碗青菜粥。

  就是那么凑巧的,他的粥刚熬好,君涟漪便醒了过来。

  君涟漪发现,自己自从看不到之后,对时间观念也越来越没有概念了。

  这一觉他貌似睡了很久,却又好像只睡了一会儿般,他根本分不清。

  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君涟漪还是克制不住的紧张,抬头看向传来声音之处,问:“寂,是你吗?”

  月芜寂端着青菜粥缓缓走到他面前,放在一旁的桌上放凉,拉开他的手写:

  【是我,我刚刚出去给你熬了粥,你要是饿了的话,就用一点。】

  紧张心情立马被缓和,君涟漪笑笑道:“你不用如此麻烦照顾我的,修仙之人向来是不用食五谷,我不会饿的。”

  【可是大夫说,你要是能进点食的话,会好得更快一点。】月芜寂胡乱瞎编着。

  君涟漪倒是不知还有这种说法,但……一想到小月牙还毫无消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快速恢复,回到云梦山去看看他的小月牙到底如何了。

  于是,他也不去分辨寂所言虚实,竟真的就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桌子。

  可他实在是太不习惯黑暗的生活了,那手就那么好巧不巧的竟是深入了那滚烫的热粥中,瞬间就烫得他指尖发红,猛的收回了手。

  “嘶……”君涟漪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一只手猛地将他的手抓了过去。

  随即,一阵阵暖风,自指尖上缓缓划过。

  君涟漪虽然看不见,但这种感觉,他能猜到,应该是寂在轻轻吹他被烫红的指尖。

  他觉得这样子实在太过暧昧,顿时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突然被寂翻过手心,一笔一划写道:

  【别动!吹吹就不疼了。】

  君涟漪微愣间,手又被月芜寂抓到了眼下。

  他几近恨不得立刻动用法术将它愈合,可……他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

  眸中失落顿显,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庆幸君涟漪这时候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然的话他一定是会被拆穿的吧。

  暗自苦笑一声,月芜寂松开他的手,在房间内一阵翻找,才再次来到君涟漪床前,在他手心写道:

  【这个药是之前那个散修送给我的,据说是灵药,对外伤特别有效,我现在给你涂药,你忍着点。】

  什么忍不忍着点……他看起来是那种娇娇弱弱的人吗?君涟漪暗自轻笑一声,缓缓道:“好。”

  月芜寂抓着他的手,轻轻的,非常细心的给他在被烫到的地方涂抹上膏药。

  那药给人一种清清凉凉的感觉,一涂便好,效果竟是好得不像话。

  君涟漪十分诧异的弯弯自己指尖,又舒展开来,诧异道:“这就好了?”

  月芜寂在他手心写:

  【嗯,效果十分明显,那散修果然没有欺骗我。】

  君涟漪笑笑收回手,“那他把这么珍贵的药给你,你又给我用,我这算是又欠了你一份人情了。”

  寂连忙急写:

  【你放心,不要你还的,你尽管用。】

  君涟漪却淡笑不语。

  怎么可能不还呢?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只有利益的交易,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情实意?

  手心,立马又传来了一阵瘙痒,是寂在继续写着字。

  【你现在视物不便,我喂你吃吧。】

  君涟漪心下一惊,刚想要拒绝,一勺子粥却已送到了他唇边。

  君涟漪无奈,只能张嘴吞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把一碗粥全部吃尽,对方才摆手。

  月芜寂很享受这种喂君涟漪吃粥的感觉,看着他唇角沾着的些微残渣,他甚至有一种不顾一切就这样吻上去的冲动。

  可是一直到最后,他都让理智克制了冲动,才不至于将人给吓到。

  一碗粥毕,月芜寂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来,给君涟漪擦了擦嘴,写: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君涟漪感受着唇角那上好丝绸的触感,微微愣了愣,摇了摇头道:“睡得太久了,让我坐一会儿吧。”

  说话间,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又用手感受了一会儿,寂衣服的材质。

  亦是柔软的绸布。

  这哪里是普通的农户,所用得起的布料?

  轻笑一声,君涟漪心间闪过一丝冷意,“陪我说会儿话吧。”

  月芜寂写:

  【好。】

  他将碗放到一旁,又坐了下来,问君涟漪:

  【你想说什么?】

  “你……”君涟漪想了想,道:“可有了小月牙的消息?”

  月芜寂诧异于他早上刚让他去打听的,中午就问他消息。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他,许是因为看不见日升月落的缘故,根本就没有时间概念。

  为了不让他过于担心,月芜寂干脆将错就错,写:

  【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就在昨天,我之前找的去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我,他探到了小月牙的消息。】

  一听到有关于小月牙的消息,君涟漪顿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立马紧张起来,问:“如何?她可还安好?有没有哭?”

  月芜寂拍拍他的手安慰:

  【不要担心,她没事的。】

  紧接着,月芜寂就将自己之前去探望小月牙,所得到的消息全数说给了君涟漪听。

  君涟漪虽然怀疑这人可能在骗他,但听他说的有理有据,而且就连人物关系,都丝毫不出错,便也慢慢相信了。

  一颗焦灼不安的心,总算缓缓落了下来。

  君涟漪抬头对着月芜寂的方向,十分真诚道:“寂,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我何时才能知道我女儿的消息。现在,知道她没事,我就安心了。”

  月芜寂写:

  【不用客气,你就留在这里安心养伤吧!小月牙那边,我会继续找人帮你打探的。】

  君涟漪点了点头,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

  二人之后又聊了一点家常,君涟漪便以累了之由,跟寂告了别。

  待寂离开房间以后,他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着。

  他在想,想寂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他能够感觉得到,寂对他是没有恶意的,他也一点都不怀疑寂话语的真实性。

  可寂……却是真真实实的骗了他。

  君涟漪虽不能视物,分不清日月黑白,也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但……让寂去查小月牙的事情,像他口中所言,他只是一个平常农户,怕是这辈子都有可能打听不到小月牙的半点消息。

  可……他是没有时间观念,又不是笨,估算下来他这一觉,也就睡了顶多一天而已,它是如何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探到小月牙的消息的?

  君涟漪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寂,本就是他的一个熟人,而且还认识小月牙,是一个,能力大到能够在魔宫随意进出之人。

  结合这些猜测,君涟漪脑子里立即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月。

  心跳没由来的快了几分,君涟漪想,会是他吗?

  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这个答案只能他自己去寻找。

  在床上又呆了几天,身上疼痛渐渐退去,不知道是不是每日吃的粥真的有助恢复的原因,才短短几天而已,君涟漪便觉身体好了许多。

  再窝在床上,都要发霉了。

  于是这一日,待寂给他喂完清粥之后,他便摸索着,自己下了床。

  许是因为他还未曾熟悉黑暗,这屋内的摆设他也不熟的的缘故,君涟漪才刚下床来,就碰倒了一把凳子。

  那凳子被他推得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声响的同时,他整个人也跟凳子一起,摔在了地上。

  “嘶……”君涟漪的腿被凳子咯了一下,疼得他不由轻呼一声。

  外面的月芜寂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后,手上的碗也来不及刷了,连忙跑进了屋内,将君涟漪从地上抱起。

  君涟漪之前被月抱过几次,很熟悉那种被他抱在怀中的感觉。

  而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果然是月。

  君涟漪在心底下结论的同时,那被陌生人所拥抱的不适又让他尴尬起来,便立马开了口:“放开我。”

  月芜寂垂眸看他,暗叹一声,将他又放回到床上,问:

  【刚刚为什么要下床?】

  君涟漪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床上躺了太久,本来想出去晒晒太阳的,哪知……”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月芜寂却明了他的意思,看了看那把被碰倒的凳子,正是他放在床边,每次他坐的那一把。

  心下顿觉愧疚,月芜寂忙在君涟漪手中写道:

  【这个地方你太过陌生,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叫我,我带你出去,等我带你熟悉了这周边状况,你再自己尝试着摸索,好不好?】

  君涟漪想了一下,他现在没有了灵力,好多事情,确实诸多不便,便也只能点了点头,“好。”

  月芜寂总算放下心来,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

  可他身上穿着衣服,到底伤到哪里他又看不到,便只能硬着头皮问:

  【可有伤到哪处?】

  君涟漪摇头,拉了拉月芜寂的袖子,“我想去外面晒晒太阳,你……能不能牵我出去?”

  他问得小心翼翼,就莫名展现出了自己的乖巧一面,看得月芜寂心神荡漾,不禁又想起了二人初遇时的情景。

  他本该是这样一个乖乖巧巧的孩子的,就是因为他的误解,才害他至此。

  心间疼痛又一闪而过,月芜寂在他手心下写上一个好字。

  可,才刚扶着君涟漪下床,月芜寂就感觉到不对来。

  他牵着君涟漪的手,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他略跛的腿上,皱紧了眉头。

  看来刚刚还是摔伤了。

  暗自叹一口气,月芜寂再次将君涟漪打横抱起,惊得君涟漪立马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慌道:“怎、怎么了?”

  月芜寂抱着他没办法写字,便没理他的询问,直接将人抱出了门,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君涟漪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带他出去走走,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吗?

  却突然感觉,身前人,挽起了他的裤腿。

  君涟漪又是一惊,连忙制止,“做、做什么?”

  月芜寂抬眸看着他略慌的面容,拉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

  【你的腿受伤了,我给你上药。】顿了顿,他继续写:【以后受伤了,不要硬撑着,告诉我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