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玉竹。”月芜寂抬眸看向远方, 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美好事情一般,微微勾了唇角,继续道:“曾是山间一株灵草, 因缘受了神族一滴心头血的滋养,从而开了灵智……后来, 意外入了我门,成了我的徒弟。”

  他的徒弟,应该叫君涟漪,而不是玉竹, 他又撒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

  他明明想过再不骗他的, 可为了接近于他, 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

  收起唇角笑意, 月芜寂垂眸,暗暗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但其实,君涟漪对他徒弟的名字并不感兴趣,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 他的徒弟为什么和他一样需要收集这六界之泉。

  顿了顿, 君涟漪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或许有些唐突,但月, 本座可否能问问你, 你那徒弟为何要收集冥泉中的鬼气, 和仙界的仙气?”

  月芜寂缓缓松开手中拳, 偏头看向他, 十分认真道:“因为修为受阻, 需要外力来做助力, 方可继续修行。”

  “哦!”听到此种理由, 君涟漪终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微微带了笑意,道:“即是如此。”他想了想,大致估算了下,继续道:“三日后,约摸三日后,清姬就可查出仙泉在哪,到时候,你可以直接来找本座。”

  这算是……约了吗?

  月芜寂心中顿然一喜,点头间,还不忘说个好字。

  君涟漪见状,又打了几个水漂,直把手中石子都扔完,才拍了拍手起身,道:“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了吧!本座就先回去了,你……”他看看月芜寂,“三日后,记得来。”

  月芜寂点头,与之告别。

  然而这一次,清姬却出乎了君涟漪的预料,三天过去,他并没有得到仙泉的消息,甚至于,这三天里,清姬都未曾来见过他一面,给他发一条信息。

  一掌拍在案台上,君涟漪愠怒道:“清姬呢?还没有仙泉的消息吗?”

  一旁的魔奴惊得立马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没、没有。”

  君涟漪紧皱了眉,“清姬这几天,到底在干嘛?”

  那魔奴亦是摇头,“奴也不知。”

  君涟漪也知,这个问题太过难为于他,于是便挥退了他,第一次,亲自联络起了清姬。

  眼前立马出现一面水镜,不稍片刻,清姬的脸便出现在水镜中。

  她衣衫有些不整,头发也有几分凌乱,面上,是少见的带有几分薄红,但不知是不是清姬施了什么法术的缘故,君涟漪从水镜中只能看到清姬的脸,其它的,只剩一片漆黑。

  他本能觉得清姬此时可能有些不太方便,故问:“你在做什么?”

  清姬媚笑着朝他伸出一指,摇了摇,“是秘密。”

  可他这句话才刚落,一声刻意压抑住的呻/吟,便从镜子那边传了过来。

  君涟漪顿时明了她那边境况,黑了脸。

  清姬貌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竟是忘了下隔音结界,故而轻笑一声,干脆将黑暗结界也给撤了。

  瞬间,那边的境况,一览无余。

  那是一张豪华的大床,此刻段夕月正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的躺在床上,而清姬,正以半人半蛇之态,下半身缠在段夕月的身体上,而上半身,正压在人胸膛上。

  面对着君涟漪的目光,清姬也不觉得臊,反伸出自己的蛇信子,在段夕月脸上舔了舔,随即发出一阵满足的笑声来,直听得君涟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丢下一句,“限你三日之内找到仙泉,否则你我二人的交易,到此为止。”

  随即,便掐断了水镜。

  清姬看着那边黑掉的水镜,低笑一声,又看向身下之人,伸手摸摸他的脸蛋,道:“之前你总共遣散了本君三千七百零六个后宫,如今,本君要上你三千七百零六次,不过分吧?”

  段夕月微微喘着粗气,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微微带着水气,却无焦虑,喃喃着:“你为何对自己后宫人数,记得如此清晰……”

  清姬笑道:“因为……”她又凑近他,“本君从一开始就是吸人元阳的妖啊。”

  然而,一只专以吸人元阳来修炼的妖,却因为当年的惊鸿一瞥,从此以后,所爱的每个人,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后来她的后宫中,每个人都像段夕月,却又每个人都不是段夕月。

  如今,她终于将段夕月抱入怀中,她便也再不需那三千佳丽了。

  清姬突然温柔起来,虔诚地在段夕月额头印上一吻,道:“明日本君就听你的,将后宫佳丽全部遣散,从此以后,本君的后宫,只许你一人。”

  段夕月茫然看她,闭了闭眼,终是点了点头。

  清姬是一只妖,却是段夕月收过的,最特别的一只妖。

  她的修炼方式和其他妖不同,她不吃人,不饮血,只与人双修,是一只淫妖。

  甚至于,在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曾调戏过他。

  段夕月此生最是痛恨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因此打从一开始,他就对清姬的感觉并不是太好,于是见她一次,便抓她一次。

  一次又一次的被她调戏,他便一次又一次的,遣散她的后宫。

  他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直到——

  那是他第三次遣散她的后宫,得来的却并不是感激之语,而是抱怨,抱怨他不该多管闲事。

  后来经过了解,段夕月才发现,清姬虽是只淫妖,却并不强抢良家妇男,她所找到的后宫们,基本都是逃荒逃难的难民。

  里面也不乏有长得丑的,所以她后宫虽多,但真实碰过的,却并不在多数。

  她的审美很高,基本能被她碰的人,不是天香国色,就是倾国倾城。

  而且许是看重炉鼎身体原因,她也不会逮着一个薅。

  自此之后,他对她就此改观。

  可后来有一次,他亲眼见证她欺压百姓,他一时怒极,还是忍不住朝她出了手。

  不过出于之前对她的误解,心怀愧疚之心之故,他并没有杀她,而是选择将她镇压在了深海秘境之下。

  直到……他再一次路过那个村庄,才知当年真相,竟是那人一开始将清姬当成了山神,请来了清姬为家中重病老母治病,并许诺清姬,只要她肯为老母治病,就将即将卖去窑子里的女儿送给清姬做祭品。

  那个女孩子……那一年才五岁,清姬不忍,才答应的他。

  结果是清姬治好了那人的老母,那人却毁了约,不肯将女儿给清姬,双方才起了争执。

  不讲道理的人类实在难缠,清姬不想与之过多纠缠,便想硬抢,却不想,刚好被他碰到。

  再加之那人一番添油加醋,黑白颠倒的一通诉说,他本就对妖族戴着有色眼镜之故,便又犯下一番大错。

  也是经此一事,他悟到了善恶的道,后来才有幸登上了仙途。

  对于那人家的女儿,他深感愧疚,于是打听去了花楼,幸在被送来时还太小,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后来,他解救了那个女儿,还给了她一笔钱财做弥补。

  至于清姬,他三番两次误解人家,那会也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她,便只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放松了禁锢她的结界。

  之后,便是天劫飞升。

  他本以为,登上仙途之后,他与清姬之缘,便止于此处了。

  却不想,都过了一百多年了,她却还未放弃他。

  初次见面,她依旧调戏他,还如当年那般轻佻。

  他一时晃了神,第一感觉,却不是讨厌,而是犹如回到了从前一般,心底泛起了一股怀念之感。

  不过这一次,她毕竟攻打的是整个仙界,而不是当年那般只是个人利益争执。

  作为仙界之首,为了守护自己的仙界,他必须要将她击溃。

  虽然真正伤她之时,他心底莫名发了疼,但他仍旧没有手下留情,将她打回了原型,而杀手,他却是怎么都下不去了。

  最后,他不得不作罢,饶了她一命,鸣金收兵。

  却不想,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她的手掌心。

  意外的是,当他真正成为她的阶下囚时,自己却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反……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几百年来都清心寡欲的,一时之间并不能识别这种感觉到底为何感情,反正他并没有感觉到讨厌,而且在清姬说出为他遣散后宫之话时,他的心间,却莫名地,竟起了几分愉悦之意。

  他不懂为何会这样,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清姬难得见他如此乖巧的模样,不禁笑笑又伸舌在他脖子上舔了舔,道:“世人皆说本君是妖,但本君觉得……”她的纤纤五指在段夕月胸口缓缓抚过,勾唇愉悦道:“月夕仙君您,才是那只将本君迷得七荤八素的妖。”

  段夕月还是一脸茫然,听不太懂她的话语。

  清姬也不急着他立马能懂,轻轻趴伏在他胸口,道:“虽然还想再跟你温存缱绻片刻,但正事不可耽误。本君不限制你在妖族的自由,但此刻仙、妖、魔、人、冥族都已被我方占领,仙君你最好还是识时务点好,不要有想要逃走的想法才是,不然的话,就算踏遍六界,本君也会将你找出……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本君不讲情面。”

  段夕月睁眼看着帐顶,没给她什么反应,清姬一时之间也摸不透他到底听懂了没有。

  但,君涟漪让她去办的事情,她已是不能再拖了。

  暗暗叹一口气,清姬伸手拍拍他的脸,随即起身,离开了此处。

  *

  小清阁

  月果然守约,三日后的一早就拿着君涟漪之前给的魔族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找到了君涟漪面前。

  尴尬的是清姬还未曾查出仙泉在哪。

  以咳掩饰一下当下尴尬局面,君涟漪道:“月,接下来的几天,你可有要事?”

  月芜寂也猜到了大概是仙泉还没着落的缘故,立即答:“无事。”

  君涟漪松一口气,道:“既然无事的话,你不如就留在本座的魔宫之中,让本座也好好招待你一番?刚好仙泉之事,可能还要再等两天才有结果。”

  月芜寂心下欣喜若狂,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淡定从容,微点了点头,礼貌道:“那就有劳尊主了。”

  “哪里的话。”君涟漪说话间,朝一旁的魔奴挥了挥手。

  魔奴立马示意,走到月芜寂面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月芜寂朝他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君涟漪,亦是一点头。

  正待离去之际,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小女孩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爹爹!”小月牙高兴地扑入君涟漪怀中,炫耀一般,扬了扬手中之物,“快看这个!是白白教我,我自己雕的哦!”

  君涟漪将她抱起,看着她手中拿着的木雕木马,笑笑夸赞道:“雕得真好看,爹爹的小月牙最棒了。”

  月芜寂闻声一愣,缓缓转头看向了身后父子二人,顿觉脚下突然似有千斤重一般,竟是在动不得半步。

  一旁的魔奴见状,小声提醒道:“公子,这边请。”

  月芜寂好似才恍然回神一般,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魔奴而去,“有劳了。”

  待二人出了房门,小月牙才好奇看向刚刚月芜寂站着的位置,问:“爹爹,刚刚那个人是谁呀?好奇怪哦!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他怎么还带着面具?”

  君涟漪笑笑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啊你,那位是爹爹的朋友,最近几天会在爹爹这里住几天,小月牙可千万要守礼节,别去打扰他,知道吗?”

  小月牙立马收了笑意,小大人一般,郑重地朝君涟漪点点头,道:“小月牙一定听爹爹的话,看到他就绕道走!”

  君涟漪笑笑,再次将小月牙拥入怀中。

  可小孩子心性是好奇心十足的,待真的再次碰到月芜寂时,小月牙立马就将自己之前对爹爹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反仰着小脑袋,十分新奇的看着月芜寂,天真问:“哥哥,你怎么老是戴着面具呀?”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叫哥哥,月芜寂顿觉哭笑不得,眸光微柔之下,蹲下身,摸了摸小月牙的头,道:“因为哥哥天生丑陋,怕会吓到别人,才……”他眸子微垂,顿显几分悲伤神色。

  小月牙见状,以为是自己让他不开心了,连忙伸手踮着脚尖去摸月芜寂的脑袋,像个小大人一样安慰他,“哥哥不难过,我爹爹从小就教育我,不可以貌取人,哥哥虽然长得或许不是很好看,但只要哥哥心好,大家也一定会喜欢哥哥的。”她说着,一双湛蓝的眼睛突然一转溜,朝月芜寂伸出手来,真诚道:“我就很喜欢哥哥,想和哥哥一起玩,哥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月芜寂心中复杂之味顿时蔓延开来,含笑地看向小月牙,颤抖着唇道:“好。”

  这竟然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小月牙对他有这般好的脸色,仅仅是因为,他换了一个身份接近她而已。

  原来,她和涟漪一样,只要他不是月芜寂,他们都……便能对他和颜悦色了。

  暗自苦笑一声,月芜寂一路弓着背,任小月牙拉着他跑。

  半路上,居然意外的遇到了君涟漪。

  君涟漪诧异看向他们俩,皱了皱眉,愠怒道:“小月牙?”

  许是这时才想起自己之前对爹爹的承诺,小月牙顿时心虚起来,一时竟躲到了月芜寂身后,小声道:“哥哥也不觉得我吵,哥哥也想陪我玩的……”

  听此言,月芜寂立马想给小月牙打圆场,忙接话道:“是这样的,小姑娘甚是可爱,我……”他眸光微暗,显得有些落寞,“不知可有幸,能与之玩耍片刻?”

  君涟漪一直觉得,月是个淡漠静雅之人,理应是个不喜小孩吵闹的主,倒是没料到,他竟是会说出喜欢小月牙的话来。

  不过,月和他说得好听点是朋友,说得不好听,就不过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罢了,他又怎安心让小月牙与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

  顿了顿,君涟漪朝小月牙招了招手,“小月牙,过来。”

  小月牙见君涟漪已不似刚刚那般生气,毫不犹豫地从月芜寂身后走出,扑进君涟漪怀中,“爹爹!”

  君涟漪抱紧她,随后问道:“小月牙真的想和月叔叔玩吗?”

  以月的年纪来说,叫哥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他帮着小月牙纠正着称呼。

  小月牙却并不在意,看向月芜寂,随即又看向君涟漪,郑重地点了点头,“想跟哥哥出去放风筝。”

  君涟漪无奈叹气,但最后还是盈盈一笑,“好,那爹爹和你们一块去。”

  本得到女儿的邀约,月芜寂已是欣喜万分,不曾想,现在君涟漪也要跟着一起,月芜寂更是高兴得胸腔内的心脏都跟着激动得乱了节奏,暗暗握紧了拳头。

  三人一并来到之前经常放风筝的地方,君涟漪帮着帮小月牙把风筝放起来后,便找了个地方席地而住。

  月芜寂见状,跟着坐到他身边,紧张得目光根本不敢从小月牙身上移开半分。

  从前小月牙身体不好,他亦是个无趣寡淡之人,好多育儿知识,都是现学现卖的,却总也做不好。

  现在难得看小月牙玩得这样开心,他心里也跟着愉悦起来,恨不得将小月牙每一个开心表情都刻进自己心里。

  而眼前人,感受着他的气息,他身心亦是……满足极了。

  他想,如此好的氛围之下,他必须要找点什么话说了。

  于是他看着小月牙,开口了:“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怎么……都没有看到她娘亲?”

  结果这一开口,他差点被自己的话创死!

  这都是问的什么啊?

  自我厌弃着,月芜寂也没打算君涟漪能回答他这些无聊问题,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岔开话题的时候,一旁的君涟漪,却开了口:

  “名为君玉安,今年……七岁了,母亲……”突然想到月芜寂,君涟漪一声轻叹,“已经过世了。”

  月芜寂瞳孔微缩,兀自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抱歉,提及你的伤心事了。”

  君涟漪摇摇头,刚刚那一声轻叹好似不是出自他口一般,笑得十分明媚,“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反正于本座来说,小月牙本就是本座一个人的孩子,有他没他,也没什么两样。”

  这话听得月芜寂心头一阵失落,但立马,他也勾了唇角,“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伟不伟大,君涟漪不知,但作为父亲,给女儿最好的,是他最基本的准则。

  兀自笑笑,他看小月牙跑得一身汗,连忙朝她招了招手,“快过来,喝点水再去玩。”

  小月牙乖巧地跑过来,接过君涟漪递给他的水,大口大口灌着,任凭君涟漪给他擦着汗。

  月芜寂目光柔和地看着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小月牙见状,以为他是羡慕自己和他爹爹,于是将手中风筝线轴递到了月芜寂眼前,眨了眨眼道:“哥哥别光坐着了,陪小月牙去放风筝好不好?”

  月芜寂一愣,目中带笑,“好。”

  随即接过小月牙手中的风筝线轴,一手牵着小月牙,起身往前面的草坪走去。

  君涟漪在后面看着,叮嘱道:“小月牙,乖一点,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知道吗?”

  小月牙回头朝他甜甜一笑,“知道啦!”

  这一日,是自从君涟漪和他闹矛盾以来,月芜寂觉得最开心的一天。

  晚上回到住所,躺到床上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今日的种种,然后含着笑,入梦。

  他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两日里,也如同做梦一般,竟是有幸得到和昨日一样的待遇。

  好像只要他不是月芜寂,无论是小月牙,还是君涟漪,就会特别容易接受的。

  甜蜜与失落在心间交错着,竟是让月芜寂产生一种他本该就不是月芜寂的错觉。

  可第四日,清姬的出现,却打破了他只有做梦才能拥有的生活。

  清姬仍是那一副媚态,盈盈笑道:“启禀尊主,奴家已彻底查清,仙泉的位置了。”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