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暮抬头看他片刻之后才起身,敛去眼底深处异样的神色,优雅踱步过来露出和善的笑意:

  “公子客气了,并未惊扰,我也是一时兴起随手弹奏一曲罢了,没想到碰上了认识此曲的有缘人,想来公子也是精通音律的,不妨坐下我们交流一番……”

  梁瑜却摇头:

  “不不……说来惭愧,音律我是一窍不通,只是以前听到家里兄长弹奏过这首曲子,在次听到就觉得异常的亲切,实属唐突了。”

  琴棋书画,他唯独对琴瑟音律不感兴趣,大概是小时候初初接触跟哥哥学习被要求得过于严格,导致触发了反叛心思,最后放弃了。

  楚江暮露出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梁瑜拱手:

  “在下梁瑜,字子清。”

  楚江暮点头回礼道:

  “江暮,子清你可以直接这样叫我。”

  “……”

  相互介绍寒暄后,楚江暮趁机道:

  “相识即是缘分,坐下吧,你若不嫌弃我把曲子弹一遍给你听,只是可能就没有令兄弹得那么好了……”

  梁瑜没有想到看似冷漠疏离的人会这么好说话,当即随着他在一旁坐下跟他攀谈起来:

  “我不懂音律,自是不可班门弄斧,不过,从方才听来江暮你弹得很好,我也是很久没有听到哥哥弹奏了。”

  楚江暮神色微动,顺着问:

  “为何?既是兄长,你若要求他弹给你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呀。”

  “……”

  梁瑜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不打算跟不太熟悉的人说太多家事,只道:

  “哥哥出门在外,多年未曾归家了,也就没有机会。”

  楚江暮看出他的心思,垂下眼帘,一会之后故作无奈的轻叹一下:

  “原是跟我一样,家兄也是,远在边关每年也就是家书寥寥,哎……”

  梁瑜闻言惊讶的看过去:

  “……江暮的兄长也从军去了?”

  原来是跟他一样,如此倒是可以多聊一些也不会冒昧了。

  楚江暮抿起嘴巴失落点头:

  “嗯,我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梁瑜深有所感:

  “你我境况相似,只是……你到底还能收到兄长家书,而我已经两年有余没有收到哥哥音信了,他在战乱中下落不明,也不知道现在何地,或者……已经不在了……”

  说着梁瑜喉咙莫名一哽,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不应该说的,平时他对这件事都很克制,大概是遇到同病相怜的人就产生了共鸣忍不住说出来。

  这一路来慕临风也尽力打听了哥哥的消息,却毫无结果,他是真的担心哥哥已经遭遇不测……担心却又不敢去想,更不敢当着朋友们的面说这些,兀自压抑着。

  楚江暮看着他,暗自拽了拽手掌安慰道:

  “不会的,令兄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他下落不明后,你们可有寻找?”

  梁瑜点头:

  “找了,可惜一点线索也没有……我们家也算是在消息灵通之地,家境尚可,然而家里倾尽人力物力也寻不得半点他的消息……”

  父母临终前虽然都是担心他,但他知道他们是很想念哥哥的,为了不让他思虑太重都克制住了,若是能找到哥哥,父母在天之灵才会安息吧。

  楚江暮感觉心口微疼,轻叹一下又问:

  “那……他最后跟家里联系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么?”

  梁瑜摇头:

  “没有,哥哥的家书多是些家常问候,对自己在军中的情况很少提及,只要知道他平安我们也就放心了,并不多问……哥哥在最后一封信中说他会尽快回家,可是,自那之后就杳无音讯了……”

  说完沉默下来,一会之后发现楚江暮也低头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意识到自己说了影响别人心情的话,梁瑜急忙道歉:

  “对不起……我说太多了影响你的情绪……”

  “没关系。”

  楚江暮抬头看他依旧露出和煦的笑容,随即道:

  “既然如此,我也帮不了你,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同病相怜都是担忧异乡之人,如此就为你弹奏一曲吧……”

  说罢双手覆上琴弦,很快,悠扬的声音就从他的指间流出,梁瑜深呼吸几下调整了心情就认真听起来。

  楚江暮弹得很好,梁瑜由衷的称赞,可是跟记忆中哥哥弹奏的还是有些许不同,不是说调子,而是一种类似气氛境界的那种缥缈一点的东西。

  梁瑜认真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他们彼此心性不同的原因所致。

  哥哥性格稳健中带着锋芒,属于那种笑如春风静如利刃的类型,而楚江暮气质偏冷,所以弹出来的曲子也比较清高。

  一曲毕,梁瑜起身鞠躬表示谢意:

  “江暮弹得很好,在下深感荣幸。”

  楚江暮微笑的看着他:

  “你若是像他那般精通音律,听完之后给我指点一二该多好……”

  “……”

  梁瑜微微一愣,觉得他口中说的人不是哥哥,但也没有多问,就道:

  “我……抱歉……我不懂,在我看来你弹得很好,虽然入耳的感觉跟哥哥的有所不同,但很符合你的气质……”

  楚江暮点头:

  “多谢……”

  正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就瞥见远处两个人走过来。

  梁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慕临风和重夜,便回头对楚江暮道别:

  “是我朋友,时候也不早了,江暮,我就先告辞了。”

  画舫上灯火辉煌如白昼,他都忘记现在是晚上了。

  楚江暮看了看不远处的慕临风和重夜,也笑着点头:

  “好,子清慢走,后会有期。”

  梁瑜点头:

  “再见。”

  说完转身离开,心里知道他们是后会无期了,因为一首熟悉的曲子跟一个陌生人聊了平时对谁都没有聊过的心事,心里却也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有些事,对着亲近的人反而不敢轻易提及,因为不想让他们因着自己的焦虑而担心,对陌生人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此后再不会相见的陌生人。

  而楚江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表情淡淡的,眼里却逐渐泛起冷意,与此同时心口处也一抽一抽的疼,如此看来,那个人当真是没有联系过家里……

  究竟怎么样了呢?难道真的遇到不测了?那人若是再也回不来,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