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也很可笑。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幕后黑手, 那段铁轨就是附近的村民偷走的,而且是在知道当天会有一辆运送坛子肉的火车路过的前提下。

  幸好楚溪客在设计车厢的时候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两位驾驶员在关键时刻切断了挽马的缰绳, 自己也跳下车头,保住了性命。

  只是,他们还是受伤了,不是因为翻车, 而是为了阻止涌出的村民争抢坛子肉……

  此刻,楚溪客正站在出事的路段。

  铁轨被撬走, 留下一片光秃的坑洞,车厢侧翻在百米开外的砂石坡上, 陶瓷碎片散落一地,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汤汁香味, 车厢内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坛子肉不翼而飞……

  不远处的村庄,有人躲在草垛后探头探脑, 楚溪客抬眼看过去,对方便飞快地躲开了。

  以伍长为首的护卫队成员看似惶恐地站在楚溪客身后, 实际眼中并无多少恐惧。

  楚溪客的脸色不太好, 用从未有过的冷淡声音说:“查出偷盗者,严惩不贷。”

  伍长连声应下:“殿下放心,小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小贼揪出来,到时候是打一顿还是抽出骨头垫铁轨, 全凭殿下吩咐!”

  楚溪客沉着脸, 没有回应他的冷笑话。

  云飞厌恶地瞥了伍长一眼, 错身挡在他前面,免得他污了自家殿下的眼。他借着坛子肉转移楚溪客的怒火:“师父,丢的那些肉要不要追回来?”

  楚溪客冷笑道:“追,一坛都不能便宜了白眼狼。”

  护卫队成员暗自交换了一个眼色,神情明显不如方才那般放松了。

  这次,楚溪客是真生气了。

  修建铁轨的时候,他优先招收附近的村民,管吃管喝工钱还不低;铁轨建成后他又招揽村民组成护卫队,每日只需沿着轨道巡逻几圈就能拿到城中小吏的待遇;他还特意交代驾驶员,空车回来的时候尽量在各村落收一些山货,为的就是让村民们多一项收入来源。

  他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让村民们对这条铁路能有一些归属感吗?不成想,还有是人蓄意破坏。

  看如今这情形,似乎不止一两个人参与其中。

  楚溪客派出大理寺最擅追踪与查案的老手,在附近的村落撒网排查,很快就锁定了距离铁轨最近的三合村,正是护卫队的伍长所在的村子。

  只是,当大理寺到三合村抓人的时候,村民们全都矢口否认,甚至联合起来维护始作俑者。

  中途不是没人顶不住压力,想要站出来举报。

  然而,伍长三言两语就把人压了回去:“别忘了,虽然铁轨不是你偷的,但坛子肉你家可没少吃,就算这时候站出去讨好那些当官的,你以为你们一家能脱得了干系?”

  村民气愤道:“那肉我没抢,是你硬塞给我的!”

  伍长讥讽一笑:“说出去谁信啊?你猜,到时候我们一口咬定偷铁轨的是你家,你说那些糊涂官是信你,还是信我们所有人?”

  村民顿时怔住,目光惊慌地看向伍长和他身后的数名壮汉。这位村民身后,只站着一个面容枯瘦的妇人和一双幼小的孩子。

  妇人凄然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劝道:“三子,我们终究还是三合村人……”

  伍长虚伪一笑,道:“婶子是个明白人,往后咱们都要在村里过日子,可别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伤了和气。”

  名叫“三子”的村民捏紧拳头,终究停下了脚步。

  伍长满意地笑笑,缓下语气安抚道:“这次的事的确是哥几个欠考虑,没想到区区一截铁轨竟引得平川王殿下亲至。好在,殿下向来心慈手软,尤其对贫苦百姓多有优待,只要咱们咬死了不承认,殿下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三子惊慌道:“可是那些坛子已经被当官的找出来了,就连砸碎了丢进井里的都没落下!”

  伍长悠然道:“那又如何?不过是村中幼童嘴馋,在道边上捡了几罐肉搬回来吃,平川王殿下还能大开杀戒不成?”

  这番话没有传到楚溪客耳朵里,被钟离东曦拦下了。因为,他不想让楚溪客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他的鹿崽确实不会大开杀戒,但他会。

  根本不需要口供,钟离东曦直接把那几个为首者吊起来,用蘸了盐水的钢鞭抽得皮开肉绽,就算对方嗷嗷叫着要招供都没停下。

  三合村的村民们一个个被武侯押着,不许闭眼,不许捂耳朵,必须眼睁睁看着,一声声听着,亲眼看到窃贼皮开肉绽、哀嚎不止的模样。

  有些人控制不住吓尿了,有些人昏死过去,更多的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地求饶。

  钟离东曦却没放过他们。

  楚溪客给他们那般优厚的待遇时,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如今,他们监守自盗犯了事,该得的惩罚理应受着。

  光打了还不算完,所有涉事者被铁链绑成一串,沿着铁轨周遭的村落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最后,偷铁轨的人依照律法被扔到煤窑做苦力去了;为了抢坛子肉打伤驾驶员的村民各自挨了三十藤条,并罚没家财补偿给受伤的驾驶员。

  至于那些没有偷铁轨也没有抢肉,但犯了包庇罪的村民,则被剥夺了平川户籍的所有优厚待遇,包括孩子。

  三合村的所有孩子,将不再享受免费上学、免费营养餐,以及毕业推荐工作的待遇。

  这一条,是楚溪客补上的。

  钟离东曦一度很惊讶,也很心疼,向来重视教育的鹿崽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定然是气狠了。

  楚溪客神色有些疲惫,但十分坚定:“平川城,不养祸害。”

  别拿“孩子还小”说事,很多孩子从记事起就懂得善恶了,那些从小就跟着大人学做坏事的孩子即使长大了、变老了,那也只会成为一个老恶人。

  当然,楚溪客并没有就此把他们的前程堵死,倘若这些孩子能凭着自己的能力为平川城做出贡献,便可抵消身上的案底。

  三合村护卫队的空缺被距离铁轨远一些的白杨村顶上了。

  白杨村的村长特意把村中所有的男女老少叫到一起耳提面命,千万要珍惜这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不能走了三合村的老路。

  村民们郑重应下,欣喜又感恩。

  两相对比,三合村就很惨了。不仅失去了巡逻的差事,就连卖山货给返回的火车,驾驶员都不肯收了。

  有人不忿之下,半夜三更跑到铁轨边诅咒楚溪客,没想到突然一个惊雷劈下来,竟将那人活活劈死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沿途各村传播开来。

  村民们纷纷在传:“这是白虎神庇佑呢,谁要敢捣乱,看白虎神劈不劈死你!”

  于是,家家户户供起了白虎神。

  此后的百余年间,这条平川专线再也没有被人为破坏过。

  ***

  平川专线的好处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别说各地刺史,就连今上都忍不住眼馋。

  因此,在户部尚书提出效仿平川,在中原各交通要道铺设铁轨时,今上稍稍矜持了一下就很快同意了。

  诏令送至平川,六部官员都有些忐忑,私心里希望楚溪客同意,然而理智告诉他们,平川王殿下八成不会给长安添这么大一个助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溪客居然同意了,而且没有一丝勉强,反倒美滋滋的!

  六部官员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们眼睁睁看着一车车金条从中原各地送入平川城……

  瞬间秒懂。

  楚溪客又又又一次赢麻了。

  休沐这天他没干别的,全用来挖地窖了。上百平米的地窖别的啥都没放,全部用来藏金条。

  直到云娘子叫他吃饭,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铁锨。

  “做的什么?”楚溪客一脸期待地坐在桌边。

  云娘子笑盈盈地说:“猪骨莲藕汤,山药板栗饼,还有奶茶铺那边送来的杨枝甘露。”

  楚溪客惊喜道:“平川也能买到莲藕了?”

  云柱憨声道:“能,不仅有莲藕,还有菱角、芡实和柑橘,都是从江南运来的。说是前一天晚上装车,第二日清晨就能到,我晨起去车站接货的时候,莲藕上的淤泥都还是新鲜的。”

  这一切,都要感谢楚溪客想出来的“马拉火车”。

  就连贺兰康都弹了弹楚溪客的脑门,感慨道:“这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着多少好主意。”

  楚溪客笑嘻嘻地捂住脑袋,一脸嘚瑟:“手拿开,敲坏了赔不起。”

  一家人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冬日已至,蔷薇小院却暖意融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事都一帆风顺。目前就有一件要紧事摆在楚溪客眼前——铁矿不够用了。

  平川境内并非没有铁矿,只是不多,质量也不好,如今中原各处都要炼制铁轨,楚溪客自然不肯把这个天大的好处交出去。

  云飞笑呵呵道:“不然师父再出去玩一圈呗,兴许玩着玩着就找到矿了。”

  盐湖、煤矿、贺兰石不都是这么找到的吗?

  说到玩,楚溪客就一脸怨念。最近钟离东曦和姜纾在酝酿大动作,休沐日都取消了,更别说二人世界。

  楚溪客故意唉声叹气:“唉,我倒是想出去玩,奈何没人陪啊!”

  钟离东曦抿着笑,默默看着他表演。

  楚溪客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无动于衷,于是决定来个大的:“要是阿肆在就好了,他既可以做保镖,又能陪我玩……”

  钟离东曦识破他的小计谋,故意不吃醋,反倒微笑着应了一句:“若鹿崽实在想他,我这就传书让他过来。”

  楚溪客:???

  正确套路不应该是原地吃醋,然后许诺吃完饭就陪他出去玩吗?

  楚溪客不甘心地抓起杨枝甘露,用力吸了一口,再接再厉:“说起来,阿肆最喜欢杨枝甘露了,之前在海鲜自助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喝完一杯,又悄悄地续了一杯。”

  这下总该吃醋了吧?

  楚溪客挑衅般看向钟离东曦。

  钟离东曦反将一军:“是吗?连这样的细节都能注意到,看来鹿崽是当真关心阿肆了。不如等他过来,鹿崽亲手给他做一杯。”

  楚溪客:???

  原以为今日要以失败告终了,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人——

  “阿肆?!”楚溪客惊喜异常,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神助攻!

  面对如此真情实感的惊喜,阿肆也挺惊喜的,情不自禁学着楚溪客的语气叫了句:“阿嫂!”

  “阿肆!”

  “阿嫂!”

  然后,两个惊喜的人就张开手臂奔向了彼此。

  钟离东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