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很厉害?”

  回去的路上, 楚溪客耍起了小酒疯。明明骑着马,却以为自己站在大海边,非要站到马鞍上, 想要迎着“海风”高歌一曲。

  众目睽睽之下,钟离东曦只得把楚溪客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他倒是挺乐意, 就是怕第二天楚溪客醒来之后会觉得丢脸。

  俩人还没走远,身后就响起阵阵闷笑声。

  其实也没关系,今日的宴会惊叹连连的,偷偷抹眼泪的, 笑着笑着就哭出来的,数都数不清。

  大家一起丢过脸, 往后并肩作战的日子也就更亲密了。

  “我只是一头不怎么聪明的小鹿崽啊,就想开个烧烤摊, 养好桑桑,照顾好阿爹, 再娶了东曦兄,管好自己的小家, 就……就知足了。”

  楚溪客扒在钟离东曦身上,双眼迷离, 嘟嘟囔囔:“可是现在, 我这里,这里好像有了更多东西,放不下了……”

  他晃晃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肩膀。

  “鹿崽欢喜吗?”钟离东曦问。

  楚溪客咧了咧嘴:“还是欢喜的, 今日, 就很欢喜。”

  钟离东曦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温声说:“那就继续扛着吧,我和你一起。”

  楚溪客便弯起眼睛,露出大大的笑。

  钟离东曦把他带回了蔷薇小院,刷了牙,洗了澡,换上干净的中衣,塞进被窝里。

  睡着的楚溪客乖乖的,瘦瘦一只陷在被子里,透着干净的少年气。

  钟离东曦情不自禁凑过去,亲了亲。

  楚溪客即使睡梦中都记得他的气息,咕哝一声,主动凑过来,往他脸上蹭。

  钟离东曦猛地直起身,站远了些。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难得回家一趟,明日还要家庭聚餐,总不能让他的鹿崽下不了炕。

  钟离东曦深吸一口气,凭着极大的毅力离开炕头,走出房门。

  夜风清凉,稍稍拂去周身的燥热。

  姜纾像是刚回来,正站在栅栏门前抬头望天。

  今日月色皎洁,星光璀璨,根本无需点灯,院中便光洁一片。

  长安很少有这样的星空,没有高楼大树,没有雕梁画栋,目之所及是辽阔的星空,仿佛稍稍抬起手就能摘下一颗。

  钟离东曦也便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二桑正蹲在门垛上,像是一头暗夜中的神兽,威严地守护着这个家。

  桑桑爬上围墙,迈着小猫步无声无息地走过去,蹲在它身边。

  紧接着,墙头又跳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奶牛猫,一串猫猫跑跑跳跳打打架,一边玩闹一边跑到桑桑身边,乖乖蹲下。

  于是,墙头上就有一串小猫崽了。

  夜色下,蔷薇小院的剪影宁静又治愈。

  直到某个人的到来。

  贺兰康一身甲胄,踏着星辉大步走来。

  为了不打扰姜纾休息,他都是在河滩那边就下马。没想到,一进门竟看到姜纾和钟离东曦都在院子里。

  “在等我?”贺兰康颇有些受宠若惊。

  静谧又美好的气氛被打破,姜纾凉凉地瞅了他一眼,转身回屋。

  姜纾都没说话,钟离东曦自然也不敢回应什么,于是只冲着贺兰康点点头,也转身走了。

  贺兰康愣了愣神,目光移到墙头的猫猫上。

  结果,七只猫猫齐刷刷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贺兰康:“……”

  姜纾噗嗤一笑,掀着帘子,道:“快进来吧,茶都凉了。”

  贺兰康顿时支棱起来,大步走了过去。

  钟离东曦进门之前,又忍不住回过头,再次望了眼天幕。

  恰好看到一抹云团飘过,似是要将月亮遮住。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见风起云涌,来势汹汹的云团顷刻间变得柔和起来,裹成一个圆圆的小窝,围在月亮四周。

  明月一侧,有璀璨的星子相伴,其中几颗尤其夺目,和皎洁的明月一起被小窝似的云团围拢着,仿佛一个家。

  ***

  一大早,楚溪客醒了,却没起床,而是抱着被子一脸懊恼。

  “我忘记留一兜米带回家了,这可是平川城种出的第一茬水稻啊,你和阿爹都还没尝过。”

  昨日算是公事,因此楚溪客只宴请了司农官和屯田兵,姜纾和钟离东曦都不方便参加。直到宴会结束钟离东曦才过去接楚溪客。

  “早知道就叫上你了,你除了是户部代理尚书,也是平川王妃嘛!如果有你在,肯定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楚溪客腻在钟离东曦身上,一边自责一边撒娇。

  钟离东曦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哪里担得起鹿崽的信任?”

  楚溪客嗖地一下抬起头:“这意思是……你提前留了一兜大米?”

  “那倒没有。”钟离东曦卖了个关子,直到楚溪客刷牙洗脸穿好衣服,才把他领去了灶间。

  案板上,满满一盆白花花的米饭放在那里!

  “这是昨日宴会上剩下的?”楚溪客奇怪道,“不应该啊,统共就没多少,为了让别人多尝尝,我都没怎么动筷子,怎么还剩下了?”

  钟离东曦轻叹一声,说:“想来旁人也是这样的想法,都不好意思吃,反倒剩下了吧!”

  实际剩的比这个更多,伙夫觉得大米珍贵,不敢私自处置,这才报给了他。

  钟离东曦做主,让忙碌了大半晌的伙夫们舀去大半,余下的这一小盆他特意带回了家,就是因为猜到今日楚溪客会自责。

  “昨晚一直放在地窖里,没有坏。”钟离东曦补充一句。

  楚溪客笑嘻嘻地抱了他一下:“王妃殿下,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钟离东曦笑着接受了这个赞美。

  楚溪客打算大展拳脚,好好贿赂一下钟离东曦。

  隔夜饭的话,当然是要做扬州炒饭啦!

  不过,楚溪客做的“扬州炒饭”是山寨版的,基本就是有什么放什么。

  先是往锅里放好多油,真的是好多,基本有两大勺了,要知道他平时炒菜只舍得放十分之一勺。需要注意的是,在油温只有六成热的时候就把搅拌好的鸡蛋液倒进去,用漏勺用力打散,炒成嫩黄的鸡蛋碎,然后迅速捞出。

  第二步,需要把油倒出来。虽然油倒出来了,实际锅壁上还是油汪汪的,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放其他配菜。

  水发海参,是五公主从长安送过来的。

  香喷喷的火腿,也是五公主从长安送过来的。

  笋干和虾仁,还是五公主从长安送过来的。

  实际上,就连刚刚用的鸡蛋都是五公主叫人送来的。

  楚溪客唯一自产自用的就是胡萝卜和鸡汤了。

  他一边炒饭一边打听五公主和阿肆的情况。

  自从五公主回到长安,今上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跟她撕破脸,但暗地里的打压是少不了的。

  最让人恶心的是,今上把德妃和四公主接回了宫。

  德妃在猎宫圈禁一年多,大病一场,命都丢了半条,此次回来不仅没有学会蛰伏,反倒更为高调。

  并非她蠢,而是她看透了今上的手段——想要打压二皇子的时候,就把三皇子搬出来,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能让他满意的时候,又把“皇长子”从洛阳接过来。而此刻,今上感受到五公主与贺兰氏的威胁,便用得到德妃与四公主了。

  因此,德妃趁此机会大肆开展“夫人外交”,联络起大半京中贵眷与五公主打擂台,在讨好今上的同时也是为了给二皇子和四公主铺路。

  事实正如她所愿,那些从前争相讨好五公主的人,转而奔向了四公主。

  平川军“造反”的事瞒得了寻常百姓,却瞒不过京中贵胄,从前在他们眼里五公主是“贺兰大将军唯一的外甥女,大昭最尊贵的公主”,如今却成了“反贼的同党,一个不慎就会身首异处”。

  仿佛一夜之间,五公主就从人人追捧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若放在从前,五公主就算心性再强大,也难免会窘迫难过。

  然而,自从认识了楚溪客,看到他从一个小小的“庶民”挣扎出这样一番景象,五公主便突然觉得,长安这一方天地太小了,那些贵族小娘子们整日在意的嫁人生子攀高枝也太小了。

  当她的心境彻底放开,也就不会把旁人的目光以及一时的困顿放在眼里了。

  如今,五公主在楚记暗桩的帮助下,把仙草园和丸子坊换成了她自己的人,虽说生意远不如从前红火,却也没有辱没了“楚记”的名声。

  阿肆则离开了皇宫,藏身于黑店,偶尔做一些五公主不方便出面的事,闲暇时间就是给钟离东曦写信。

  写得不算勤,也就每日一封吧,内容大同小异,结尾高度一致:“阿兄,我想去平川。”

  钟离东曦的回信也千篇一律:“不急。”

  楚溪客笑得前仰后合:“你为何不让他来?”

  钟离东曦道:“留小五一个人在长安,我不放心。”

  “不是还有贺兰贵妃吗?”

  “贺兰贵妃在明,终归不方便。”

  楚溪客嗤啦一声把米饭倒进去,又挖上一大勺蟹黄酱,一边颠勺一边说:“你也不能太偏心,虽然五公主是你妹妹,可阿肆也是你弟弟,他俩年纪可差不了多少。”

  “他是男子,还是兄长,理应照顾小五。”钟离东曦多少有点子重女轻男在身上。

  楚溪客眨了下眼:“五公主可不弱。”

  《血色皇权》中,阿肆早早就被德妃害死了,五公主不仅搞死了四公主和二皇子,还和主角受对峙十五年,妥妥的大女主路线。

  钟离东曦看向楚溪客:“你想让阿肆来?”

  楚溪客颠着勺,回道:“是阿肆自己想来。”

  钟离东曦俊眉微微挑起:“他想来,你就觉得应该让他来?”

  楚溪客一心炒饭,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随口说道:“不然呢?他自己想做的事,你这个做兄长的总要尊重一下,不能硬压着让他不开心吧!”

  钟离东曦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楚溪客把满满一锅豪华版“扬州炒饭”盛进盘子,想要偷偷喂一口给钟离东曦吃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王妃殿下正站在角落默默自闭。

  “不开心?”

  楚溪客飞快地回顾了一下刚刚的所有对话,连语气词都考虑进去了,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钟离东曦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依旧没说话。

  楚溪客轻咳一声,放缓语气:“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的约定?”

  ——有事就说,不可以不长嘴!

  钟离东曦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阿肆是皇长子的时候你就对他很好,吃海鲜自助你还主动跟他说话,给他介绍菜色,不让他吃太多;后来知道了我才是皇长子,你洞房都没进就离家出走了……”

  楚溪客:???

  “你再好好想想,我明明进洞房了,衣服都脱了才发现你是皇长子!”

  钟离东曦:“嗯,换成我是皇长子,你就开始嫌弃了。”

  楚溪客……简直无法反驳。

  钟离东曦的怨念几乎要具现出来:“直到此刻,你都在帮着阿肆说话,想让他来平川,担心他不高兴,嫌弃我不尊重他。”

  楚溪客脑袋钝钝地转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这人该不会在吃他弟弟的醋吧?

  楚溪客哭笑不得地解释:“我关心他,是因为他是你一手养大的弟弟,险些为你丢掉一条命——事实上,在我知道的那个故事里,他确实为你陪上了一条命,这一点就连主角受都做不到——作为大嫂,我关心他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钟离东曦挑了挑眉:“鹿崽刚刚说什么?”

  楚溪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是说,阿肆是你弟弟,我作为——”

  作为大嫂……

  他刚刚说的是大嫂吧?

  钟离东曦缓缓勾起唇角:“嗯,既然是来自阿嫂的关心,那便让他来吧!”

  楚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