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溪客也不确定北瓜和南瓜是不是属于同一个种属, 但他确实是从小吃着苏奶奶做的北瓜疙瘩汤长大的。

  苏奶奶在大学城美食街的拐角处开了一家小店,菜色是冀味小炒,最经典的就是北瓜疙瘩汤。

  每次有熟客进店说:“苏奶奶, 来一份南瓜汤!”

  苏奶奶就会非常认真地纠正:“是北瓜,不是南瓜, 北瓜和南瓜不是一种瓜。”

  有段时间楚溪客帮苏奶奶进菜, 苏奶奶担心他买到南瓜,为此还特意教过他如何区分这两种瓜。

  南瓜现代人都很熟悉,大的如漂亮国巨型南瓜,一个就能长到几百斤;小的像近几年在减肥人士中比较流行的贝贝南瓜, 长到拳头大就能吃。

  但是北瓜不一样,北瓜就是长长一条, 比冬瓜小,比茭瓜大, 中间略细,有时候会长成弯弯的形状。

  而且, 北瓜不会像南瓜一样熟透之后会变成黄色或橘色,北瓜的皮直到成熟都是青色或藏青色。

  这两种瓜的味道和食用方法也略有差异, 北瓜蒸着煮着都不好吃,唯独做疙瘩汤, 会有一种炖排骨的香气。

  这也是为什么, 苏奶奶每次都要强调这是北瓜汤,不是南瓜汤。

  实际上,即使苏奶奶不叮嘱,楚溪客也不会买错。外地人可能不清楚, 但本地的商贩们一眼就能区分出北瓜和南瓜。

  说起来, 楚溪客当初还为此查过资料。

  学界一直有相关的争论, 说是南瓜并非是美洲独有,早在先秦时候就有了中原百姓吃“南瓜”的记载,而日本那边也确实有史料说“南瓜”是在唐朝的时候由中原传到日本的。

  楚溪客偷偷想着,也许史料上说的这种瓜不是南瓜,而是北瓜。

  ……

  不管怎么说,现在满满一兜北瓜实实在在地摆在他眼前了呀!

  楚溪客惊喜地看向翟三娘:“这瓜打哪儿来的?还有不?”

  “是一位勃律商人临走前留下的,说是感谢我……感谢咱们楚记做出那么好喝的奶茶。”

  翟三娘面色泛红,又很快掩饰过去:“我看到此物由精美的波斯毯包裹,以为是宝石、金像等贵重之物,就没收,没想到他竟偷偷塞进了柜台底下,直到今日大扫除才被发现。”

  她说的这个勃律商人就是苏失利。

  暗卫早就告知过楚溪客,苏失利临走之前特意跑到美食街买了整整一车奶茶,说是带在路上喝,没想到那位勃律小王子还偷偷给翟三娘塞东西了。

  “商队都知道我花大价钱在找新奇作物,他既然有,怎么不换给我?”楚溪客小声嘟囔。

  钟离东曦笑笑,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楚溪客惊奇地看向翟三娘,再看看用精致波斯毯打包的北瓜,顿时笑了:“三娘,说到底这是那位勃律小、咳,商人送给你的,这东西自然就是你的。”

  翟三娘忙道:“殿下说笑了,此物是勃律商人为了感谢楚记奶茶——”

  “诶呀,你就别不好意思了。”云浮勾住她的胳膊,嬉笑道,“还不趁此机会向殿下讨个大赏赐!”

  翟三娘只得说:“没什么可讨的……此物既然殿下有用,那便任由殿下处置。”

  楚溪客爽快一笑:“那今日就加一道北瓜疙瘩汤吧,三娘也留下来尝尝。这兜北瓜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无论想要什么随时跟我说。”

  翟三娘笑着屈了屈膝:“殿下说笑了。”

  云浮拉着翟三娘去找云竹玩了,楚溪客和钟离东曦一起处理这兜宝贵的北瓜。

  然后,楚溪客就发现,北瓜籽和南瓜籽是一样的,都是圆圆扁扁白色的,不像葫芦那么坚硬、有棱有角,呃……

  所以北瓜和南瓜到底是不是同一种瓜?

  北瓜汤总归是很好喝的。

  楚溪客在大铁锅里稍稍放上一点豆油,油温还没变热的时候就放花椒,这样把花椒慢慢炸熟,麻味去掉,香味就出来了,然后用一个小漏勺把花椒捞出来,放大料角。

  大料角是入味的关键,楚溪客怀疑食客们从苏奶奶的北瓜汤里吃出的“炖排骨味”就是因为这俩大料角。

  大料角炒出香味后,就可以放切好的北瓜块了。最好不要削皮,这样炖出来的北瓜才不容易乱汤——如果喜欢那种瓜肉和汤汁融在一起的,那就削皮。

  北瓜块炒个三成熟就可以放水了,最好是开水,稍稍煮一下就能放进面疙瘩。

  面疙瘩是用小麦面粉拌出来的,在面粉里稍稍放上一些水,然后用筷子疯狂搅动,直到把面粉搅成一个个黄豆大的小疙瘩。

  水放多了,或者搅动方法不正确就容易搞成一个大面团……

  反正楚溪客是没怎么成功过,所以每次做疙瘩汤的时候都是钟离东曦负责这个步骤。

  以往他们吃的都是菠菜疙瘩汤、丸子疙瘩汤,这还是第一次吃北瓜疙瘩汤。

  热腾腾一锅汤刚一端上桌,就引来一片赞叹。

  “当真闻到炖排骨的香味了!”

  “这北瓜竟如此软糯香甜!”

  “云柱!不许一口气盛三碗!”

  “……”

  楚溪客都有点心疼其余几样菜了:“麻烦你们也光顾一下那几盘小可爱,免得它们自卑。”

  “小可爱们,姑奶奶就要向你们伸出魔爪啦!”云浮笑嘻嘻地夹了根高烧麻山药。

  楚溪客做的这碟高烧麻山药是先把山药蒸个八成熟,然后加上冰糖在瓦罐里生生焖熟的,直到山药和冰糖的香甜融在一起,外层甜脆,内里软糯。

  让人吃上一根还不够,紧接着就要去夹另一根继续体验这美妙的口感!

  云浮只动手,不说话,用行动证明了她对这道菜的喜爱。

  姜纾显然也很喜欢:“山药可入药,可食疗,如此烹制也是享受。”

  楚溪客趁机道:“阿爹,记得您之前跟我说过,山药最喜沙质土,咱们也种上一些吧!”

  姜纾点点头,一边吃着香甜的高烧麻山药,一边和他说起了哪个州的山药品种好,如何换一些种苗过来。

  全家人围坐在一个大长桌旁边吃边说,前半句还说着购入山药根的事,话音一转又扯到了刑部尚书家添了个小孙子上,一大家子七嘴八舌,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翟三娘还是头一回在蔷薇小院吃饭,原本还有些拘谨,此刻感受着这样的氛围,只觉得惊奇又羡慕。

  原来,被外界高高仰望的平川王一家竟然也和寻常人家一样,看上去比寻常人家更融洽、更温馨呢!

  ***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

  楚溪客想要种麻山药,随口说了一句,所有人就都放在了心上。

  这个时代,麻山药还没有被人大规模种植,大多是药农去山野地头随手挖一些。钟离东曦便派出大量人手,从幽州、夏州、云州等地去收。

  姜纾则翻遍药典,找到人工栽培的方法。栽种的人手则是贺兰康安排的。

  另外,林淼、林二郎、楚云和等也有人的出人,有主意的出主意。

  楚溪客这些时日一心沉浸在北瓜试验田上,直到一棵棵小秧苗支棱棱地冒出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想起还要种麻山药,没想到,河滩旁的山药地早就长出小苗了。

  眼下,楚溪客正站在地头,看着一排排稚嫩的小幼苗,心里暖烘烘的。

  有的人会因为一个地方,一段经历,或者一个人而爱上某种食物,他对麻山药似乎就是这样。

  “从前我和桑桑住在大学城的时候,小区里都是廉租房,没有正经做绿化。邻居们便自己动手,把那些原本应该种名贵树木和草皮的地方开垦出来,每家分了窄窄一条,用来种菜。

  “桑桑喜欢吃麻山药,我就请教了农学院的学长,然后买了几个块根种在地里。

  “你猜怎么着?到了秋天刨山药的时候,才发现其中有一根山药居然长了将近三米,楼上楼下的大叔大婶都出来帮我挖。

  “那根山药,我和桑桑吃了整整一周。”

  那天,左邻右舍的惊呼,桑桑开心蹦跳的样子,还有绿化带上堆叠的泥土,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此刻,看着眼前的山药地,这份温暖又叠加了一层。

  楚溪客扭头,期待地看向林淼:“你说,这一次我会比你‘梦里’的那个‘我’做得更好吗?”

  林淼暖暖一笑,温声道:“殿下已经做得更好了。”

  “那就让我们做得更、更、更好吧!”楚溪客如此期待。

  “臣,遵旨。”林淼微笑应下。

  不远处传来嘹亮的口号,二人双双扭头,便看到一队平川军,正沿着河滩跑过来。

  他们身上穿的是草棉制成的短衣和短裤,脚上踩的是橡胶底的帆布鞋。如此另类的装扮,说起来还有楚溪客的责任。

  这些,都是因他起草的那份《单兵训练手册》而选拔出的平川军“特种兵”。

  为了训练体能,特种兵们每日都要沿着河滩拉练,今日过来的刚好是林二郎带过的那一拨。

  这些大兵头不认识楚溪客,却认识林淼。

  不久前林淼过生辰,林二郎高调表白,据说还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

  如今,整个特种小分队的兵士们见到林淼就热情地喊“阿嫂”。每次林淼在外面丢了脸,回家都要揪着林二郎捶一顿。

  此刻,看到林淼和一个小郎君并肩站着,特种兵们远远地就吹起了口哨。

  还有人笑嘻嘻地喊:“阿嫂,趁着老大不在,怎么还跟俊俏小郎君聊上了?”

  林淼微微一笑,给对方挖坑:“哪里有俊俏小郎君,我怎么没看到?”

  大兵头们傻乎乎地往下跳:“就你旁边那个呗,眉眼弯弯的,多俊俏!”

  林淼含笑的目光扫过楚溪客:“哦,你们说的是平川王殿下呀!”

  平、平川王?!

  领头的兵士膝盖一软,咚的一下扑倒在河滩上。他这么一扑,后面的人没刹住,也跟着扑倒了。然后,长长的队伍节奏顿时乱了,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扑到一起。

  林淼玻璃珠似的眸子染上清浅的笑意:“别紧张,平川王殿下向来宽宏大量,不会责怪尔等唐突……”

  兵士们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个个讨好般看向楚溪客。

  林淼话音一转:“就是不知道王妃殿下会不会介意了。说起来,如今平川军的用度走的是户部的账吧?尤其是特种兵这块。”

  楚溪客憋着笑,配合地点点头:“嗯,前日东曦兄还说特种兵最近吃得多了些,想着是不是每日减一只羊比较好。”

  兵士们心头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刺啦一声,熄灭了。

  林淼像只漂亮的小孔雀,拉着楚溪客离开了。

  长长的河滩上留下他们细碎的脚印,春日暖阳照下来闪着粼粼的微光。

  一切都很好。

  比上一世,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