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纾并不是被楚溪客的豪言壮语打动的,而是和三省六部再三讨论后做出的决定。

  当然, 要说一点没受到楚溪客的影响,那是不可能的。不仅姜纾, 王城的所有人都因为楚溪客的乐观、勤勉和朝气蓬勃而深受鼓舞, 虽然辛苦,却觉得前程一片光明。

  总之,楚溪客的建城计划顺利通过啦!

  对于他们这个年轻的团队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要进行情绪内耗, 也没人中饱私囊拉后腿,即便偶有争论也是为了把事情做得更好。

  因此, 只需要埋头苦干就好。

  第一步是修路,先修城中, 再修城外。

  楚溪客的打算是,把平川城到三关口的道路整体加宽、夯实, 方便外来的货物、商队行走。

  他曾考虑过要不要像很多基建小说里写的那样,修成水泥路, 做计划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工地搬砖的经历。

  是的,楚溪客为了筹学费, 在工地搬过砖。

  工头和工人们都很照顾他, 楚溪客也喜欢听他们聊天。其中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听网络小说。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工友,一边蹭听一边吐槽。

  工友说,普通的水泥路面在古代其实很不实用, 因为强度不够, 日日风吹雨淋过马车, 没两年就会磨损得厉害,一旦开裂那就不是一条两条的裂缝了,而是沟沟坎坎许多条啊!

  其实,不只古代,就连现代的水泥路寿命也不长,橡胶轮胎走在上面都颠簸得厉害。更何况古代的马车都是木制车轮,跑在沟沟壑壑的破路上,可想而知有多酸爽。

  听了工友的话,楚溪客还特意查了查资料,发现最适合古代跑马的还是古代的“三合土”。

  用三合土修建的城墙,跨越千年还能屹立不倒,可见专家形容三合土“其坚如石”一点都不夸张。

  三合土路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阴天下雨的时候,万一道路泥泞,形成沟壑,可以直接填充砂石,不会影响出行。

  最重要的是,调配三合土只需要用到石灰、砂石、黄土,再加上糯米浆黏合剂……非、常、省、钱!

  所以,楚溪客果断选择了用三合土修路。

  不过,他还是打算把水泥研究出来,铺在土路两侧,当做人行道,这样行人和车马就可以分流,不仅安全,还能提高效率。

  水泥还有两个很重要的用途——浇灌城墙、铺设排水沟。

  楚溪客虽然壮着胆子决定把平川城建成一座商贸城,但还是想着把城墙修得高高的,用松木做骨,浇灌混凝土,越结实越好。万一被红眼病觊觎,他就储备足够的粮食,把城门一关,熬死他们。

  至于排水沟,可以说是城市的“肺管子”了,如果排污管道修得不好,城市人口又急剧扩张的话,用不了几十年就会臭气熏天,被迫搬迁。

  至于水泥和混凝土的配方,也是楚溪客在工地学的。

  起初他搬了两天砖,工头看他做事踏实,不偷懒也不耍滑头,就让他去看着搅拌机了。楚溪客因此记下了土法制水泥的方子和混凝土的最佳比例。

  他只需要把水泥配方和修路计划交给姜纾和钟离东曦,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第二步,就是盖房子,包括商铺和民居。

  当地富户大多用木料搭建木石结构的挑檐楼,好看是好看,但密封性差,一旦刮沙尘暴全家都要跟着吃土。

  寻常人家多是平顶的土坯房,结实又防风,唯一的缺点是容易掉土,就算用米浆刷了也不好使,有时候吃着饭屋顶就有可能掉一块土……

  楚溪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砖房好。

  不是王城用的那种死贵死贵的青砖,而是工艺比较简单、用料也比较便宜的红砖。

  楚溪客刚好知道怎么烧。

  没错,这也是他在工地干活时听老师傅说的。工期结束后,他还带着桑桑去参观砖窑来着。

  当初他在工地干活时,脸上脖子上的皮肤晒得硬生生蜕掉一层,手上和脚上的水泡磨破了又长出新的,每天又疼又辛苦,如果不是天生乐观有韧性,他八成坚持不下来。

  而现在,这些曾经觉得很辛苦的经历,都成了帮助他迈向更快更远处的基石。

  楚溪客满怀感恩之心地写下了红砖的烧制方法。

  姜纾却摇了摇头:“黏土需要阴干才能烧制,工期很长。”

  “这个不需要,阿爹您看,给到足够的高温,出窑后再用凉水冷却就好。顺利的话,六天就能出一窑。”

  缺点就是,红砖不如千锤百炼烧出来的青砖结实持久,但总归比土坯好很多,盖民房足够了。

  姜纾无奈道:“你这里写的用石炭烧,自然快了,但石炭须得从云州或凉州运过来,且不说石炭的进价,光是运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用来烧砖造价未免太过高昂。”

  他口中的“石炭”就是煤。

  楚溪客惊奇道:“贺兰山没有煤矿吗?”

  姜纾挑眉:“有吗?”

  应该……有吧?

  楚溪客好后悔,高中为什么要学物理方向,还偷懒选了生物和政治,最有用的历史、化学、地理一样没学!

  不过,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他隐隐记得,贺兰山应该是有矿的。

  现在去找还来得及吗?

  看着他蔫头耷脑的可怜模样,贺兰康先心疼了:“云州刺史昨日还写信要盐呢,我没稀罕搭理他,干脆我给他回封信,用盐换石炭。”

  姜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自己算算,得用多少石炭才能烧得出足够全城盖房的砖?用精盐去换,值不值?”

  “就是,败家爹。”楚溪客坏笑着补刀。

  贺兰康:“……”

  小白眼狼多揍两下也不需要心疼吧?

  楚溪客求生欲极强地抛出橄榄枝:“阿爹,您看您都有黑眼圈了,好些天没好好休息了吧?今日天气好,不如跟大爹约个小会,放松放松呀!”

  贺兰康刚刚扬起的巴掌硬生生停在半空:“臭小子说得对,阿纾,出去骑骑马吧!”

  姜纾看了看楚溪客消瘦的脸,又看了看贺兰康比自己还重的黑眼圈,顺从地点点头:“也好,今日原该休沐,一起出去走走吧!”

  楚溪客:“好——”

  贺兰康吊着眼梢看过来。

  楚溪客嗖地一下抱住钟离东曦的手臂:“我和东曦兄一起去就好了,就不打扰两位爹爹了。”

  “乖,回来给你买糖吃。”

  贺兰康很是敷衍地揉了把楚溪客的脑瓜顶,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姜纾去过二人世界了。

  楚溪客翻了个小白眼,笑眯眯地捏了捏钟离东曦的手:“我们也去约会吧!”

  钟离东曦没有不同意的。

  ***

  楚溪客特意拉着钟离东曦跑到贺兰山约会,期待着一边走走玩玩一边找个煤矿啥的。

  结果,漫山遍野玩了个痛快,煤矿的影子都没瞧见。

  楚溪客左手抓着一只冻柿子,右手拎着根何首乌,卷起的衣摆上还兜着一堆毛栗子,没骨头似的歪在钟离东曦身上。

  钟离东曦握着缰绳,看着山路,还要随时关注着楚溪客,免得磕着碰着或者被树枝划到。

  山路还算平缓,就是坡很多,马一会儿向上爬,一会儿向下跑,两个人也就随着马背的起伏一会儿贴在一起,一会儿突然分开。

  楚溪客心口那团黄乎乎的小火苗都被勾起来了。

  他啃了口柿子,黏糊糊地说:“我之前看过一个电影……就是类似参军戏的那种,戏里的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背上,一边让马往前跑一边酱酱酿酿。”

  钟离东曦:“酱酱酿酿?”

  “就是……”楚溪客凑到他耳边,说了一个写出来会被口口掉的词。

  钟离东曦眉心微蹙:“你看到了?两个男人?一丝..不挂?”

  “不是不是,一男一女,穿着衣服,就是假装那样……艺术,都是艺术嘛!”楚溪客耳朵有点红了。

  钟离东曦面色稍霁,轻笑一声:“鹿崽想要?”

  楚溪客撑着面子,慢吞吞道:“我就是好奇,随便跟你说说而已。那个,你要是想,非要求我的话,我就勉为其难……试试。”

  “嗯,求鹿崽和我……试试。”

  钟离东曦俯身压下,笑意淹没在唇齿之间。

  ……

  楚溪客最大的感受就是,艺术也不全来源于生活,他还练过三年体操呢,柔韧性已经算是男人里的小软鸡了,都差点折在马背上。

  不过……

  他仿佛重新认识了钟离东曦一般,每一次这个男人都会刷新他的认知,有时候是体力,有时候是时长,这一次是臂力。

  好几次他都以为要摔下去了,愣是被他用一只手臂抱住,还、还能继续……

  楚溪客自叹不如,干脆摆烂。

  钟离东曦体贴地把自己的大氅解开,垫在他身下。每次事后,他的细致程度就会翻三倍。

  楚溪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昏昏欲睡。

  转过一个谷口,就是回家的路了。

  突然,钟离东曦手臂一紧,沉声道:“走水了。”

  “哪里?山火吗?”楚溪客心头一紧,连忙打起精神。

  钟离东曦抬手,指向半山腰。

  那里有一片枯草,火光和浓烟就是从草丛中冒出来的。

  楚溪客紧张地观察了片刻,奇怪道:“这一片都是岩石,哪里来的火种?”

  “兴许就是那片枯草。”钟离东曦说。

  楚溪客有点担心,万一还有其他火种,或者那片枯草带着火星掉下来,山脚下的树木和杂草很容易被引燃。到时候,要是和不远处的草原烧成一片,可就遭了。

  尤其现在还是冬季,天干气燥,枯草随处可见。

  钟离东曦看出他的担忧,说:“不怕,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若只是那一片枯草,踩灭就好……”

  “不行!万一还有别的起火点,你来不及下来怎么办?”

  楚溪客紧紧拉住他,冷静道:“这里离村落不远,我去叫人,让大伙带着水桶和沙子过来。你回王城通知潜火队,顺便把整个山头排查一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

  楚溪客抬头一看,瞧见一只有点像羊、也有点像鹿的动物出现在山顶。

  神奇的是,它完全无视掉陡峭的山壁,就像跑在平地上一般,腾挪跳跃,三两下就落在了起火的那片草丛边。

  更神奇的操作来了,只见它气哼哼地叫了一声,然后高高跃起,毫不畏惧火苗一般,嗖地落下去,踢踢踏踏一阵踩,三两下就把那团火给踩灭了。

  简直绝了!

  楚溪客激动地吹了一声口哨。

  小羊(或小鹿)似乎吓了一跳,险些没有踩稳,从石壁上掉下来。

  楚溪客缩了缩脖子,一脸心虚。

  小羊(或小鹿)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咚”的一声,从刚刚熄灭的草丛里踢出一块黑石头,直直地朝楚溪客砸过来。

  那一刻,楚溪客仿佛听懂了这只小生灵想要表达的意思,瞧你这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楚溪客太过惊奇,以至于忘了躲开。

  幸好,钟离东曦拉了他一把。

  楚溪客不想落了下风,哪怕是在一只羊(或小鹿)面前,于是飞快地捡起那块黑石头,打算扔回去。

  “等等!”

  钟离东曦抓住他的手腕,目光牢牢锁定在石头上。

  楚溪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住了。

  半个时辰后,蔷薇小院。

  姜纾正跟贺兰康商量着如何用最少的盐换更多的煤。

  从前云州刺史都在贺兰康面前称小弟的,结果现在为了几块煤,贺兰康都要在信里喊“云兄”了。

  毕竟是自家崽子想做的事,做家长的即使舍下这张老脸都要成全他啊!

  就在这时,楚溪客狗狗祟祟地回来了。

  先是探进来一颗乱糟糟的脑袋,脸上还抹着一块黑,眼睛却亮晶晶的,嘴角挂着坏笑,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

  “阿爹,是不是有了煤就能烧红砖了?”

  姜纾看着他的模样,顿时猜到什么,面上一喜:“你当真——”

  “你当真是个小脏猪,赶紧去洗洗,别打扰我和你小爹办正事。”

  贺兰康故作嫌弃地摆摆手,实际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低声下气”地给云州刺史写信。

  不过,楚溪客眼神好,恰好看到了那句“云兄安好”,顿时咧开嘴:“大爹该不会为了我,在求云州刺史吧?”

  “哪儿来的脸?不过公务而已,和你无关。”贺兰康啧了一声,胡乱把信纸卷了卷,塞进海东青爪边的竹筒里。

  楚溪客眼睁睁看着海东青振翅飞走,才坏兮兮地弯起眼睛,大声道:“阿爹,我找到煤矿了,好大一坨!”

  贺兰康愣在原地三秒钟,腾地一下跑向窗口,拼命吹口哨。

  海东青已经飞远了,带着贺兰康生平头一封“低声下气”的公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