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平川王的日子, 确实有了一丢丢不同。

  最大的改变就是,楚溪客不能再住蔷薇小院了,要住在王宫里。

  按照星官的说法就是:“王在宫中, 犹如潜龙在渊,可以定山河, 安社稷, 驱邪祟,护黎民。”

  楚溪客不懂星象,也不怎么信,不过单是为了“护黎民”这个美好的意头, 他便心甘情愿听星官的话。

  不过,以他对家庭的重视程度, 也不会完全被星官左右,现在的规律就是工作日住王宫, 休沐日回蔷薇小院。

  只要姜纾和贺兰康还在蔷薇小院,那里就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家。

  钟离东曦自然也搬进来了。

  他在督建王宫的时候就存了个小心机, 偌大的王宫居然只有平川王的寝宫,没有王妃的, 所以钟离东曦就“只能”和楚溪客共用一处了。

  桑桑和二桑也跟过来了,就住在楚溪客的寝宫隔壁, 那里原本是小世子的住处, 钟离东曦叫人改建成了小猫房。

  心机X2!

  王宫不大,侍从还是翠竹大宅那些,楚溪客和钟离东曦都不需要他们贴身侍奉,日子过下来和从前也差不多。

  就是吧, 在朝会日的时候要早起一个时辰。

  昨天晚上闹得狠了些, 楚溪客身体酸软, 赖着不肯起。

  钟离东曦没狠心叫他,而是轻手轻脚地起来,想着把朝会要用的条陈整理出来,趁着楚溪客吃饭的功夫说给他听,这样他就能多睡两刻钟了。

  穿好衣服,钟离东曦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像往常一样俯下身,亲了亲楚溪客的额头。

  原本乖乖睡着的楚溪客突然睁开眼,勾住钟离东曦的脖子,主动送上早安吻。

  亲完之后还坏兮兮一笑:“还没刷牙。”

  钟离东曦失笑:“巧了,我也是。”

  “呕——”

  楚溪客故意做出嫌弃的模样,然后就被钟离东曦扛起来,享受刷牙洗脸喂饭念条陈服务去了。

  平川王和王妃的一天,就在甜甜蜜蜜的气氛中开启了。

  今日朝会,主要讨论“抢人计划”。

  楚溪客既然承诺要用三年的时间让平川境内的兵将和百姓吃上饱饭,就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利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命人走访平川全境,把土地划分成牧场、耕地、山区和荒原,然后在智囊团的帮助下,反复推敲出一个“三年计划”。

  首先是开垦耕地。

  东部的冲积扇平原、大片的湖区滩涂,甚至临近贺兰山的戈壁区,都有可能开垦成良田。种不了粟米可以种荞麦,种不了荞麦可以种大豆,再不济还能种棉花、麻山药、梭梭树不是?

  其次是优化牧场。

  平川境内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面积是广袤的草原,其中生活的多是突厥人,过着原始的游牧生活。按照“三年计划”,要科学地划分牧区,改良牧草品种,增加牛羊养殖。牛羊的粪便、奶源及耕牛本身再反过来供给农耕活动和百姓的日常所需。

  最后是林区休整和荒原改造。

  楚溪客惊喜地发现,贺兰山虽然主峰多岩石,但有几个谷地和土丘长有山楂、酸枣和猕猴桃,虽然是野生的,但长势非常好,如果作为砧木嫁接高产品种,就能很好地适应当地气候。

  至于荒原,包括戈壁和沙漠,楚溪客想要效仿后世,种上梭梭树防风固沙、改善土壤。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在有余粮和足够人力的前提下再去做,急不得。

  说到底,还是缺人。

  平川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其中一部分精兵需要守卫关塞,轻易动不得,另一部分被贺兰康派去看管两个盐湖,这是平川城立城的根基。

  剩下的就是轮流上番的屯田兵。这些兵丁往往是从当地的军户中选拔,短期内可以用来应急,长远发展却不成。

  楚溪客突然说:“能不能从附近各州抢人?”

  姜纾问:“如何抢?”

  楚溪客道:“落户免税,分房子,分田地,就医读书有优惠,特殊人才还有额外补贴。”

  差不多就是后世那些“新一线”城市的抢人招数。

  在坐的古人们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的神色,怎么说呢,就……挺不要脸的,但有用!

  姜纾笑道:“子鱼,你带着翰林院起草一份详细计划。”

  林淼当即应下,并十分专业地记到小本本上。

  自从来到平川,他就一直跟在姜纾身边做事,姜纾已然把他当成未来宰辅在培养了。不仅仅是平川城的宰辅,还是未来国朝的首辅。

  钟离东曦提出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条件虽优渥,但如何让附近州府的百姓知道?”

  总不能跑到人家城门口贴告示吧?

  楚溪客咧嘴一笑:“这活儿我熟啊!还记得当初廊桥美食街是怎么找雅间的不?还记得丸子坊是如何抢到生意的不?还记得奶茶铺的会员是怎么在百姓中推广的不?”

  钟离东曦笑了:“看来,这一回要再次麻烦鹿崽了。”

  “不是麻烦我,而是‘平康坊大妈’!”

  散了早朝,他就跑去了楚记大院,进门就喊:“婶子大娘们,来活啦!”

  大伙一听,当即乐了:“小郎君这是又冒坏水了。”

  不过,他们乐意当“帮凶”!

  ***

  近来,以平川城为中心,周围的凉州、鄯州、兰州、秦州、豳州、盐州、夏州、丰州各地,悄无声息地多出一些特殊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操着不甚标准的灵州口音,以行商、游医、手艺人等不同的身份游走在城市与乡村,自称“平川人”。

  这些人瞧着像寻常百姓,穿得却比当地的富户更体面,卖货诊病从不计较银钱,还随身带着鸭脯、肉干做口粮。

  有当地人上去搭话,他们便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平川城上,“落户就分田地,十年之内免赋税”、“只要好好耕地就不用服兵役,做徭役也不是免费做的,给发工钱”、“最要紧的是孩童免费读书,女子也能工作”……

  一条条天大的好处说下来,直把这些没见过大场面的当地人砸晕了。

  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

  有人提出质疑,平川人也不恼,只笑眯眯说着——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去看看,去看看又不花钱,若发现是真的,后半生不就有着落了?”

  “不过,咱们平川城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有一技之长最好,若没有至少也得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至于那些偷鸡摸狗的,作奸犯科的,在平川城是活不下去的,平川王殿下可是受诸神庇佑,一切魑魅魍魉通通消灭光!”

  “对了,还能立女户,和男人一样的待遇。咱们殿下说了,女子不比男人差!”

  “若有心,我劝你早去,万一名额满了可就不收了。路费不用担心,城外就有平川来的商队,跟着他们走就成,管吃管住!”

  最后一句直击要害,那些心动的百姓再不敢耽搁,当即回家一商量,十个里有八个都去了。

  与此同时,平川城中也上演着奇异的景象——

  代州来的举子,明明只是出来游学,途经平川城,怎么就鬼使神差落了户籍,还在衙门里谋了个小官?

  洛阳来的大夫,本是过来寻草药,在守城兵那里出示了身份过所,当即有一位小将军亲自过来接待,三盏蜂蜜水下肚,他的身份就从“洛阳来的大夫”,变成了“平川城自家的医者”。

  西洲来的商人,原本要去长安开商铺,意外发现平川城也能做生意,人很多出手又阔绰,落户就能免费分店铺!

  ……

  类似的情况,不胜枚举。

  短短两个月,平川城的人口翻了十倍不止。

  一个个村落建起来,一条条街道人来人往,荒芜的土地上有了人烟,广袤的河滩被改成水田,干旱的田地引入水渠、精耕细作,化为良田……

  楚溪客的“三年计划”,以超出预料的速度推进着。

  平川城一派欣欣向荣,其余州府可就没这么开心了。

  其中,夏州是除了盐州之外距离平川城最近的州府,因此百姓流失最多。

  夏州节度使赫连雄一气之下连写三封手令,一封送到长安告状,一封大骂贺兰康不要脸,还有一封贴在城门口,声称:

  “平川人与贺兰氏不得入内!”

  说起来,这位赫连雄还是个老熟人。

  还记得《血色皇权》开头,为了促成主角攻回到长安,被毒死的那位倒霉节度使不?就是他了。

  楚溪客穿过来之后在平康坊摆摊,结识了天天过去买肉夹馍的贺老三,还被贺老三当成了“半个夏州人”,时常照顾他生意。

  这个贺老三就是赫连雄的心腹。曲江宴那次,因为有了楚溪客的提醒,赫连雄才幸运地没有中毒。

  后来,赫连雄特意去了趟美食街,猜出了楚溪客的身世,并生出了效忠的心思。上次楚记员工撤离长安,就是借的夏州的路。

  此刻,赫连雄的信就放在楚溪客面前,一个个狰狞的字迹仿佛下一刻就要变成暴躁的喷火龙,跳出来咬他。

  楚溪客连忙把信拿远了些。

  姜纾轻笑一声,道:“说起来,当年赫连老夫人十分喜爱攸宁阿姊,险些要认她做干女儿。”

  楚溪客眼睛一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紧接着又有些心虚:“那夏州的人,是不是以后就不能抢了?”

  姜纾微微一笑:“公是公,私是私,切记,为君者断不能公私不分。”

  楚溪客喷笑,能把“照抢不误”说得这么斯文的也就自家阿爹了。

  于是,楚溪客在姜纾的指点下,以晚辈的身份给赫连雄回了一封信,关心了一下赫连老夫人的身体,回忆了一下当年的往事,最后又诚恳地问了句,精盐可够吃,要不要再送两车?

  总之就是只谈私事,只字不提公务。

  赫连雄看完信,笑骂道:“好端端一个小苗子,全让姜家那只小狐狸给带坏了!”

  骂完,便随手在舆图上画了个圈,问:“没记错的话,这几个村子是不是擅长烧砖窑,做泥瓦匠?”

  贺老三点头称“是”。

  赫连雄大手一挥:“跟他们说,夏州今年增税三成,若想有活路,就去平川谋生吧!”

  贺老三憨声道:“三成?会不会太多了?”

  赫连雄瞪眼:“重点是这个吗?”

  贺老三脑子转了两道弯,才明白了自家老将军的意思,这是上赶着给平川城送人啊!

  “那……送往长安的折子,还写不写了?”

  “写啊,为何不写?不仅要写,还要写得义愤填膺、情真意切——啧啧,瞧老子这小词儿用的,多有文化!”

  赫连雄摇头晃脑地自我陶醉了一番,继续写信,大骂贺兰康。

  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就算演也得演得像那么回事不是?

  贺老三不禁问:“夏州边缘数个村落都走空了,您老就不心疼么?”

  赫连雄哼道:“这天下早晚都是平川城那位的,何况区区几个村子?”

  ***

  各州府中,跟赫连雄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虽然没有明确表现出归顺平川城的意思,但私底下的讨好却不少。

  其中有楚溪客喜闻乐见的,也有让他哭笑不得的。

  比如这次。

  他被姜纾押着学习了大半日如何处理政务,蔫头耷脑地跑回王宫,想找钟离东曦撒撒娇,不料竟迎头撞上钟离东曦黑沉的脸。

  “生气啦?”楚溪客小心翼翼地问。

  “嗯。”钟离东曦毫不做作地答。

  楚溪客袖子一撸:“哪个不要命的气到我家小钟离了?我这就去揍他个落花流水流水哗啦啦啦啦!”

  钟离东曦眼中漫上浅浅的笑意,然后轻叹一声,推开偏殿的门:“鹿崽自己看吧!”

  鹿崽已经惊呆了。

  门后居然有一屋子美人,环肥燕瘦,有男有女!

  楚溪客:“这是……”

  钟离东曦闷声道:“各州府送上来的,点明了‘侍奉平川王’。”

  “咕咚”一声,楚溪客狠狠吞了口口水。

  钟离东曦俊眉一挑:“鹿崽这是眼馋了?”

  “没没没,我就是口渴了,呵呵……”楚溪客心虚地否认。

  钟离东曦眼睛垂下去,明显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体贴地冲了一碗蜂蜜水喂到楚溪客嘴边。

  楚溪客的心虚分分钟转化为愧疚,恨不得把刚刚盯着美人看的自己打爆头。

  他一拧大腿,正气凛然道:“东曦兄,你知道的,我向来爱江山不爱美人,除了你,所以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置吧!”

  钟离东曦:“殿下说笑了,这些人中不乏身份贵重者,我只是区区一个户部小官,无权处置。”

  完了完了,都不叫鹿崽,改叫殿下了!

  楚溪客脑海中警铃大作,狗腿地拖住钟离东曦的手,迫不及待表忠心:“户部小官虽然无权处置,但我的王妃可以呀!”

  钟离东曦似笑非笑:“我是你的王妃吗?”

  楚溪客:“怎么不是呢?”

  钟离东曦只笑笑,没说话。

  楚溪客却聪明地猜到了他的意思——出了蔷薇小院,有谁承认他这位“男王妃”呢?

  楚溪客没有多说,而是走进偏殿,亲自打发那些美人。

  他亲切地问:“你们是过来干嘛的?”

  美人们娇声道:“侍奉平川王殿下。”

  楚溪客笑眯眯地说:“果真是侍奉吗?该不会有人妄想爬床吧?”

  美人们就算心里这么想也不能承认啊,因此纷纷强调愿为奴为婢,只求平川王给口饭吃。

  楚溪客笑得越发和气了:“当真愿意为奴为婢吗?那就把卖身契签一签吧!”

  话音一落,就立即招招手,叫人拿来一摞契书,一应条款都写好了,就差签字画押。

  美人们的脸色精彩极了。

  钟离东曦紧抿的嘴角稍稍上扬。

  楚溪客受到鼓舞,再接再厉:“刚好,楚记那边缺几个看店卖丸子的,长得好看些兴许还能多卖两碗——谁先来?”

  美人们纷纷往后缩。

  楚溪客遗憾地叹了口气:“不愿意啊?那就没办法了。你们看,我这儿也没别的活,只能哪来的给你们送回哪去了,放心,路费我出。”

  一听这话,那些身上带着“任务”的美人暗自咬咬牙,还真就把卖身契给签了。

  楚溪客没阻止,就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们。

  直到最后一个人签完,他才猛地绷起脸,肃声道:“没签卖身契的送回原籍;这些签了的押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卿好好审审,他们来到我平川城究竟有何目的!”

  这变脸的速度,让美人们求饶都来不及。

  等到偏殿的人都清理光了,楚溪客又扬起笑脸,向钟离东曦邀功。

  钟离东曦抚平他嘚瑟的小呆毛,笑道:“鹿崽的手段让我自叹不如。不过,还是要跟阿爹说一声。”

  楚溪客乖乖点头,亲自去跟姜纾说了。

  钟离东曦看着他的背影,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他冷声吩咐:“都是哪里送来的,一一查清,顺便回个礼……云烟去办吧!”

  “是。”云烟执手离开。

  云浮眨眨眼,云烟经手的差事,那都是要见血的呀!

  吃醋的男人真可怕。

  钟离东曦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然刚才也不会把楚溪客支走。他打算去外面转一圈,平复一下情绪,免得把楚溪客吓到。

  刚走到城门口,就听到一阵鼓声。

  是瞭望台上传来的。

  钟离东曦面色一整,瞭望台鼓响,要么是敌袭,要么是京城的八百里加急,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翻身下马,正要登上瞭望台,就看到一个高举彩旗的传信兵御马而来,边跑边喊——

  “皇帝诏令:皇长子李东曦过继给已故文忠公钟离长宥,改名钟离东曦,赐婚平川王!”

  传信兵冲过城门,边跑边喊,高亢的声音在城门内外回荡。继而借由瞭望台的鼓点,传遍平川城的大街小巷。

  很快,满城的百姓与兵将们都知道了,他们的王有了御赐的王妃,还是这一代的钟离家主!

  突然,有人高喊一声:“王妃威武!”

  紧接着,城门内外便齐刷刷响起震天高呼。

  鼓声阵阵,号角吹响,举城欢庆,这样的排场不亚于楚溪客的加封大典。

  一看,就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云浮凑到云崖耳边,用很大的声音说“悄悄话”:“其实小郎君早就上书请封了,原本想在殿下过生辰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我还帮着出主意来着。”

  云崖悄悄瞄了眼钟离东曦,配合道:“既是惊喜,为何又提前公布?”

  云浮轻叹:“大概是不想让殿下难受吧!”

  云崖道:“没记错的话,明日就是殿下的生辰吧?就还差一天。”

  云浮道:“小郎君那么喜欢殿下,即使一天也舍不得啊!”

  “……”

  钟离东曦抬起头,逼退眼底的湿意。

  原来,喜悦到极致真的会忍不住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