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和阿肆互看一眼, 各自醋意满满的样子。

  五公主主动出击:“钟离公子,许久不听你抚琴,不知今日可有这个机会?”

  阿肆紧接着说:“公主府乐师那么多, 哪里就少了琴曲听?昨日我得了一个剑谱,请阿兄指点。”

  “钟离公子是名乐师, 不是武夫, 你是不是忘了,皇、长、兄?”五公主别有深意地看着阿肆。

  阿肆还要说什么,被钟离东曦打断:“两位殿下不管听曲还是练剑,都请改天吧, 我今日是来接鹿崽的。”

  此话一出,五公主和阿肆齐刷刷看向楚溪客。

  楚溪客正暗搓搓吃瓜呢, 猝不及防成了矛盾中心,顿时有点怂:“那个, 其实,不接我也行……我刚好要去找找那只虎斑猫……”

  钟离东曦的视线看过来, 带着三分无助五分期盼,还有一丢丢令人心软的恳求。

  楚溪客立即“懂了”, 当即挡在钟离东曦身前,话锋一转:“那只猫极会隐藏, 我一个人恐怕找不到, 还要麻烦钟离公子陪我一起找找。”

  “好。”钟离东曦笑着点点头。

  看在楚溪客眼里,莫名多了些感激的意味。他瞬间责任感爆棚,当着皇子和公主的面就把钟离东曦拉上了牛车。

  上车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怂起来:“那什么,你平时是不是常常参加宴会之类的, 今日拂了他们的面子, 回头他们该不会给你穿小鞋吧?”

  钟离东曦笑着摇摇头:“换成别人或许会, 但皇长子和五公主与我相识多年,不至如此。”

  楚溪客眨了眨眼:“相识多年?”

  钟离东曦微微颔首。

  楚溪客试探性地问:“他们都很……赏识你?经常邀请你去他们的私宅,也会这样抢你?”

  钟离东曦失笑:“鹿崽想说什么?”

  楚溪客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啊,话说某朝某代,有一位十分英明的帝王,登基之初就立了嫡长子为太子。这位太子品行不错,也算有些抱负。有一天他结实了一名伶人,两人一见如故,交往日深,渐渐的就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出来……你猜,最后怎么着了?”

  钟离东曦配合地问:“怎么了?”

  “那名颇有见识的伶人被帝王处死了!太子也变得疯疯癫癫,最后被废了!总之两个人都特别惨……”

  楚溪客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问:“你觉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钟离东曦有心逗他,故意说:“不要和太子交往过密,不然会引起帝王不满。公主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公主也不行!”楚溪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还有一个故事,帝王最心爱的女儿嫁了一个不喜欢的驸马,为了排遣寂寞就在宫外找了几个蓝颜知己,外界都传这些男子都是公主的面首,最后帝王一气之下,把他们全杀了!”

  他认真地看着钟离东曦,煞有介事道:“以上故事告诉我们——面首没有好下场。”

  钟离东曦失笑:“鹿崽是在担心我吗?”

  突然被如此直白地点出来,楚溪客还有些不好意思。

  钟离东曦放软了语气,耐心解释:“五公主之所以亲近我,是因为我曾救过她的命——五公主六岁那年,随同贺兰贵妃前往洛阳观赏牡丹,险些被贼人所掳,我刚好路过救了她,从那之后她便常常帮扶于我。”

  以上每个字都是真的,只是钟离东曦没有说出全部细节。

  五公主自小喜爱牡丹,六岁生辰那年好不容易求得贺兰贵妃同意,带她去洛阳看牡丹花展,却不知道早有人设下埋伏。

  五公主受到三皇子的蛊惑,甩开护卫,跟他去了偏僻处。若非钟离东曦一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乔装改扮跟了过去,五公主也就长不了这么大了。

  这件事带来一系列后续影响——

  贺兰康以此为契机,无比强势地塞了一队青甲卫进入后宫,保护贺兰贵妃和五公主的安全。

  设局的那位嫔妃原本是钟离娘子的陪嫁丫头,钟离娘子怀着钟离东曦时知道了外室的存在,一时早产坏了身子,这才提了那个丫头做妾室。今上登基后,这位妾室被封为丽嫔。

  起初,丽嫔对钟离母子还算忠心,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渐渐助长了她的野心——钟离东曦被废,今上中毒不能再有子嗣,储君只能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选择。

  先前说过,二皇子实际年龄比钟离东曦还大,是真正的长子,且为今上青梅竹马的德妃所生。三皇子要想压他一头,只能从出身上下功夫。

  于是,丽嫔便把主意打到了贺兰贵妃身上,几次提出把三皇子记到贺兰贵妃名下,却被贺兰贵妃拒绝了。最后,在旁人的挑唆之下,她竟谋划着要害死五公主!

  最后,事情败露,一应参与者皆被处死。在今上的百般维护下,三皇子毫发无伤。从此,贺兰贵妃彻底对这个虚伪自私的皇帝失望了。

  五公主受了惊吓,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好了之后就再也不喜欢牡丹了。不过,她记住了救她的人,也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一位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力气很大、胸膛很温暖的兄长。

  从那时起,五公主每个月都会派人给钟离东曦送礼物,过生辰的时候还会亲自去看他。因此,钟离东曦让阿肆假扮自己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她。

  好在,五公主小小年纪就非常早慧,她不仅帮钟离东曦保密,还在内侍盘查的时候机智地遮掩过去,就连贺兰贵妃都没告诉。

  正是有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的照拂,那些年钟离东曦才没被德妃磋磨死,还渐渐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

  ……

  楚溪客没有轻易被他带偏,转而问道:“那皇长子呢?他为何叫你阿兄?”

  钟离东曦顿了一瞬,说:“是上一辈人的渊源了。”

  楚溪客看出他的迟疑,没再追问。

  其实,即使钟离东曦不说,他也已经隐隐猜到了——

  和皇长子从小认识,还能在五公主出游的时候随同保护,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乐师。

  钟离东曦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他姓钟,单名一个离字,楚溪客从来没怀疑过。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怀疑,这位钟离公子恐怕并非“姓钟名离”,而是复姓“钟离”。

  楚溪客一路上变得异常沉默,就连原本说好的去找虎斑猫的事也没再提起。

  牛车照例停在蔷薇小院正门。

  楚溪客下车的时候,冲着钟离东曦笑笑:“今日多谢你了。”

  话说得异常客气,笑容也有些勉强。

  就连云浮都看出来了,楚溪客有些不开心:“邻家小郎君是不是猜到了殿下的身份?”

  钟离东曦沉着脸,没吭声。

  云浮缩了缩脑袋,重新趴回车顶。

  牛车调了个头,吱钮吱钮往前走,一路绕过十字街,走了一大圈方才回到翠竹大宅门口。

  钟离东曦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云浮做贼似的从车顶翻下来,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打算找云霄求救。

  钟离东曦突然开口:“你可知道为何姜纾没有告诉他?”

  云浮就像被喊了“一二三木头人”般猛地定在原地,一脸蒙:“告诉谁,邻家小郎君吗?告诉他什么?殿下的真实身份吗?”

  钟离东曦看了她一眼,推开车门,大步下车。

  云浮战战兢兢跟在后面,虔诚祈祷着,殿下和小郎君千万不要冷战,不然她都不好意思蹭饭了!

  蔷薇小院。

  姜纾在画画,桑桑乖乖趴在花瓶旁,尽职尽责地担任小模特。

  楚溪客绕着书案转了好几圈,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一人一猫除了最开始问候了一句之外,就再也没放一个眼神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楚溪客憋不住,黏到姜纾身边,软乎乎地开口:“阿翁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为了什么?”

  姜纾动作一顿,默默梳理了一遍自己隐藏的哪件事被他发现了,最后得出结论:以自家崽崽的聪明程度,约莫哪一件都发现不了。

  于是,姜纾恢复了镇定的样子,说:“倘若我要瞒你,大抵是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能让你不开心,或者再次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

  楚溪客心虚地嘿嘿一笑,有点开心起来:“这么说的话,钟离公子不告诉我真相,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吧?毕竟牵扯到前朝旧事,他八成是想保护我……”

  姜纾:“你问的是那个他?”

  楚溪客点点头。

  姜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他的话情况不一样,他如果有什么事瞒着你,定然是因为自私又心虚,担心你看到他的真面目就会疏远他、讨厌他、巴不得与他割席断义。”

  楚溪客:“……”

  这么双标的吗?

  其实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纾真相了。

  钟离东曦起初隐瞒真实身份是因为和楚溪客不熟,如今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因为害怕楚溪客知道后会把他当成仇人。

  尽管,当年的宫变与他无关,而他实际上也是受害者。但是,谁让一手策划这一切的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呢?

  因为在乎,钟离东曦不敢赌。

  楚溪客蔫哒哒地回了东暖阁。

  桑桑担心他,懂事地跟姜纾打了声招呼,就迈着小短腿追上来了。

  楚溪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对着桑桑碎碎念。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钟离公子八成是钟离家的人,和皇长子是表兄弟,这样一来,皇长子叫他‘阿兄’就说得通了。

  “既然这样,再追究他为什么瞒着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就是,他和主角团是一伙的,如果我继续和他走得这么近的话,八成躲不过这场纷争。

  “桑桑,不然咱们搬家吧?搬到洛阳怎么样?或者更远一些……干脆说服阿翁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这样就永远不用担心被卷到主线剧情里了!”

  楚溪客的话透过半开的窗户,一字不差地传到钟离东曦的耳朵里。

  听到那句“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钟离东曦顿时慌了,理智还没做出决断,身体已经飞快地下了楼,踩过倒塌的竹墙,沿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东暖阁门外。

  “咚咚咚——”敲门声略显急促。

  楚溪客依旧躺在地板上,听到声音狐疑地扭过头,说:“门没栓,进来——”

  还没说完,钟离东曦就大步走入。

  楚溪客刚刚换了个姿势,此刻像个小青蛙那样趴在地板上,与钟离东曦四目相对。钟离东曦显然也没有完全准备好,一时间有些怔忪。

  两个人一个仰着脑袋,一个低着头,就以这种诡异的角度互相看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门外,云柱正在擦地,两条腿蜷着,抹布按在地板上,像戏剧里的矮子走路一般,擦过来,擦过去,玩也似的。

  来回擦了三圈,屋里的人还没说话。云柱嘿嘿一笑:“小郎君,钟离公子,你们被点了穴吗?”

  屋里的时间这才重新流动起来。

  钟离东曦定了定神,虽然来的时候是一时冲动,但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也就不再瞻前顾后。

  他看着楚溪客的眼睛,说:“我有话跟你说。”

  楚溪客意识到什么,慢吞吞地坐直身体,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我们是朋友吧?”

  钟离东曦顿了片刻,才说:“自然。”

  楚溪客缓缓说道:“你是我来到长安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珍惜的朋友。关于你的私事,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告诉我。

  “因为我自己身上也有秘密,即使最亲近的朋友也不能说。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倘若你说了,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钟离东曦眼中的决绝一点点褪去,转为柔软的笑意:“好,那我们就都不说。我保证绝不会做伤害鹿崽的事,连同鹿崽在意的人也不会有所牵连。”

  “还有猫。”楚溪客强调。

  钟离东曦笑了一下:“嗯,还有猫。也请鹿崽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说。”

  “倘若将来有一天,我们彼此的秘密摊开,鹿崽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许离家出走,更不能……搬去北境。”

  楚溪客眼神发飘,嘴上却硬气:“我有那么幼稚吗?怎么可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那就好。”钟离东曦超额达成目的,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楚溪客趴回地上,滚来滚去。

  虽然钟离公子的“保证”不一定能抵御剧情的力量,但是这番话确实让楚溪客稍稍放下了心。其实吧,刚刚想到要搬去北境的时候,他也很不舍来着,也不知道北境能不能卖烧烤……

  等等!

  钟离公子怎么知道他想搬去北境?

  楚溪客望了眼半开的窗户,头顶缓缓冒出两个字——社死。

  他嗖地一下冲到窗边,看到对面的窗户紧紧关着,这才放下一半心。至于另一半,还要再测试一下。

  “钟离公子?”楚溪客小声呼唤。

  对面没有回应。

  “钟离公子!”楚溪客声音稍稍放大。

  依旧没有回应。

  楚溪客找个了小木棍,“咚咚咚”地开始戳窗户——如果这样还不回应的话,八成就是装的!

  结果,刚戳了两下窗口就开了。

  钟离东曦一脸不解的模样:“是鹿崽在敲窗?”

  “啊,我以为你没在屋里呢!”楚溪客暗搓搓试探,“刚刚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吗?”

  钟离东曦指了指自家窗扇,说:“我向来浅眠,担心被猫叫声吵醒,门窗上都裹了棉布。”

  楚溪客一看,可不是么,钟离东曦手边那个窗扇上裹着一层层同色的棉布,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另一面窗扇被钟离东曦挡住,楚溪客没仔细瞅,不过想来也包着呢!

  楚溪客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回头我也试试。这样一来,我早起用功读书的话,就吵不到你了。”

  钟离东曦笑着点点头:“鹿崽倘若叫我的话,须得声音大些才好。”

  楚溪客甩了甩手上的小棍子:“以后我就用这个敲了,三长一短是吃饭,三短一长是唠嗑,怎么样?”

  钟离东曦笑意加深:“随时恭候。”

  俩人各自心虚地说了会儿话,彼此告辞。

  楚溪客转身靠在窗户上,悄悄拍了拍胸口。

  另一边,云字辈四人组以各种古怪的姿势躲在窗户两侧,手里拿着作案工具——棉布,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钟离东曦满意地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