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瑞一来, 鱼七七就发现他神色有异,跟往常不太一样。

  她以为他是今日心情不太好,所以变着法子给他讲了几个笑话, 本来她是想要哄李锦瑞开心的,没想到李锦瑞却面色越来越白, 头也越垂越低, 似乎没脸看她一样。

  她只能呐呐停了下来,笑道:“我讲的笑话有那么难听吗?”

  李锦瑞安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 红着眼睛看着她,声音沉痛道:“七七,对不起。”

  鱼七七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后颈一痛, 眼前漆黑一片, 毫无防备地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庙当中,全身绵软的躺在杂草上,后颈有些疼, 却没有手腕上疼,她垂眸看去, 她的手腕上面包扎着白布条, 还能从白布里看到里面渗出的鲜血。

  她愣愣看着手腕上的伤口, 瞬间明白过来, 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李锦瑞跪在她对面,低头垂泪,见她醒了, 痛哭道:“七七,对不起,我父亲、母亲和兄长都中毒了,我嫂子一直跪地求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不救他们我就是不孝,我……我只要这一碗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鱼七七眨了一下眼睛,声音清淡,不辨喜怒地道:“我本来很讨厌人族的,除了门主之外,你是我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族。”

  李锦瑞声音更加痛苦,哭着道:“七七,是我对不起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母亲昏迷不醒,父亲和大哥像发了疯一样眼看就不行了,大嫂还怀着孕……七七,我不是人,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补偿你!”

  他旁边放着一碗赤红的鲜血,散发着阵阵血腥味,每一滴都是从鱼七七身体里流淌出去的。

  鱼七七闭了闭眼睛,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她看着李锦瑞,只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滚。”

  李锦瑞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端起那碗血,跑了出去。

  “七七,等我救完他们,就回来向你请罪!”

  李锦瑞很快没了踪影,鱼七七仰躺在杂草上,对着破旧轩窗透出的光,惨淡的笑了笑。

  她早该预料的,本就不该抱有期待。

  她呆呆地看着清冷的日光,眼角滑落一颗珍珠,滚到角落里,珍珠沾了灰尘,在暗淡的日光下,静静地泛着柔光。

  ……

  汐桃再次醒来是一天一夜之后,他身子这次爽利了一些,恢复了体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子里没有人,四周有些暗,九翎不在这里。

  他坐起身后听到外面有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打打杀杀的吵闹声,他不由精神一震,一下子清醒过来。

  天宸门里有人在打斗,而且似乎人很多。

  他面色沉了沉,探了一□□内的灵力,错愕地发现了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只剩下一成,已经几乎没有。

  他第一反应就是鱼七七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九翎才黑化的如此快速,不由全身一震。

  他的一颗心迅速沉入谷底,踉跄着推门走了出去,一眼望去,心底却是迅速结冰,全身发凉,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院子里还好,九翎派人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但院子之外,却是另一番惨况,他扶着墙走过去,一路上陈列着几具尸体,横躺在地上,早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能认出来是天宸门里的鲛人。

  远处的天际泛着血腥的红,让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他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变了天。

  他顺着刀剑声一步步走过去,穿过长廊,走过月门,来到前院。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过去,院子里乌鸦鸦站了许多人,气氛剑拔弩张。

  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双目赤红,神色看起来有些许疯狂,汐桃看他们状若疯癫的模样,猜测他们应该都中了跟他一样的毒。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九翎手持剑堵在门口,他的周围有很多鲛人的尸首,这些鲛人都是他这些年来暗中救下的。

  不过还好九翎的周围再没有其他活着的鲛人,也没有鱼七七的身影,如果汐桃没有猜错了,应该是九翎都护着他们离开了,自己则留下断后。

  九翎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剑尖直指对面的众人,这把剑是他有一年生辰,汐桃送给他的,由上好的玄铁所制,削铁如泥,汐桃虽然送了他这把剑,但是一直期望着他用不上这把剑,没想到如今这把剑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剑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九翎的眼睛很红,仿佛瞳孔里弥漫着血色一样,全身都沾了血污,他就那样堵在门口,强大而令人惧怕。

  如若细看,能看到他的目光虽然凌厉,但是他的剑尖一直在发抖,他仿佛在忍着什么强烈的痛苦一般。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悠悠然站在一角,眼神似笑非笑,欣赏着九翎的狼狈之态,他们就像看着自己逮捕的猎物一样,胜券在握。

  任谁心里都清楚,九翎已经被逼至绝路了,他护了族人离开,自己却已经逃无可逃。

  汐桃攥紧手心,愤恨地看着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他之前的猜测全部都成了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果然实施了计划,利用毒药控制了这些人,让人族和鲛人族展开了厮杀。

  他们要将羲水城变成跟二十年前一样,血流成河,自相残杀,他们要用这种方法铲除异己,只留下听从他们命令的人。

  甚至这一次,他们也许还有更恐怖的计划,他们的贪念一直在没有止境的扩大,妄想将人族和鲛人变成他们手中可以控制的棋子,任意妄为。

  就算不为了九翎,汐桃作为仙君,也绝不可能轻易饶恕他们。

  众人还没有发现汐桃突然出现在这里,九翎却像闻到气味的野兽一样,敏锐地察觉了汐桃的到来,他倏然抬头看向汐桃的方向,眼眸血红,瞳孔深处是令人心惊胆寒的阴戾和邪性,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平和。

  汐桃一下子屏住呼吸,直直地看着九翎通红的眼睛,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了。

  难怪他一觉醒来,体内的灵力会所剩无。

  现在四面楚歌,九翎的深海之力在这个时候觉醒,无疑很危险。

  九翎布满血丝的目光死死盯着汐桃,身上滴答滴答地淌着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直直地看着汐桃。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看到汐桃突然赶来,都有些惊讶,戒备地看着汐桃。

  南宫震天望见汐桃,幽幽一笑,“我们都打了这么久了,洛门主作为一门之主,可算是出来了。”

  阳甘风站在他身侧,不阴不阳道:“洛门主来得正好,你这孽徒就由你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身后还站着许多小门派的掌门,那些掌门显然已经被他们操控了,听从他们的命令,以他们马首是瞻。

  汐桃眼皮一跳,抬起森寒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南宫震天和阳甘风,薄唇轻启,“何谓孽徒?”

  阳甘风轻轻笑了笑,指着九翎道:“洛门主最近身子不好,可能是睡糊涂了,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好徒儿原来就是屡次与我们作对的莲杀公子,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当然不能放过他。”

  阳甘风扔了一把剑到他的面前,剑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

  “他将你瞒在鼓里这么久,把你耍的团团转,你现在还不赶紧清理门户?”

  汐桃低头看着地上寒芒闪闪的利剑,咬紧牙关,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今日分明是来借题发挥,想要剿灭天宸门的。

  洛天宸在羲水城还有些威望,他们这样说,就是为了让洛天宸沦为众矢之的。

  “洛门主怎么不动?”南宫震天挑了挑眉,阴测测道:“洛门主如果不愿意杀你这好徒儿,我们就只能当做你跟他沟壑一气,早就知道他是莲杀公子,故意与我等作对!跟整个羲水城做对!”

  汐桃抬起头来,嗤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已经能代表整个羲水城了!”

  南宫震天眯了下眼睛,“我是羲水城的城主,自然能代表整个羲水城,洛门主难道真想与我作对?我奉劝你一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汐桃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着,没有让步分毫。

  阳甘风看着汐桃苍白的面色,轻轻勾起唇角:“洛门主,你脸色怎么如此差?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汐桃冷眼看他,讥讽道:“阳阁主心里不是很清楚吗?这还要多亏了阳阁主那壶清心酒啊。”

  阳甘风被揭穿了毒计,也没有丝毫不悦或羞愧,他笑道:“洛门主不愧是一门之主,果然聪明,谁让你教徒无方,放纵徒儿暗地里救下那些鲛人,着实是糊涂,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鲛人血的滋味可还好啊?”

  汐桃眉心一跳,愤恨地看着他,眼中闪过怒火。

  阳甘风轻笑道:“不过,只要洛门主愿意回头是岸,成为我们的左膀右臂,我们还是可以原谅你糊涂这一次的。”

  汐桃神色厌恶,眉眼间多了肃杀之气,令人看了便觉得心底森凉,“南宫城主和阳阁主才是最好早日回头是岸,否则恐怕回头无路!”

  南宫震天不以为忤,挑了挑眉道:“洛门主不会以为九翎还是你那个乖巧听话的徒弟吧?你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已经走火入魔,再回不去了。”

  阳甘风在旁边添油加醋道:“他现在就是一个杀人的野兽,早就失去理智了,洛门主如果亲自手刃了他,至少可以阻止他为祸天下苍生,洛门主这几年不就喜欢说教那大仁大义吗?不如这次由你来大义灭亲,也算是善事一桩。”

  汐桃心口扎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看到九翎身体猛地震了震。

  他抬眸望去,九翎瞳孔颤动,眼中闪过一丝害怕,眼中的疯狂更加肆虐。

  汐桃心里酸涩了一瞬,九翎虽然知道自己是水倾城的儿子,却不知道深海之力的事,恐怕现在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走火入魔了,在担心他会不要他。

  汐桃睫毛轻颤,毫不犹豫地抬起步子。

  九翎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道:“师尊,连您也要杀我么?”

  他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恐惧,语调颤抖。

  “没有。”汐桃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心痛如刀割,想也不想就否认。

  九翎神色微缓,却仍不敢相信,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汐桃,伸出手臂,声音不稳而嘶哑,“过来。”

  汐桃看出他眼中隐匿的紧张和惧怕,心里一痛,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步走过去。

  南宫震天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怒声大喝:“洛天宸,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走过去就代表你要与整个羲水城为敌,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顾念你的身份,你会成为羲水城的叛徒,人人都可以杀你!”

  汐桃脚步未停,只把南宫震天的话当成耳旁风,他身后的子虚门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子虚门主和洛天宸有些交情,不忍道:“天宵门主,你不能过去,九翎他已经疯了!我知道你把他当做徒弟,但他已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你没有看到他刚才大开杀戒的模样,他已经不是九翎了,你那个好徒弟已经没了,他现在就是一个疯子!你不能把这个疯子当做你的徒弟!更不能为了他跟整个羲水城为敌!你醒一醒!”

  汐桃垂眸轻笑了一下,“你让我醒一醒,我却想让你醒一醒,九翎大开杀戒做的就是恶事吗?你们打着善意的旗号做的就是好事吗?你们是否坏事做得太久,已经分不清好坏了?”

  子虚门主倏然愣住,诧异地看着汐桃,神色间闪过一抹羞愧。

  九翎看着子虚握住汐桃的手,眼睛轻眯,一道寒光闪过,子虚门主手臂一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捂着手臂大声呼痛起来。

  汐桃连忙扶住他,“子虚门主!”

  九翎眸色更沉,声音也更冷,厉声道:“师尊,过来!”

  汐桃无奈,实在拿糟心徒弟没有办法,只得放开子虚门主,朝九翎走了过去,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动摇地从一柄柄寒光凛凛的剑中央走了过去,一步步走向九翎。

  周围的人想要开口阻止,在九翎阴冷的目光下,却无一人敢动,九翎明明已经全身浴血,再无丝毫抵抗力,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可他们却不自觉的惧怕他。

  南宫震天和阳甘风看着九翎和汐桃,目光冰冷阴沉,周围一片死寂。

  汐桃走到九翎身前,还未启口,九翎就一下子把他拥进怀里,将他抱紧,用力闭了闭眼,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汐桃怀里。

  汐桃半跪在地上,伸手上下摸了摸,软声问:“哪受伤了?”

  九翎听着他关切的声音,一直提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回去。

  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把头埋在汐桃的脖颈处,轻轻嗅着汐桃身上清雅的冷香,闻到熟悉的味道,躁动不安的心像找到了归处,终于平静下来。

  汐桃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看着他的目光坚韧而温柔。

  九翎弯了弯唇,眼里的阴霾瞬间消散了。

  他的师尊没有不要他。

  阳甘风冷声道:“洛天宸,九翎明显已经支撑不住了,你再帮他也是枉然,今日你既然非要给你的好徒弟殉葬,那我们便成全你!”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手里的一柄柄剑都直指汐桃。

  九翎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他恼恨地看着阳甘风,攥紧手里利剑,咬牙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我师尊分毫。”

  汐桃能感觉到九翎身体滚烫的温度,他伸手摸了一下九翎露出的肌肤,温度有些灼手,但他能感觉到九翎的身体一直在冷得颤抖,这外热内冷的症状,跟玄星鹤君描述的情形一模一样,就是深海之力觉醒的征兆,九翎现在一定承受着很大的痛苦,还能拿起剑来已经是不易。

  南宫震天轻轻笑了一下,看着九翎仿佛初生毛犊一样没有畏惧的眸子,眼中忍不住漫过讽意。

  他不念丝毫父子之情地道:“你现在虚弱得连普通护卫都打不过,何必硬撑?还不如快快缴械投降,只要你从此以后听从我的命令,我便顾念父子之情,留你一条命,带着你一起荣华富贵。”

  周围的人错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震天和九翎,洛天宸的徒弟怎么会是城主的儿子?

  南宫井听到大家带人围攻天宸门消息,匆匆赶来,走到门口便听到这句话,不由错愕地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南宫震天,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落针可闻,谁也不敢说话。

  九翎眼中情绪翻涌,神色厌恶,看着南宫震天大声怒道:“谁是你儿子!你是我的杀母仇人罢了!我与你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此生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南宫井面色发白,愣愣地看着九翎,脑袋里一片空白。

  南宫震天见九翎如此不给自己面子,面色忍不住难看起来,“九翎,你当真是不知好歹,我当初杀她是为了整个人族!你身上也流着人族的血脉,你别忘了,你也是我儿子。”

  九翎忍不住唾了一声。

  南宫震天恶声恶气道:“你既然如此不领情,非要跟我为敌,就别怪我不顾念父子之情,对你不客气!”

  九翎嗤笑,这么多年来南宫震天又什么时候顾念过父子之情,他现在满口仁义道德的模样,让他厌恶至极。

  南宫震天眼神冰冷,抬了抬手,众人立即听从他的命令,朝九翎和汐桃围攻了过去,一步步靠近。

  气氛剑拔弩张,九翎努力站起身,想也不想就要将汐桃挡在身后,汐桃却手持折扇挡在了他面前。

  汐桃如松柏一样立在那里,神色冰冷地看着众人,轻轻眯了一下眼睛,“想在我面前伤我徒弟,是真当我死了吗?”

  阳甘风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听到他的话轻轻笑了笑,有恃无恐道:“洛天宸,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救得了谁!”

  汐桃冷笑一声,没有跟他们多废话,旋身挥扇,灵气四溢而出。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灵气弹出数米,阳甘风更是首当其冲,直接吐出一口血来,脸上划出几道血痕,身上的衣服都被凛风割破了。

  南宫震天摔在地上,面色不由一变,他捂着胸口,震惊地看向汐桃。

  从几年前开始洛天宸就再未在众人面前动过手,谁也未料到他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汐桃没有恋战,将折扇一收,再未看众人一眼,扶起九翎,转眼消失在众人的面前。

  他乃仙君,就算只有一成功力,若豁出去倾力抵挡,也能挡上一挡。

  南宫震天气急败坏,立刻让人去追,可惜汐桃刚才那一击十分厉害,大家都伏在地上,谁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就连南宫震天也伏地不起。

  他抬起头,看到南宫井呆呆的站在门边,眼睛一亮道:“阿井,快去追!他们两个一个受了重伤一个中毒未解,跑不远的,你抓到他们带回来,给他们留一口气,先别杀了,一定要将人带回来!”

  南宫井却没有动,他一步步走到南宫震天面前,神色中依旧饱含震惊,“父亲,九翎真的是您的儿子?”

  “混账!”南宫震天面色难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这个!”

  南宫井错愕地看着南宫震天,南宫震天的表情已经默认了,九翎就是他的儿子。

  南宫井怎么也想不通,向来温润儒雅的父亲竟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赶尽杀绝,就算现在提起来,眼中也没有丝毫情谊。

  “他刚才说您是他的杀母仇人,他的母亲是谁?”南宫井满头雾水,忍不住追问。

  南宫震天脸色更加难看,冷声道:“这些事跟你无关,以后少问,我是你的父亲,你最好不要像九翎一样不知好歹。”

  南宫井眉心拧紧,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父亲很陌生。

  汐桃扶着九翎飞了一段距离就坚持不住落在了地上,只能扶着九翎一步步往前走。

  他体内灵力有限,刚才那一击已经拼尽了全力,而且他身上的毒还未清,刚才那一击似乎毒入心肺,身体疼得更加厉害。

  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再也不见了往日平静的模样,人族里中了毒药的人神色癫狂,四处追逐着鲛人,鲛人们惊慌失措,四处乱窜。

  汐桃体力有些透支,勉强坚持着,用力地搀扶着九翎,尽量远离热闹的街市,挑着偏僻的山林走。

  九翎的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但身体用力支撑着,尽力靠自己往前走,没有压在他身上,汐桃察觉到他的举动,忍不住心疼,将九翎又往自己身上拽了拽,让他靠紧自己。

  九翎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身上的血沿途滴了一路。

  走过丛林,九翎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汐桃也脱力地摔在地上,他歇了片刻,强撑着坐起来,把九翎抱进怀里。

  九翎抬眸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低喃道:“师尊,我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胡说。”汐桃抬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你这是体内的深海之力快觉醒了,只要坚持过去就没事了。”

  九翎既然早就已经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洛天宸,他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

  他看了一眼九翎脖颈上挂着的灵石,道:“有这块鲛人世代相传的灵石在,你不会有事的,你是鲛人之主,鲛人们还等着你保护他们,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九翎愣了愣,惊讶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灵石。

  九翎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刚得知的信息,汐桃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风一阵阵地吹在身上,他抓紧时间休息着。

  九翎倏然用力握住汐桃的手腕,手臂用力,淌下一滴滴血来。

  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神却异常执着,“师尊,你究竟是为鲛人之主而来,还是为我而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计较这个。

  汐桃将他抱紧,恨不能将身上的热度都传给他,声音沉沉道:“不管我为什么而来,我都是为你留下的。”

  他如果不是不放心九翎,早就想办法回天庭了,何必留下来遭这个罪。

  九翎眼中霜雪融化,轻轻笑了笑,脸颊在汐桃手心蹭了蹭。

  对啊,师尊为什么而来不重要,究竟是谁也不重要,只要愿意为他留下就够了。

  汐桃想起九翎对自己的心思,忍不住有些别扭,可看着九翎身上的伤,他到底没忍心移开手心,任由九翎蹭了他一手血。

  汐桃担心南宫震天的人追过来,没有耽搁太久,用力支撑起身体,将九翎扶起来往前走,询问道:“七七没事吧?他们现在在哪?”

  九翎点了下头,“李锦瑞只是取了一碗血,再没有伤害七七,七七他们现在在崖下的山洞里,我告诉他们在那里汇合。”

  汐桃微微放心下来,扶着九翎往那个方向走,想起李锦瑞,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们走了几步,听到前面有人声,汐桃神经紧绷起来,连忙扶着九翎躲到了树后。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一位村民打扮的汉子迎面跑了过来,他后面跟着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华服男子似乎在追杀他。

  跑至近前,尖刀眼看着就要砍到那名汉子的身上,汐桃想要出手相救,身上却挂着九翎,动作不方便,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九翎伸手一弹,一颗珍珠打在那男子的刀上,刀瞬间掉落在地。

  九翎眉眼沉沉,“不想死就滚!”

  男子看着九翎狠戾的神色,又看了看轻易被打落的刀,虽然心有不甘,但犹豫片刻,还是屁滚尿流地跑了。

  被追杀的汉子连忙跪地给九翎和汐桃磕了三个响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两位大恩大德,我以后一定想办法报答你们!”

  汐桃看着九翎,眼中忍不住漫过欣慰之情,刚才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思考,九翎是下意识救了这名汉子。

  谁说他徒弟黑化了?他徒弟早就已经是一个好人了。

  告别汉子,汐桃扶着九翎继续往前走,心情振奋,语气忍不住有些开心地说:“翎儿你看,救人的滋味是不是不错?其实人和鲛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九翎没有丝毫笑意的扯了一下嘴角,“师尊,如果没有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处心积虑研制的毒药,也许再过几十年,人和鲛真的可以和平共处,可现在羲水城里的人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境地,那就是只有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为伍的人,才能活下去。”

  汐桃神色黯了黯,无力地小声辩驳,“你身上也流淌着人族的血脉,你就是人族和鲛族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我相信一定有人愿意跟鲛和平共处……”

  他以前以为九翎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很多事都没有办法直说,现在终于可以没有顾忌地说出来了。

  “对,确实有人愿意,像师尊这样善良的人族就愿意跟鲛人和平共处。”九翎眼神柔和下来,声音却更加低沉,夹杂着说不出的悲伤,“可是太少了……师尊,太少了……不愿跟南宫震天和阳甘风为伍的人,很多都已经成为了刀下亡魂,剩下的用不了多久也难逃厄运,最后羲水城里剩下的只会是鲛人的敌人,他们以后只会把鲛人当做血药。”

  汐桃心中一片悲凉,“一切都怪南宫震天和阳甘风,如果没有他们,羲水城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九翎的眸色苍茫,浅浅笑了一下,“师尊,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为什么自相残杀吗?”

  汐桃轻轻摇了摇头,刚才匆匆一眼,也没来得及询问,他哪能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有什么仇怨。

  九翎语气平静无波道:“被追杀的那个人怀里藏了一碗鲛人血,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两个就是为了争夺那碗鲛人血才拼个你死我活的。”

  汐桃脚步顿住,心中骇然,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一声大喝,“他们在那里!”

  汐桃回头望去,九翎刚才救的那名汉子带着一群人冲了过来,那群人手里拿着镰刀,表情凶狠。

  刚才还感恩戴德的汉子,现在已经面目狰狞,“我刚才就认出来这两个人是洛天宸和九翎!他们与鲛人为伍的人,非我同类!城主说了,抓住他们得奖励五百金!还有一辈子可以免费食用鲛人血药!”

  那群人目露贪婪,向汐桃和九翎靠近过来,汐桃和九翎身上受着伤,形容狼狈,他们以可以成功抓获九翎和汐桃。

  汐桃怔愣地看着他们,想不通那汉子的面目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九翎看着汐桃透着天真的目光,忍不住无奈又心软,抬头看向那汉子的目光却冰冷阴翳。

  所有让他师尊失望伤心的人,都该死。

  那汉子对上他的眼神,双腿忍不住抖了抖,想转身逃跑却根本没有机会。

  九翎抬手一吸,汉子就不由自主的被他的手吸了过来,他掐住汉子的脖子,声冷如寒冰道:“你这条命是我刚才救的,既然你不想要,便还给我吧。”

  汉子瞪大眼睛,用力的拍打着他的手臂,目光惊恐又后悔,九翎一拧,汉子便轻易断了气。

  九翎将他扔到一旁,冰冷抬眸,其他人吓得尖叫着跑远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九翎吐出一口血来,汐桃连忙扶住他。

  九翎唇边染血,轻轻笑了笑,“师尊,你看,他们永远容不下我们,至少羲水城里容不下。”

  汐桃心里难过,说不出话来,扶着九翎一路朝着山洞的方向走。

  九翎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已经被折磨得痛苦不已,刚才又动了灵力,体内涌动的灵力极其混乱,渐渐难以支撑,走到半路,汐桃将他背了起来,汐桃自己也被毒药折磨的全身疼痛,全凭着一股意志力,拖着、拽着九翎一步步地往前走。

  九翎身上难受的厉害,水深火热,伤口也像针扎一样折磨人,他几次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死去了,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汐桃滚着汗珠的脸庞,心里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力量,轻轻笑了笑,觉得再难受也能坚持下去。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他、算计他也没有关系,至少师尊一直留在他的身旁,没有放弃他。

  鱼七七带着大家等在山洞里,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但至少暂时抱住了生命,鱼七七正在给他们包扎伤口。

  这个山洞极大也极深,位置隐秘,九翎早就发现了这里,这些年来一直把这里当作鲛人行动的秘密基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鱼七七看到九翎和汐桃赶到,不由松了一口气,一直提着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连忙过去帮汐桃一起搀扶九翎。

  她看到九翎的状况,不由紧张起来,“门主,翎哥哥哪里受伤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都是些外伤。”汐桃扶着九翎往山洞里面走,“你给他包扎一下。”

  “只是受了外伤,身子怎么会这么烫?内息紊乱,脉象也不正常,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脉。”鱼七七把着九翎的脉,不由阵阵感到心惊。

  “是深海之力……”汐桃抬头,正色地看着她,沉声道:“翎儿体内的深海之力就要觉醒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翎儿就是鲛人之主。”

  鱼七七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山洞里的其他人听到他的话,也纷纷激动起来,眼睛红了,有的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都把鲛人之主当做他们的希望和救赎,如今新的鲛人之主终于出现了。

  汐桃没给鱼七七反应的时间,直接道:“七七,毒药应该是由清心酒和一种香料造成的,就是李锦瑞身上的那股香味。”

  鱼七七精神一震,惊喜道:“我立即研究里面都有什么成分,如果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也许就能研制出解药了。”

  汐桃微微颔首,没有再耽搁时间,直接扶着九翎进了里面的山洞。

  山洞里有些昏暗,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鲛人都在外面山洞里待着。

  汐桃将九翎扶到石床上,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他靠着墙壁坐着,将斗篷盖在九翎的身上,九翎抱住他的腰,还是冷得一直发抖。

  汐桃摸着他滚烫的身体,忍不住忧心忡忡,看着他脖子上一直亮着的灵石,才稍微觉得安心一些,至少九翎生命无忧,坚持过去就好了。

  但汐桃还是忍不住心疼,眉心蹙紧,不断地给九翎搓着手,想让他能感觉暖和一些。

  九翎看着汐桃皱紧的眉心,强忍着身体里仿佛要炸开一样的疼痛,虚弱地笑了笑,打趣道:“师尊,再这么疼下去,说不定我会哭,到时候你就可以有好多颗珍珠了。”

  汐桃却没有笑,反而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九翎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哭,如果不是疼到了极点,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汐桃低头,主动用脸颊贴了贴九翎的脸颊,低声道:“珍珠再值钱,也不想看你流眼泪。”

  九翎鼻子一酸,当真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以前洛天宸总是用各种方法逼迫他流泪,他从那个时候起就养成了再难、再疼都不流泪的习惯,可现在被师尊这样抱在怀里,他却觉得就算流泪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微微侧过头去,在师尊头顶柔软的发丝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声道:“被师尊抱在怀里这么幸福,我才不哭呢。”

  他如果哭了,师尊一定也会跟着哭。

  汐桃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垂眸眸子,声音低低道:“翎儿,你坚持下去,羲水城容不下你,我们就想办法离开羲水城,带着所有鲛人一起离开。”

  “好啊。”九翎疼得睫毛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