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桃捧着书坐上马车, 就睡了过去,他本来就酒意上头,刚才挑选话本的时候看得眼花缭乱, 忍不住有些头晕。

  九翎将汐桃身上的斗篷拢了拢,沉眸看了一眼他抱着怀里的话本, 心情有些浮躁。

  管家在账房处理完账务,走出门便看到少门主打横抱着沉睡的门主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门主身上罩着白绒斗篷, 靠在少门主怀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净容, 双颊微红, 看起来应是饮了酒。

  他正想请安, 发现少门主薄唇紧抿,面沉如水,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他犹豫了一下, 躲回了账房里。

  少门主的性子虽然冰冷疏离, 但是鲜少有发怒的时候, 特别是这几年,少门主身上的阴郁之气散了不少,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开朗正气的青葱少年,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 少门主面色竟然如此难看, 他想了想, 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少门主的好,免得殃及池鱼。

  汐桃醉酒后很少闹,但是昏昏沉沉的容易困倦, 他整整睡了一个下午才醒过来,错过了午膳,醒来时饥肠辘辘,手软脚软,感觉都快饿得起不来了。

  “翎儿。”汐桃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喉咙微干。

  九翎放下手里的棋子,端了杯茶过来,给他润了润唇。

  汐桃喝了几口茶,声音还有些软乎乎的,“为师饿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汐桃从床上爬起来,闻到饭菜香忍不住笑了笑,还是徒弟贴心。

  他看着圆桌上丰盛的饭菜,眼前一亮,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口虾仁鲜汤,正吃得起劲,动作突然僵住。

  他轻轻蹙眉,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汤,又抬头看了看桌子上各式各样的菜。

  “怎么每一盘都有蒜?”

  他抿了抿嘴里的味道,拿筷子在汤碗里拨了拨,果然看到了一块新鲜的胡萝卜。

  “……还有胡萝卜?”

  九翎对他的口味了如指掌,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如果犯了,那就一定是故意的。

  九翎在他旁边坐下,一脸人畜无害道:“师尊,我见你最近有些体弱,想给您补补身子。”

  他夹了一块大蒜放进去汐桃面前的盘子里,“师尊,您尝尝,其实大蒜和胡萝卜的味道并不难吃,您多试几次也许就能接受了。”

  汐桃嘴角抽了抽,将盘子推远一些,看着九翎好生好气问:“翎儿,最近门内可有人欺负你?”

  九翎面上带笑,“师尊,天宸门上下都知道你对我疼爱有加,没有人敢欺负我。”

  汐桃咽了咽口水,“那……最近生活可是有什么不顺心?”

  九翎摇头,“没有。”

  “那……”汐桃想了想,“翎儿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九翎依旧摇头,“没有。”

  汐桃不知如何是好地蹙了蹙眉,抿唇看着九翎。

  九翎抬眸,话锋一转道:“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事比较好奇。”

  汐桃连忙问:“什么事?”

  “阳甘风说集市上到现在还流传着师尊为那些女子所做的诗画,可是弟子拜师这么久也不曾看过师尊所作之画和所作之诗,不知弟子可能有幸一见?”

  汐桃欲哭无泪,当年那个到处沾花惹草的人是洛天宸,不是他。

  他是无辜的!

  汐桃想了想,掏出钱袋递给九翎,“为师给你银子,你自己去集市买吧。”

  反正丢人的是洛天宸,跟他无关。

  九翎沉眸,“师尊,您那些画和诗,画中画的是女子,写的也是女子,我去买回来挂在屋内恐怕不太合适。”

  汐桃想想也是,洛天宸指不定画了些什么,也指不定写了些什么,说不定都是些淫词滥调,可不能污了他徒弟的眼睛。

  九翎看着他道:“师尊,不如您现在给弟子画一幅画或者做一首诗,让弟子观摩一下,如何?”

  他知道当初那个到处写诗作画的风流门主是洛天宸,而不是他的师尊,可是他想起阳甘风说的那些话就觉得心绪难平,好像师尊给别人的东西,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一样。

  汐桃微微沉吟,他所作的诗画定然跟洛天宸所作的诗画不同,既然现在市面上广泛流传着洛天宸的诗画,那么他的诗画很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拿去跟洛天宸的诗画做对比,恐怕会引起大家的怀疑,所以他绝不能作画或写诗。

  他抿了抿唇,委婉道:“翎儿,无论是作诗还是作画都需要灵感,为师现在没有灵感,恐怕不能为之。”

  九翎看着他轻蹙的眉心,明白他有难言之隐,仔细想想,确实有暴露的风险。

  他想了想,灵机一动道:“师尊既然不愿提笔,不如允许弟子给您作幅画如何?”

  汐桃犹豫了一下,看着满桌飘着蒜香的饭菜,只能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可。”

  他心里泪花翻飞,只要不让他吃大蒜和胡萝卜,九翎想怎么画都行,如果以后日日吃这样的饭菜,那日子真就是没法过了。

  九翎弯唇一笑,将盘子里的大蒜撤了回去,重新拿了一个盘子,细致地将汤碗里的胡萝卜和大蒜挑了出去。

  汐桃捧着没有大蒜和胡萝卜的汤碗,瞬间将九翎刚才的威逼利诱忘得一干二净,抬头朝九翎笑了笑,开心的喝起汤来。

  用过晚膳,汐桃为了争取以后日日远离大蒜和胡萝卜,积极主动问:“翎儿,你想怎么画,需要为师摆什么姿势?”

  九翎弯唇,伸手给汐桃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乌发,“师尊随意就好。”

  汐桃点点头,捧着今天新买的那些话本,坐到了书桌对面的软塌上,看了起来。

  九翎走到书桌前,挽了挽袖子,抬起画笔,轻蘸笔墨。

  汐桃为了让九翎画的好看点,一开始还端正着姿势,后来看了一会儿,便慵懒下来,不自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侧躺在软榻上,单手撑着头,乌发散乱在身下,白皙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先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其他话本,然后才做贼心虚地将讲述男女情爱的话本拿起来,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九翎站在书桌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汐桃,下笔苍劲,游走如龙,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汐桃的身姿,待画容貌的时候,他却迟疑了一下,笑容敛去,画笔悬在空中久久未落下。

  他不知道师尊的真正容貌。

  他眉头拧紧,抬眸望去,汐桃捧着话本,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唇畔含笑,双眸明亮,看起来不知忧愁。

  九翎迟疑了一会儿,继续低头作画。

  汐桃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话本,微微皱起眉,话本中说男女之情达到相濡以沫的时候,便可同榻而眠,相依相偎,这不正是他和九翎每天都会做的吗?

  他又看了几页,话本当中描述的情形跟他和九翎的日常相处有些想象,特别是描述到官人惹怒小娘子,小娘子故意在饭菜里多加盐油折腾官人的事,他忍不住想起刚才那桌蒜和胡萝卜全席。

  他不自觉抬头看了九翎一眼,小娘子?他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摇了摇头,赶紧挥散脑海中奇奇怪怪的想法,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屋里安逸而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汐桃放下手里的话本,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坐起身问:“还未画完吗?”

  九翎收笔,看着桌上的画纸轻轻颔首。

  汐桃忍不住好奇自己在徒弟笔下会是何种模样,踩着鞋跑过去,低头望向画纸。

  画中人身姿窈窕,一身雪色纱衣站在红莲池旁,池中红莲肆意绽放,颜色卓绝,画中人飘然若仙。

  九翎虽未画五官,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画中人必然是出尘之貌。

  汐桃记得自己确实在莲池旁如此赏过盛开的红莲,没想到九翎不但记得,还能一丝不差的画了下来,他不由笑了笑,问:“翎儿,为何未画容貌?”

  徒儿莫非嫌弃他容貌丑陋?

  九翎将笔放到墨色砚台上,勾唇道:“师尊刚才说兴之所至才能作画,徒儿亦是这样,今日就画到此。”

  汐桃轻轻颔首,指着画中一处道:“翎儿,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何为师发上会戴着一朵桃花?”

  画中人泼墨的青丝垂于身后,耳畔插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桃花娇美,清冷中平添艳色。

  他是男子,头上戴朵花,实在是有损他的男子气概。

  九翎勾唇,伸手将汐桃耳畔的青丝挽到耳后,看着汐桃的眼睛道:“因师尊在我心中面若桃花,我既然不能画出师尊的容貌,便暂时用桃花聊以慰藉。”

  无论他师尊的真实面貌如何,在他心里都是尘世间最好看的人。

  汐桃耳根莫名发烫,胡乱点了点头。

  反正戴桃花的是洛天宸,戴就戴吧。

  ……

  清晨,天宸门内,繁忙的少门主陪着悠闲的门主用过早饭后,就忙着去兵器房检查新购置的刀剑,而悠闲的门主则留在屋内继续悠闲地看话本。

  汐桃手里拿着话本,嘴里吃着九翎买回来的蜜饯,由衷的感叹。

  有徒弟真好!

  早知道有徒弟能这么悠闲,他就该早点收徒弟。

  他决定收回当初说只要没有徒弟,就可以继续做一条悠闲咸鱼的话,因为……他有了徒弟,更可以做一条悠闲的咸鱼!

  他有些乐不思蜀了,觉得有徒弟在的地方,简直比在天庭还要逍遥。

  他抬眸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清心酒,轻舔了下唇,往屋外张望了一眼,飞快地站起来,过去拿清心酒想要偷喝一口,结果他一转身就看到玄星鹤君飘飘渺渺地站在自己的身前。

  他还以为是九翎突然回来了,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清是玄星鹤君后,才拍了拍胸口,笑道:“鹤君,好久不见。”

  玄星鹤君依旧是那张不喜不悲的面容,看着他衣衫散乱的模样,问:“你在凡间日子过得还挺悠闲?”

  汐桃笑得谦虚,语气却忍不住炫耀,“多亏我有一个好徒弟。”

  玄星鹤君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徒弟还没黑化?”

  “别瞎说。”汐桃轻抬下颌,“我家徒弟乖巧可爱又善良正直,才不会黑化。”

  我养的,我教的。

  骄傲,等夸。

  玄星鹤君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一击即中问:“你灵力恢复几成了?”

  “……”汐桃顿时哑然,默默将抬起的下颌收了回去,声音也低了下来,半天才细若蚊蝇地哼了一句,“……五成。”

  本来是六成,昨天见过阳甘风后,直接下降到了五成,至今还没有涨上去。

  “呵……”玄星鹤君轻轻冷笑了一声:“乖巧可爱?”

  汐桃:“……”

  玄星鹤君:“善良正直?”

  汐桃:“……”扎心了,老鹤。

  他虽然有些气馁,但是没有被打击到,依旧信心满满,他相信,总有一天,九翎会放下心里的仇恨,彻底远离黑化,他的灵力一定可以恢复到十成。

  玄星鹤君满意地看着他颤动的睫毛,嫌弃道:“能不能别顶着洛天宸这张脸瞪我,我怕晚上做噩梦。”

  汐桃差点忘了,洛天宸是被玄星鹤君不小心弄死的。

  汐桃不由一笑,故意顶着洛天宸的脸凑过去,阴森森道:“鹤君也会怕么?洛天宸会不会对你心怀怨怼,想要索命,夜半时分也许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床头……”

  玄星鹤君未见惊慌,只是嫌弃地后退一步,用手推开他的脸,“你见过哪个神仙怕鬼神?离我远点,我是怕被洛天宸这张脸恶心到做噩梦。”

  汐桃:“……”有那么难看么?

  他不自觉抬手摸了下脸,洛天宸长相清秀,虽然称不上出众,但是有身家、气质、衣着打扮的加成,也能迷倒不少人,怎么就把玄星鹤君恶心成这样了?

  玄星鹤君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他一眼,催促道:“赶紧换回来。”

  桌上摆的正是苦丁茶,他最近有点儿上火,所以九翎总想骗他喝苦丁茶,时不时就将屋里的茶偷偷换成了苦丁茶。

  汐桃眼巴巴地看着玄星鹤君把茶喝了下去,等了半晌也没见玄星鹤君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汐桃忍不住问:“你不觉得苦么?”

  那可是苦的他差点流泪的苦丁茶呀。

  “苦。”玄星鹤君吐出一个字,依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喝茶。

  汐桃偷偷咂舌,大家虽然都是仙,但是玄星鹤君的这份修为,他还真是比不了。

  玄星鹤君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是白鹤星盘所化,对万物的感知不如你们强烈。”

  汐桃露出了然之色,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既然对万物的感觉都不强烈,为何对样貌如此挑剔?”

  玄星鹤君看了一眼洛天宸的脸,厌恶道:“我是白鹤星盘所化,天生能看到每个人在天道初开,应运而生时的本尊模样,所以我所见不光是你们现在的模样,还能在你们头顶看到你们真正的样子,例如我自己的头顶是一个白鹤星盘,孔雀仙的头顶是一只孔雀,锦鲤仙子的头顶是一条红色的锦鲤……”

  汐桃指着自己的头顶问:“洛天宸的头顶是什么?”

  玄星鹤君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甩着袖子到:“一只长相丑陋的癞□□。”

  汐桃:“……”不但是癞□□……还是一只长相丑陋的癞□□……

  汐桃全身僵住,面色惨不忍睹地变了又变。

  他一想到自己整天头上顶着一只癞□□到处走,就感觉眼前一晕,他毫不犹豫地将洛天宸的身体扔到一旁,化出原形,看也不想看地上的洛天宸一眼。

  玄星鹤君看到他熟悉的面容,终于觉得顺眼了一些,低头喝了一口茶。

  汐桃一想到自己这些年脑袋上都顶着一只癞□□跟玄星鹤君见面,就觉得无地自容,他连忙指着自己的本尊问:“我自己头顶上是什么?”

  他紧张地看着玄星鹤君,可千万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玄星鹤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汐桃一愣,“怎么会什么也没有?”

  玄星鹤君沉默须臾,轻轻摇了摇头。

  汐桃没有深思,只要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就好。

  他又关切道:“翎儿呢?他头顶有什么?”

  九翎的头顶会不会跟锦鲤仙子一样,有一条小人鱼在上面游来游去?

  他如此想着,忍不住觉得有些可爱。

  玄星鹤君眸色微动,沉默了一会儿,启唇道:“一朵花。”

  汐桃愣了愣,九翎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在天地初开时,怎么会是一朵娇柔的花?

  他想起九翎眼尾娇艳的红莲印记,忽然灵机一动,喜道:“是红莲对不对?”

  玄星鹤君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抿唇颔首。

  汐桃莞尔,开心的在原地走了两圈。

  九翎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本尊竟然是一朵娇艳的红莲,这一世还是一条小人鱼,真是处处可爱。

  他想象着雨打莲花,徒弟弱不禁风的样子,忍不住呢喃道:“我徒弟这般娇弱,我定要好好护着他。”

  原来九翎的本尊是一株红莲,难怪冬日会那般怕冷,莲花哪里经得住风雪的摧残,以后到了冬日,他要将屋子弄得更暖一些才好。

  玄星鹤君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抿唇道:“九翎若是彻底黑化,红莲便会变成黑莲花,那个时候便彻底无法挽回了。”

  汐桃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还是红莲花漂亮,可不能让徒弟变成黑莲花。

  他想得入神,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脑后的雪色鲛绡随风浮动,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粼粼的光,仿佛晶莹的雪花落在上面。

  玄星鹤君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鲛绡上,问:“绸带哪来的?”

  汐桃闻言停下脚步,跃跃欲试地看向玄星鹤君,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比那跟鲛绡还要闪亮。

  玄星鹤君忽然后悔开口询问了,不用说也知道,能让汐桃露出这种神色的人,一定是九翎。

  汐桃清了清嗓子,再次骄傲的抬起下颌,声调扬了起来,“这是鲛绡,我徒弟亲手给我织的。”

  玄星鹤君之前见过这根发带几次,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现在见汐桃总戴在头上才随口问了一句,听到答案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

  汐桃不满地皱眉,将鲛绡扯在手里晃了晃,“漂亮吧?”

  玄星鹤君勉强点了点头,确实挺好看。

  汐桃追问道:“我徒弟是不是很能干?”

  玄星鹤君沉默了一会儿,才在汐桃满怀期待之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汐桃依旧不满意,又问:“我徒弟是不是很乖巧懂事?”

  玄星鹤君:“……”

  “是不是很孝顺我这个师尊?”

  玄星鹤君:“……”

  “我徒弟是不是这世上最乖的徒弟?”

  玄星鹤君额头跳了跳,忍无可忍地抬眸看他,“汐桃仙君,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有些像那个总喜欢开屏的孔雀仙?”

  汐桃声音一滞。

  孔雀仙是天庭上的仙君之一,他每次开屏的时候,总喜欢在天庭里逛来逛去,遇到哪个仙友,就拦住人家,把自己炫彩夺目的尾巴展示给对方看,直到对方夸奖他的孔雀尾漂亮,他才会善罢甘休,继续悠哉悠哉的寻找下一个目标。

  现在汐桃就像那个孔雀仙,而九翎则像是他养的炫彩夺目的孔雀尾,他逢人便想抖抖羽毛,展示给大家看,让对方夸奖孔雀尾几句。

  得瑟的很。

  汐桃转过身去,将窘迫的脸颊藏起来。

  玄星鹤君轻挑眉梢,没有再拿他打趣,看着也放在地上的洛天宸道:“你现在的灵力足以化成洛天宸的模样,就别再用洛天宸的身体了,等会我将洛天宸的身体给你放到储物戒里,你灵力不够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汐桃没有拒绝,他一想到洛天宸头顶的癞□□,就再也不想用洛天宸的身体,而且洛天宸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玄星鹤君手指轻挑,洛天宸的身体飞入了他的储物戒中,他将储物戒摘下来递给汐桃,“给你暂用。”

  汐桃点了点头,把储物戒戴在了手指上,这个储物戒是白鹤形状的,戴在他手上很合适,但他莫名想起了自己那枚红莲戒,不由皱了皱眉。

  玄星鹤君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想提醒你,你那好徒儿体内的深海之力快要觉醒了。”

  汐桃眉头轻蹙,点了点头,他之前已经感觉到九翎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隐隐波动。

  “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之前,情绪会受到波动,暴躁不安,心性比平时更难控制,你多加注意。”

  汐桃担心问:“你可知道深海之力觉醒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深海之力极其强大,汐桃有些担心九翎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玄星鹤君沉吟道:“深海之力觉醒的时候,九翎会感觉如置冰窟,寒冷无比,但是他的身体摸起来却滚烫灼热,如同冰火两重天,俗话说水火不容,其中滋味自然难以忍受,要三天三夜才能恢复如常。”

  “三天三夜之后,他体内的深海之力彻底觉醒,但是他如果想要将这股力量挥发如常,自由运用,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你虽然是他的师尊,但是帮不了他什么,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挺过去。”

  “如果挺不过去呢?”汐桃担心问。

  玄星鹤君放下茶杯,声音冷漠道:“如果挺不过去,他会与海水融为一体,化作泡沫,以祭深海。”

  汐桃胸口猛地一悸,神色焦急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玄星鹤君沉默不语。

  汐桃急道:“鹤君,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一定不能让翎儿出事。”

  玄星鹤君抬眸,看着他变得有些苍白的面色,抿了抿唇道:“我回天庭去书阁查查典籍,也许能找到方法。”

  汐桃愁眉不展地轻轻颔首,他担心九翎会有危险,也担心九翎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后,九翎会做出什么他无法控制的事。

  玄星鹤君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无奈摇了下头,站起来道:“我先回天庭,如果查到有什么办法,再来通知你。”

  “多谢。”

  玄星鹤君霎时化作一缕光影,消失在半空当中。

  汐桃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他想起深海之力觉醒的事,就觉得胸口窒闷,担心不已,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屋外透透气。

  他向来喜欢清静,洛水居的院子里没什么人,九翎忙起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便没有变成洛天宸的样子。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莲花池旁,负手而立,垂眸看着清澈池水中的红莲,微微出神。

  玄星鹤君说九翎头上顶着的是红莲,他看着这些红莲,想起九翎,心情不自觉好了一些。

  九翎快步走进院子,朝汐桃的寝居走去,余光看到一人立于莲花池旁,没有防备地看了过去,汐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雪衣如华,落花满地,清冷而不可侵犯。

  九翎的脚步猛地顿住,眸子瞬间燃起了浓烈的光亮。

  他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周围的一切飞速淡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莲池旁的那谪仙一样的人变得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刻就已经肯定的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他的师尊。

  他真正的师尊。

  他不自觉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孑然而立的汐桃,一动也不敢动,既怕打扰了眼前的画卷一样的美景,又怕打扰了画中人。

  汐桃静静地垂眸看着池塘里的红莲,微风拂过他的面颊,将他耳边的碎发轻轻吹起,带着轻微的痒意,他回过神来,伸手将碎发挽到耳后,习惯性地揉了一下耳垂。

  九翎站在原地,神色专注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都熟悉到让九翎的手指微微颤栗。

  九翎深邃的眸子落在随风飘动的雪白鲛绡上,不自觉弯了弯唇。

  他眼眸变得温柔而明亮,像是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找到了有了答案,站在树荫下,无声地笑了笑。

  原来他的师尊如此仙姿不凡,他那日所画之画,不及师尊的万分之一。

  洛天宸长相普通清秀,汐桃却是芝兰玉树,如枝头浸润着露水的桃花。

  霞姿月韵,不染凡尘,不动清秋,仿佛飘飘若仙,跟这尘世见没有丝毫牵连。

  九翎目不转睛地盯着汐桃,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头一样,虔诚而认真。

  汐桃双手垂于身侧,衣袂飘飘,肆意风流,对九翎的到来一无所知。

  不知过了多久,汐桃终于想开,一扫之前的烦忧,他看着池塘里的红莲笑了笑,九翎本性不坏,就算他体内的深海之力觉醒,汐桃也有信心能够引导他向善,一切自有天命,顺势而为即可。

  汐桃想通之后,便想回屋去偷喝清心酒,他现在恢复了自己的身体,酒量不会差到像洛天宸那般离谱,终于可以开怀畅饮了。

  他不经意地转身,目光正好撞上九翎的。

  他看着去而复返的九翎,呼吸不自觉一窒,想起自己还没有幻化成洛天宸,不由紧张起来,刚才的逍遥自在瞬间不见了。

  九翎看着他惊吓后瞪圆的眼睛,不由浅浅地笑了笑。

  汐桃神色慌乱地左右转了转,既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又觉得已经来不及了,一时之间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对视片刻,汐桃的眸子像小鹿一样乱颤着,慌的身体都绷紧了。

  九翎看他一副做错事被发现的模样,心里无奈地叹息一声,只能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地继续帮他隐瞒。

  自己认的师尊,只能惯着。

  九翎低咳一声,收敛嘴角上翘的笑意,故作淡定地走了过去。

  他走近汐桃时,看着汐桃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脏不自觉咚咚跳了两下。

  他抿了抿唇,收敛其眼中所有的情绪,垂下眸子,温润有礼地拱了拱手,沉声道:“在下九翎,不知先生是何人?为何在家师的院子里?”

  汐桃紧张到脸色微微发白,嘴唇蠕动着,回答不上来,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九翎心里忍笑,目光舍不得从汐桃脸上移开,像怕惊到他一样,声音更轻柔了一些:“您可是家师的故交好友?”

  他心中叹气,他这个被骗的,不但要装作被骗,还要给给骗人的师尊想办法、找借口,实在是有些辛苦。

  汐桃眨了眨眼睛,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瞬间松了一口气。

  汐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劲点了点头,“对,我是洛天宸的好友。”

  九翎的目光在他冰雕玉砌的脸上贪婪地转了一圈,按捺住心里的急切,不动声色问:“不知先生来自哪里,姓甚名谁?”

  汐桃垂眸犹豫了一下,决定告诉徒弟自己的真名。

  师徒一场,他不想让九翎最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名唤汐桃。”他看着九翎轻声道。

  九翎心里一阵悸动,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珍而重之的藏在心底。

  “来自……”汐桃轻轻皱眉,“……来自远处,你可能未曾去过。”

  九翎眸色暗了暗,他未曾去过的地方,必定很远,甚至他此生都无法到达。

  汐桃全身不自在地在原地转了两步,犹犹豫豫问:“你师尊刚才说你去了兵器库,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好不容易用原身出现一次,没想到竟然被徒弟抓了个正着。

  九翎闻言笑了笑,“我去兵器库的路上想起师尊屋里的清心酒还未喝完,我担心师尊会偷喝,所以才折返回来想要将清心酒拿走。”

  汐桃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全被徒弟猜到了,耳尖窘迫地红了红。

  他故作镇定道:“你师尊不是贪杯之人,你勿用担心。”

  九翎忍笑,看着他红的几乎透明的耳朵,道:“是,我知道了。”

  他见汐桃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伸手解下披风,走过去将披风披在汐桃的身上。

  汐桃抬头看了九翎一眼,正好看到九翎线条清晰的下颌:“……”悲催的发现徒弟还是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他之前一直安慰自己是洛天宸比九翎矮,不是他比九翎矮,现在清晰地意识到九翎真的已经长得比他高这件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替自己淌了两行泪。

  九翎手指灵活的绑紧披风前襟的衣带,在汐桃领口熟练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他的师尊虽然没有说过,但是他每次给师尊的衣物打蝴蝶结的时候,师尊的嘴角都会微微上扬,应是很喜欢的。

  汐桃对徒弟的照顾习以为常,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自然而然地任由九翎将披风披好,双手垂在袖子里,根本没有半点自己穿的意思。

  九翎眼里的笑意愈浓,看着早就破绽百出而不自知的师尊,无奈又欢喜。

  表面还要一本正经道:“汐桃公子,这里风大,可要去水榭坐一会儿?”

  汐桃迟疑地点了点头,心里思衬,如果现在让九翎进屋,九翎就会发现洛天宸不在屋里,可能会引起怀疑,他暂时拖住九翎也好。

  两人走到水榭,在石凳上坐下,石凳上铺着暖绒绒的垫子,一点也不凉,因为汐桃经常喜欢来这里坐,所以小桌上放着茶炉,还备了不少汐桃喜欢的吃食点心。

  九翎坐下后,熟门熟路地煮了一壶热茶,放茶叶的时候,想了想,勾唇选了苦丁茶。

  汐桃面色微变,急忙伸出手,“苦丁茶就……”不用了吧。

  九翎抬头,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汐桃公子,这苦丁茶清热解毒,对身体极有益处,我师尊不喜欢喝,您一定不会那么巧也不喜欢吧?”

  “……”汐桃声音哽在喉咙里,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道:“苦丁茶就多放点,我最喜欢喝了。”

  九翎眼中笑意更深,听话地又放了些茶叶进去。

  汐桃欲哭无泪,现在把徒弟逐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须臾后,汐桃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茶杯,闻着茶杯里飘散出的苦味,抬头对九翎虚弱地笑了笑,“太热了……我过会儿喝。”

  九翎没逼他,轻轻笑了笑,眉眼温柔。

  汐桃跟九翎并排坐在一起,忍不住有些感慨,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用真身跟九翎坐在一起。

  这样也好,他一直觉得用假的身份欺骗徒弟,心有多少有些愧疚,现在徒弟至少见过他真正的模样,他心里也好过一点。

  九翎给自己到了一杯苦丁茶,低声问:“汐桃公子所来之处美么?我既然未去过,不免有些好奇。”

  汐桃笑了笑,轻声道:“美是美的,霞光万丈,飞云朝夕,只是千万年来一成不变,看得久了,便没有那么震撼了,相比起来,倒不如羲水城这样鲜活。”

  在天庭,他无牵无挂,来去无风,在这里,他有徒弟,也有很多需要他的人。

  九翎沉默一会儿,试探道:“汐桃公子在那里可有亲人或者重要的人?”

  汐桃摇头,“我自有记忆以来就无父无母,自然没有亲人,一向无牵无挂……”

  他抬眸看着九翎,声音一顿。

  他忘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牵挂。

  他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垂眸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改口道:“我以前无牵无挂,现在有了一个徒弟……还有几位需要牵挂的朋友。”

  九翎知道师尊说的徒弟是指自己,他胸口那颗不甘的心瞬间被安抚下来,变得柔软泛甜。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漆黑的眸子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没想到汐桃公子如此年轻就已经收了徒弟。”

  汐桃窘迫地揉了下鼻子,“我虽然看着年轻,其实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他飞升后就已在天庭中活了五百年,飞升前还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所以他实在是称不上年纪轻轻。

  九翎默默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以求在这句话里探寻出更多的信息。

  他想要知道师尊来自哪里,也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师尊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