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后, 天宸门。

  “少门主回来了!”

  “少门主一路辛苦。”

  “拜见少门主。”

  ……

  九翎脚步匆匆地穿过回廊,一路上护卫和小厮们纷纷停住脚步,恭敬地向他问安。

  八年前, 向来贪财的洛门主忽然性子大变,不再喜欢寻欢作乐, 性情变得清冷孤雅,成为了羲水城里一朵高山仰止的高岭之花, 除了他的徒弟外, 一般不与人亲近,近几年更是甚少外出, 几乎闭不见客。

  羲水城里的人都知道, 洛天宸对唯一的徒弟九翎极为看重, 几乎是有求必应,不但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了九翎,还将天宸门的主事权也都交给了九翎。

  鲛人能有如此待遇,可谓是闻所未闻。

  九翎没有令洛天宸失望, 他不但性子稳妥, 还天赋异禀, 修得一身好本领,现在天宸门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交由他处理,他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 洛天宸乐得做甩手掌柜。

  九翎对众人的问安视若无睹, 没有丝毫停留, 脚步急切地奔向后院。

  他穿着一身玉色暗纹常服, 玉冠高束,身姿颀长,脸色不像小时候那样阴柔苍白, 五官变得更加锐利,如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周身散发着疏离冷淡的气场,跟天上的落雪一样冰冷,唯有一双眼睛火热的燃烧着幽暗的光芒,好像前面有什么东西令他急切万分的渴望着。

  管家手里拿着账本,走过月门,隔着远远的看到少门主的身影,张了张嘴想要呼唤少门主,可看到少门主急匆匆的脚步,他老老实实地将嘴闭上了。

  他轻轻笑了笑,无奈地摇了一下头,他不用问也知道,能令少门主如此焦急的人,只有门主了,少门主如此脚步匆匆,定然是急着去见门主,他现在就算叫住了少门主,少门主也不会理他。

  说起这对师徒,他忍不住有些唏嘘,他曾经亲眼见过洛天宸折磨九翎的模样,没想到如今他们师徒情深,会变得这样亲密。

  管家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九翎这次出门办事一共离开了半个月,这是门主收徒以来,两人第一次分开这么久,难怪九翎这么着急见门主。

  管家这样想着,忍不住又摇了下头,少门主哪次回来不是这么急冲冲的去找门主?他就算离开一天,也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回来第一件事永远是去见门主。

  ……

  “师尊!”

  九翎来到洛水居,兴致冲冲地走进去,却扑了一个空,汐桃不在屋里,只有鱼七七一个人在坐在桌前摆弄药箱。

  鱼七七就是小时候的七七,天宸门里的鲛人如今都有了名字,只有七七还是喜欢之前的名字,给自己全名取了个鱼七七。

  鱼七七今年十六岁,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身上穿着一身粉嫩的襦裙,头上戴着玉簪,面颊圆润讨喜,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霎是可爱。

  她在学医方面天赋异禀,这几年醉心钻研医术,汐桃给她请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师父,还托玄星鹤君给她找了不少医学典籍,她进步神速,如今已经是鲛人里的第一名医。

  她看到九翎走进来,惊喜地站了起来,“翎哥哥,你回来啦!”

  “嗯。”九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拍掉肩头落着的雪花,在屋内张望了一圈,轻轻蹙眉问:“师尊呢?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目光在鱼七七的药箱上微微停留,眉心蹙起,“可是师尊身体有何不适?”

  鱼七七看着他一脸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回答道:“门主现在不在屋里,他去了后院的水榭亭,我来给门主送些我亲手做的点心,门主不喜欢吃苦的东西,我把补身体的药材都放在了糕点里,这些药材不是我给门主看病用的,是门主又给我找了些好药材回来,我正在这里整理药材……”

  她还没说完,抬头发现九翎已经急匆匆的走了,她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衣角,不由失笑,翎哥哥向来稳重,只有面对门主的时候才会如此莽撞。

  九翎快步穿过莲池水榭,来到尽头的亭子,水榭亭里放着几盘蜜饯,但是也空无一人,九翎抬头张望,看到不远处桃花树下的雪衣男子,眼睛猛地一亮。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柔软的月光倏然照进了他的眼睛里,点亮了他眸子里的光,让他瞬间褪去了全身的冰冷和疏离,唇边不自觉绽开一抹笑容。

  汐桃穿着一身雪色纱衣坐在桃花树下,他斜斜地靠着身后的桃树,手里拿着一个青釉酒壶,桃花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层层铺展,看起来慵懒而潇洒。

  周围雪花漫天,唯有这一隅温暖如春,粉嫩的桃花开满了枝头,犹如精美画卷,里面的人,也变得有些虚幻。

  九翎看着满树的桃花和四周的皑皑白雪,眸色微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汐桃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壶,墨色青丝垂在身后,发间的鲛绡随风飘荡,花瓣翩翩落在他的发丝上,肆意风流。

  微风拂来,酒香阵阵。

  九翎轻轻蹙眉,上前夺过汐桃手里的酒壶,“师尊!”

  汐桃抬眸,看到九翎那张近在咫尺的隽秀脸庞,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暖融融的笑意,口齿不清说:“翎儿,你回来了。”

  九翎看了一眼酒壶,没好气道:“师尊,你酒量不行,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谁说为师不行?为师现在能喝一杯都不醉!”汐桃不服气。

  “是……师尊特别厉害。”九翎没有灵魂地夸了一句,将酒壶盖扣上。

  汐桃还没醉糊涂,听着徒弟哄人的语气,微微有些窘迫,怎么说他也是为人师表,不好意思再在徒弟面前昧着良心吹嘘下去。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小声说:“翎儿,这是你给我酿的杏酒,不会醉的。”

  洛天宸酒量不好,他这几年虽然练到一杯不会倒,但是基本三杯就能醉得不省人事,偏偏他觉得别人能对酒当歌,特别潇洒快活,心中忍不住向往,也想把酒言欢,可惜他每每尝试,最后都抱着酒壶醉得不省人事。

  九翎拿他没办法,只好亲自尝试给他酿了一些果子酒,果子酒味美甘甜,口味众多,基本不会醉人,汐桃因此好好享受了一把对酒当歌的快意。

  不过汐桃的酒量实在是差到无法跟普通人相比,即使是九翎酿的果子酒,他也常常喝得双颊绯红,神思恍惚,就像现在,他因为喝了杏酒,两眼水雾朦胧,嘴唇红得像洗过的樱桃。

  九翎看着他醉而不自知的模样,“师尊,我们说好的,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喝酒,果子酒也不行。”

  汐桃皱眉,训斥道:“你是徒弟,徒弟怎么可以管师尊?”

  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实在没有什么训斥效果,反而像在撒娇。

  九翎忍不住笑了一下,眸色有些深,这样的师尊,他真的很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汐桃抬了抬手,试图把酒壶抢回来,可是他喝的醉眼昏花,两只手慢吞吞地抓了几次都没抓到。

  九翎把青釉酒壶放到一旁,故意板起脸道:“师尊若是不听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给你酿果子酒了。”

  汐桃动作迟缓地放下双手,委屈地抿了抿湿润的唇,感觉被徒弟威胁了。

  他抬头睁大眼睛,努力瞪了九翎一眼。

  九翎看着师尊圆圆的眼睛,努力将笑意压下去,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汐桃心里有些挣扎,他低头想了想九翎酿的那些果子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伸手拽了拽九翎的袖子,清清眨着眼睛,意有所指道:“后院的冬枣熟透了,为师想喝甜枣酒。”

  九翎挑眉,漆黑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故意抿唇不言。

  汐桃与他僵持了一会儿,见徒弟不肯妥协,无奈地撅了下嘴巴。

  好吧,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算是自己徒弟,也只能认命服软。

  他轻叹一声,不情不愿道:“为师答应你,以后你不在的时候,我再也不喝酒了。”

  九翎松了眉心,抬起手背擦了擦他唇上的水渍,看到他懊恼地皱着一张脸,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把杏酒还给他,“现在我在,师尊可以喝。”

  汐桃眉眼一亮,瞬间露出笑容,他捧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杏酒,满意地喂叹一声,“有徒如此,为师何求!”

  他的徒弟又乖又能干,不但会亲手给他织鲛绡,还会贴心的给他酿酒,这个世上还有比他更幸福的师尊吗?谁说养徒弟难,分明很容易嘛。

  九翎勾唇,眉眼柔和地在他身边坐下,漫不经心问:“师尊有了我,当真不求其他?”

  汐桃歪了一下身子,舒服地靠在九翎身上,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九翎笑了笑,背靠着桃树,将腿伸直,清甜的酒香阵阵传来,惹人心醉。

  汐桃自动自觉躺到他的腿上,找着一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着树上盛放的桃花。

  他惬意地翘着腿,轻轻晃了晃,手里拿着酒壶,不时喝上一口杏酒,好不快活。

  九翎垂眸,目光落在汐桃的眼睛上,汐桃的眼睛纯净干净,映着满树桃花,漂亮而明亮,可是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他,只有那些盛开的花朵。

  他轻轻蹙眉,眼中渐渐弥漫起无人发现的不甘,他想让汐桃的眼睛里只有他。

  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身子,挡住汐桃的视线,满意的看到汐桃的眼睛里多了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