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芬就是当年参与调换的那个护士, 也是冯玉梅的好姐妹。若说冯玉梅是整场事件的主谋的话,那她就是毋庸置疑的从犯。

  贺上风也知道当年是有那么一个护士,也知道对方的姓名。只是二十年过去, 对方早就辞去了爱仁医院护士一职, 还搬离了桐城不知道搬去了哪里,不管是不是有心虚的缘故, 对于找寻踪迹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毕竟二十年过去, 有些老旧小区街道早已经进行过翻修, 有什么痕迹也早就被掩埋住,想深挖的话很难。

  但那通音频出现了,这就说明当年的护士又回到了如今的桐城里,这找起人来就方便多了。

  因而贺上风没费什么工夫, 就找到了陆芬。

  甚至很惊讶的发现陆芬回到桐城后, 还开了一家药店,正是小台风过去后他和小少爷去过的那家, 叫什么“平安药店”, 陆芬正是里面的老板娘。

  查到这的时候贺上风挑了下眉, 但后来也都淡然下来。估计是陆芬见到了他和小少爷,又从他与小少爷话里察觉到了什么, 才忍不住悄悄找到了冯玉梅袒露真相。

  没有他们去的那一遭,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一出了。

  只能说是因果相连。

  贺上风带着一身寒气,来到了那家平安药店。药店门面本就不大, 如今还半掩着门,外面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光源被挡了大半, 里头就更显得逼仄昏暗了, 只能开着灯。药店外面守着贺上风的人, 见到贺上风来, 稍一点头,待贺上风进去后,便很利落地将药店门关上,阻挡住外界窥探的视线。

  贺上风进来后,略一逡巡,便看见了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焦躁不安的陆芬。

  对方微微低着头,手放在腿上,手指互相绞在一起,用力的皮肉都泛起了白,甚至衣角也时不时的被绞进她掌心里,变得皱皱巴巴的。想必在他没到来之前,陆芬是有和他的下属交流过的,但很明显他下属很懂事不会过多透露什么打乱他计划,所以陆芬注定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备受煎熬的默默等着。

  这其实也是贺上风早就打算好了,突然找上门来告诉陆芬当年那件事还有别人知晓,就相当于她的把柄已经落在了别人手里。陆芬既然仅仅见过他与小少爷一面就会着急忙慌的去找冯玉梅核对当年的事,那就说明心里肯定是有鬼的,搬离桐城这么多年,愧疚也好,后悔也好,总归是害怕调换孩子这件事被发现的,因而当这时突然冒出个人告诉陆芬她的那件事已经被别人所知晓,想要和她谈谈,不然就会被公之于众的时候,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陆芬会答应。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甚至贺上风故意迟到了一些才来,陆芬心里焦灼恐慌,不断向他的下属确定他是否会来,却也没有动过要走的想法。

  如今见到他来了,陆芬明显更加焦灼,甚至身体都有点僵。

  看外在,陆芬其实是个很胆小怯懦的女人,也不知道当年怎么就和冯玉梅搞在了一起,做下调换孩子这等作孽的事。

  即便心里这么想,贺上风也没有半点同情的念头。他随意拉过来一张有些破旧的椅子坐下,修长双腿颇有点无处摆放的窘迫之感,却也无损他身上自带的强大气场。

  盯着陆芬看了几秒后,开口说了自进来之前的第一句话。

  “我叫贺上风,你应该对我的身世很了解吧。”

  冷冽低沉的男音响起,语句缓慢,却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令陆芬整个人都颤了下,也不知道是被贺上风本人的气势吓的,还是单纯恐惧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

  陆芬怎么不了解他的身世?

  甚至当年产房接生的时候,她作为护士也在产房里,比贺上风的亲生父母见到他的时机都要早。后来调换孩子时,更是亲手调换的。

  越想,就越恐惧。

  陆芬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对方找上门来,是要报当年被从亲生的豪门家调换到别处的仇,还是其他。

  贺上风见对面女人不说话,灰眸微敛,再度吐出一句话:“不了解吗,怎么不说话?当年,不是你把我换到贺家去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撕开了陆芬的遮羞布。

  也让这间小小药店里的气氛更加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贺上风带来的人自动退散,不去听上司家里事,而是自觉的守在外边。

  陆芬用力揪着团成一团的衣角,声音有点颤抖:“你、你怎么会知道......不对......不对,你知道才是应该的,才是正常的,是我们亏欠你......可我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惶恐,她话语都颠三倒四的没点逻辑,想紧紧盯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又惧于对方身上的气势而不敢,畏畏缩缩的。

  贺上风也不在意,淡淡一撩眼皮。

  “只要做过就会或多或少的留下痕迹。当然,你这个就更不值一提了。”贺上风将厚厚一个文件夹递过去,里面就是二十年前冯玉梅和陆芬调换孩子的证据,经过多次补充目前已经很完善了。

  “自己看看吧。”他道。

  陆芬白着脸接过来,只翻开看了两页,整个人面上的血色就又退了一层。

  证据里不仅有当年她和冯玉梅在爱仁医院里的职位,还有员工档案、员工编号等,甚至当年简家明家待产时住的房号也有,生产时的手术记录也有,总之,很完善,转瞬间就唤起了陆芬封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

  陆芬的手指紧紧捏着文件夹,仿佛要把文件夹捏烂似的。

  她不受控制的去回忆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她还年轻,刚结婚,日子过的有点苦,但很幸福,好姐妹冯玉梅还怀了孩子快要生了,她为对方感到高兴。然而有一天,冯玉梅突然给她描述她从没想过的豪门生活,并请求她的帮助,还说以后要是真成了必定也要她一起过上好日子。

  陆芬对所谓的豪门生活没有概念也没有什么憧憬,懵懵懂懂的,实际上以她那时的生活经历和眼界也压根无法想象真正的豪门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一开始对冯玉梅的请求就没答应,觉得不太好。可是好姐妹一直苦苦请求,三番两次的说,次数一多了,陆芬就心软了,动了答应的念头,冯玉梅看准时机,愈发软磨硬泡,最终陆芬还是答应下来。

  期间她虽答应了,可一直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为什么。到了简、明两家太太生产时,她跟着进入产房,更是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生产完成,新生儿手腕上被带上写了编号的手环,暂时放在保温箱中,她望着三个孩子,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做,可是好姐妹的嘱咐还回荡在耳边,对方殷殷切切的目光似乎还缠绕在身上,陆芬心跳快的厉害,紧张的眼前都似乎出现了虚影,好姐妹的脸和三个新生儿的脸在面前交替。

  最终她咬牙做下了决定。

  三个新生儿被放在保温箱里,按照出生顺序依次是贺家、简家、明家。她还记得冯玉梅说的是要和简家的孩子换,于是陆芬念着冯玉梅孩子的编号,目光定在简家的孩子身上,把编号手环从两个孩子手腕上褪下来用来交换,紧张的满头大汗。

  趁着没人,其他护士没注意,陆芬手忙脚乱的开始调换。可不知道是她过于心急焦灼了,还是原本记性就不太好、如今一紧张就更不好了,慌张到眼前出现了幻觉自动替她抹去了这罪恶的记忆,短短时间内,她不记得自己是否已经调换了一次。

  只知道回过神来,她是略微站在最右边那个保温箱跟前的,也就明家孩子跟前,怀里还抱着带着贺家编号的孩子。而最左边的保温箱里,孩子正安稳的躺着。愣了片刻后,陆芬才像是慌忙记起来自己要调换似的,白着脸抱着孩子,想要赶紧调换。

  然而这时,上一次调换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模糊出现,她好像换过,又好像没换过,再加上新生儿编号也已经打乱,陆芬发现自己不知道究竟哪个孩子才是她应该换的了。

  她既焦灼又紧张又绝望,生怕被人逮着,还有对做错事的恐惧,和良心上的谴责。到最后,察觉到外头有了脚步声,她方寸大乱之下,下意识的将怀里的孩子同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新生儿匆忙交换了一下,赶在人来之前粉饰太平。

  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可这时已经为时已晚。陆芬只能白着脸按照护士长的要求将孩子们送回各自父母身边,直到这时,她都没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把谁和谁换了,满心里都是完成冯玉梅交代的放松,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轻松。

  冯玉梅对此很满意,可陆芬却总是能想到那件事,一想到,紧张和焦灼的心情便如影随形,发展到了后头,她甚至会恶心反胃,无法再进行有关的护士工作。所以到了后头,陆芬主动便辞了职。

  辞职了之后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她还是忘不掉调换孩子的事。调换时她记不清自己究竟调换了几次,可事情过去后,记忆越来越深,经过不断的咀嚼、推演,陆芬逐渐对当日的事情回忆的愈发清楚,恍惚褪去之后,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调换了两次,好姐妹家的孩子没有去到简家,而是去到了明家。

  这一认知让她更加惶恐不安,那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面对好姐妹。陆芬时常想,简明两家都是豪门,实力相差不大,反正都是豪门,自家孩子究竟在哪里,冯玉梅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可她到底是懦弱的,不敢把这件事如实托出。心里积压着这些事,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终于在一次连续几天做噩梦精神崩溃之后,陆芬选择离开桐城,离开这个令她感到不舒服的对方。

  正巧丈夫要外调,陆芬就一起跟着走了,整整十几年没有再回来,如今回来,还是丈夫的工作又调回了桐城,才不怎么情愿的跟着回来的。

  回忆完毕,被经年噩梦缠身的陆芬本身精神就有些衰弱,而且被她亲手调换、长大的孩子就在眼前,令陆芬压力倍增,激动之下,她捏着文件夹忍不住崩溃的哭了出来,后悔又害怕,嘴里不停念叨: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不该答应她的,我不该去做那种事的......”

  她说着说着,记起了眼前的男人原本该是豪门里备受宠爱锦衣玉食长大的少爷,结果却因为她的缘故在贺家平平无奇的长大,这之下的亏欠,哪是用一句对不起就能偿还得清的。

  于是就说不话来,可哭音却是半点不减,悔恨万分。

  贺上风面无表情的听着,没什么动静。

  狭长灰眸半敛,直到对面女人哭不动了,声音减弱变得抽抽噎噎时,才悠然开口,语似结冰:“或许你不太清楚恶意调换孩子的罪名,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故意犯罪,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你可以翻到文件夹最后一页,那上面有写。”

  陆芬一愣,手指抖抖索索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的脸色越发难看,加上身材瘦小,此刻佝偻着腰,更是显得整个人纸片做的似的,风一吹就跑。

  以前她法律意识淡薄,不太清楚调换孩子会构成什么样的罪名。后来日夜难安,便偷偷查了查,自此更是惊惧万分,生怕事情败露之后自己会被抓走逮起来,这些年间她的噩梦有一半是关于这个。

  文件夹最后一张的罪名,是贺上风特意找律师写的,为的就是加剧陆芬对此的恐惧,方便他接下来的动作。

  眼前女人的表现的确如贺上风所料,他兀自欣赏了片刻,幽幽给出最后一击:“陆女士,这些还都是表面的罪名。二十年前调换孩子,完全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如果冯玉梅矢口否认主谋身份的话,那她当时作为同样生产的孕妇,是完全可以撇清罪名的,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说是你鬼迷心窍、怂恿的她,毕竟她可一点手都没沾。”

  “而且你这一举动,惹怒的可是两个豪门。你猜你调换孩子的事情泄露出去之后,简、明两家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到你身上?再说了,将这个罪名锤死,再给你添点其他的,让你在监狱里不好过,对有权有势的人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难度。”

  贺上风越说,对面陆芬的神色就越仓惶。

  这一刻,她几乎丧失了继续思考的能力,只觉得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似的,无法发声辩驳一两句。

  而且,也无比后悔。

  小小的药店里气氛愈发沉重,贺上风看文件夹在对方手里已经不成样子,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当然,若是你配合我们的话,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陆芬的眼神都变得呆愣愣的,听了这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激灵,睁大眼睛嘴唇抖着,不敢置信:“转圜?你们......愿意原谅我?”

  贺上风闻言一挑眉,唇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

  “陆女士觉得你做的那些事可以得到原谅?”

  语气里的讽意不加掩饰。

  陆芬瑟缩了一下:“......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羞愧的又绞紧手指。

  贺上风嗤笑了一声,没了继续下去的耐心,伸手又拿过另外一个文件夹,毫不客气的丢过去,示意对方看。

  他道:“配合我们的话,两家会酌情不动你,只收拾冯玉梅这个主谋,但你该负的刑事责任一点不少,并且刑满出来之后,两家不会再追究你。”

  “不配合的话,那就是我之前说的下场。”

  “当然,你没得选择。”

  贺上风狭长灰眸深处一点温度都没有,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唇边虽是勾了一抹弧度,但那弧度也格外浅,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再加上语气冷,嗓音虽平淡,却也莫名含了些威胁的意味。

  他后边递过去的那个文件夹里,是陆芬一家子的档案,包括二十年前在桐城时,以及这些年离开桐城去往外地时的状况,记得一清二楚。

  其中代表的含义十分鲜明。

  跑远了也没有用,两家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果然,陆芬一看,顿时就丧失了其他念头,颓然盯着文件夹看了半晌后,白着脸点头,声音沙哑:“......我愿意配合。”

  她已经错了二十年了,总不能再错下去。

  也好,就此了结吧。

  也算是对自己这些年愧疚后悔的交待。

  见此,贺上风很满意,给了陆芬一支录音笔。

  “先把二十年前你调换孩子的前情经过详细的叙述下来,后续会有我的律师来找你。”

  陆芬颤颤巍巍的接过录音笔,握紧。

  不知为何,做出这个决定、打算将自己的罪名公之于众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是这些年间被噩梦缠绕的她所体会不到的。

  陆芬恍惚了一瞬,继而流着泪,对着录音笔,一字一句的说自己究竟做下了什么。

  两个多小时后,贺上风拿着录音笔,从平安药店里出了来。

  在逼仄的药店里待的有点久,乍一出来见到明亮的阳光,还有些不适应。

  贺上风眯了眯灰眸,而后将录音笔塞进西服口袋里,想到家里的人,俊脸上露出一点柔情,转瞬间冲淡了他身上经久不散的冷意。

  这份礼物,他想小少爷应该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宝贝们春节快乐啊!!新的一年要兔飞猛进,大展宏兔呀!

  过年了忙东忙西,更新量有点少,宝贝们见谅!昨晚本想熬夜码字的,然而外头全是放炮放烟花的声音,吵的根本注意力集中不了,只能含恨关上电脑(呜呜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