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东曦对楚溪客的承诺, 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早在五公主和亲之日他就开始布局了。

那日,楚溪客玩了一手偷梁换柱的把戏, 和亲的人变成了四公主。四公主中途醒来,当着吐蕃使臣的面便大闹一场。吐蕃使臣质问, 为何和亲人选变成了四公主, 当初吐蕃王明明求娶的是五公主。曹岩神情倨傲,答道,五公主身份高贵,怎会嫁去吐蕃那等弹丸小国?

曹岩的这句话成为了吐蕃和大昭决裂的导火索。

要知道, 当前在位的吐蕃王文韬武略,颇有建树, 吐蕃在他的治理下版图不断扩大,绝非曹岩口中的“弹丸小国”, 而吐蕃王有志向求娶五公主,就是自认为和大昭有了平起平坐的实力。因此, 曹岩故意这么说,无疑在吐蕃使臣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这是钟离东曦计划的第一步。

第二步, 便是彻底激怒吐蕃王。

前两日,吐谷浑使馆传出了一则笑谈, 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和亲那日的情形, 突出对比了大昭的高高在上和吐蕃的忍气吞声。甚至有吟游伎人将其编成小曲,从吐谷浑传到吐蕃。

吐谷浑的参与成了激怒吐蕃王的最后一点火星在此之前,吐蕃早把吐谷浑当成了“小弟”,突然反过来被小弟嘲笑, 这还能忍?

吐蕃王一怒之下杀掉了所有涉及此事的吟游伎人, 并向长安宣战!

在吐蕃王看来, 平川隶属于大昭,如果没有大昭皇帝的授意,平川王不可能有胆量破坏两国联姻,因此他直接剑指长安,立志一雪前耻!

今上原本想要利用吐蕃对付平川,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钟离东曦的计策成了。

吐蕃联合吐谷浑,兵分四路,分别攻入雅州、松州、河州、鄯州。

这两国兵力虽然远远不及大昭,但人少有人少的打发,四队人马大胆舍弃辎重,每个士兵口袋里只带三日口粮,不攻破大昭城门就会被饿死。如此破釜沉舟,悠闲了数年的大昭各州势必难以抵挡。

这一点,钟离东曦也考虑到了。

一个接一个城门失守的消息传到平川,楚溪客的心一抽一抽的。破坏和亲的计划是他想出来的,咽下苦果的却是无辜百姓。

钟离东曦拍了拍他的手,紧接着向姜纾递上一则提案

出动平川军,支援四州。

提案一出,姜纾不禁挑了挑眉,这可不符合钟离东曦的做事风格,扭头看向自家崽崽,继而露出了然之色。

有这样一位家人兼主上,两个高端玩家心甘情愿放弃政客的原则,为他赴汤蹈火。

相应的,楚溪客也并非傻白甜,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这份“理想化”。

“不用正面对抗,采用游击战术。”楚溪客郑重道。

游击战自古有之,楚溪客一说众人就懂了。

等他复述出经典的“十六字诀”,就连贺兰康这个常胜将军都抚掌称妙:“就这么办!四路游军,分别救援雅、松、河、鄯四州。切记,第一原则是自保,其次是救人,最后才是对敌。”

不过,决定带兵人选的时候,父子两个产生了分歧。

由于今上使坏,近年来平川军中的青年将领相继被调走,留下的无一不是须发皆白的老将。尽管贺兰康一直在暗中培植新生力量,然而那些年轻人到底缺乏作战经验,没有一个能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执掌帅印。

贺兰康的意思是亲自带兵,楚溪客坚决不许。这一次,就连姜纾都站在了楚溪客这边。

左边,楚溪客压着贺兰康的甲衣,任性地不许他靠近。右边,姜纾不着痕迹地把帅印藏到身后,眼含忧色。

贺兰康看看伴侣,再看看儿子,按理应该责备他们不顾大局,实际却禁不住笑了,嗓音都柔和几分:“我八岁就坐在祖父马背上打突厥了,悠悠二十余载,经历的战时不下百场,论凶险哪个都甩出今日八道街,不必担心。”

楚溪客紧抿着嘴,压在衣柜上的指尖隐隐发白。

他担心的不是贺兰康的能力,而是剧情的力量。《血色皇权》中,贺兰康最后一战就是应对吐蕃和吐谷浑联军,他带着姜纾的骨灰一去不返。

虽然时间线已经不同了,重要事件的顺序也被打乱了,然而注定的剧情时不时就会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现,所以,楚溪客不敢冒险。

关键时刻,林二郎站了出来:“若殿下与大将军恩准,末将愿为先锋!”

楚溪客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林淼。

林淼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模样,冷静道:“特种兵团一直由林校尉负责训练,游击战术刚好需要单兵能力强的队伍,臣以为可行。”

林二郎挑了挑眉,对他做了个口型。林淼腾地红了脸。夫夫二人无声地达成某种默契。

贺兰康朗笑一声,当即拍板:“儿郎们苦练数年,是时候拉出来遛遛了!”

有林二郎打头阵,其余将领纷纷请缨,其中就包括黑子。

四年前,黑子还是通济坊一个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小混混,机缘巧合之下成了楚溪客的“副帮主”,又因人品和实力获得贺兰康的认可成为贺兰府的亲兵,继而进入平川军,就这样一步一步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贺兰康没有直接指定人选,而是简单而快速地举行了一场全军大比武,最后擢选出四支队伍,分别由林二郎、黑子和另外两位年轻的将军带领,连夜赶路,支援四州。

当绣着“平川”二字的大旗插上鄯州城楼的时候,不光吐谷浑人慌了,就连鄯州驻兵都慌了。

鄯州刺史战战兢兢地试探黑子的目的,黑子却高冷地没有回应,只是干脆利落地把救出被吐谷浑军队俘虏的百姓,并抢走他们沿途掠夺的粮草,等到吐谷浑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黑子已经带着自家队伍隐入密林山谷,不知所踪了。

其余三支队伍也是同样的打发,救人、抢粮草、跑路。等到把敌军撩拨得失去理智、盲目追击的时候,他们再反过头来把对方痛揍一顿。揍完继续跑,绝不恋战。

“鄯州大捷!”

“河州大捷!”

“松州大捷!”

“雅州大捷!”

一封封捷报快马送入平川城。

矜持如林淼,语调中也难掩喜色:“四州救出百姓五万三千人,沿途百姓被劫掠的钱粮悉数追回不,应该还差一些,有一部分已经进了敌军的肚子……”

楚溪客霸气道:“那就让他们吐出来!”

林淼扬着眉眼,飞快地草拟出一封书信,和楚溪客商议之后又誊抄成两份,一份送往吐蕃,一份送往吐谷浑,信中的意图简洁明了

想要回俘虏?

拿钱粮来换!

旁边,姜纾和贺兰康对视一眼,双双微笑着离开了议事厅。年轻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长辈的就可以退居二线了,免得影响他们发挥。

没想到,楚溪客这么一发挥,就发挥了个大的。

他不仅把被俘的百姓收拢到了平川,还诱拐了数万兵丁!林二郎甚至把鄯州的果毅都尉都给带回来了!

果毅都尉,那可是折冲府的二把手,妥妥的五品官职,就……这么被拐到了平川。

看着大殿中那个熟悉的面孔,贺兰康一阵沉默,这是他曾经的部下,被今上强行调去了鄯州。

除了这位果毅都尉,还有几个校尉、飞骑尉、云骑尉级别的,有贺兰康熟悉的,也有他不认识的,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平川军。

林二郎抱了抱拳,朗声道:“出发前殿下给了末将一份名单,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诸位将军请回平川。”

就是吧,这个“请”的方式有些特别。

贺兰康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楚溪客身上。

楚溪客伸出小贼手,嗖嗖两下拍在贺兰康的甲胄上,乌溜溜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得意:“不要太感动哦!”

贺兰康噗嗤一声就笑了,原本盘踞在胸口的那团沉甸甸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

没有时间叙旧,贺兰康转头就给这些昔日的部下扣上相应的职位,让他们带兵反击二吐联军去了。

这一举措不可谓不大胆,一度引起众臣反对,贺兰康还是坚持做了。

用人不疑,这是他的原则。

平川军军魂不灭,这是他的自信。

对那些昔日的部下来说,这是一次机会,也是一场抉择。

事实证明,没有一个人辜负贺兰康的信任。

有了这些成熟将领的加入,原本的游击战术很快转为正面战场和游击军的配合,两方人马一明一暗,一路从大昭边境打到了乌海城,向南威胁吐蕃王庭,向北掌控吐谷浑全境。

吐谷浑第一个扛不住,派使臣向长安求和。

长安文武百官表情个个一言难尽,他们倒是想收下降书,奈何今上做不了主啊!

还是吐蕃王比较聪明,直接派出一位曾经和平川做过生意的王族成员,私下同楚溪客交涉,最后不仅赔了大量财物,还把青海湖及周边的大片土地割让给平川。

吐谷浑有样学样,非常识相地把早已被平川军占领的茶卡湖献了出去。

茶卡湖,那可是西域全境储量最丰富的盐湖,在湖边随随便便抠下一块结晶就能拿回家炒菜了!

楚溪客“勉为其难”地签下了休战书。

举城欢庆。

茶楼酒肆挂出彩绸,家家户户点起红灯,男女老少冲上街道,儿郎娘子们举着烤肉和美酒,迎接平川军回城。

与兴奋的百姓不同,兵士们虽然也很高兴,但更多的是疲惫,还有极力掩藏的哀戚。

这一仗,从二月初打到四月底,很多年轻的生命永久地留在了异国他乡,在他们庆祝劫后余生时,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亲人的离世而悲伤哭嚎。

“战争,从来不是好东西。”楚溪客站在城楼上,清凉的晚风吹红了眼。

钟离东曦拢住他的肩膀,轻声道:“鹿崽想要改变这一切吗?只是做‘平川王’可不够。”

楚溪客弯起手肘打了他一下:“又想骗我造反。”

钟离东曦看着他:“不是造反,而是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楚溪客假装没听见,蹦蹦跳跳跑下城楼,跟楚云和抢酒喝去了。

钟离东曦冷眸望向长安的方向,轻声道:“就算鹿崽无意挑起争端,那位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今上的动作比钟离东曦预料得更快。

次日凌晨,就在平川百姓因彻夜畅饮而酣眠时,数万禁军一身轻甲,无声无息地踏入平川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