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王妃和五公主亲自“带货”,效果自然是没的说。

短短几日,光是平川与长安两地的订单就把平川棉纺厂一整月的库存都给吃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 争相预订的不只女眷,更多的是年轻郎君。因为, 平川“山水衣”的设计对他们来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 方便骑马。

尤其是,销售部还贴心地为每一位顾客免费配备了内搭。

纯棉内衣,厚薄皆有,弹性十足, 其中妙处不方便与他人交流,凡是购买者都心照不宣, 继而争相回购。

女性顾客的情况差不多。

很多人原本是因为样式好看或者跟风而购买,衣服一上身便发现面料舒适透气, 比细麻柔软,比丝绸耐用, 兼顾了美观与实用。

于是,买了第一套的人又觉得不够穿, 转手就又订下第二套。

就这样,棉纺厂接到的订单直接翻了一番。

楚溪客没有止步于此。

他第一次牺牲休沐的时间, 每天早出晚归, 亲自参与设计,结合销售部的反馈,在初代“山水衣”的基础上做出更多的改良。

比如,在纯棉布料中添加少许麻线, 增加棉布的垂坠感和韧性, 用在某些风格的剪裁中更能出效果。

再比如, 把棉布缝在皮草中,作为内衬,可以增加皮草的舒适性和透气感,拆洗起来也方便。

或者,把棉麻衣料和精美的刺绣工艺相结合,强强联手,设计出让人眼前一亮的高档裙裳。

这一次,楚溪客是真正踏下心来,稳扎稳打地在弥补之前的失误。

为了更加清晰准确地接收到市场反馈,他甚至披上小马甲,到销售部亲自担任讲解员。

今日,销售部接待的是一拨来自江南的商人。这些人是楚溪客主动招揽来的。

棉纺厂要做批量生产,就不可能只依靠平川和长安两地的散客,他们需要更多客源,最好是这种大宗量拿货的“批发商”。

所以,楚溪客对这些商人十分重视。

他也提前做了很多功课,从染布开始讲起,哪些衣料用的是扎染,哪些衣料用到了套染,哪些是印染,楚溪客如数家珍。

“最要紧的是,平川的衣料用的都是对身体无害的纯植物染料,诸如茜草、蓝草等,都是我们从各地收来,再请有经验的颜料匠人现场制作,所以颜色才会如此纯正。”

商人们纷纷点头。

他们方才就瞧出来了,平川棉纺厂的衣料颜色确实很纯正,而且没有颜料或油脂的杂味,反而透着天然的清香。

倘若果真只用了纯植物染料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一位操着江南口音的商人好奇地问:“我观这几件裙衫,乍一看是夹缬,但又比先前见过的夹缬更细致,可是用了什么新法子吗?”

楚溪客笑笑,圆滑地说:“贵客好眼力,确实是夹缬,也确实用了些小巧思,算是咱们平川棉纺厂的独门秘技了!”

商人们纷纷笑起来,没人再厚着脸皮往下打听了。

“夹缬”是一种传统的印染方法,最初是用两片镂空雕刻的木花板把布料夹起来上色。这种染色方法一来极耗雕版,二来如果雕版师傅技术不到家,染出来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楚溪客利用自己在博物馆工作时学到的一丁点皮毛,和匠人们反复商讨,最后把木制夹缬升级为桐油竹纸,这才达到了花纹细腻、颜色繁复的效果。

他还仿照文具店卖的小印章,叫工匠雕刻出不同大小、各种形状的雕版,照着衣料“咔咔咔”一印,漂亮的花纹就出来了。

再往上升级,就是在棉线上下功夫了。

先把棉线染上不同的颜色,然后再相互搭配,织出不同的花纹。这样的布料颜色更均匀,花纹也更复杂,还不容易掉色。

不过,这种法子对纺织工的要求比较高,凡是能做好的,楚溪客专门给她们安排了一个车间,和刺绣师傅一个待遇。

这样一来,工人们之间都以能学会“彩织”为荣,也把进入“小车间”当成了目标。

也算是棉纺厂内部的良性竞争了!

除了染色,楚溪客又分别介绍了设计部、剪裁部等。

他还安排模特穿上不同款式的“山水衣”,模拟骑马、走路、读书、宴饮等不同的场景,让商人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山水衣的美观性和实用性。

商人们跟着他走了一圈下来,不得不承认,这套山水衣确实很好,但也提出了一个致命性的问题

贵。

楚溪客的定价比成本高出十倍不止,同样的价钱能买一套成色上佳的丝绸或蜀锦衣料了。

但他很坚持,山水衣“高奢”的理念为顾客带去的不仅仅是衣料本身,还有从中享受到的愉悦体验以及圈层敲门砖等附加价值。

楚溪客微微一笑,幽默地说:“如果我说我是平川王,诸位信吗?”

商人们都以为他在说笑,纷纷摇头。

楚溪客随手拎过来一块四爪金龙的布料,往身前比了比:“如果我把这样的衣裳穿在身上呢?”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一个人随随便便走在大街上,没人知道他身价几何,但是,倘若有一件能代表身价的衣裳那不就一目了然了?

这件衣服的作用就像皇帝的冕服,或者官员的朝服,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除此之外,还有绝无仅有的优质服务。”

楚溪客把物流速度、售后服务和退还规则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引得一众商人惊叹连连。

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跟成百上千位同行打过交道,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大手笔的。楚溪客承诺的那些,好到让他们不敢相信是真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做,贵店不怕赔钱吗?”

楚溪客偷偷想:哪怕十件里有一件赚钱,利润也足够了。

他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或许会赔一些吧,就当是赔本赚吆喝了,毕竟平川棉纺厂刚刚起步,打出名声比赚钱更重要。”

这么一说,商人们就理解了。

稍稍考虑之后,有半数以上的人付了定金。

楚溪客看到契书上所写的订单数量,顿时觉得自己格局还是太小了。

江南富商真有钱啊,真有钱!一个人的订单量就要比得上整个平川城的销售额了!

***

一个月后,苏州。

一间新建成的“山水衣”成衣铺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门口的铜铃“叮咚”一响,立即有门童殷勤地打开店门,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款款入内。

紧接着,便有两位店员微笑上前,柔声招呼。确认身份之后,店员便给门童打了个手势,门童翻转门口的招牌,从“欢迎光临”,换成了“暂停营业”。

这就意味着,今日一整天便只招待这位预约的贵客了。

首先,一位店员端上茶水点心和联名合作的楚记奶茶;紧接着,另一名店员把用木偶模特套好的衣服一件件推出来,请贵客挑选。

倘若贵客看上哪件,店员便会拿到换衣间,让等在那里的真人模特穿上,再次请贵客确认。

基本上,预约VIP服务的客人都是办了顶级会员卡的。她们已经事先收到了平川总店寄过来的新品图册,来店里之前就已经有了目标,因此多多少少都会买上一两件。

不过,偶尔也会遇到特殊情况,客人一件都没看上,或者没有合适的尺码。不管对方买多买少,或者一件不买,店员的态度都始终如一,礼貌周到,却不谄媚。

今日比较顺利,这位客人是苏州刺史的夫人,话不多,掏钱却很爽快,把看上的五套都买下了。

店员压下心内的窃喜,面上依旧稳重地打包,收钱,确认地址,以便送货上门。

这还不是最后的步骤,即便已经是熟客了,但店员还是会依照规定,把退换规则以及售后服务原原本本说一遍。

只是,她还没说完,门外的铜铃再次响起,一位面露怒容的妇人不顾门童的阻拦横冲直撞地走了进来。

这人也不管店里有没有客人,气冲冲地把衣服丢在了柜台上:“我家夫人花大价钱买了你们两套衣裳,谁知将将洗了一水便皱的皱、坏的坏,说说,该怎么赔吧!”

看来,这人是某位贵客家的管事婆子了。

店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有丝毫轻视之态,如同对待贵客那般,温声同她解释:“衣物售出之时便言明了褶皱、破损等情况的售后规则,若发生褶皱,只需送回店中,会有专人处理。破损的话,若确定是在一年之期,且不是人为破坏的话,店中会免费调换新品。”

这位店员在安抚客人情绪的时候,另一位店员已经拿起了妇人甩过来的衣裳,仔细检查了一番。

破损的那件,看上去像是被石子一类的搓破了似的,虽然只有指甲盖大的一个口子,但店员还是二话不说,填了调换单。

“十日之后,本店会送一件同款新衣到贵客府上。”

此话一出,管事婆子的面色才稍稍缓和。

然后,店员就开始处理第二件。

只见她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枣木把手、白玉底盘的熨斗,用水煮热之后,轻轻地贴到衣服的褶皱处,稍稍一熨,方才还皱皱巴巴的裙摆顿时平整如新。

管事婆子惊奇道:“此物为何?怎的如此神奇?”

店员笑盈盈地解释:“这是玉石熨斗,加热之后不仅可以抚平衣衫折痕,还能保养衣料,很是方便。”

“哪里能买到?”

店员露出几分骄傲的模样:“这是平川总店配送的,暂时不对外售卖,客人若想要,我可以打个申请,看能不能当做赠品送给熟客。”

这下,不仅管家婆子,就连苏州刺史夫人都不由期待起来。

一个玉石熨斗不算什么,但她有别人没有才是最要紧的。

这位夫人回到府中,同苏州刺史闲聊般说起此事,顺便感慨一句:“近来平川城的花样可真多,指不定哪天就超过长安了!”

苏州刺史神色一顿,手中的密信重新铺展开来。那是扬州刺史问他,要不要效仿夏州、云州,向平川城投诚。

苏州刺史本想断然拒绝,听了夫人的话,不由地犹豫起来……

***

“山水衣”带来的意外收获,楚溪客还不知道,此时,他正一脸紧张地盯着云竹和云崖算账。

照例是云崖用珠算,云竹用心算,两个人比赛,看谁算得又快又准。

钟离东曦用从楚溪客这里学到的加减乘除公式跟着算,同时做裁判。

其实,云竹早早地就有了答案,但是为了照顾云崖的面子,赶在他将将算出来的时候才开口公布。

包括钟离东曦在内的三个人得出的结果一致。

“盈利两万贯?!单单一个季度就能盈利两万贯吗?”楚溪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展现此刻的欣喜了。

钟离东曦笑笑,严谨地说:“这是理想状态,并不包括大批量退货、额外赠品、分店统一搞活动,或者物流团队发生意外,需要理赔的情况。”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楚溪客很是迷信地双手合十,拜了拜。他宁可少赚一些钱,也不希望旗下的员工出什么意外。

众人纷纷笑起来。

终于,他们的小郎君恢复了欢脱灵动的模样。前段时间那个工作狂模式的楚溪客让全家人都心疼坏了。

姜纾摸摸楚溪客的头:“既然是好消息,明日便庆祝一下吧!”

楚溪客像只小猫崽似的蹭了蹭他的掌心,笑嘻嘻地说:“我确实应该歇歇了,阿爹也是。不过,明日再加一个小班吧,开完大朝会再休息!”

***

第二天,大朝会。

平川王城的朝堂不像长安城的太极殿那么气派,也没那么多规矩。

楚溪客坐在主位,左右两边分别是姜纾和钟离东曦。大部分时间贺兰康不在,如果需要他来的话,他就随便搬把椅子坐在姜纾身边。

真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也就是楚溪客的椅子比其他人的宽点,结实点,旁的就没什么区别了。

臣僚们讨论事情也很随意,基本就是各抒己见,不会因为你是工部尚书,我是户部小官就会忌惮什么。

当然,这样的氛围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而是楚溪客花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才扳过来的。

六部诸官虽嘴上说着“不合规矩”,但心里却是暖烘烘的。偶尔跟长安旧友通起信来,少不得会就此事长篇大论一番,显摆的意思不要更明显。

更让他们感到宽慰的是,平川王殿下不像别的君主或藩王那般顾忌脸面。

夸奖,这绝对是夸奖!

比如此刻,他正滔滔不绝地总结之前在平川棉纺厂的规划上犯的错误,并主动提出一套“监督流程”,以后他再做什么决定,都要通过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的层层审核。

文武诸官听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么让人省心的小殿下,他们还需要说什么吗?

众官员一开口,都在安慰楚溪客,尤其是中书省和工部的那些人,纷纷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生怕楚溪客心里不好受。

没想到,前一刻还蔫头耷脑、自责不已的平川王殿下,突然话音一转,眉飞色舞地宣布:“也有一个好消息,棉纺厂赚钱了,一个季度两万贯!”

所有人:“……”

担心殿下会不会自闭的他们真是太天真了!你听过哪个招财小仙童会自闭的吗?

诸官嘻嘻哈哈地恭维了一番,楚溪客也摇头晃脑地开心了一番,然后,就要正正经经地说一些心里话了。

“我想跟你们说,现在平川城很有钱,以后还会越来越有钱,这些钱除了用在百姓身上,就是给你们的俸禄和奖金。”

高薪养廉,这是楚溪客从现代学来的,希望可以让官员们生活殷实,踏踏实实做官,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官。

“《棉田记》诸位都看过了吧?倘若那位老妇人踏踏实实采棉花,不动什么歪心思,一日的工钱也有百文了,放在其他州已然顶得上两个壮劳力了。她却不知足,试图滥竽充数,结果不仅丢了工作,全家人还被赶出平川城。

“这是我对诸位的忠告,也是警示。”

官员们纷纷起身,郑重应诺。

楚溪客指了指身后一位小吏,继续道:“这个年轻人来自长安,他家祖上世代写史,因为真实正直不媚上,险些被今上灭门。如今,我把他请来平川,让他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

“所有为国为民的人,都会留下姓名,即便是我也不会掩盖你们的光芒;哪怕只是一个九品小吏,只要踏实做事,有所建树,后世之人也会感念他的功劳。

“史笔如铁,但求无愧于心!”

这就是《平川志》,一本讲述这片大陆上最兴盛的王朝是如何起于微末,一步步走向世界的编年史。

这册被后世誉为“现象级”的史书,第一页记录的就是今日的朝堂论辩,以及楚溪客的这番话。

而此刻,被记下名字的所有官员,无一不在数年后成为大业王朝的中流砥柱。

史官曰:“大业数百年廉政之风,始于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