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当地从未有过人工种植水稻的情况, 楚溪客也不知道具体哪个月份种植合适,和司农官反复商议之后,最终将占城稻种子分成三批, 分别在三月底、四月底、五月底分批种下去。

因为,楚溪客发现平川的野生稻大多是在这个期间内发芽, 所以打算试一试。

或许因为占城稻本身就适应性良好, 再加上楚溪客养孩子似的精心呵护,三茬稻种的发芽率居然都在七成以上!

在现代人看来,这个出芽率或许十分寒酸,但对从来没有种过水稻的平川城百姓来说, 几乎称得上“奇迹”了。

如今,正值七月间, 第一批水稻到了收获的时候。

看着那一簇簇低垂的稻穗,就连楚溪客特意从江南请过来的那些种了几十年水稻的老把式都惊讶异常。

“这稻子居然没有稻芒!”

“这几棵穗子尤其大, 甚至超过原本的稻种了!”

“再看这几棵,颗粒虽小, 却粒粒饱满,真要算下来恐怕不比江南的产量低。”

“……”

一个个令人惊喜的发现从农把式的口中说出。

楚溪客提着的心便一点点放了下来。

这说明, 他们走的路子是对的。占城稻可以在平川存活,而且和本地野生稻自然杂交后的稻穗中不乏优良品种。

不光楚溪客, 那些跟着他忙碌了好几个月的司农管官和屯田兵们个个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 不用楚溪客提醒,他们就自发地把不同品质的稻种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

无芒的、饱满的、高产的那一批自然要留作种子,品质低的那些也不浪费,依着楚溪客的意思就是

“辛辛苦苦种了大半年, 当然要亲口尝一尝啦!”

不过, 在吃进嘴里之前, 还需要做很多工作。

首先是脱粒。

传统的脱粒方式就是在一个斜放的木板上摔,或者用一个很长的、造型类似双节棍的工具用力敲打,废了老大劲,最后还是会有很多谷粒留在穗子上。珍惜粮食的百姓们还要用手一粒粒摘下来。

种植水稻的地域这个时节常常下雨,晴朗的天气就那么几日,如果不尽快脱粒、尽快晾晒,好不容易收下来的稻谷八成就要发霉了。

所以,改良脱粒机是关键。

好在,楚溪客未雨绸缪,早在去年商队刚刚出发去寻找占城稻的时候,他就叫工匠把脱粒机给研究出来了。

也是为了求个好兆头吧!

楚溪客自己不太信这些,但是,为了让商队平安回来,他把能做的都做了。

暑假时,楚溪客在历史科技博物馆做过志愿者,专门负责给前来参观的小学生讲解古代农具的发展演变,其中就有打谷机和脱壳机。

这几套机器楚溪客讲解了不下一千遍,为了应对小学生们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私下里还查了许多资料,因此闭着眼睛都能复原出来。

他做的是一种“脚踏式打谷机”,不用油也不用电,用脚踏板和传送带做动力传送装置,带动滚轮转动。

原理有点像脚踏式缝纫机,通过不断踩踏促使轮轴转动,轮轴再带动滚轮飞速地转起来。

最核心的部分是中间那个长着“铁刺”的圆柱形滚轮,铁刺用来梳理稻穗,滚轮快速转动对稻穗又蹭又刮,就可以把谷粒打下来。

这样一台脚踏式打谷机,理想状态下一天可以打两千斤谷粒。

楚溪客让屯田兵做了一下示范,把周遭的农把式们都给看愣了。

当地的屯田兵也愣了:“你们没见过吗?”

江南来的农把式:“没见过啊!这是啥?”

当地的屯田兵:“你们不是打江南来的吗?这都没见过?”

江南来的农把式:“江南也没这物件啊!”

屯田兵们愣怔之后,纷纷昂首挺胸笑了起来,富庶的江南都没有的物件,平川有!

除了打谷机,还有脱壳机。

这个时代稻米脱壳叫“舂米”,方法就是把带壳的谷粒放进一个石坑或石罐中,然后用厚重的木杵用力砸,通过木杵的冲击力和谷粒之间的相互摩擦把谷壳舂下来。

这样的操作不仅累人,效果还不好,力气小了谷壳脱不掉,力气大了容易把米粒砸碎,而且谷壳和米粒混杂在一起,要不断过筛。

楚溪客叫人做出来的这台脱壳机仿照的是现代电动脱壳机的原理,上面有一个漏斗,用来倒入谷壳,下面是逆向转动的胶轴,给谷粒施加压力的同时还不会把内里的大米碾碎。

其中,最大的改动就是把电力功能改成了手摇式,这样使用起来会辛苦一些,但比舂米要简单高效多了。

楚溪客和工部的技术帝们反复研究之后,还在中间增设了米粒和谷壳分离通道,最下面安装着手摇式风扇,可以最大限度地把谷壳筛出去。

当然,少不了漏网之鱼,这就需要反复碾上三四遍,最终就能得到白中泛黄的米粒了。筛出去的谷糠也不会浪费,稍稍加工一下就是上好的鸡鸭饲料。

看到打谷机的时候,农把式们虽然震惊,好在还能正常地表达疑问,然而此刻,看着这台神奇的脱壳机,这些和稻谷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险些跪地参拜。

越是体验过农事艰辛的人,越能理解这样一台机器对农户、甚至对国朝农业发展的意义。

大司农小心翼翼地问:“这农具,殿下卖吗?”

楚溪客摇了摇头。

大司农一噎,后面的“不情之请”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实际上,不用他开口,楚溪客便主动说:“大司农,劳烦你用个人名义把图纸送往各州吧,尤其是那些盛产水稻的州府。”

大司农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确认道:“殿下的意思是……白送?”

还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

楚溪客点点头。他可以利用红砖和精盐赚官府的钱,却不想用这些农具赚百姓的钱。

是了,是了,自家殿下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刚刚那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的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大司农怀着复杂的心情,给楚溪客行了一个大礼:“臣,代各州同僚叩谢殿下!”

农把式们也纷纷跪地叩首。他们代表的便是江南的万千农户了。

这下,倒让楚溪客不好意思了。

***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楚溪客费心了。

农把式们指导着屯田兵们如何晾晒谷粒,如何脱壳入库,如何保存稻种,一边指导一边感叹:“平川的天气真好啊,足足一个月都不见雨天,哪里需要担心稻子发霉哦!”

屯田兵们同样羡慕对方:“江南处处都是水田嗷?都不用挖渠引水的啊?岂不是顿顿都能吃上大米?”

总之是彼此羡慕,相处起来也愈加融洽。

农把式们还教给屯田兵一个连楚溪客都不知道的小窍门

水稻收上一茬之后不要荒着,随便撒上一层红花草籽,既能防止杂草丛生,又能增添肥力。

“老话说得好,‘红花长一寸,抵得一层粪’,这草生下来就是报恩的,长在哪里,哪里的土地就受益。”

稻田的空窗期其实很短,像占城稻这种生长迅速的品种,放在江南一年甚至可以收三季。即便在平川,收完稻谷的地也不会闲着,秋季之后进入枯水期,还能种上油菜、菠菜、萝卜和大白菜。

就算水不退也没关系,那就种菖蒲,菖蒲喜水又耐寒,是最好的家兔草料,鸭子也爱吃。

农把式们随口一个小技巧,就让屯田兵们受益无穷,楚溪客偶尔听来一两句,也会认真地记到小本本上。

传播农具的事则由大司农负责。

不知道他是如何操作的,各州府收到图纸后,默契地没有提楚溪客的名字,只是十分一致地把打谷机和脱壳机命名为“平川机”。

不久后,楚溪客便收到了来自各地的稻谷种子、小麦种子和牧草种子。大大小小的种子袋上,往往附带类似的话:“良田万顷,不如一穗垂头,遥拜殿下,静候佳音。”

一时间,全大昭的农官们都在远远地望着平川,等待他们培育出更加高产、更加沉甸甸的谷穗。

楚溪客虽然做这件事不求回报,但能有这样的反馈,心里还是温暖的。

***

楚溪客做了一顿“全米宴”,用的就是那些淘汰下来、不能作为种子的大米。

有最朴素的蒸米饭,微微泛黄,透着自然的米香,也有的加了熏制的腊肉,肉香渗入米饭,米香混着肉香……

还有的加了天竺而来的奇特香料,做成咖喱拌饭,有人一口沦陷,也有人敬而远之……

更少不了楚溪客最爱的竹筒饭、用料十足的大饭包,以及加了芝麻粒和紫菜碎的小饭团……

这顿饭,楚溪客不是做给达官显贵吃的,而是用来犒劳那些辛苦了数月的农官和屯田兵。

许多人是生平头一次吃到大米,甚至有人不知道是像粟米粥那样用勺子舀,还是用手抓;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把分到手里的饭团装起来,想要拿给家里的娃娃吃。

有人一边吃一边感叹,倘若全天下的人都能吃上稻米就好了;更多的人默默地下定决心,来年要好好干活,更加用心,种出更多更大的谷穗。

楚溪客喝了二两酒,情绪有些激动,端着酒盏,情不自禁地说起来

“有一位伟大的老人家曾经做过一个梦,总有一天水稻会长成树那么高,我们可以坐在禾下乘凉;总有一天世上将不再有饥饿,人人都能吃饱饭……这并不容易,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完成,我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但每个参与者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与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