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 街景繁华。

时舒坐在后座发呆。

哭了太久,情绪多次崩溃,这会瞧着都有些呆傻。

时其峰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 觉得自己儿子大概率是被梁径下蛊了, 半晌无语道:“那小子还喘气呢!”

听见他说话也没反应。

哭得眼睛都肿了,加上半边还有些红的脸, 时其峰不忍心, 生怕时舒经此受什么刺激,一蹶不振什么的......他为难道:“你爸我也不是说可你......”

“你真觉得自己喜欢他?”

那会,眼看对面吵得都掉起眼泪。时其峰赶过去正好听到梁径的话。他从没见过梁径这样,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一滴泪落得万分痛苦,一时瞧着竟有些触动。

“你小时候不是喜欢女孩子嘛......”

时其峰不知道怎么说。他看了眼驾驶座的秘书小项, 轻咳了咳, 偏转过身, “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女孩,挺漂亮的, 好像姓乔......你吵着要跟人家回家, 你妈笑死了, 记得吗?”

“再说了,你爸我、你妈!我们都不是你看,不管先天还是后天?你都不是啊!”

时其峰跟个江湖道士似的开解自己儿子。就差拿个八卦图, 从阴阳五行开始分析。

时舒万分崩溃,一把捂住脸:“你知道什么啊......”

他真的后悔跟着时其峰回去。但又想和时其峰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可这会听时其峰先入为主、乱七八糟的想法, 脑子都要炸了。

一开口嗓子又哑又疼, 掌心贴着脸, 眼泪好像成了自动分泌, 泪水很快又沾湿指缝,一点点渗出。

脑海中所有的画面都是那会梁径转身走进车里他眼看他就要和时其峰走,于是头也不回先一步离开。

他背朝他,走得比他还决绝。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回头了一样。

心口被人狠狠攥住,酸疼到极点,时舒哭着说:“你闭嘴好不好......呜呜呜......没有‘先天’......也没有什么‘后天’。我喜欢他,我从小就喜欢他,我和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呜呜呜......”

时其峰没想到这还能押韵,“嘿”了一声,莫名放下心来。可他宝贝儿子哭得万分凄惨,脑袋一点一点,蓬松的发顶都蔫了,一下好笑,一下又心疼。

来来回回、折折腾腾到现在,火也发过,气也生过,打也打过。

此刻,他终于“心满意足”坐在车里,心情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沉重。

除去刚开始的震惊和愤怒,还有因为梁家人的行事作风影响到对梁径看法的改观刨除这些......

时其峰看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建筑,沉默了一路。

其实梁径也算他看着长大。如果从此刻倒推,循着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时其峰很快发觉,这小子从小就不一般,勾得他儿子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时其峰想起他和舒茗在南棠新家,有一天出差回来,舒茗和他说,儿子交了新朋友,现在天天往楼上跑。时其峰知道楼上住的是哪户人家。刚搬过来那会还特意拜访了。

不过楼上那户人家太有权势,时其峰有些担心儿子幼小的心灵会被人情世故伤害。

“没有的事......”

舒茗在厨房给时舒做午后小甜点,蓝莓果酱从晶莹剔透的罐子里一点点倒出,她抬头笑着对时其峰说:“两个人玩得可好了。梁径送了好多礼物。喏”说着,眼神示意时其峰去时舒卧室参观,“堆了个小土堆。”

时其峰脱下外套先过来亲了亲妻子脸颊,然后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

他家的小猪崽睡得四仰八叉,双手摊开,无忧无虑。天使一样精致漂亮的小脸,睡着了天真无邪。睫毛和他妈一样,又长又翘,浓密乌黑,此刻静静覆在眼下,柔软又细腻。

舒茗说的“堆成小土堆”没有夸张。飘窗上的乐高盒子已经有他半人高,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五彩缤纷的。

查看的动静吵到午觉正酣的时舒,他闻声唰地扭过头,眯着眼睛叫“爸爸”,嗓门奶呼呼的,好像一碟刚做好的奶酪,绵软得冒泡。

时其峰站床边问他是不是要起来。

时舒扭着眼睛点头,迷迷瞪瞪好一会,回过神,打着哈欠问:“爸爸几点了?”

时其峰看了眼腕表:“三点四十。宝贝。”

时舒吓得瞪大眼:“四十?”

奔下床的动作敏捷得好像窝里着火的小老鼠。

时其峰一点没反应过来,眨眼,床上就只剩下一块海蓝色豆豆毯了。

推开房门冲到玄关,时舒一边哭丧着脸问舒茗为什么不叫他,一边蹲地上费劲巴拉穿鞋。

舒茗走出来,见他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样,头发半边翘着,神气活现的,走过去给他抚了抚,好笑:“没良心。回来说要吃小蛋糕,妈妈哪里还记得。”

时舒也不知道说什么,瘪着嘴巴“好吧好吧”,转身拧开门,一溜没影。

这番着急模样,时其峰疑惑:“干嘛去?”

儿子已经飞走,抓都抓不住,他只能问舒茗。

舒茗笑,回厨房:“说是要和梁径一起看动画片。三点开始。”

时其峰有点不放心,“我上去看看?”

“不用。又不是第一天一起玩了。儿子机灵着呢。”

“那倒是。动作也快。”时其峰走进厨房搂住妻子,和她一起把蛋糕放进烤箱。

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好。舒茗的事业虽然被搁置,但育儿的生活也不算太枯燥。

傍晚五点半左右,玄关出现动静。

时其峰坐沙发上探头,瞧见宝贝儿子又是一通着急忙慌脱鞋进来朝最近的卫生间奔,顿时笑出声:“怎么?梁径家没有卫生间?”

舒茗正靠他肩上看电影,看着屏幕笑着解释:“你儿子不好意思。”

确实,那会他们刚认识不到一个月。在梁家上厕所这件事,时舒还有点心理包袱。不过后来日久天长,上厕所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完全不值一提。他在梁径卧室的卫生间哼哼唧唧,就因为太臭了。梁径在门口说要进来给他通风,挂香薰,时舒又改口,说不要了,又问他闻得到吗?梁径还真用力闻了闻,严谨道:“一点点。”说完,之后的大半天,时舒理都没理他。梁径也不知道时舒为何突然这样。

过了会,时舒慢慢走出来,对时其峰和舒茗说:“梁径要来吃饭你们在干嘛?”

时其峰抱着妻子接吻,被上完厕所出来的时舒撞上。

舒茗笑得不行,推了下时其峰,起身朝儿子走去,弯身细语:“梁径要来?你邀请的?他爸妈怎么说?”儿子的脸蛋实在可爱,她话没说完就摸了摸。

时舒视线在她和时其峰之间转悠,忽然眯眼笑:“嘿嘿。我知道。是啾啾。”

时其峰觉得有必要好好解释下“啾啾”,他对儿子说:“小宝,不是谁都可以啾啾的。”

时舒:“我知道啊。”他一副鬼灵精的样子,转身背着手去厨房讨吃的。

“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这样才可以啾啾。知道吗?只有互相喜欢、相爱的人才可以,知道吗?”时其峰给他上课。

时舒踮脚在桌台上拿蓝莓小蛋糕,拿到了往嘴里塞,嘴角鼓鼓,但不耽误说话,很用力地:“哦!”

瞧着有点机灵又有点不机灵是怎么回事......时其峰不放心。他不常在家,自己儿子又是个活泼的,万一......于是,他愈加苦口婆心,补充:“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啾啾的。知道吗?”

时舒:“知道啊。”他伸手去剥里面的蓝莓,眼神专注。

时其峰大声,里吧嗦:“啾啾是表达关心和喜爱的方式,知道吗?只有对你重要的人、你喜欢的人、你爱的人才可以啾啾,知道吗?”

“知道了吗?”

时舒叹气:“知......道......啊......”

见状,舒茗忍不住笑,岔开话题:“小宝,梁径爸爸妈妈怎么说?”顺手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他爸爸带姨姨出去看病了。我说来我家吃饭好不好我以为他不会来的,他家阿姨烧饭好好吃!妈妈,他家阿姨还会做果冻呢!我们下午就吃了果冻!”

远远的,时其峰和舒茗对视一眼,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知道梁径这孩子今天铁定心情不好。

“梁径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

时舒吃了一个还想吃,伸手再去拿,舒茗就不准了,“待会吃饭”。

“梁径说他要给你们带礼物,不好空着手来。”

闻言,舒茗看自家宝贝一脸蛋糕屑,不知道说什么。时其峰笑起来,挠了挠太阳穴,念了念梁径名字:“梁径......”

晚饭的时候,时其峰笑容和蔼地问坐在手边扶着碗认真吃饭的梁径:“时舒下午睡过头了,是不是一直在等他?”

梁径摇头,口齿清晰:“没有。我正好在看书。”

时舒笑眯眯,丁点大一个人,站起来给梁径夹菜,殷勤道:“好吃吗?我妈妈和我爸爸一起做的!”

目光转向时舒的时候,梁径眼里的安静就变了,他笑着看他,一眨不眨:“好吃。”

吃完饭两个人去卧室搭乐高。

时其峰站在门边瞧着他俩排排坐,话说个没完。

当然,主要是他儿子在不。

“......什么时候回来呢?”时舒捏着积木往上摆。

梁径握住他的手腕,指了指下面,“先放这个”。

“哦。”

“不知道,爷爷说要看情况。”

他很轻地说,听不出什么语气。

时舒却转过头,瞧他一眼,表情顿时有些慌张,“你别难过。姨姨肯定没事。”

梁径好像也在看他。小小的肩膀无精打采,垂着头,不吭声。

门外,时其峰瞧着,心头叹息。

时舒放下积木,捧起梁径的脸:“哭啦?”

梁径语气带着些沙哑:“没......”

他年纪太小,害怕和担忧却巨大。他被压得格外无助。

下一秒,在时其峰哭笑不得的目光里,时舒捧着梁径的脸,对准梁径左右两边脸颊各啾啾了两下。

梁径应该从没被这么照应过,呆滞了。

然后,火速脸红。

“你干嘛......”

时舒却很得意:“你不开心,我亲你呀。”梁径脸红起来实在太特别了,他目不转睛。

“不能随便亲人的......”

这话说得万分艰难。他不是想表达不想被亲,但又觉得时舒此举并不妥当......所以,梁径说得极小声,生怕被时舒听见。

时舒今天是上完课来的,眉毛一扬:“我知道!只能亲喜欢的人!”

梁径有些意外,他们认识不久,只是很好的朋友顶多和闻京一样好。

“你喜欢我?”梁径问。

门外,时其峰蹑手蹑脚拉来舒茗围观。夫妻俩笑得浑身颤抖。

时舒没有立刻回答。

他拧眉思考好久,似乎在衡量什么,又好像铁了心想要梁径舒心快乐。

梁径低头摆弄积木,语气失落:“不喜欢就不要随便亲别人,会给别人造成误会的......知道吗......”

“爱你!”

梁径抬头。

时舒笑眯眯,万分真诚:“是爱你!”

梁径羞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