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外公年轻的时候画画厉害, 也是见惯了风花雪月,这追求艺术的人呢,凡事讲究一个先礼后兵。外公看似温和地跟沈临川客气完, 他忽然拿起拐杖敲了敲地面, 又指了指自己的双腿。

外公问他:“小沈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是拄着拐杖吗?”

沈临川不敢贸然猜测,他技巧性地回答:“我不知道,外公您说。”

外公语重心长地说:“我三十来岁跟陆致的外婆有了他妈妈,他妈妈三十岁生了陆致,我现在才六十出头,腿脚还算利索,但为了能让子女多去看看我, 我就备了拐杖, 他们觉得我腿脚不便,每周都会打电话关心我。”

说到这里,外公看了沈临川一眼, 沈临川接住这个眼神, 意思道外公还有话要说。

外公紧接着道:“我这根拐杖重,但是稳,打起人来不在话下,要是有人欺负我们家的孩子,我这根拐杖就冲他身上招呼,听明白了吗?”

外公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和颜悦色,沈临川却不自觉地挺直脊背, 他下意识往车上看了一眼, 隐约看得到晃动的光影, 是陆致在打游戏。

“外公, 我明白,以前我对燃燃做的,我对不住他的,以后不会再犯,如果再犯,您就用手里这根拐杖打我,我没有怨言。”沈临川说。

外公将拐杖放了回去。

“钓鱼吧。”外公对着前方道。

陆致打完几把游戏,觉得有点无聊,一边看外面的两个人一动不动地专心垂钓,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零食,吃饱了有点困,他把座椅放下去,趁机眯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俩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打心底觉得佩服,想了想,他倒了两杯热水,轻手轻脚地下车。

他凑近以后,外公和沈临川都用眼角看了他一眼,陆致心里觉得奇怪,难不成他还没有河里的一条鱼重要?

“外公,喝水吗?”陆致喊人。

外公小幅度地偏过头,慢慢张开嘴。

陆致喂他喝水。

外公喝完,陆致往旁边一瞧,只见沈临川也眼巴巴瞅着他,于是他也好心将水喂到沈临川嘴边。

陆致静静地在他俩中间站了一会儿,看这种让人抓心挠肝的场面,忽然感到一阵尿意,他临走之前邀请:“外公去洗手间吗?”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很坐得住的二人忽然觉得浑身难受,外公看了眼沈临川,见他很沉得住气的模样,于是说:“你先去吧。”

“哦。”

陆致便孤身前去,等他洗完手出来,就看到外公跟沈临川一前一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刚才不是还……”陆致说到这里,看到沈临川对他摇了摇头,于是赶快扶了一把,等外公上了台阶,再把人送进男厕。

陆致后知后觉,这两个人是不是在比耐力呢?比谁坐得住,比谁膀胱功能强?

男人至死爱比赛。

中午,三个人就近找了个地方填饱肚子,下午接着钓鱼。陆致看着他们空空如也的水桶发出疑问:“这河里真的有鱼吗?”

外公道:“有鱼,我在这条河里钓到过鱼。”

陆致:“……那你们加油,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吃上你们钓的新鲜河鱼。”

沈临川说:“你等着看吧,你能吃上。”

陆致继续去车上,下午过得很快,陆致睡完一觉醒来,外面就快天黑了,他跳下车,远远望着两人僵直的背影,看这两个不怎么愉快的背影,估计是一条鱼都没有钓到。

怎么回事?

今天的鱼智商格外高?

陆致悄声走过去,看了看他俩中间那个还是只装了一点水的桶,忽然有点想笑。

他往后退,拿出手机冲着两个倔强帅哥的背影拍了张照片,然后出声道:“钓不到就算了,我今天请你们吃烤鱼,我现在就打电话定位子啊。”

这流程他熟,从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号码,他拨过去订了一条鱼和几个菜,挂断电话,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对还犟着脾气的二人道:“走吧,别等了,这个点赶过去,鱼正好做好。”

沈临川率先收起鱼竿。

外公见他总算动了,也开始动。这一动就发现自己着老胳膊老腿儿的确实比不过年轻人,一动骨头咔吧响。

考虑到沈临川钓一天鱼挺辛苦,陆致主动提出要开车,沈临川没有拒绝。陆致开好导航,来了一个不减速的调头。

外公在后面说:“乖孙儿,你要吓死你外公吗?”

陆致不好意思地一笑:“忘记松油门了。”

到了店里,陆致几人找位子坐,沈临川手脚勤快,又拿餐具又是泡茶的,上菜之前,他还陪外公去认真洗了洗手。

陆致看着二人,心想这可能就是一场战斗下来建立的纯洁友谊吧。不知道他们两个累不累,反正他这一天还挺累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车上呼呼大睡,但毕竟不是在房间里,座椅再舒服也没有床舒服。

席间,沈临川游刃有余地照顾一老一少,给外公添菜,给陆致挑鱼刺。外公活了这大半辈子了,看人还是很准的,沈临川对陆致是不是真心,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人老了就想让孩子们都和和美美的,他边吃饭边琢磨着如何能给他们的进度加个速。

吃完饭,他们三人在附近散步,月亮的清辉笼罩着小镇,这里远离工业区,到了晚上空气舒爽,凉风习习。

外公回头看了看他们两个,笑了一声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火气大,晚上还穿这么少。”

外公这么一说,陆致还真有点冷了,他不自觉地看了眼沈临川,然后快步往前,挽住外公胳膊,这样暖和多了。

散完步,沈临川又当了司机。陆致订的旅馆在镇上显眼的位置,他们办了入住,各自回各自的房间。

陆致躺在床上,虽然这里条件不怎么样,最起码有张床可以躺。他在床上打滚儿,一会儿仰着一会儿趴着,无聊了再看看手机,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睡梦中,陆致忽然听到自己的门被人敲响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房间里的灯还没关,他一边问着:“谁呀?”一边起床去开门。

门外竟然是外公。

陆致揉揉眼睛,外公已经走了进来。

“怎么了,外公?”陆致不明所以。

外公进来就开始脱外套、脱鞋袜,然后往陆致床上一躺,他对一脸迷茫的陆致说:“我的床坏了,刚才打了电话给前台,说没有多余房子了,我们俩挤一挤。”

“啊?”陆致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上床躺到了外公身边。

外公没有跟他多说,灯一关,没多久,外公就睡着了。他不光睡着了,而且还开始打呼噜,呼噜声很大,陆致推了推外公,人没醒,呼噜声倒是更大了。

陆致坐了起来,用力搓了搓脸。

再去问问前台吧,没准儿还有房间呢?

陆致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刚在走廊上走了几步,沈临川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沈临川见他三更半夜在走廊里晃荡,不解地问:“你干嘛去?”

陆致将事情简单说了。

沈临川多聪明啊,他眼梢一动,就想通了什么,他往后让开位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要不要来我房间?你睡床,我打地铺。”

忽然被吵醒,床的诱惑对陆致很大,但陆致还是冷静地问了一句:“不好吧?”

“没事,我腰好。”

“?”

沈临川:“……我是说我不怕地板硬。”

在这种条件的旅馆入住,也就别挑了,陆致想了想,大方走了进去。

沈临川的床铺得整整齐齐还没人动过,陆致奇怪道:“你还没睡啊?”

沈临川说:“处理了一点公司的事情,刚忙完。”

现在已经一点多了,陆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沈临川让他睡床,那他就不客气了。陆致只将外套脱掉,掀开被子躺上床。

他说:“灯。”

沈临川将灯关了,借着月光躺在了旁边看起来很廉价的沙发床上。他往左边翻了个身,沙发背忽然倒了下去,沈临川被吓了一跳,这条件是非常恶劣了。

再听陆致那边的动静,他已经呼吸匀停,隐隐有要打小呼噜的架势。

沈临川忍不住一笑,他悄悄起身,拿出手机走到床边,然后打开录音,陆致睡觉一般不打呼噜,除非特别累,呼吸就会很沉,有时候他还会磨牙,也会咂嘴说梦话。

沈临川也没想到他打开录音以后,这几样轮番上阵。

陆致的梦话跟别人不一样,他口齿清晰,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这回他说的是:“我帮你切菜你还说我……”

沈临川的心一软,他轻声道:“以后不说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陆致自然不会接话,他翻了个身背对沈临川。

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画面了,沈临川坐在床边想,以前陆致还是挺依赖他的,睡觉往他怀里钻,一定要抱着他才睡得香,陆致一个人在外面住了这么久,竟然也已经慢慢适应了。

沈临川想着想着,只觉得满腔酸涩又愧疚。

忽然,他屁股下面的床发出一声响。

沈临川还没反应过来,整张床就已不可控制的速度塌陷下去,他下意识伸出手,只来得及匆忙捞到陆致的一根胳膊,两人一起往下跌去。

小旅馆这张饱经风霜的木床,可能承受过太多焦急的男男女女的爱情,此时因为承受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塌了。

陆致这一晚历经风波,他睁开眼睛,眼里都木然了,他问旁边的沈临川:“这又怎么了?”

沈临川语速飞快地说:“我只是往床上一坐,可什么都没做啊,这床坏了跟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