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其实陆致每年最担心的时刻就是过年要去沈家,沈家人除了奶奶以外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难以亲近的感觉,虽然以他自己的条件来说,沈家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他在这种时候才明白,什么爱能超越一切都是鬼话,爱就不能让他克服对去沈家过年的担忧和恐惧。

但这一天迟早得来呀,为了过年不在那么一大家子人面前出糗,陆致在家每天对着镜子演练,被问到什么问题要如何回答,还要控制好表情,比当初刚参加工作时准备面试还认真。

这天,沈临川从书房来到主卧时发现了他这一举动,顿时露出不解的神色,他问:“最近又想出去找工作了?”

“不是,”陆致只分神看了他一眼,头又扭回去了,“我在练习过年回答长辈的问题。”

“你家长辈?”

“是你家,”陆致诚实道,“我每年去你们沈家过年都提心吊胆的,当我有话答不上来的时候,真是比上学那会儿被老师提问不会的问题还难堪。”

沈临川皱皱眉,他走了过去,短暂地回想了一下往年的情形,以前他没发现陆致的窘迫,因为搜寻不到什么有用的回忆做参考。

“比如呢?他们问过你哪些问题?”

陆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大伯母问过我为什么没考跟你一样的学校,三叔问我在周果那样的小公司有赚头吗,几个堂哥问我们俩怎么会认识,还有一回有人问我对现在的全球经济形势有什么看法,我过年好不容易休息几天,想歇歇脑子,结果还要被抽问难题。”

陆致说着说着脸就皱起来了,沈临川有些不忍,但也不想陆致对自己的家人有偏见,于是说:“他们问这些问题也未必是想故意刁难你,你答不上来也不会怎么样,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陆致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但以前你也没有帮我解围啊。”

沈临川问:“那种时候我通常在干什么?”

陆致垂着眼小声嘀咕:“谁知道呢,反正注意力没有在我身上,还不知道心里偷偷想着谁。”

沈临川顿了顿:“别闹。”

陆致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沈临川对他“想着谁”的问题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给陆致打了一针强心剂,他道:“今年你要是有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你就向我使眼色,我会帮你应付过去。”

陆致问:“怎么使眼色?”

沈临川说:“你试试。”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一会儿,沈临川迟疑地出声:“你使眼色了吗?”

“我使了啊。”

沈临川:“怎么使的?再来一次。”

陆致冲他眨眨眼睛。

“……就这样?”

陆致神情无辜:“这样不行吗?我感觉我眼睛快抽了。”

沈临川压下要抬起来的唇角,故意板着脸道:“可能是因为你眼睛太小了,我看不清楚。”

陆致瞬间不满起来:“我眼睛不小,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眼睛大。”

沈临川一副欠欠儿的语气:“是吗?我看看。”

陆致主动将脸靠近一些。

沈临川忽然低下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陆致眼皮上。

陆致浑身一顿,感觉跟过电似的。沈临川以前那么不解风情一男的,现在怎么忽然走这种路线了?

陆致仰起头,问了句沈临川不乐意听的话:“你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意思?”

“你突然一改往日做派,我有点不习惯,”陆致看着他,继续解释道,“以前你总是少根筋,不懂浪漫也不会说好话,有时候我绞尽脑汁抛出一个梗,你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沈临川脸色微微僵硬,他有些怀疑地说:“我以前有那么差劲?”

“你有,”说起这个,陆致想起以前的一桩桩事,但是实在太多了,他只拣了一件来说,“刚结婚的时候我穿了你的衬衣,故意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你一晚上都没有看我,好不容易忙完看到我,却问我是不是缺衣服穿。”

沈临川也想起来了,怪不得每次陆致望着他都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似乎在埋怨他,可是那些心里的念头也仅仅是表现在了脸上,并没有宣之于口。

沈临川纵横生意场这几年,慢慢熬出了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却把家中这个人忽视了。

“因为……”沈临川下意识地让说话的意思委婉了一些,“可能是那时候我还不够了解你,猜不中你的心思,如果你直说会更好。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噢。”陆致应了一声。这么一想也是,他俩又不是谈好了恋爱才结的婚,前两年他还在京市念书,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寒暑假回来两人就会变得像刚刚认识一样,亲嘴儿都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和姿势。

现在都过去了。

陆致心里一松,神情也跟着有所缓和,他大方道:“以前我也有做的不够周到的地方,所以原谅你了。”

“嗯,”沈临川问他,“那回家过年的事不担心了?”

沈临川不提这个还好,他一提,陆致立马感觉腹部隐隐作痛,他以前一紧张就爱这样。

他哼哼两声:“你还是先别提醒我了,到时候直接赶鸭子上架,不要给我预备的时间。”

“还紧张?”

“紧张啊。”陆致想起沈父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里就发怵。

沈临川认真出着主意:“那怎么办?要不今年跟爸妈说你有事过不去?”

“……”陆致伸出一根拇指,“你是懂人情世故的。”

沈临川在他头上按了一下。

陆致说:“我觉得还是要靠自己,指望不了你。”

听这话,沈临川可不乐意了,他放下话道:“今年会好好的,今年一定是个例外,你相信我。”

陆致瞬间被沈临川一番话搞得昏了头,逐渐忘记了要迎接的慌张。

除夕那天下午,沈临川开车载着他回沈家。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当陆致往旁边看去,等来的是沈临川与之对视时坚定的目光时,他心中忽然坦荡了许多。

奶奶见他们进门,立马笑呵呵地冲陆致招手。

“奶奶。”陆致的长相很讨长辈喜欢,再加上他本身就有点对老一辈坑蒙拐骗的本事,所以拿下奶奶并不难。

陆致跟沈临川对视一眼,决定坐到奶奶身边,跟她说说话。

奶奶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好像瘦了一些呢?是临川做的饭不好吃、养不胖你吗?”

陆致一笑,解释说:“最近他拉上我一起晨跑,可能是这个原因,体重没减的,应该是肉更紧实了。”

“常常锻炼好啊,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很容易把身体搞坏,”奶奶道,“尤其你还是做设计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电脑,身体不出别的毛病,眼睛也得出问题。”

“奶奶说的对,”陆致一副受教的模样,“我会跟着他好好锻炼身体。”

奶奶欣慰道:“你很懂事,不像某些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乐意听,反正我这个老太婆的话,现在在这个家没什么人听,也就你还能跟奶奶说几句贴心的话。”

奶奶说这话时音量可不小,陆致立马有些尴尬,因为奶奶这话一出,好几个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似乎这话他们都能完美地对号入座。

沈临川及时走了过来,主动接了这个话茬儿:“奶奶这是说的谁?谁又惹您生气了?”

奶奶扬扬下巴。

沈父坐在那里,眼睛往这边瞟一眼又收回去。

沈临川了然道:“跟我爸吵架了?”

“哎呦,可不敢噢,”奶奶说,“我老了,赚不来一口饭吃,儿子长大了不想管我,我死皮赖脸也得住下。”

“妈,”沈父忍不住插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管您了,您别跟他们诬赖我。”

“今天早上你怎么说的?”奶奶开始数落,“我就想买个红外线理疗仪,你死活就是拦着不让……”

陆致摸了摸鼻子,这个年纪的老人都会这样,年轻人知道是上当受骗的东西,就不想让老人上这个当,也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这玩意儿买了也没什么用处。社会上骗子太多了,谁的钱都不好挣,因此不能惯着。

不过这事陆致就不方便插嘴参与意见了,奶奶平时跟他再怎么亲,他对于沈家人来说也只是个外人。

有了沈父这一茬儿,吃零食喝茶聊天的时候,也没人想起来问问他的情况,都在劝奶奶消消气。

吃年夜饭时,陆致担心的时刻还是到来了。

起因是桌上有人问起年轻一辈的工作近况,这在沈家是每年的保留节目,轮到陆致时,他尽量语气平淡地说:“从原来的公司辞职了,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工作室。”

他这话一出,桌上一阵静默。

可能都不理解他这种经济条件的上班族哪里来的勇气自己创业。沈临川见陆致脸色尴尬,替他向大家解释道:“以前的公司整体水平不行,管理有漏洞,还常常抢不过别的公司,我让他辞了。陆致的个人能力完全能胜任一个人的工作室,他现在单子接的不少,钱也没少赚,时间还更自由了,对他、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桌上人一听,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陆致听完这番话,不感动是假的。他看了眼旁边神色自然的沈临川,在桌下偷偷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临川余光往他身上落了半秒,将他的手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