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96章

  “不——”

  许鸢去按谢盈朝的手腕,依然阻止不了他扣动扳机的动作。

  这一次,谢盈朝的杀意来得太快,太浓烈了,几乎没有给他的理智反应的时间。

  咔哒一声。

  子弹穿过谢斯止眉心的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浮现。

  许鸢耳朵嗡嗡,响起了一些并不存在的机械音,她下意识阖上眼皮。

  许久后,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

  她才从耳鸣中挣脱出来,卷曲的睫毛颤抖,粘着湿意,睁开了眼。

  ——枪里没有子弹。

  谢盈朝不会玩这种幼稚的吓人游戏。

  他低头看枪——枪被动过,在此之前,有人卸去了子弹。

  谢斯止唇角噙笑,遍布伤痕的胸口缓缓起伏:

  “你不会以为,我在瓦巴城待了许多天,只是为了做你手中的猎物吧?”

  “我在赛诺集市藏了几只箱子。”谢斯止说,“每只放了一百万美金。”

  “医生、守卫、保镖……靠近这间囚室里的,总有人能被钱收买。”他微笑,“这样一个人日夜躲在暗处,傲慢如你,也会寝食难安吧?大概要把有嫌疑的人通通杀死,才能安心。”

  听到这话,谢盈朝四个贴身保镖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不必在这挑拨。”被愤怒冲昏的理智回笼,谢盈朝收了枪,“我会查出来。”

  谢斯止轻慢地说:“不如我直接告诉你,但我要你一个承诺。”

  “谢盈朝,拿你的人格起誓。”他一字一句道,“无论结局如何,永远,不会用任何方式伤害她。”

  谢盈朝眼眸沉冽:“我不会许诺做不到的事。”

  谢斯止与他对视。

  少年时生活在谢盈朝的阴影里,谢斯止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

  某种意义上,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谢盈朝的人。

  他瞳孔如一汪黑水银,即使临近破碎,依然闪着摄魂的光彩。

  “总说成为强者要摒弃爱,你又真的摒弃了吗?”

  他盯着谢盈朝,“折磨我可以宣泄嫉妒,伤害她,你能得到什么?有些事,该在你我之间了结,她原本……”

  她原本该有很好的生活——喜欢的工作,平凡的爱人,有了小孩也一定像她一样,聪明、温柔,一本正经。

  是他将她拽入这一场疯狂的旋涡,令她的人生掀起了一时的风浪。

  但总不能,一辈子沦陷在狂风里。

  “……至少今晚,别伤害她。”谢斯止眼底平静,“你要的,我都给你。”

  许鸢的手还以一个阻止开枪的姿势搭在谢盈朝的手腕。

  她衣边卷起,露一截雪白的腰线,谢盈朝盯着那只鸟笼,又盯着她面孔。

  “送许小姐回房。”

  许鸢知道,谢斯止与谢盈朝做了交换。

  ——用他为数不多的筹码,换回了她。

  “我不走。”

  许鸢眼圈红了。

  在这里,每一秒都是无法确定的。

  她害怕这一走,这个人的好与坏,会随那些鲜血和尸骸一起,被风沙掩埋。

  可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囚室的门缓缓关上,将她与谢斯止隔绝在两个世界。

  许鸢的手落在囚室冰冷的门上。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害怕失去他。

  ……

  囚室。

  头顶的灯丝被烧断了,室内用烛火照明。

  春夜里,一只蛾子飞到火苗上,被灼烧了翅膀,落叶般失去生机坠落在地。

  谢盈朝盯着眼前的人。

  初见时,暴雨日。

  他像只被淋湿的小狗,躺在那女人怀里奄奄一息,虚弱得随时会死掉。

  即使后来,成长为一个心思很深的少年,谢盈朝也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谢斯止对他的评价,是傲慢。

  他认可——绝对的实力与自信确实会让人松懈。

  静默持续了很久,谢盈朝才开口:“你很恨我?”

  “不如说是一片阴云。”

  谢斯止不认为,他对谢盈朝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恨。

  男人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少年时期。

  他观察他,揣摩他,寻找他的弱点。

  就像一座布满荆棘的山峰,遥远望着,以此为终点,踩着荆棘一步步攀至顶峰。

  “比起你,我更恨自己。”谢斯止咽下一口血。

  无数夜晚,许鸢屋内摄像头里看到的画面都令他彻夜难眠。

  曾经他以为,世界上的恨意守恒,只要在谢盈朝身上宣泄了恨,许鸢就会对他少一点恨意。

  后来他发现,行不通。

  她的爱恨泾渭分明,有些债,只能自己偿还。

  “络腮胡,鹰钩鼻,砖红色头巾,三天前晚上,守在囚室门口。”他痛快地告诉了谢盈朝那个人的身份,“你的枪留在囚室里,我用一箱美金为酬劳,请他卸去了子弹。”

  谢斯止描述的这个人,谢盈朝有印象。

  他是艾琳的手下,艾琳此刻被他软禁着,他为了钱替谢斯止做事,谢盈朝丝毫不感到意外。

  “我给他的美金不止一箱,听说哥与金斯莱小姐产生了一点矛盾,拿了剩下的钱,他会去做什么?”

  谢盈朝拧起眉。

  “敌人的敌人,永远是朋友。”

  谢斯止轻慢地笑:“一向理智的你也会被情绪主宰,做出这样的事?”

  为了一个女人,与同伴割席,将自己置于风险之中,的确不是谢盈朝的作风。

  谢盈朝神情淡淡的,那些事在他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基地里很多艾琳从前的手下。

  但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最见风使舵。

  艾琳被他软禁,就算依然有人对她忠心,也不会太多,处理了就是。

  倒是谢斯止。

  他盯着他。

  谢斯止垂着头,半边脸颊隐匿在昏暗的烛火中,神色模糊。

  “下回,打算用什么筹码?”

  谢斯止轻笑:“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哥想要的东西总会得到的,不是吗?”

  ……

  基地一公里外。

  谢铎穿上防弹衣。

  手下问:“基地里传来的信息,确定无误吗?”

  金斯莱基地一向防御森严。

  就算装成人质混进去,也只会被关进黑牢,几乎没有能看到外面的机会,又怎么能得到准确的信息?

  他的怀疑不无道理。

  谢铎却只是笑。

  对别人或许很难,但谢斯止曾在黑牢里待过四个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基地的巡逻与防御,在此之前,是艾琳一手经办,她沿用了过去金斯莱家族的习惯。

  谢斯止要做的,只是确认。

  月亮爬上远处的沙丘,光芒冷冽

  谢铎检查好了装备:“动手。”

  ……

  变故是后半夜发生的。

  许鸢被囚禁在房间,用她能找到的一切工具尝试撬门。

  门外守卫一直呵斥她。

  但许鸢不理会。

  没有谢盈朝的同意,他们也不敢进屋,只能听着。

  静夜里忽然传来枪声,许鸢跑到窗边。

  楼下,跪了一排人,其中以艾琳为首,都被士兵用枪抵着。

  刚才的枪声是在处决,有四五具尸体倒在周围。

  谢盈朝平静地坐在轮椅上。

  女人倔强地抬头:“谢盈朝,你会为此遭到报应。”

  “金斯莱小姐。”谢盈朝淡淡地说,“我原本,没有杀你的打算。”

  以金斯莱家族的名义行事,艾琳活着对他才有利。

  如果她安分,他会一直将她体面地软禁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与她有关的人通通处死。

  ——在这种事上,他向来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

  尽管艾琳背后的小动作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但谢盈朝讨厌失控的感觉,他喜欢把一切掌握在手心。

  “你们两兄弟,一对恶魔。”艾琳眼睛被血丝染红,死死盯着他。

  “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我深感荣幸。”他淡淡道。

  忽然间,地动山摇。

  周围,一座座建筑接连爆炸,滚石四射。

  保镖护住轮椅上的谢盈朝。

  那些被绑起来的人反应极快,朝旁边一滚,躲在炸碎的建筑背后。

  同一时间,枪声在远处响起,警报拉响,有人侵入了基地。

  “艾琳逃走了——”

  一切混乱。

  保镖第一时间就开枪射击,但只击毙了几个艾琳的心腹。

  那女人滑溜溜得像条毒蛇,藏在建筑后躲过枪击,等保镖找去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对此,谢盈朝没有反应。

  茫茫夜色里,他回头望向许鸢的窗户。

  那栋屋子完好无损,没有毁在爆炸之中。

  远处,枪战震耳。

  “先生。”保镖征求他的意见。

  可他什么都没说,扶动轮椅,进了建筑。

  守卫在爆炸发生的那瞬间就匆忙赶下来支援,所以许鸢房门外,没有人守着。

  门锁已经被她砸坏了。

  屋内空空荡荡——她沿建筑的后门逃离了这里。

  他的人、逃走的艾琳、还有身份不明的入侵者,

  ——这样血腥混乱的夜晚,随便哪一颗子弹都会要了她的命。

  想到那个画面,谢盈朝蹙起了眉。

  ……

  月影阑珊。

  子弹不间歇地穿梭在耳侧,许鸢完全是凭意志力在奔跑。

  一路,她途径许多爆炸后的断壁残垣,眼看着冷酷的月光落在一地残尸上。

  黑牢也被炸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那些人原本是黑牢的囚犯,忽然获得自由,四散逃窜。

  许鸢找遍了整片废墟,都没有看见谢斯止的身影。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才想起——他伤得很重。

  或许根本无法逃跑,再或许,在爆炸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死在了谢盈朝的手里。

  许鸢再一次回头望向黑牢的废墟,只觉得倾洒而下的月光,格外荒凉。

  ……

  “还能动吗?”

  谢铎从没在人身上见过这么重的伤。

  或许那年,他一个人从黑牢里离开时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为了谢氏在海外军.火工厂的控制权,谢盈朝一定早就把他撕成了碎片。

  “嗯。”谢斯止披着他的外套,用他递来的湿纸巾缓慢擦去眼眶四周的血,“给我针剂。”

  谢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两支:“一支营养针,一支止痛针。”

  他蹙眉:“你的腿——”

  冰锥留下了对穿的伤口,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伤口的血痂粘在了一起,动一下,皮肉就会牵扯出撕裂的疼痛。

  谢斯止挽起衣袖,将针头埋进手腕:“你的人,手下有没有分寸?”

  半小时前,谢铎的人用谢斯止提供的信息,精准地绕开了所有巡逻的士兵,在几幢建筑里埋下了炸药,制造混乱后,潜入黑牢,解救人质。

  金斯莱基地都是亡命徒,死不足惜。

  谢铎知道,谢斯止问的是谁。

  “你放心。”他回答,“炸药没有安装在她附近,但这样一来,谢盈朝也会逃过一劫,我们的人手不够,一旦谢盈朝反应过来开始回击,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离开。”

  谢斯止沉默。

  远处,似乎有第三股力量加入了战场。

  爆炸声、枪声不绝于耳,基地的建筑一座座接连化为废墟,天穹之下,沙漠里火光四射。

  在止痛针的作用下,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变得很微弱。

  他站了起来。

  谢铎:“如果还想要这条腿就别乱动,许鸢那里,我可以去。”

  谢斯止靠墙,低眸,将子弹一颗颗填入枪里:“不劳烦了。”

  ……

  风吹过无边的沙漠。

  干冷的空气里游离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

  黑牢化为一摊高耸的废墟,只留下一片片罪恶的砖瓦,和没有被炸倒的几座墙壁。

  “谢斯止……”

  风卷着碎沙吹进眼睛,摩擦着眼球,令人涩痛。

  枪声、风声、爆炸声、哭喊声……在许鸢耳朵里,通通化为了渺远的背景音。

  她呆呆地望着废墟,跪在破碎的砖瓦之前。

  寒风吹过裙摆,她去拨眼前的石块,纤细的指尖染了泥。

  知道这是很傻的行为,可一想到——那个人被压在这堆碎石之下,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做一些可恶的事情,她就忍不住想要将这堆杂乱的石头拨开看一看。

  哪怕看一眼也好。

  曾经发了疯地想要逃离,可当他真的消失不见了,她的灵魂就像被人生生地抽出一块,痛得快要窒息。

  “谢斯止……”

  许鸢反复呢喃这三个字,指尖被碎石片割出了血淋淋的口子,被她拨开的石块在一旁垒得高高的。

  无垠的月色里,她忽然听见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在这嘈杂的夜晚,并不明显。

  很容易就被其他的声音掩盖。

  ——可她就是听到了。

  许鸢回头。

  谢斯止披着凛冽的月光,遥遥站在那儿。

  外套遮住伤痕,脸上血迹也擦拭过了,不像囚室里那样惊心。

  可他依然瘦削,孱弱,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枯槁游魂。

  初遇那天,他也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站在她楼前的月色里。

  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阴郁漂亮的少年,而她,是个被他外表欺骗的天真少女。

  一晃,竟也过了这许多年。

  谢斯止的目光苍白且温柔,落在她的脸颊:“你在,为我哭吗?”

  许鸢恍然惊醒,如同做了一场足以撕裂她的噩梦。

  她用满是泥土的手指摸了摸眼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泪珠已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