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07章

  听见谢斯止的声音,许鸢紧绷的身体松懈了。

  谢斯止松开捂住她口鼻的手,垂向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他拉着她走上小楼的木质楼梯。

  这栋楼只有她一个人居住,其他房间都是空的。

  他上到三楼,从房间的窗口望出去,能清楚地看到丁管家和佣人正在做的事。

  “他们杀了人。”

  “我知道。”

  “他们还要埋了她。”许鸢声音很轻,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如果我今晚试着开口救她……”

  “许鸢。”谢斯止察觉到她的不安的,轻轻环住她。

  他稳定的情绪和让许鸢一瞬间心神沉静,只是在看见那样的场景之后,他太平静了。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那是洗衣液的香味。

  乌木、佛手柑、苦橙,再加一点雪松和橡木苔的味道。

  “我都知道,但这就是游戏的规则,不是吗?”

  谢斯止低头,视线落在少女蜷曲的发梢:“你救不了她,我们都是被迫卷入这场游戏的参与者,保护好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于其他参与者的命运只能置身事外,你要让自己的心硬一点。”

  许鸢额头抵住少年的肩膀。

  在昏妄的月色里,看不清她的脸色。

  “我很怕……”少女轻声说,“快撑不下去了。”

  谢盈朝能做谢氏的掌权人,不是那么容易能被小女孩糊弄的人。

  许鸢在他面前说话,在他面前笑,总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生怕他在某个节点嗅到了不同的气味,从而发现她与谢斯止暗处的同谋。

  少年与少女的联盟,取得了一些成效。

  譬如她知晓了谢盈朝的喜好,穿着淡色的裙子站在书房读他喜欢的书。

  譬如那日傍晚书房坠落的架子。

  譬如谢文洲挨的鞭子。

  譬如她无需再喝的药。

  可这些不过是蚂蚁的把戏。

  谢盈朝一旦知道,想踩死他们,轻而易举。

  “你做得很好了。”谢斯止抚摸她的长发,“至少现在,谢盈朝还没有动你。”

  许鸢安静了。

  她靠在谢斯止怀里。

  与他认识并不久,感情也无从谈起。

  但被他抱住,让她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偌大的庄园内,宽阔的世界里,她再不是孤身一人。

  “你从前见过吗?”许鸢问,“把人埋在玫瑰花田里。”

  谢斯止静了很久:“嗯。”

  “埋的也是谢盈朝的女人?”

  谢斯止说:“是我母亲。”

  许鸢抬头。

  少年脸上没有光影,被黑夜完全笼住了。

  静看之下,他眼里也没有悲伤,死海一般毫无波澜。

  “她离开了很多年,我甚至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黑暗中,谢斯止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庄园是只吃人的怪兽,很少有人能毫发无损地逃离,想要在这里生活,鸢鸢……”

  他亲昵的称呼让许鸢陷入一瞬的怔滞。

  鸢鸢,只有父母和家里的阿姨才会这样称呼她。

  谢斯止眼眸温柔,像极了沐浴圣光的天使:“……你要再坚强一点。”

  ……

  宴会如期而至。

  灯光驱散了夜的漆黑。

  月亮藏在云层后,不露半张笑脸。

  古典乐悠扬厚重的曲调从花园的中央响起,很快蔓延到宴会的各个角落。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为宴会上的宾客服务。

  处处都是华丽、金钱与奢靡的味道。

  许鸢穿着一条白色丝缎礼服裙,站在不惹眼的角落里。

  平日在新闻里才能看到的政坛要员、社会名流、财阀家族的成员都聚集在此。

  与那些谈笑风生,神情张扬的人相比,她像是一只躲在草丛偷看人间的猫。

  谢静秋从宴会一开场就站在她身旁。

  她一头短发干练利落,礼服也不是漂亮裙子,而是女式西装,衬衫里带着一条银色骷髅项链。

  她对宴会兴致缺缺,反而对许鸢的兴趣比较大。

  在观察了许鸢好一会儿后,她伸手,摸了摸她裸在外面的手臂。

  “你是不是泡牛奶浴长大的?”

  许鸢愣了一下,谢静秋说:“也太好摸了吧。”

  她挽起自己的袖子。

  她皮肤是小麦色,平时看起来挺健康的,与许鸢一比,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但正是这点差距,让她对于许鸢的兴趣更大了,摸完她的手臂,又想去摸她脖颈。

  许鸢尴尬地后退,被她拽了回来:“别躲啊,都是女人,摸摸都不行?”

  恰好谢斯止进场。

  他穿着白色衬衫,双手随意插在裤兜,领口敞开的扣子有几分散漫的味道。

  许鸢目光下意识看向他。

  只一眼,就被旁边的人捕捉到了。

  谢静秋:“你对他感兴趣?”

  许鸢平静地收回目光:“我只是在想,他是谢氏的小少爷,为什么没人找他交谈呢?”

  谢静秋瞥了少年一眼。

  论皮貌骨相,整场宴会上没有比他更惹眼的存在了。

  但她很清楚,那些只是假象,其他人显然也清楚这点。

  ——他出现后,有不少小姐朝他投去目光,但没有一个人主动接近他谈笑。

  少年也不在意,穿过宴会的主场,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提醒你一句。”谢静秋挑眉,带着几分英气,“你名义上还是谢盈朝的人,如果不想惹怒他,最好不要表露出对其他男人的兴趣,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行,至于谢斯止这人——”

  她嘲弄地笑:“——一个没有心的小畜生,哪个女人看上他都是上辈子造了孽,当初就该让他死在外面。”

  许鸢不解。

  谢静秋没有解释,她转移了话题:“看那里。”

  她指着人群中一个穿着紫色亮片裙的女孩。

  许鸢一眼认出,女孩的裙子是出自F国时尚教父艾伦.朗曼的春夏高定款。

  “在这种场合,你还是要认些人的,她叫尹荔,是尹家的小女儿,过了这个夏天就要去弗拉克斯曼学院读书。”

  “国内顶级的贵族学院?”

  “你知道?”谢静秋略显诧异。

  弗拉克斯曼学院是所大学。

  但和普通的大学不一样,它是一所私人创办的顶级学院。

  学院设置的课程与普通大学不同。

  宗旨是为财阀和精英阶层培养继承人,因此,校内管理很严格。

  如果许鸢没有家道中落,她高中毕业后有极大的可能去读这所学院。

  谢静秋:“这位祖宗不是好相处的,脾气坏得要命,说是草包也不为过。”

  许鸢莞尔,谢静秋的评价倒是和谢盈朝的如出一辙。

  “那边叫温楚溺的,是温家的千金。”谢静秋又指着一个穿着浅色裙子的女孩,“这位明面上的性格倒是好些,不过你最好避开她点儿。”

  “温家想与谢氏联姻,我听到一个消息,谢盈朝今晚之所以办晚宴,就是要宣布与温楚溺订婚的消息。”

  叫温楚溺的女孩长相清秀,虽不是明艳的大美人,但财阀家族出身的气质高贵,能轻易将她和身边的人区别开来。

  大家都得到了她即将成为谢氏女主人的消息,围着她阿谀奉承的人并不少。

  她神情淡淡的,隐约能看出一些优雅的倨傲。不过有那样的家族背景,她有倨傲的本钱。

  许鸢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谢静秋斜挑着眉,睨她:“你长了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我不想你溺死在这圈子里,水有多深,自己思量。”

  “还有那位,裴霁言,在沧城权贵中很有名。”谢静秋继续为她介绍,“裴家势力仅次于谢家,天之骄子,品性能力都很出色,不知多少政要想把女儿嫁给他……许鸢?”

  许鸢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时,怔住了。

  裴霁言。

  他穿着一身精心剪裁过的白西装,俊美得仿佛阿波罗降世。

  头发乌黑柔顺,泛着光彩,不过不是宴会的灯光,而是最澄明最清透的月光。

  他身旁围着几个正值青春的少女,笑声风铃一样。

  不知说起什么,裴霁言脸红了,这让少女们笑得更加开怀。

  裴霁言想离开,却被团团围住。

  他有些窘迫,在某一刻,像是有所感应,他抬起头,毫无防备地与许鸢对上视线。

  那一眼,他也怔在了原地。

  许鸢脸色苍白,转身就走。

  “许鸢——”裴霁言反应过来,强行推开围住他的女孩,追了上去。

  越往宴会的深处走,人越稀少,大提琴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夜色黑沉沉的,有种□□里的阴森氛围。

  许鸢不怕阴森,她只怕裴霁言看到。

  这落魄的处境,这难以启齿的身份,她无法解释。

  她没走出多远,就被裴霁言追上了。

  他拽住她的手腕,强迫她停下:“许鸢,我在叫你,没听到吗?”

  意识到这行为和这话里的强硬态度,他在许鸢停住脚步后绅士地松开手。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他盯着许鸢手腕上浮起的红印子,“弄疼你了吗?”

  许鸢抿了抿唇,转过身看向他:“有事吗?”

  裴霁言目光澄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天真和柔软。

  他欣喜到语无伦次:“你失踪后我去过你家,也问过老师,都说你被青木帮带走了,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青木帮和裴家没有交情,今天来参加宴会,我是想要请谢盈朝帮我和青木帮搭桥,救你出来的。”

  许鸢安静听他说话,思绪回到去年冬天。

  学校转来一位学生,到校第一天就引起轰动。

  裴霁言,他优秀、温柔,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追求者甚多,可他对谁都是礼貌地拒绝。

  许鸢和他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产生交集。

  那年冬天许鸢所在的社团组织义卖,募捐到的资金会捐给偏远山区的失学儿童。

  学生们对此事没有兴趣,就在募捐要失败时,裴霁言走进来。

  他摘下腕上的手表递给她。

  那块表至少几十万,许鸢没接。

  “就当为孩子们尽一份心。”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也为你。”

  许鸢不解地看他。

  他眼睛弯弯,拉过她的手,将手表放在她掌心:“许鸢,不要再皱着眉头了,开心一点。”

  那天是一道分隔线,但分隔的东西朦朦胧胧。

  他们从不熟变得熟悉,拥有共同的爱好、兴趣与话题。

  会在周末相约去图书馆看书,会去看浪漫的歌剧和特立独行的美术展。

  但彼此之间的窗户纸,谁都没有捅破。

  许鸢了解他的爱好,他的兴趣,却从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裴家的小儿子,裴霁言。

  就像裴霁言也并没有了解过真正的她。

  他无法从她此刻的神色看到窘迫和忧虑,只是为重逢感到喜悦。

  裴霁言望着她苍白的脸颊:“你还好吗?”

  夜晚安静得过分,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仿佛远离了这个世界。

  许鸢垂着眼:“嗯。”

  其实并不好,可裴霁言太干净了。

  当着他的面,她无法把自己的处境说出口。

  裴霁言:“可是你看起来很糟糕,这几个月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谢家?”

  许鸢:“这是我自己的事。”

  “这怎么会是你自己的事?”他音调拔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对我讲,许鸢,我可以帮你,我也……”

  他顿了顿:“……我也想要帮你,真心的,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许鸢垂着眼。

  “你还有我”。

  多好听的一句话,却不能当真。

  对于裴霁言想要帮助她的心思,她心存感激,但也只是感激。

  或许这世界上有人能帮她,但那人不会是裴霁言。

  父母离世至今三个月了,如果事事都指望别人来救,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事实上,能帮助我的人只有我自己。”许鸢朝他礼貌地笑笑,“不过裴霁言,还是要谢谢你,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很开心,你该回去参加宴会了。”

  裴霁言静了。

  “你是怪我没有早点出现,对吗?”

  许鸢摇头:“我不怪任何人,况且你没有帮助我的义务,我都懂的。”

  她的话出自真心,听起来却很刺耳。

  裴霁言又沉默了。

  在漫长的寂静过后,他突然把许鸢揽进怀里。

  像是压抑了很久,动作急迫,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生怕她跑了一样。

  “你该怪我的,三个月前,父亲发现我私下联系青木帮,把我关了起来,昨天才放我出来。许鸢,真的很抱歉没能及时救你,可你也要相信我,我没有不管你,哪怕被关着无法与外界通讯,我也每天都在想你。”

  许鸢一怔。

  这三个月对她而言是绝望的地狱。

  看似生活在偌大的庄园,灵魂却被禁锢在黑暗的匣子里。

  她以为她是一个人。

  却没想到,裴霁言一直在想办法找她。

  一种久违的温暖环绕住她。

  裴霁言:“一会儿我会找谢盈朝谈谈,你跟我离开,好吗?”

  某一瞬间,许鸢差点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答应了他。

  就在她想要开口时,一声清晰、低沉的嗤笑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鸢抬头,看见谢斯止站在光影的暗处。

  墙上爬满了缀着白花的藤蔓。

  而他就靠在墙上——以一种懒散地姿态,不知靠了多久,不知听到了多少。

  他干净的白衬衫几乎和墙上的白花融为一体,完美地隐匿在了黑暗里。

  明明是个漂亮的少年,可当他站在暗影中投来一瞥时,眼底却蕴着一团暗色的火焰,雾蒙蒙的,比夜还漆黑。

  他盯着裴霁言,轻轻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荡开一圈深沉波纹。

  “姓裴的。”月色在他脸上映出了冷冽的线条,少年嗓音危险,“衷心地建议你,把手从她身上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