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你只喜欢我的钱>第87章 休眠火山

放学后,季时风照旧送路辞回家,路辞说不用送,今天他要去医院接他爸出院。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季时风收拾书包,“等我一下。”

“不用了,”路辞垂着头没看他,“我和我哥一块儿,他在楼下等我了,我先走了。”

季时风眉头一皱:“路大富,我们谈”

路辞却和没听到似的,加快脚步走出了教室。

季时风顿了顿,偏头往窗外看。

路辞匆匆出了教学楼,有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两手紧紧攥着挎包袋子,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季时风嘴唇紧抿,克制住想要追上他的冲动,直到路辞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他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没有家教,季时风从学校出来,径直回了家。

季博文正抱着小路毛在院里乘凉,见了他还有点惊讶:“哟,今儿这么早?”

小路毛凑过来蹭季时风裤脚,尾巴摇得特别欢快。

季时风弯腰摸了摸它那毛茸茸的脑袋:“放学回家不都这个点。”

季博文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没见你这么早回来过,今天没陪你那破产小男孩儿啊?”

这段时间,季时风陪路辞陪得多,放了学先送路辞去医院,类似超市搬货那些零散的活儿都不接了,每周三次家教的时间也往后推迟了两小时,到家自然要晚不少。

“啧,”季时风双手抱起路毛,“你这老头儿,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

“没打你算不错了。”季博文没好气道,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惊奇地问道,“你俩分了?”

季时风说:“你想得美。”

“得,”季博文又往躺椅上靠下,“白高兴了。”

季时风进屋里脱了书包,见锅里还有点儿白粥,盛了一碗,又炒了个蛋拌在粥里搅和搅和。

他今天心情有点烦躁,没什么胃口,打算就这么将就着吃两口。

季时风端着碗到了院子里,扯过小板凳,坐在季博文边上。

五月中旬,天气开始变得闷热了,季博文持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小路毛长大了不少,两条前腿扒上季时风膝盖,巴巴地讨吃的,季时风脚尖点了点他的嫩肚皮:“这是你能吃的吗,边儿去。”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季时风饭也不吃了,赶忙放下碗,掏出手机一看,跳出来的不是那个他想看见的头像。

马一阳给他发的消息,问他去不去江滨新建的篮球场打球。

季时风没那个耐性打字,直接用语音回道:“不去,别给我发消息,烦着呢。”

说完,他先是确认了一遍那个备注是“倒霉蛋”的联系人在置顶位,并且是他加了星标的特别关注,接着再把手机音量调到最高,然后才继续吃那没滋没味的白粥。

季博文把他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幸灾乐祸地问:“吵架了?”

“没。”季时风垂下眼眸,低声说,“我猜他家里是知道我俩的事儿了。”

他太了解路辞了,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路辞对他下意识的逃避。

“迟早的事,”季博文悠哉游哉地火上浇油,“早分了得了,我说了,你俩长不了。”

这话季博文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季时风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今天,他却眼睫一颤,沉默片刻后问道:“爷,你为什么这么说。”

季博文半眯着眼,蒲扇一下下地拍在胸前:“处对象是两个人处,光你一个人犟有什么用,他也陪你犟?他能受得了?”

季时风微微蹙眉,反驳道:“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不是脆不脆弱的事儿,”季博文说道,“你是能吃得苦都吃遍了,挨我打、被我呲,对你来说那都不算事儿,你当然扛得住。那他呢?人家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别说吃苦了,怕是跤都没跌过,他能扛得住?他能扛几天?”

季时风的指尖在陶瓷碗面上一点点收紧:“我相信他。”

“你也别和我犟嘴,你站在他的位置上想想,”季博文睁开眼,望着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家里破产了、爹住院了、少爷日子没了、从豪宅搬进城中村了,搁谁身上谁受得了?他现在还能成天上学放学,动不动还给我发几条笑话,我都佩服他。”

“我说了,”季时风看着碗里的米粒,“他很坚强的。”

“但一个人同时能扛多少事儿?”季博文话锋一转,言辞中透着几分犀利,“就好比他左边肩膀扛着他家里,右边肩膀扛着个你,现在他遭不住了,两端总得撂下一头,要你是他,你撂哪一头?”

季时风听见从心口传来“怦怦怦”的跳动声,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害怕。

“我不撂,”季时风咬了咬后槽牙,“我两头都扛得住。”

季博文摇了摇头,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蒲扇拍了拍孙子后背:“孙啊,爷还是那句话,你八岁那会儿也是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毛孩儿,你也是用了十年才长到现在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样子。你要是再给他十年,他也能扛住,但他现在,恐怕不行。”

说完,季博文抱起小路毛,转身朝屋里走去:“走喽毛儿,爷给你开个罐头吃,让你哥自个儿好好想想。”

院子里,季时风捧着饭碗,干坐了不晓得多长时间。

直到远方最后一丝天光也湮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高悬在天际,他的手机也没有响过一次。

如果说季时风还有什么害怕的,那就是“被抛弃。”

对他而言,父亲的意外离世是一种抛弃,母亲的不告而别更是缠绕了他数十年的梦魇。

他的倒霉蛋也会抛弃他吗?

季时风压下舌根泛起的苦涩,拿起手机,打开和“倒霉蛋”的聊天框,一字一字地输入

“路大富,你答应过的,不能不要我。”

指尖刚要按下“发送键”,季时风僵住了。

十秒后,他又一字一字地删掉了这句没发出的话。

即使是再害怕,季时风也不舍得逼路辞,半点也不舍得。

路辞那边,一家人一道去接路祖康出院。

路祖康瘦了很多,也老了许多。

原来微微凸起的啤酒肚没有了,脸颊凹陷、颧骨突起,从前合身的上衣套在身上,瞬间空了不少;少了定期的亮发护理,他两鬓显出些斑白,由于消瘦而显得眼窝变深,更是为他添了几分老态。

先前他一直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不太看得出变化,此时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下了床,一下就显出了苍老。

路辞几乎是看到他就红了眼圈,默默背过身去揉了揉眼睛,路易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出息点儿。

“回家了回家了,”林咏梅给路祖康拍拍衣领,笑着说,“一家人这下整整齐齐了,比什么都强。”

路祖康一言不发。

“今天咱也奢侈一把,打个车回去,”林咏梅说,“大宝儿,你叫辆车。”

“好咧,我马上叫。”路易打开网约车软件。

医院叫车快,路易块头最大,坐在副驾驶,其他四个人挤在后边。

“师傅,碧水花园。”路辞上了车后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路易连忙改口:“师傅,我们去五鹿街。”

“你俩这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师傅问,“到底去哪儿啊?”

“去五鹿街。”路易说。

路辞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路祖康,他爸爸靠着椅背,问林咏梅:“五鹿街是哪儿?”

林咏梅拍拍他的手背:“咱们新家,我看了好几处才选的,房子是旧了点,胜在离公交站近,离两个学校距离也都差不多,几个孩子上学方便。”

路祖康仿佛才反应过来,原来碧水花园那个家已经没了,片刻后,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路祖康一路都很沉默,他不说话,几个孩子也不敢说话,只有林咏梅偶尔用温和的声音,让他看窗外都有什么。

回到了五鹿街的出租屋,路祖康看着这个逼仄简陋的新家,站在门边又是怔愣许久。

“开饭了,”林咏梅笑着端出一个砂锅,“今天你出院,咱们吃顿好的,我煲了鸽子汤。”

“我下午吃得多,不饿,你们先吃。”路祖康一只手捂着胃,弯腰脱了鞋,佝偻着进了房间。

方牧正在布筷子,见状有些不知所措,轻声问:“我去叫路叔叔吧?”

“不用,”林咏梅若无其事地说,“让他休息吧,我给他留一碗就行,我们吃我们的。”

路辞坐在桌边,看着始终面带笑容的妈妈,他知道妈妈一定很累,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又一次想到了课堂上那个噩梦,他妈妈手里的那把刀子,是他亲手递出去的。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路祖康出院之后,整天整天地躺在床上,不出门走动,手机不开机,甚至连窗帘都不拉开。

到了吃饭的点儿,他也不愿意和家人一起,都是等他们吃完了,各自回屋了,他才出来吃两口。

路祖康变得沉默寡言,路辞好几次进他房间,想方设法地找话题和他聊天,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给儿子回应,不再调侃路辞“今儿又犯什么病了”,只是靠在床头,偶尔答应一声。

路辞有时候觉得房间里的这个爸爸不是真的爸爸,是个毫无生气的假人,这样的念头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有天早晨,他擅自拉开窗帘,想让路祖康晒晒太阳,阳光猛地倾泄进房间的一刹那,路祖康居然浑身发抖,怒吼道:“拉上!”

路辞着实吓着了,站在窗边忘记了动弹。

“我叫你拉上!”路祖康冲下床,拽着窗帘用力拉上,“哗”一声之后,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间被昏暗再度占据。

他眼窝深陷,因此眼球显得有些凸起,暴怒的样子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路辞手指打着颤,轻声叫道:“爸……”

这微弱的一声呼唤仿佛唤醒了路祖康,他浑身一震,继而转过身,缓缓上了床,盖上被子,侧身背对着路辞:“出去吧,上学别迟到。”

爸爸变成了一个路辞不认识的人,妈妈也仿佛成了陌生人。

从前,路辞和林咏梅无话不谈,现在却变得无话可说,更准确地讲,是路辞不敢和林咏梅说话。

那天晚上妈妈流泪的模样像一把刀子,一直扎在路辞心里,他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淌着血。

他想找机会和妈妈聊聊的,他知道他妈妈是很开明的,他知道妈妈最爱他了,妈妈会接受的。

但每一次,他透过门缝看见林咏梅在餐桌边记账的样子,忽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妈妈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花出去每一分钱都要考虑考虑再考虑,妈妈已经心力交瘁了,他就不要再去给妈妈添堵了。

路辞甚至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这样的负罪感日益加深,面对季时风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加明显。

直到这一天,路辞再也受不了,像一座休眠已久的火山,终于迎来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