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断亲了,老顾家才不能随意把我们的孩子给卖掉,不然,日后你某次回来,说不定就再也看不到我和孩子了!”

  在大宣朝,即便分家了,家中长辈对晚辈还是掌握着生杀大权,也就是说顾老头他们随时都可以把顾小暖他们给卖了,完全不需要经过顾大山和周氏的同意,今日也幸亏老村长他们去的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卖身契签了,他们家就全完了。

  要是不断亲,她总觉得自家脑门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你想想,寻常一个娃儿卖给牙婆,五两银子顶天了,可今日来的那婆子,一出手就是十五两!”

  “平白无故的人家为什么愿意多出那么多银子?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要把人卖去那见不得人的地儿。他们心狠,为了银子什么都干得出来,可孩子们是我的心头肉啊,即便一辈子吃糠咽菜,我也绝不让孩子去遭罪!”

  顾大山沉默良久,终是点点头。

  “只是,这断亲不是那么容易的。”

  老顾家的人,那就跟田里的蚂蟥一样,如今,自己虽然腿瘸了,可还年轻,总归还能赚些银子,老顾家的人在自己身上还没吸完血,哪里愿意轻易罢手?

  “我有法子。”

  路上,顾小暖就跟周氏提了,这次必须彻底跟老顾家断了,只是,周氏考虑到,断亲终究不体面,顾小暖是孙辈,若是她提出来,会被人说心肠歹毒,日后怕是婚事都得受影响,所以,在厨房听得闺女起了话头,就连忙赶了过来。

  “这药汁,是小暖制的,吃下去不会伤害身体,但可以让人看着病重,你若信我……”

  “我信你。”不待周氏话落,顾大山就接过药,一饮而下。

  “孩他爹!”周氏惊呼出声,虽知药材无害,可看着丈夫想都没想就吞了下去,眼泪不禁簌簌而落,这个傻子!

  顾大山抬手抹掉妻子脸庞的泪水,憨实一笑,“别哭,我永远信你。你是我顾大山的妻,是我四个娃的娘,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们受苦了,这次,也让我为你们做点事。”

  顾清沐兄弟俩在一旁也不禁红了眼眶,顾小暖亦是上前握住了自家爹爹的大手,掌心粗粝,却令人安心。

  一炷香的功夫,顾大山便动弹不得了,全身瘫痪,脸色灰白,嘴唇泛乌,眼皮耷拉着,怎么也睁不开了。

  饶是知道是假象,周氏还是不禁身体发颤。

  “娘,没事的,现在咱们得赶紧把事情都安排好!”顾小暖安慰道。

  周氏回过神,点头道:“对,我现在去叫苏郎中和老村长!你们好好守着你爹!”然后立刻就不见人了。

  趁着这功夫,顾小暖把家里新购置的东西全都收进了空间,一粒米都没落下。

  很快,周氏便带着苏郎中,老村长匆匆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串人,皆是闻风而来,直接把顾小暖家的院子站得满满当当,老顾家的人倒是一个没瞧见。看書喇

  苏郎中才回家不久,又被叫来,但看着顾大山毫无血色的脸,也没有再停顿,直接上前拉着顾大山把起脉来,眉头紧锁,沉默许久,终于叹息的摇摇头:“顾老二这病来的突然,心肺俱损,四肢瘫痪,怕是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听得这话,周氏几人顿时扑上去哭嚎了起来,声音凄厉,撕心裂肺,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这顾老二平日最是古道心肠,自己虽过得不好,可力所能及范围内还是会帮人一把,帮这家修整个屋子,帮那家打个井,村里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他恩惠,谁能料到儿子前脚刚出事,这当爹的自己又要去了……

  老村长在人群里找寻了多时,竟没瞧见一个老顾家的人,心里对老顾家的不满又增了一分,连忙唤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小子上前,去通知老顾家,顾老二如今都这副模样了,当爹娘的也需在场才行。

  好一会儿,顾老头才带着顾大海姗姗来迟,李老婆子还没清醒,来不了。

  顾老头神色如常,面上不见半分悲伤,倒是顾大海眼眸有几分惋惜,干得多吃得少的老黄牛竟然就这么没了。

  “爹!大山快不行了,望爹借些银子与我们,去镇上医馆医治,待大山好了我们立马就还!”周氏一看顾老头来了,从炕上挣扎起来,满目焦急的哭诉道。

  顾老头看着床上面如死人,恍若下一秒便会断气的二儿子,眼中毫无波澜,不以为意:“前些日子家里遭了贼,银子都被偷光了,我哪里还拿得出银子?”

  周氏心中暗恨,“家里不是还有三十亩地吗,其中,十亩可是大山一手买下来的,我们也不是要您归还那十亩地,只求了暂时卖了地,借我们银子去医治!”

  听得居然为了那老二还要卖地,顾老头冷嗤一声,“荒唐!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们庄稼人,田地就是安身立命之本,没了地,一家人十口人,吃什么,喝什么!”

  顾大海看着完全动弹不得的顾大山,又看看伤心欲绝的周氏,眼神晦涩不明的说道:“二弟都这副样子了,怕是今晚都熬不过了,那点子地,我们一大家子都指着它呢,怎么能卖?二弟妹还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待二弟去了,这日子该怎么过!”

  听得这大伯子这般诅咒顾大山,周氏直接怒了,“你给我闭嘴!要不是你,阿泽不会被打得躺床上,大山也不会昏迷!”

  听得周氏完全不领情的话,顾大海心头暗恨。

  顾老头也是斥责道:“老二媳妇,大海是大哥,你们这当晚辈的,怎能这般说话,还不快点道歉?”

  周氏被两人的厚脸皮气笑了,不愿再跟他们浪费时间,直言道:“大山也是您的儿子!而且泽儿被娘打得还昏迷着,你们俩父不父,母不母,卖孙为奴,心肠狠毒,见死不救,若是被人知道三弟有这样的父母,即便考中了举人也再无前途吧!”

  “你!你!”顾老头气极,倒是未料到这二儿媳竟是如此难缠的性子,居然还敢拿自己小儿子的前途为要挟。

  “爹,儿媳也仅是为大山考虑,既然是您的儿子,那您便不能见死不救。”周氏状似无意的提醒。

  顾老头心头一转,那老二若不是自己儿子了呢?

  看着炕上脸色惨白,嘴唇全乌的人,怕是今晚都捱不过了,反正日后也没什么用了,而自己小儿子年纪轻轻便是秀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该选谁,这还用想吗?

  而且,他和老婆子之前还担心待老三日后考上状元,当了官,这老二一家会巴上来沾他们家的光呢!

  如今,断了亲,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思及,先前气得青紫脸上都不自觉带了一分笑意,往老村长处走去,“村长,我要与顾大山断绝关系!还请村长做个见证!”

  听得这话,人群中一片哗然,老村长更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顾老头怒骂:“好你个顾盛天,你的良心怕是被狗吃了啊!这顾老二生死未卜,你就要把他逐了出去,他们一家病的病,弱的弱,你这是赶尽杀绝啊!”

  老村长的话似是提醒了顾老头,心思微转,面露不忍道:“顾大山死后,周氏和几个娃可以到我们家来,家里绝不少那一口吃的。”

  老村长皱眉,这老顾头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不过,若是顾大山不在了,周氏母子几个,日子着实难过……

  正犹豫着,却听得顾家二房的小丫头道:“不,爷不要爹了,我们要爹,村长爷爷,我们不去爷奶家,他们会把我们卖了的。”

  老村长这才恍然大悟,好个老顾家,他要说呢,这没心的人哪里会突发善心?

  周氏见状,抹了抹眼泪,抽抽噎噎道:“既然……爹执意要与……大山断绝关系,还请村长帮忙做个见证,立个文书,日后,我们与老顾家再无瓜葛。”

  顾老头和顾大海夫妻还颇为惋惜,周氏和那四个娃,可值不少银子呢,不过转念一想,等顾大山一死,她们病的病、弱的弱,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任自家揉圆搓扁?

  至于顾小暖之前在老顾家的那一幕,当事人李老婆子还没清醒呢,其余人后面仔细琢磨了许久,一直认为不过是凑巧罢了,一个五岁的小丫头,难不成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倒是老村长望着面前的周氏几人,长叹一口气,道:“大山媳妇,这断亲之事你可想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四个小娃娃,日后日子可不好过啊!你若是不同意,我怎么也不会让老顾头断了这关系的!”

  在大宣朝,断亲之事,都得村长同意,并在县衙里备案,才能正式生效。

  周氏很是感激,忙道:“多谢老村长,只是,断了亲,至少不怕几个娃儿什么时候就被卖了!”

  老村长想想,也是这道理,即便他能管住不让老顾家断亲,可他管不了老顾家把人给卖了啊。这般想来,还不如断亲的好!

  顾大山家里空空荡荡,家徒四壁,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又怎会有笔墨纸砚这般金贵的东西?便只能唤了林氏回去,取纸笔过来。

  很快,便立了断亲文书,文书一式三份,老顾头、顾大山、老村长都签了字,按了手印,顾大山躺在床上,没办法签自己的名字,就由周氏代笔,然后拿去炕上给顾大山亲自按了手印,之后再去县衙备案,给顾大山一家重新开个户头,这断亲便正式生效了。

  顾老头拿着自己的那一份就走了,顾大海也跟在后面离开了,二人都没再瞧炕上的人一眼。

  林氏在一旁安慰着周氏,看着躺在炕上的顾大山,再瞅瞅这一大家子病的病,弱的弱,老村长一家率先借了三两银子给他们,说是借,实际上,并没有指望他们去还,只愿他们一家子能撑过去便不错了。

  院子里的人也未离去,看见顾大山家里干净得跟山匪过境一般,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便也有人上前给了一些铜板,有两三百的,也有几十文的,周氏一一记在心里,事后还造了个小册子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村里人给的铜板,加上老村长给的三两银子,总共也有近五两银子。

  在围山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可这年头,粮食产量极低,并且收的粮食,每年还雷打不动的要交给官府一部分的粮税,一年到头也就赚了个吃食罢了,村里人借给顾大山一家的这些钱,已经是极重的情谊了。

  这份沉甸甸的情,周氏几人都牢牢记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