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夙世青雀台>第 74 章 第七十章 萦梦之境
  要不说这女人又凶又狠,她缠我脖子,却在鞭上运了些法力,使鞭身时松时紧。既勒不死我,也不叫我好过。可怜我,上台阶时砰砰砰,下台阶时砰砰砰,过门槛时滚地咕咚,腰板那么一硌,简直凄惨。

  芍漪提上鞋子,一路紧追猛跑:“子暮,你的鞋,你的鞋!”

  我抓鞭子捂脖子,眼皮翻上天:“阙……阙……阙……”

  芍漪:“却什么?忘却?冷却?退却?不行,不能退却,我退却了你没鞋子穿啊!”

  我努力,我坚强,:“不……不……不……”

  芍漪:“步?却步?都说了不能却步,你鞋子在我这儿呢!”

  我不行了,我要死了:“扶……扶……扶……”

  芍漪:“不服?别不服啊,你犯错在先还是乖乖认个怂吧,否则要挨打的!”

  我好崩溃,这是个什么猪脑袋:“司……司……司……”

  芍漪:“死?放心,谁也不会让你死的!”

  凄凉悲哀如我,摊上芍漪这么个憨货,气到颈歪眼斜吐舌头,手一摊脚一蹬,真的死了。

  芍漪:“子暮,撑住!今晚上有蟹子肉炖鹌鹑炒虾仁和糖酥脆皮鸭,想想它们啊,你死了就没人吃了!”

  老子不想吃了,你闭嘴。

  又拖行半路,柏无暇忽然止步,我见她微微点头,紧接是紫虞柔弱和缓的轻询:“子暮从前犯错也不曾这样,今日是怎么了?”

  芍漪追上来,匆匆忙给我穿鞋。柏无暇淡然浅道:“主上既把秦子暮交托给我,我便有责任约束管教。本该练功习法的时辰她却锁在屋里睡大觉,如此顽劣懈怠,实在不能轻饶。”

  微风徐来,紫虞咳了咳,思琴忙添上披风过去:“子暮应该没有胆子这样做,大约是她不留神睡过了,属无心之失。且看她初犯,便饶过这一回吧。”

  这么个又顺又滑的台阶,柏无暇她不下:“都说可一不可再,却不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今日是初犯,若不让她长教训,恐怕以后大胆造次由得她翻天了。”

  紫虞顿了一顿,低低道:“主上既将她交托于你,必是相信你的能力和本事。可这许多年,主上哪怕责罚秦子暮也未曾如此罚过,若知道了恐怕要不高兴。”

  柏无暇愣不给她一分情面,话更沉,声更冷:“我是在教徒弟,不是在帮主上养女人,不吃苦如何能长进,不努力如何能成才?若主上心疼,大可修个金屋把她藏起来,否则,便由不得谁高兴不高兴。我们要去萦梦之境了,告辞。”

  说完,她继续拖行。

  芍漪不再跟来,只远远站着,挥她手里的方帕:“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子暮,我等你回来吃蟹子肉炖鹌鹑炒虾仁和糖酥脆皮鸭!”

  柏无暇秉承只要勒不死就往死里勒的原则,拖拖拽拽爬坡上坎,终于在我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停下来,撤鞭道:“起来!”

  我扯松衣领大喘气,才刚爬起来,又被她一脚蹬下去:“哎哟哟哟,别踹腰,踹屁股,屁股肉多。”

  柏无暇低眉斜视,再道一声:“起来!”

  我是听话的乖徒弟,她让起来就起来。可还没站够呢,又被一脚蹬下去:“方才是踢你睡过时辰延误修行,现在是踢你仗着主上有恃无恐!”

  不踹腰就踹膝盖窝,这是女人吗,彪汉子都没这么猛的:“师父,我我我,我哪有仗着他有恃无恐啊?”

  柏无暇深凛眸子,肃然道:“你是否觉得,只要主上在便万事大吉?我踢你只为警醒你,趁早打消这种念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一味把别人当做保护伞,你迟早被雨淋成落汤鸡!还躺着干什么,床上没躺够么,起来!”

  挨了两回踢,哪还敢起来:“师父还要踢我吗?”

  她又将鞭子举起来:“你是在讨价还价吗?”

  我忙不迭蹿起来,凶女人凶女人,惹不起惹不起:“师父,我已熟练御风之术了,咱们今天学什么啊?”

  柏无暇抬手一挥,变出好多个绿色荧光的虚影幻蝶:“让你习御风之术就是为了今日,这里有九十九只绿荧蝶,限你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散它们,打完就可以回去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我有点激动:“真真真真的吗?!”

  她燃柱香道:“不许拿武器,不许借助外力,不许分出替身,只能用你的两只手和两只脚。若这柱香燃尽了你还没将它们打散的话,我便再燃柱香,再照原样变出九十九只来。打完了回去休息,打不完别想睡觉。”

  噩耗来的太突然,我有点崩溃:“萦梦之境这么大,它们又比寻常蝴蝶快出许多,这么四散乱飞我不可能打得完啊!”

  香烛插进地里,她缓缓道:“生杀场上讲的便是个快字,把速度练出来,哪怕打不过至少还能跑。香可燃上了,反正我不急,你慢慢打。”

  她真不急,说完坐石岩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挂着,摇手变出个酒囊来。酌一口看那蓝蓝的天,再酌一口看那白白的云,好不惬意,好不惬意。

  我苦兮兮抹眼泪,脚一点,展臂乘风飞上去。萦梦之境是扶青备来给我修行学法的地方,此地如梦一般,花鸟虫鱼皆是幻,却可见可闻可听可触。有道是真亦假来假亦真,谁能说清何处是假,又何处是真?

  绿荧蝶聚拢盘绕,我飞去,它们却如杯中溢出的水,顷刻四散。我试着双手并用,可准头差,反而双管不能齐下。只好单刀直入,求准求稳不求多。

  一炷香过去了,我打散四十九只,柏无暇头也未抬,又幻出九十九只来。又一炷香过去了,我打散四十八只,柏无暇再幻出九十九只来。就这么,天上绿荧蝶越来越多,地上香烛也越来越多,一支两支三支,四支五支六支……br>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我飞没劲儿了,身子一横,直直栽进草地里:“师父,徒儿肚子好饿,是不是该吃饭了啊?”

  “是该吃饭了。”说话间,她插上香,变出九十九只蝶,“现在是五百九十九只绿荧蝶,打完了回去吃饭,打不完接着打。”

  我啊了一声,眼角处泪珠晶莹:“从前不都先吃饭的吗,为什么今天不给饭吃了?我好饿,我要吃饭要吃饭要吃饭!”

  柏无暇扬出鞭子,一步步走来:“该练功的时候睡大觉,你还想吃饭?我告诉你,今日打不散这些绿荧蝶,你连觉都不许睡。躺着干什么,还不起来!”

  远处斜阳映衬下,一抹赤影缓缓走来,我连滚带爬扑上去,又哭又嚎:“扶青哥哥,我好累好惨,好想吃饭!”

  柏无暇埋头揖礼:“拜见主上。”

  我管他什么男子女子,只要有救星,就往怀里钻:“扶青哥哥我不想练了,我要吃蟹子肉炖鹌鹑炒虾仁和糖酥脆皮鸭!”

  扶青环臂搂我,又轻轻拈去头发里的碎草渣:“今日算了吧,暮暮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孤会亲自看着她,绝不再犯。”

  柏无暇斜瞟我一眼,再道:“主上贵为君,属下自当遵从您的任何命令。可主上应该明白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若今日轻纵她,往后岂非日日都要轻纵?属下可以不管秦子暮,但不可以不管自己的徒弟,请主上体谅。”

  我埋头在他衣上,手勾住袖袍晃来晃去:“扶青哥哥,我不练了,腿好麻脚好痛腰好酸,头晕目眩想吃东西……”

  扶青静默半晌,缓缓地,沉吟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天、要、亡、我!

  柏无暇一鞭子扫我脚下,凶巴巴恶狠狠:“今日事今日毕,你求谁也没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我乘风飞上去,气蔫蔫打那些蝶,直从傍晚打到深夜。这期间,柏无暇与扶青远远站着,寸步未离。

  其实我有些自责,扶青天未亮送糕点来,议事到傍晚已经很累了,却还在这儿陪我。眼看蝴蝶已过千数,我却打一只都那么费劲。

  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我擦了擦接着打。可能过去两个时辰,也可能过去三个时辰,绿荧蝶全数散尽,我却高兴不起来。因我明白,这非我的缘故,而是柏无暇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施放绿荧蝶。她岂止放水,简直放了个大大的海。

  我跪坐在草地里,眼泪一颗颗砸下去,比方才更难受了。

  他的袍子盖下来,难得温柔,全无责难:“夜深露重,快起来。”

  我埋头抹眼泪,好不甘心,好难受,袖襟沾湿一片:“不起来,这不算我打散的,后面应该还有很多很多才对。”

  扶青半蹲下来,左手环我入怀,右手给我抹眼泪:“还记得五年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练字不求一日千里,但求稳抓稳打循序渐进。练功也是一样,今日办不到不代表以后办不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哭得抽噎:“师父让我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打散九十九只绿荧蝶,我都没做到,怎么能算很好啊。”

  柏无暇闷哼一笑:“凭你,根本不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打散九十九只绿荧蝶。我撒了个谎,今日不是练速度,而是练耐力。与敌交战,哪怕身处劣势也照样可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只看有没有那份耐力与敌人耗到底。子暮,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远超我意料之外了,师父很高兴。”

  我懵了个神,一下子不哭了:“诶,真的吗?”

  柏无暇收敛笑容,又摆出严肃脸:“什么真的假的,好话不说二遍。赶紧回去吧,小心明日起不来再挨老古板的打。”

  呃,我以为只有我这么叫他……

  扶青背我起来,沉沉道:“让你做她师父,孤总算没看错人。”

  柏无暇躬了一躬,只道声属下告退便消失不见了。扶青背我离开萦梦之境,夜漆漆,廖无人迹。

  我趴他背上,又困又饿:“扶青哥哥,对不起。”

  他笑了笑:“你是道歉自己睡过头呢,还是道歉让我等这么久呢?”

  我吸了吸鼻子:“以后再有这种事,扶青哥哥不必等我了,自己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恐怕还要议事,很累的。”

  月色皎皎,拉长他模糊的影:“不等你等谁啊,我这辈子,只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