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林城守城的将军知道陛下要在这里举行殿试的时候，黑红的脸颊抽了抽，最后却什么也不敢说。
他一个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现在却要在嘉林城举行殿试，还要他来准备，他连乡试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殿试，他怎么准备啊。
幸好，云蓁蓁知道，将这殿试全权交给嘉林城，这实在是有些折磨人。
毕竟是楚煜第一次主持殿试，总不能真的出问题，到时候弄得乱七八糟的，闹了笑话。
最后还是让礼部和吏部的人来负责准备。
嘉林城自然不会有举行殿试的行宫，楚煜随后一指城外的一大片空地“那就在这里吧。”
“陛下，这，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难不成还担心大魏现在就打过来？”
“准备了椅子和凳子就行，若是大魏有人打过来了，那就让他们扔了卷子，直接去打仗吧。”
“啊，那成。”那将军平日虽然也看不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武官和文官向来不和，如今这个登基的新帝，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天下，所以武官倒是信服，而且觉得往后武官的地位可能会高一些。
“那陛下您的位置该怎么办？”
“给朕在城墙之上准备两张椅子就行。”
云蓁蓁看着从盛京送来的信件，信纸上有几个字很大，而且有些墨渍还糊成一团，一看就是满满写的，信写了很多张，写自己，也写弟弟妹妹。
云蓁蓁逐字逐句看下去，许久才不舍的将信纸叠好，然后拿过一本书夹在里面。
“夫人看到公主的来信不高兴吗？”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惆怅，我不仅是大楚的皇后，还是他们的母后，可是我却将那么小的孩子放在盛京，我是不是有些狠心啊？”
“夫人如今是当娘了，当娘之后自然心心念念都是孩子了，可是妙棋却觉得，夫人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
“夫人是公主皇子他们的母后，是陛下的皇后，可对于妙棋来说，夫人从前是云家二小姐，虽然我们都不懂，可是夫人天生就和我们不一样啊。”
云蓁蓁轻笑一声“你倒是会说。”
今日，是永盛元年的殿试。
楚煜和云蓁蓁穿了朝服，进入殿试的考生出了城门，站在城楼之下朝皇帝和皇后行礼。
楚煜示意了一下“开始吧。”
云蓁蓁和楚煜坐在上面，楚煜看着下面开始答题的人，这时间可不短，一个半时辰，他就只能在这里等着。
“休息了一天，看起来气色倒是都不错，看来身体还没有那么弱。”
“科举考试的时候一考就要好几日，若是身体虚弱，他们连府试和乡试都过不了，说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是身体没有武官强韧罢了，而且有些官员当官当久了，自然也就发福了。”
“夫人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等到时候我收了卷子去和你一起看。”
“不必，这太阳也没有多烈。”
“好，我下去看看。”
楚煜走下城楼，然后在考生之间转悠，楚煜经过的时候，有些考生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云蓁蓁知道，殿试首先考的就是心态，不少人都是第一次面圣，多多少少会紧张失措。
楚煜一路走过去，在每个人面前看了看，也不厚此薄彼，在最后阅卷之前，也先有个大概了解，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楚煜转悠了一圈才登上了城楼，坐在云蓁蓁旁边喝了一口茶。
“怎么样，可有看到合心意的？”
“这些人还不算太蠢，还是有几个聪明的，知道朕要的不是那种迂腐的圣人。”
“这里可是嘉林，若是你这样的暗示他们都听不懂，那能走到今日，怕是背后就有些龌龊了。”
“还是要看卷子最后如何，若是在前面写的合心意，最后告诉我，要实施仁政，那我估计会翻脸。”
“实行仁政，倒也没错。”
“是没错，但是这个时候，朕要的是一群虎狼，而不是圣人，等着吧。”
楚煜下去转了两圈。
进入殿试的一共有九十九个人，位置自然也是按照排名来的。
楚煜这一次在后面那一排转悠的时间更久一些。
“终于看到合心意的了？”
“嗯，虽然排名比较靠后，不过言辞大胆，朕还算满意。”
“科考之事，我只是偶有耳闻，他们考试之前就会从各处地方探听主考官是何人，每个主考官都有自己偏爱的那一类，这也没办法。”
“科举其实也是弊病过多，只是科考若是真的要改革，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楚煜随口说了一句，这科考延续了千年，逐步完善才成为如今的形式，虽然他觉得还有弊病，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改革办法。
“朝代更迭，革新变法总会发生，科举自然也会慢慢完善。”
一个半时辰之后，殿试结束，楚煜让人收了卷子，然后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就让各位考生在嘉林城内好好休息，后日放榜。
共九十九份考卷，楚煜给云蓁蓁分了一半，两人准备了一间简陋的书房“好了，先找出前三甲，至于二甲的排名，不着急。”
云蓁蓁一张张的看过去，别的不说，卷面倒是极好的。
能走到殿试，已经极为不易了，很多人考了一辈子，最后也许就是一个穷秀才。
所以在殿试之上，答题保守，通篇看下来并无错处，可也的确找不到什么亮点，评语也至多能写一句中规中矩。
能进入殿试都是有名次的，这样的考卷最多是个二甲，云蓁蓁将考卷放在一边，一张一张的看着。
楚煜看了几张卷子，有些不满的轻轻啧了一声“亏得我那会还夸他们呢，真的看起来，达到我的要求根本没几个，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你之前也看到合心意的了吗？一甲前三名总是能选出来的。”
其实殿试的卷子，应该是各位大学士一同评阅之后，由陛下点出前三甲的名次才是。
也就是楚煜这一次的殿试风格太过悚然，而且楚煜这个皇帝刚刚上位，需要的是和朝中那些大臣没什么关系的纯臣。
“如今他们也算是天子门生了。”云蓁蓁感叹一声。
“当朕的门生，朕还不至于桃李天下，不和我的心意，我作何要认呢？”
“这不是都是如此吗？”云蓁蓁哭笑不得。
“新朝新朝，自然什么都是新的，这些事情自然都得重新规矩了。”
楚煜自己本也不是什么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之人，天子门生，那不过是名字好听罢了，实则并无甚用处。
云蓁蓁难得看到一个合心意的“这一张，说不准你会喜欢，看看。”
云蓁蓁将一张考卷递给楚煜。
“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楚煜缓缓念出最后一句。
“是个聪明的，而且善于揣测帝王心思，他这一句话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给皇帝一个名正言顺攻打他国的理由。”
楚煜放下考卷，沉吟片刻“的确如此，朕问的可不是大魏，而是如何治理归顺国的一个县，这句话看着虎头蛇尾，却从整张卷子看来意外的和谐。”
“聪明是聪明，但是太聪明了。”云蓁蓁意味深长的说着。
“给个榜眼吧，压一压，若是走正道了，定会成材的。”
于修远站在嘉林城的城墙之上，和旁边站岗的士兵攀谈着，这士兵知道，这些人来此参加殿试，数年之后怕就是权贵之人了，这官老爷能如此温和，倒也愿意和他聊一聊。
于修远不过也只是个殷实人家出身，可是他自幼聪慧，十二岁便考上了秀才，家中对他的期望很高，而于修远更有鸿鹄之志，一路走到今日，在于修远心中，这对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时候，只要把握住机会，他就可以一飞冲天。
于修远承认，殿试的考卷，他是赌了一把，赌赢了，他便有一条阳光大道，赌输了，于修远露出一个堪称苦涩的笑意，他写的时候，从未想过赌输了该如何啊。
能考殿试之人的果然个个都是人精，除却那些想要走稳妥路线的，不少人的言辞都颇为大胆。
云蓁蓁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聪明倒是聪明，不过太聪明了，就怕聪明人心眼多。”
“朕都有皇后了，还需要担心他们？再聪明，心眼再多，比得过朕的皇后？”
楚煜一脸骄傲，云蓁蓁拿着毛笔，看着楚煜的样子，心中一动，突然抬起毛笔在楚煜脸上画了几个道道。
“猫咪。”云蓁蓁的眼睛弯成了一双小月牙，楚煜带着这几根胡子，对自己夫人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很是无奈“我就算不是老虎什么的，也能当个狼吧？”
“嗯？”云蓁蓁眼神一扫，楚煜认怂了“好好好，喵，行了吧。”
云蓁蓁很是满意“这才可爱，可定下状元的人选了？”
“定下了，这个人，如今已经年过三十，有魄力，也足够沉稳，如何治理，条条框框的，倒也详细，算得上惊才绝艳了。”
云蓁蓁走到楚煜身边和他一起看了“的确是不错，怕是哪个世家出来的，一般的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孩子。”
“查过了，当初大梁的时候，就是江南那边的大家了，不过和皇家没多少紧密的联系，家世还算清白。”
“那应该是没问题。”
第二日的时候，楚煜让从盛京而来的官员一起批阅二甲的考卷，然后给了一个名次。
第三日放榜，于修远站在城门之前，他从天还微亮的时候就来了，原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谁知道，他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待与此了。
“林兄，怎么如此早就来了？”
“昨夜去喝了几杯酒，谁知道根本睡不着，便在此等候了。”
“于兄呢？”
“我也是，便是睡在再好的地方也不过是辗转反侧罢了，在此处倒是还能安心一点。”
城墙之上，一个小兵探头探脑的看着“队长，这些读书人在干啊呢？这离着放榜还有几个时辰呢，他们来这干嘛啊？”
“你懂啥？”旁边的小队长拍了他一巴掌。
“他们过了今日，便是飞黄腾达了，知不知道？”
小兵当然明白，一脸羡慕的样子“读书真好，等到这一仗打完，我多攒些银子，回头将我们家小子也送去读书。”
“那就好好杀敌，当今陛下当初也是武将出身，不会亏待咱们当兵了的。”
放榜的时候到了，楚煜和云蓁蓁没有出面。
其实入了殿试，便没有落榜之说，除却一甲三人，二甲若干人赐予进士，其余便为三甲“同进士”。
只是这一甲到底花落谁家，没到放榜的时候，谁也不知。
“于兄，于兄，恭喜啊，一甲第二名，榜眼。”
于修远当时没有挤过去，站在外面还有些愣怔，就有人过去推了他一把。
“于兄，你是榜眼啊。”那个人眼中都是羡慕，却没有多少嫉妒，他是二甲第五名，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好的名次了。
于修远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好似是赌赢了。
“一甲前三名，陛下召见。”
于修远一直等走到了嘉林城的衙门那里，才看到状元和探花是何人。
那状元看着极为沉稳，气质矜贵，是个温文尔雅之人，而那个榜眼，看着和他的年纪差不多，面上带笑，一副激动的样子。
云蓁蓁穿着朝服，这皇后的朝服的确是精致又奢华，只是这头饰和衣服，累赘也是真的，每次都觉得脖子和腰身都直不起来了。
云蓁蓁坐在楚煜身边，这堪称简陋的地方，愣是被楚煜和云蓁蓁坐出了金銮殿的感觉。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煜扫了一眼，将人都对上号“起来吧。”
今日不过是走个形式，之后授予官职还要看看吏部何处有缺。
“皇后，你问几句吧。”楚煜说了两句废话直接扭头丢给了云蓁蓁。
云蓁蓁知道，楚煜这是在给云蓁蓁作面子，毕竟楚煜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黜后宫不得干政这一项。
比起楚煜的温和散漫来说，云蓁蓁的问题便是字字珠玑了，一炷香之后，云蓁蓁才放过三人。
除却那状元不过是面色白了几分，于修远和那探花险些没有直接栽倒在地。
“感觉皇后娘娘比陛下可可怕多了。”
那状元却心中有了算计，陛下一言一行皆有其目的，不知今日可以让皇后与他们接触是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