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傍晚了,秦向河才重新回到村西头。

  远远就见坡下晒场那,围着满满一群人。

  不用猜,也知道,准是他爹在那给人写春联呢。

  这年代,倒也有卖春联的,然在农村,基本都是自己写。

  若是家里没人会写,又或字写不好,一般是找沾亲带故的帮忙写。

  再不济,就是找左右邻居。

  在茅塘村,唯独三处是例外的。

  一个是村长刘庆来家,一个是大猛的三叔家,再一个就是他爹这。

  这三人,也是村里毛笔字写得最好的。

  会比别处多些人来求对联。

  不收钱不收礼,毛笔墨水也不用拿。

  但对联要用的大红纸,则要自带,顺便,拿来前自己量尺寸裁剪好。

  当然,也不全是红纸对联。

  按楚湖这边风俗,家里老人过世,要守孝三年。

  这三年,在每年春联上会有体现。

  第一年为重孝,家里全部贴白纸春联。

  次年为轻孝,贴的是黄纸春联。

  等第三年,则变成绿纸春联。

  草木枯死之后,根茎逢春又能成活,所以绿色代表轮回,贴这颜色的春联,是表示换孝。

  以前。

  每逢过年,附近都有十几家,拿着裁好的纸,来让他爹帮忙写。

  而从去年开始,求写春联的人就多起来。

  今年。

  放眼望去,不知已经写好了多少。

  反正现在桌前,还围着二十来号人。

  有写好的,就赶紧放到旁边干净地上,又或搭在柴垛子上晾着。

  要等墨迹差不多干了再带走,否则很容易弄花或滴墨。

  秦向河走到跟前。

  围着的人见到,纷纷打招呼。

  他一一回应,见他爹腰别烟袋,特地将袖筒挽的高高,边对照旁边翻开的对联书,边认真写着。

  “你那的,全写好了,放你大哥家那边了。”

  秦开胜若有所觉,停笔的抬头,发现小儿子就站人群里。

  闷声道了句。

  复而,低头,继续悬起毛笔。

  秦向河听了这话,笑笑的离开。

  和白鹿结婚后,他就赌气搬去了村东头住。

  而后每年过春节,因他毛笔字不行,长溪这边,也没有女人写春联的先例。

  所以,就算白鹿毛笔字尚可,也写不了。

  最后都是和刘剑,一起去找大猛三叔给写的。

  从前年开始,村东头家里的春联,才换成了让他爹给写。

  今年,是那二层小楼,以及新盖大院和厨房第一次贴春联。

  从南宁回来,他爹就特地要了钥匙,郑重其事带了线尺和纸笔,叫上大林子,去量了门。

  以便好裁剪合适的对联纸,及福字所需的尺寸等。

  秦向河还没上坡,就被简易木笼子里鸡鸭鹅,闹的脑袋疼。

  看到大哥就坐在院外另一边,倒开水,正处理着十来只鸡鸭。br>
  秦广山瞧秦向河过来,笑着努嘴,往坡下示意,“高兴着呢。去年,还只是在大门口写,下午,让人把桌子给腾到场上去了。”

  “自退下来,也就这年根底,爹才动下毛笔了……”秦向河转头往晒场又看看,其后,边说边捋起袖子。

  “你别沾手了,弄衣服上。”

  秦广山忙摆手。

  见阻止不了秦向河,就在围裙上擦干手,将两个护袖套脱下递去,“你要不去屋里找找,看有没有旧衣服。等下弄衣服上都是味。”

  “没关系,我注意点就行了。”

  秦向河这才发现,大哥特地换了身旧衣服,此外,还围裙护袖的穿了全套。

  估计是,带大嫂大林子去郭湾送完东西,下午回来,就在这里拾掇了。

  蹲到大盆边,秦向河从热烫水里,也掏出一只宰杀好的鸡,飞快的拔毛。

  继而,又注意的往院子里听了听。

  “大林子带大宝和妞妞玩去了,跟着一帮毛孩子。”

  秦广山将坐的板凳,拉给秦向河。

  遂歪身坐到旁边树墩子上,又接着道,“今天我去郭湾,二雁刚好回来,你大嫂就给她讲大林子明年去宿阳读书的事。说好了,交通岛附近就有个中学,二雁说,她能找到人给转进去……”

  秦向河点头,听秦广山说着大林子读书的事。

  期间,后庄传来一声较大响动。

  应该是谁弄了个大炮仗在放。

  如今大家手里都有了些余钱,孩子们也都不用等过年吃饭,从放完鞭炮里捡到炮才能玩了。

  其实,从去年时,就有一些学秦向河这样。

  多买几盘炮,拆散了给家里孩子玩,省得扎堆抢炮,不是被炸到就是抢的闹架。

  故此,到了今年,大猛家的鞭炮卖的特别快。

  甚至还专门进了一些摔炮,还有什么窜天猴、钻地鼠这类小花炮,很受孩子们欢迎。

  大林子就偷摸拿自己的零花钱,一气买了半箱子抱回家,怕被发现,还特地藏到锅屋柴禾堆最底下。

  幸好被及早发现了。

  至于大林子的下场,显而易见。

  忽然。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秦向河扭头,见是王桂云端着箩筐,从大门边探出身,“娘,这些你别管了,回屋歇着就行。”

  对着处理鸡鸭的兄弟俩,王桂云笑声,“歇什么歇,我早好利索了。以往过年,你大哥大嫂跟着搭把手,今年我身体不舒服,可是顶把力了。”

  秦广山笑着接话,“娘,今年你就当军师,告诉我做些什么就行,让我忙个年试试。”

  “那不需要!我们都还能动呢,等实在不能动了,再坐着净享福。”

  说着,王桂云坐到了门槛上,感叹,“钱多不多的,够花就行了。就是看你们兄弟俩能这样,我就什么都满足了。大林子、大宝和妞妞,也都比别人家孩子强,听话……”

  人年纪一大,就爱念叨着这些,尤其是年节时。

  而且。

  就这些个词,王桂云早念过不知不少遍了。

  俩兄弟对视的一笑,而后一边做事,一边听着王桂云在旁细碎念叨。

  二十一从南宁回来后,不知是晕车晕的,还是路上受了风寒什么。

  到家的次日,王桂云就身边不舒服,病恹恹的。

  秦向河开车送去县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医生最后只给开点伤风感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