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林富贵办厂的时候，从自己手上亲手批的地，又请自己吃了好几顿饭。
后来林富贵死的时候，谭金东是从报纸上看见消息的。
心里头唏嘘一片。
如今再次走进制衣厂，他心里头复杂极了。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甚至院子里头的桂花树都还在。
可是早已物是人非了。
想来那一百多号员工应该和自己一样，还没缓过劲儿来，怎么会有心思挣钱呢？
这样的情况下，还怎么生产衣裳参加展销会？
年轻固然好，可是还得明白，这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叫他们快点走出来，这样才能……
只是。
脑海里乱糟糟的念头还没停下来，跟着程易走进厂房的一刹那，谭金东脸上的表情忽然顿住了。
等等。
他看见了什么？
偌大的厂房里，踩机器的声音络绎不绝，绵延一片。
所有人的脸上，哪里有什么失落，什么颓丧？
一个个正斗志昂扬，低着头，半弯着身子，眼神认认真真全神贯注的落在了面前的衣裳上。
就看见一块块布料飞快的在他们的手里头被缝来缝去，随着机器的声音响起，一道工序完成，被极快扔进筐子里。
一筐子满了之后，下个组的人就急匆匆小跑过来，拖着巨大的筐子就往后拉，拉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进行下一道工序。
这架势，这昂扬的斗志，简直叫人惊讶又震撼！
乖乖！
要知道，谭金东上一次来也是参观了服装厂，那时候林富贵还在，他特意带着自己进厂房逛了一圈。
谭金东阅人无数。
他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偌大的厂子，虽然一个个都认真地在干活，但是一眼瞧去，就看见他们眼睛里的麻木和机械。
哪里像是现在这样？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着一股子急冲冲的干劲儿。
甚至走路都用跑的。
怎么说呢？
准确来说就是，抢活干。
谭金东单位里头，大家都是磨洋工，得过且过，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他哑然，站在过道里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注意到谭金东的存在。
“哎呀！谭主任！谭主任怎么来了？”
有人喊道。
顿时，一个个原本低着头干活儿的众人齐刷刷的抬起了脑袋，朝着谭金东看过来。
“谭主任！你怎么来了？”
“哎呀！大家伙儿都停停，谭主任来了！大家和谭主任问个好！”
“谭主任好！”
……
一张张脸扬了起来，笑意盎然，生机勃勃。
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儿，那种昂扬向上的劲头更是让谭金东看了为之震撼。
他去过很多工厂企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工人。
仔细一瞧，明明都还是之前见过的那一批，可是怎么忽然间就变了个人了？
一群人，挨个和谭金东打了招呼，之后没等谭金东回应，当下又赶紧急匆匆的做自己的事儿了。
谭金东哑然，甚至原本找人了解了解情况的，这会儿都不好意思开口。
大家都在认真干活，他哪里好意思打扰？
程易这会儿去找茶叶了。
林耀东刚好端了一大摞刚裁剪好的布料进来，当下就有人赶紧小跑过去，接过来，拿到自己工位上去做了。
林耀东还是第一次见谭金东，以为闲杂人，当下眉头一皱，走过来，沉声问道：“哪里来的人？这里是制衣厂，可不是随便进来的！请你……”
“林组长！他是主任，谭主任！开发办的！”
赶紧有人提醒。
林耀东一愣，惊得瞪大眼，赶紧冲着谭金东道歉。
“哎呀，这，这可真对不住！谭主任，我没认出来，您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林耀东说着，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
谭金东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见林耀东似乎有点时间，当下含糊应了两句，之后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问关于厂里的事情。
林耀东虽然热情，但是该留的心眼儿可不少。
当下挑挑拣拣的说了，谭金东仍旧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也懒得去弄明白了，和林耀东聊了会儿，走到门口桂花树下坐了下来，叹口气，说起了今天程易签协议的事情。
“你们这么信任他，可是这小子，这么莽，报数字越高越好，可是哪儿能瞎报？十万元的销售额，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天，他简直是太胡来了！”
林耀东正在烧水。
拎着水壶过来，又找了个茶杯，放了一小撮茶叶下去，最后倒入开水，滚烫烫的开水一冲，顿时茶叶上下翻涌。
听着谭金东的话，他愣了愣，旋即一乐，露了个笑脸出来。
“七天十万块？那是我师父写的销售额？”
谭金东一愣，刚端在手里的茶，差点儿没倒在身上！
啥？
他是不是听错了？
谭金东稳了稳，侧头看向林耀东，试探性道：“你知不知道七天十万块是什么概念？这销售额，即便是大厂都做不到，你这一个小制衣厂，哪儿来的自信？”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对他是不是太相信了？”
实际上。
对于谭金东来说，这哪儿是相信，这分明就是盲目崇拜。
只是他没敢说。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他盯着林耀东，却见后者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他说道。
“不就是七天内卖衣裳，衣裳的销售额全部加起来要超过十万吗？”
“这很容易的啊！谭主任，你不知道我师父之前就是在元安县开服装店吗？两个铺子！”
谭金东面露迷茫。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林耀东嘿嘿笑道：“我也在里头帮忙，有时候也帮着算账，有一次我瞧见过我师娘的账本，最高的一天销售额，有两万多呢！”
谭金东这一次是喝进嘴里的水直接被呛着了！
他瞪大眼，烫得赶紧放下手机，盯着林耀东，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
“两，两万块？一天销售额？不是一个月？”
谭金东蒙圈了。
他这会儿忽然间后知后觉想起来，似乎当初程易竞标的时候，说过一次他有两间铺子，而且还在两个月内，净利润挣到了三十万。
只是。
他那会儿听听也就过去了，有几个人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