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易松开她的手，笑着将外面的裤子翻开，就看见腰口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缝进了一个黑色的布袋。
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呐。”
程易忍住笑，将袋口打开，将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我知道你担心的睡不着，现在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灯光下，光影一晃，林清然终于看清楚了这黑色布袋里面的东西。
是六捆大团结，整整齐齐的放在袋子里。
程易将钱拿出来，递给她，揶揄的神色褪去，神色认真了起来。
他伸出手，扶住林清然的肩膀，用了些力气，开口道：“这两天让你担心了，明天就把钱还给齐老大，从今往后，你也不用担心得夜里睡不着觉，再也不用回娘家遭她们白眼了。”
程易一字一句，眸光灼灼的盯着她道：“从今往后，家里一切有我，你放心。”
话说到这里，林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乌青一片。
她松开嘴唇，上面冒着一层牙印。
迎着程易的视线，她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眼泪滚落了下来。
一颗颗的落在手背上，滚烫灼人，叫他生疼。
“你，你这钱，从哪儿来的？”
林清然哽咽开口问道。
“不正当的钱不能要，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你别犯傻，要是再……”
“是歌舞厅老板杨受先借我的。”
程易解释。
又笑着伸出手，温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这两天因为我唱粤语歌，场子很满，客人很多，老板怕我跑走了，所以提前借我钱还高利贷。”
“呐，你看，这些钱，是我一晚上挣的。”
程易指了指他的皮夹克，伸手去拿，掏出一把钱给她看了看，又塞了回去。
“咱们先把高利贷还了，舞厅里的钱慢慢还就行，要不了几天我就挣够了。”
直白的解释叫林清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热泪盈眶，双手用力的攥着程易胳膊上的衣服，这才松开。
“对，先把高利贷还了。”
林清然擦去眼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原本的灰暗破开，陡然间冒出一束极亮的光。
她认真看着程易道：“歌舞厅里的钱，咱们可以慢慢还，只要节约一点，勤奋一点，老天爷总不能把咱们逼进死胡同的。”
林清然哽咽着，抹去眼角的泪。
她心里激荡，说话也都带着哭腔。
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在咬着牙怕出一个个深渊的时候，甚至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猛地推进下一个。
一次又一次。
她甚至绝望到麻木。
这一次，程易就像是真的变了。
他找了工作，甚至还挣了很多钱，连天文数字的高利贷，他都真的想办法解决了。
过堂风涌入，夹杂着初春寒夜里特有的冷。
但是，林清然的心，是滚烫且鲜活的。
…………
翌日。
早上起来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雨，没多大会儿就停了。
程淑梅剁猪草的时候就一直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林有龙沿着碗边，喝了一圈粥，眉头皱了皱。
“隔壁咋回事儿？一大早吵吵闹闹的，该不会程易那小子又干坏事儿了吧？”
难不成又偷了赵老四的笋？
还是说齐老大上门讨债了？
这三天来，程家村里这事儿都传遍了，都说程易这小子欠了高利贷，三天要还六百块，不然的话就要剁手跺脚哩！
程淑梅最是上心，逢人就说起这事儿，跟着拍腿跺脚感慨自己这个侄儿不争气，自己怎么怎么对他好，他不领情就算了，还到处惹事儿等等。
村子里的妇女们都纷纷安慰她，说是这下程易恶人有恶报，报应马上就到等等。
程淑梅心里头爽快极了。
她剁着猪草，哼了一声，道：“都说恶人有恶报！他当初打断了咱们儿子的腿，这不报应就来了？”
“你不知道吧？今天那齐老大就要上门了！六百块哩！他要是还不上，就剁了他的腿！可不热闹么！大家伙都等着看呢！”
叶友龙眉头皱了皱。
实际上，他是大队长，程易也算是自己队里的人。
按着道理说，多多少少他都要护一护。
但是……
一想着当初叶威浑身是血断了腿回来，自己媳妇儿哭得晕死过去的模样，叶友龙顿时又狠了心。
也是。
恶人有恶报。
那程易该！
都是报应！
叶友龙喝完粥，扛着锄头准备去门前的菜地里翻一翻土，程淑梅剁了猪草，倒进锅里，加了米糠火一生，这就没心思再干别的事儿了。
程宝旺坐在门口竹椅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想要出去，被程淑梅骂道：“一把年纪了还出去凑什么热闹？爹，你就在家呆着，要是摔着了，我可得让你俩儿子把你带走了啊！”
程宝旺顿时不吭声又坐了回去。
他这辈子，最是重男轻女，即便知道跟着两个儿子能享福，却也不愿意麻烦他们。
当下又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没多大会儿，叶友龙就蹬蹬噔的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他喘着气道。
程淑梅蹬的一下起了身，两眼放光，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就往外冲。
“咱们也去瞧瞧！”
两人赶紧跑了出去。
就看见这会儿隔壁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程淑梅还有些纳闷，咋回事儿？
怎么今儿个还有这么些人看热闹？都不用干活的？
她当下也没多想，往人群里钻了钻，结果就看见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里头黑漆漆的，仔细一看，居然是螺蛳。看書喇
螺蛳？
这么多？
程淑梅一脸疑惑，只是她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此刻，院子中间，还站着一人。
是程家村村长，程德根。
他五十多岁，精瘦，身子还算是硬朗，在程家村很有威望。
早些年是个教书匠，被拉去改造过，后来出来就当了村长，因为有文化，有主见，不管是道理还是别的，他都能弄得一套一套的。
因此程家村的村民们不少人都很信他。
程德根的面前，齐老大双手环着胸，冷冷的瞧着他。
“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村长，你总不能因为你们是一个村的就护着他，再说了，你能护他一辈子？”
齐老大冷着脸，呲了一声，双手环胸就准备朝屋子里走。
程德根也很是为难。
他搓了搓手，下意识就想要去拦，没想到齐老大猛地一掉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咋，给你三分面子，你还真以为老子怕你？”
齐老大猛地拔高了声音，脸色一狠，骂道：“老子可不是你程家村的！再拦着，我可真连你一起揍！”
程德根脸色一僵。
实际上，这事儿他实在也是不想掺和。
但是，说到底程易和他是一个本家，再加上程易也是程家村的人，这几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程德根总不好装作不知道。
万一真的闹出人命来，可就真麻烦了。
况且，说到底他良心也过不去。
他咬着牙，想了半晌，旋即猛地往前一拦。
“不成！这事儿我要不知道就算了，我好歹是程家村村长，你要真找事儿，我就得拦着你！”
老一辈的骨头是极硬的。
那股子执拗劲儿上来，谁劝都不好使。
程淑梅当下大喊：“村长！你快回来！齐老大可是杀过人的！你不怕死哩？不值当！”
几个村民当下也跟着喊。
“是啊！这混小子干这事儿，是他自己欠的钱，就算被打死了也是他活该！村长！咱不至于！”
“他程易被揍死了，咱也能给他收尸，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就是可怜他老婆孩子！跟了这么一个混蛋！”
……
人群叽叽喳喳的闹了开，甚至还有人想上来把程德根拖走。
齐老大被气笑了。
他一把将自己腰里头的钢棍给抽了出来，舔了舔门牙，冲着屋子里探头喊道：“妈的！程易！给老子出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儿个再不出来，老子一把火把你家烧了信不信！”
这三天，齐老大简直是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巴子！
三天六百块，他程易去哪儿凑这么多钱？
因此，即便按照时间算，得明天早上才满三天，可齐老大按捺不住，这一大早就跑来了。
他心里头也打定了主意，这要是再还不上，他非得拉着人废了一条胳膊，好叫他瞧瞧自个儿的厉害！
再不成，就卖到北边去做旷工！
总比干欠着强！
议论声一阵接着一阵。
就在齐老大要踹门进屋子的时候，人群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各位叔叔婶子，挡着路了，麻烦让一让。”
众人：“？？？？”
等等。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一群人下意识扭头去看，就看见程易手里拎着篮子，还在往下滴水，一旁晴晴朗朗拽着他的衣角，正有些瑟缩的躲着，怯生生的看着众人。
而在看见齐老大的时候，晴晴更是哇的一声就哭了。
“怕，晴晴怕，坏人！”
朗朗更是伸出小胳膊，虽然害怕得不敢去看齐老大，但是还是挡在林清谈的面前，稚声稚气道：“朗朗保护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