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好像他们从未曾来过。
萧烈回去之后一心投身战场,从此他身边再没有人敢提起那个名字。
萧山偶尔还会记起来那个叫做李宴的可怜皇子。
但没有人告诉他那个孩子的遭遇,于是他渐渐也遗忘了童年的玩伴。
祝蔚依然做着他的将军,他在等着最后的一场恶战。
耶律德让遵守诺言,并没有主动出兵,但这中原汉国的小朝廷,已经独木难支了。
周旖东的死算得上一个分水岭。
军人与朝廷的矛盾日积月累,终于爆发出来。
戚淮也在等,等着最后的一场恶战。
太尉辞官返乡,卫琴年前病故,王寅一手遮天,曾经新帝登基后的三座大山,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真正的奸佞,朝政早已乌烟瘴气,即便前线战士们清君侧的传闻日盛,李徵一人却没有办法除去王寅,整个士大夫为首的文官集团层层拥护,他总不能杀了所有的文官。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章璎的存在有多么难得可贵。
一切都晚了。
燕平四年冬,前线的士兵不再守着前线,而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入都城胁迫皇帝清除王寅。
士大夫集团官官相护。
王寅稳立大殿,巍然不倒。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朝野上下除了这群只手遮天的士大夫,还有许多被边缘化的官员,他们看透了如今的时局,有人辞官有人自杀,也有人干脆站在了前线士兵的那一方。
戚淮威望不如从前,早已压不住手下的兵。
李徵暴怒。
他如今并非全心全意维护王寅,还没有认识到问题所在,而是认为小西河王管不好手下的兵,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皇帝早就疯魔,一心认为自己的权威被一群下贱的士兵践踏,合理的请求不被许可,请愿的三百余名士兵迎来的是禁卫军鲜红的火箭。
三百士兵尽死。
死在了火雨之中,凄惨无比。
他们来的时候还怀揣着对君王的希望,却没有想到他们在效忠的君王口中不过是一群“下贱的士兵”。
三百多条为皇室在沙场拼杀的人命在烈焰中翻滚痛号,浓烟滚滚,大火冲天,到了第二日,已经只剩下了一地断肢残臂了。
他们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自己的君主手中。
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是谁的父亲,谁的儿子,是哪家深闺的梦中人?
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
他们铁骨铮铮的生命在君王眼中碎薄如纸,过往的功勋被抹杀,只剩下刺目的反军两个字。
李徵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王寅虽然可恶,但这群来犯的士兵更加可恶。
君王的威严要高高巩固,架在庙堂上,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否则往后什么人都能来胁迫一番,君不君,臣不臣,如何统御万民?
有什么需求,他们可以一层层上报,如此越级,军规何在,他是在替戚淮整治他手底下的兵。
李徵从不认为这件事能带给他多大的影响。
他经历过类似的事太多,他将戚淮手下的兵 当作浮玉坊的反贼去处理了。
但在后世看来,这却是他一生中最严重的误判,他高估了戚淮对自己的忠心,也高估了士大夫在战乱时候对朝廷的作用。
前线的戚淮沉默了。
前线的士兵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静盘旋在边关。
天下王师不只一个西河,还有无数别的旁支。
他们虽非西河王师隶属,却也是保卫家国的勇士。
有人愤怒掀翻了案几,“陛下不仁,你我何须讲义!”
燕平五年,汉室反军四起,皇帝血腥镇压,西河王师始终沉默。
燕平六年,汉室摇摇欲坠,四分五裂。
燕平七年,许多反军投奔辽人。
燕平八年,辽人大举入关,西河王师以戚淮为首,不作反抗,亲自为之打开城门。
小西河王亲自卸下盔甲,于万众人中央字字铿锵,“西河王师为中原百姓卸甲,汉帝不仁,我等共弃之,辽帝若得天下,他年重蹈覆辙,苛待百姓,我等舍身共诛之!中原军民可容异族,不可容暴君。”
上位者无论是什么人,若无法善待百姓,总有一日会招来杀身祸患。
西河王师效忠的是王朝庇佑下的百姓,而不是苛捐杂税的没落皇帝。
李徵,甚至不如他的父亲!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
他有父亲的野心,没有父亲的能力,在万众吹捧中以为万物皆在手中,高看了自己,低看了别人。
辽军所到之处不伤一兵一卒。
这最后一片让李徵苟延残喘的领土,终于在燕平八年年末,被异族不费吹灰之力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