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穿越重生>君臣相得>第40章 暗潮初涌

  岳煜并非诓沈澜清,宫中确实有事。

  剑鬼回宫取衣裳时带回来的消息,太后遣人问了三次,皇后遣人问了一次,淑妃殷氏身边的大宫女一直候在御书房外。

  总管谷东明急得团团转,却也不敢声张,只能木着一张马脸,死守着一句话:“陛下政务繁忙,谁都不见。”

  别的都好说,太后宫里却不好搪塞,眼看便要穿帮,回去取衣裳的剑卫十一从天而降,解了谷东明的忧。

  不动声色地听完剑卫的回禀,岳煜并未即刻回宫,却道:“带路,去找沈卿。”

  想见沈澜清,一为道声别,二因沈澜清那雀盲眼令他放心不下。

  却没想到,寻至水阁,意外听沈澜清抚了一曲。

  他虽不擅音律,却喜欢听曲儿,听得多了便也能听出个一二。

  不谈寓于曲间令他欣喜的情意,光说那琴技,那般娴熟,绝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得的。

  披着星光踏着月色,几个起落,转眼便到了桂院正房的屋顶。

  岳煜松手,面对沈澜清,背月而立:“沈卿琴抚的不错,朕先回宫,改日再治你欺君之罪。”

  背着光影,帝王的脸隐在夜色里,模糊不明。

  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倾,沈澜清试图辨清帝王的神色,却徒然。

  淡淡的困惑落入帝王眼里,换来一声低笑。

  岳煜用指背蹭了蹭沈澜清的脸颊,纵身倒飞,足尖点在庭中桂树树梢上,借力于空中拧身,朝着城中皇城急掠而去。

  目送玄色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沈澜清呆立片刻,骤然抚额失笑,轻声自语:“原来如此。”

  想了许久,总算想了个明白——吾君那声欺君之罪十有八九指的是两年前,五月五,留仙居,吃粽子玩把戏时,他对吾君谎称不会抚琴一事。

  这真是……

  两年了,他竟还记得。

  

  翌日,沈澜清戌初至子初当值。

  换好侍卫服,如往常般悄声进了御书房。

  侍卫换班,向来无声无息,却不想,沈澜清刚行至御前,提笔埋首批阅折子的陛下便心有灵犀般抬头,送给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沈澜清眼观鼻,鼻观心,佯装不知,默然侍立到了君主身后。

  淡淡的梅香似有若无,自他赞过之后,沈澜清虽未换熏香,熏香的味道却淡了不少。

  余光扫过那道无比恭谨的身影,岳煜缓缓放下掀起的唇角,肃着脸,提笔蘸着朱砂,继续批阅御案上成摞的折子。

  

  窗外蝉鸣虫叫,御书房内静谧无声,白面无须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灯芯,发出几声细微的哔哔啵啵声。

  折子已然批了大半,岳煜搁笔,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了。”谷东明用他那平板般的声音回到。

  岳煜眉梢微动:“倒也过得快。”

  “陛下,可要宵夜?”

  “嗯。”

  揭开汤盅,见宵夜预备的是莲子羹,岳煜随口吩咐:“给凝芳宫送一盅过去。”

  昨日午后,太后寻陛下,是因为皇后有喜。

  昨夜,太后、皇后、淑妃一起寻陛下,是因为淑妃在德妃宫里吃了几块点心后突然晕倒,经太医诊脉,淑妃无恙,只是有喜而不自知,吃了些不该吃的,动了胎气。

  而平日里给淑妃请平安脉那太医,与苏家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可真是堂而皇之的栽赃。

  沈澜清无声的弯了弯唇角,后宫前朝互不干涉却又千丝万缕,无论是谁在出手,他只知道苏家怕是要倒霉了。

  这样也好,免得他动手了。

  沈家虽不介意甚至乐得朝中有几个排斥沈家的声音,但苏家却有些留不得了,苏家势盛,所行过了底限,若是一个不留神被撕下块血肉来,也着实疼得紧,所以,现下这种状况,刚好。

  别人动手除了苏家,说不定沈家还能分得一杯甜羹,只是,不知陛下可否舍得……

  沈澜清无声嘲讽:毕竟仅是一盅莲子羹,咱这小气陛下都没舍得赏给同样有孕的淑妃。

  匙子在汤盅里轻轻搅动,莲子羹的甜香愈发浓郁。

  香气窜入鼻中,沈澜清腹中传出一声轻响。

  岳煜眸中笑意一闪而过,舀起一勺莲子羹送进口中,软软糯糯,口感正好,却皱起眉,嫌恶地放下了匙子:“沈卿。”

  “臣在。”沈澜清兀自揣测着圣意,不想,吾君说得倒是直白,“羹太甜,朕吃不惯,赏你了。”

  君主赐食,无论喜欢与否,臣子都需当场将吃食吃了。

  莲子羹,沈澜清倒是喜欢得紧。

  虽被帝王吃了一口,却也好过侍卫处那些半生不熟、油腻腻的加餐。

  沈澜清谢过恩,捧起汤盅,从容优雅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温温热热的莲子羹入腹,空牢牢地胃瞬间舒坦不少。

  状若漫不经心地看着沈澜清吃完,岳煜面无表情地递出了一方帕子。沈澜清抬眼觑了岳煜一眼,谢着恩接过帕子,抹了抹嘴,顺手将帕子揣进了自己袖子里,揣得甚为心安理得。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帕子本就是他的,只不知何时跑到了帝王袖子里。

  “洗净后记得还朕。”

  “……”陛下,你能不能别时刻都不忘展示您的小气,私库很空么?沈澜清抽着眼角,恭声道,“臣遵命。”

  “沈卿亲手洗。”

  “臣遵命。”

  “记得熏香。”

  “臣遵命。”陛下,臣能不能将那莲子羹吐出来还您?

  “随朕去水阁赏月。”

  “臣……”抬眼,对上帝王漆黑深邃的目光,沈澜清硬生生咽回卡在喉咙里的“遵命”二字,含笑继续道,“……入宫时乌云凌空,蚂螂掠水,眼见便要下雨,怕是无月可赏。”

  岳煜挑眉,起身离开御座,拾阶而下,边走边无喜无怒地道:“那便听雨。”

  沈澜清看着玄色背影眸中闪过华光,缓声道:“臣遵旨。”

  

  赏月,自是静宁宫前花园子里子午湖湖心的浮碧亭景色最佳,听雨,却属御花园东北角叠翠山山顶的静室最好。

  行至叠翠山脚下,岳煜抬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侍卫、内侍,只带着沈澜清与谷东明上了山。

  帝王在前,沈澜清错后帝王半个身子。

  帝王脚步放缓,不动声色地攥住沈澜清的手,与他并肩而行。

  谷东明低眉顺眼地跟在身后,目光扫过交叠的衣袖,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神功发挥到了极致。

  顶替失踪的岳渊、暂代御前大臣的乐宁侯周伯栋伫于山脚,看着渐行渐远、逐渐溶于一处的君臣身影,缓缓皱起眉,抬眼望天,新月隐在乌云之后,着实昏闷压抑得很。

  零星细雨飘落,冲破沉闷,为初夏的夜添了几许清凉。

  静宁宫庭院里,成群的锦鲤竞相挤出水面吐泡换气。

  太后周氏撩开窗纱,看着池中翠绿的莲叶,似发问似自语:“皇帝又去了静室。”

  “是。”

  “沈澜清同行?”

  “是。”内侍是元清宫当值的,人却是太后的,岳煜和沈澜清前脚出了元清宫,这小内侍后脚便赶来静宁宫报信了。

  太后周氏似乎陷入了沉思,殿中只余指节轻叩窗棂的笃笃声。

  须臾,太后周氏说:“哀家有些念家,去请乐宁侯过来陪哀家说会儿话。”

  

  接到太后喻旨,乐宁侯周伯栋望了眼叠翠山山顶,与廉若飞交代了几句,便面无表情地跟着内侍去了静宁宫。

  虽为太后胞弟,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家太后姐姐会有闲情逸致拉他去说家常。

  周家除了长成歪脖子柳树的周慎,没一个是喜欢多事多舌之人。

  姐弟俩见过礼,周伯栋半个屁股坐着绣墩,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恭谨。

  太后周氏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嬷嬷,直接开门见山:“你在皇帝跟前儿伺候,可发现皇帝待沈澜清与待他人有何不同?”

  “臣并未发现不同之处。”

  “栋哥儿,咱们一母同胞,你跟哀家还藏着掖着?”太后周氏慢条斯理地转着手珠,“德妃跟哀家念叨过几次,说皇帝将沈澜清看得打紧的很。”

  周伯栋不动声色,慢吞吞地说:“大姐,为人臣者妄议圣上可是大不敬的,弟弟不能明知故犯。至于德妃所言……苏家与沈家的关系,大姐便是身处深宫应该也有所耳闻。”

  “做舅舅的总不好看着自家外甥走上歧路。”

  “……”周伯栋抬眼看向太后,话语在心底转了几转儿,终是滤掉劝解的话,慢声慢语,“太后过虑了,依臣看陛下与皇后帝后相携,恩爱的紧,方才陛下吃宵夜还不忘遣人往凝芳宫送了一份儿。”

  “除了皇后,也赏了沈澜清。”

  “陛下嫌莲子羹太甜腻,这才将用剩的半盅赏给了沈澜清。”

  “皇帝与沈澜清结伴去了静室。”

  “想是要商议云王之事。”

  太后无波无澜地盯了周伯栋须臾,浅浅抿了口已然冷掉的茶汤:“哀家不会让皇帝步先皇后尘。”

  平静而坚定。

  

  闪电撕裂乌云,闷雷打破沉寂。

  细雨转为倾盆,凌乱急促的雨点子奋不顾身地砸向房檐、枝叶、石板……

  劈啦啪达,声声响响,绵延不绝。

  香案作了矮凳,君臣二人并肩坐于窗前,倚着着窗棂,默然听雨。

  雨声敲着心门,锲而不舍。

  岳煜略微动了动身子,靠向沈澜清。

  垂眼看着在自己肩头闭眸假寐的帝王,沈澜清弯起唇角:“陛下,我们这般亵渎神灵,不知是否会遭果报。”

  眯起的凤眸骤然睁开,清冷无情地盯着墙上的三清祖师像,慢声道:“借个香案而已,神灵没那么小气……”

  “……若是真有果报,朕担着。”情不自禁地抬手,想要触摸沉静地容颜,却于半路摸上了腰间玉佩,随意把玩着,沈澜清垂眼掩下眸中情绪,轻笑:“臣怎么敢?”

  “朕……”岳煜想说的是什么,无人得知。

  

  淑宁宫的嬷嬷与太后宫里的内侍跟在乐宁侯身后,同时到了静室门外请见。

  乐宁侯周伯栋叩首认错:“臣斗胆,自作主张扰了陛下清静,请陛下责罚。”

  岳煜不置可否,目光无甚情绪地扫向跪在周伯栋身后的内侍宫女:“出了甚么事?”

  “回皇上,淑妃娘娘见红小产了,太医说……”

  “……太医说,是个男胎。”

  果报这么快就来了?殷家的,还是岳家的?

  帝王声音平静如昔,冷情如故,然而沈澜清不想去看帝王的神色,只将余光扫向慈悲而笑的三清祖师,兀自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三位祖师仙务繁忙便忘了沈家的果报可好?日后沈家子孙定然每日三炷香好生供着祖师……

  无怪乎吾君从不信神佛。

  次日沈澜清甫一出宫,流影便道:“葛姨娘昨夜难产去了,诞下的沈家三小姐只活了一个时辰便夭了。”

  记得一善说过,观气色,葛氏胎稳体健的很……

  沈澜清微微敛起笑容,揣着疑惑纵马回府,葛姨娘与未谋面的三妹已然匆匆殓了。

  一月后,沈家二老爷沈锐回府,带回一男婴,笑嘻嘻地抱到沈尚坤跟前儿,言道:“父亲,这是您孙子,我生的,可不能再催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