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说到做到,向藤屋借来了工具就开始亲手为缘一雕刻起了面具。

他坐在缘侧,手中的面具已经有了一个雏形,木屑扑索索往下掉,积了一地的木屑。虽然是第一次做但除了最开始动作有些生疏之外接下来的动作却流畅了起来。

缘一就坐在他身边,脚上的木屐倒在地上没有摆正,他晃着两条小腿手里捧着月牙那天让他买的一罐金平糖。缘一捻起一粒放进自己的嘴里,小小的金平糖融化在嘴巴里带出丝丝的甜味。

只有自已享受的话是不好的,于是缘一捻起金平糖凑到了月牙的嘴边弯起眼睛露出甜甜的微笑。

“哥哥,糖。”

月牙下意识地张开嘴舌尖一卷就将糖粒卷进了自己的嘴里。

滋味很甜,让月牙忍不住露出了笑。

“谢谢缘一。”

月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缘一看去,他本来想摸摸缘一的头,但是想到自己手上还有木屑于是只是把额头靠上去蹭了蹭。

这是个很好的放松的活动,但是平静还没有持续多久,池内胜就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月牙,你知道吗?”

池内胜喘着气,“花时屋的水月,离开了。”

月牙愣了一瞬,但是又很快恢复了镇定,手里的动作不停只是轻声:“嗯。”

池内胜困惑的挠头,他还以为月牙和花时屋的水月有什么暧昧的关系,毕竟月牙一直对除水月之外的女性不假辞色。

而且前两天不是才见过吗?

但是看月牙平淡的反应来看似乎只是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提不起他的一丝兴趣。

这样自然是有理由的,但是这样的理由月牙又不能说出口。

月牙清楚水月才不是什么沦落风尘的游女,而是鬼杀队数百年来追杀的对象——鬼舞辻无惨。

如果无惨继续在花街里待下去,月牙倒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了。

池内胜更迷惑了,伸出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月牙身边。

“我大概要回鬼杀队了。”池内胜像是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月牙依旧没什么反应,把略有雏形的面具凑到缘一的脸上瞧了瞧,确定大小合适之后继续开始手上的动作。

“喂!!”池内胜有些哀怨地喊着月牙:“月君!!!不要这么冷漠嘛!!”

月牙偏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池内胜,慢条斯理地说:“那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

池内胜闭上嘴了,他也在想月牙应该有什么反应,很激动还是很难过?哪种样子都不适合月牙,如果月牙会因为他的离开露出一副伤感的样子池内胜反而会觉得惊悚甚至恐惧。

因为这太不像月牙会干出的事,做出这种举动的月牙会让池内胜以为月牙被鬼附身了。

“当我没说吧。”池内胜摆了摆手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脸色都发青了。

月牙没说话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阳光轻柔的洒在了庭院,庭院里放置在水池边的鹿威蓄满了水,重力失衡啪嗒一声落在了石头上流出了满竹筒的清水,为庭院里添上了几分意趣。

“还要杀鬼吗?”

原本沉默的月牙忽然开了口。

池内胜反应很快扬起嘴角就笑了起来,“当然啦!”

“只要还存在一个鬼,我就会不停的杀下去。”

月牙手下的刻刀一顿,“不怕死吗?”

池内胜躺倒了缘侧上,仰着头看着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阳光落到他的眼睛上只看到一片的血红。

“怕啊。”

池内胜语气轻快,“我怕死了!”

“但是月牙。”

“如果因为怕死就不杀鬼的话,这个世界就没人能够杀鬼了。”

缘一轻轻靠在月牙身边,没有插入这场属于大人之间的对话。

耳边是悉悉索索的刀刃划过木料的声音,这个声音持续了很久,久到池内胜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听到了属于月牙的声音。

“别死了。”

池内胜翘起了嘴角。

“没问题。”

*

阳光并没有持续很久,远方隐隐可见有一大片浓厚的乌云正在向京都府飘来,大概是要下雨了。

厚重的云层层层叠叠地覆盖在一起遮蔽了整片天空,灰白的云朵在天上翻涌变幻出不同的形状,灿烂的阳光无法穿透云层,原本周围一切鲜艳的色彩此时都变得灰暗了许多。

月牙站在通往伏见稻荷大社的路上,现在天气阴沉了下来,但是这样的天气并不妨碍京都府百姓的好心情。

因为下雨就意味着稻田能有灌溉。

“今年在御馔津大人的保佑下说不准会有一个大丰收啊!”

“对啊对啊!”

沿途满是谈论着这次即将到来的雨天的人,他们口中的话语里满是期待。

通往伏见稻荷大社的道路本就不甚宽敞,今日还为要带着稻荷神神龛的神官和巫女开辟一条道路,所以路途越发显得拥挤起来。

缘一在藤屋和池内胜练习剑术,有池内胜这个剑术高超的人指导缘一到底也不算亏待,而月牙则带上了雕刻成半成品的狐面出来不知道自己该上什么样的颜色,画怎样的图案,于是出来逛逛找一些灵感。

“叮铃铃——”

被刻意空开的道路上传来阵阵清脆的盘铃声,穿着蓝色狩衣的神官开道,随后就是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巫女。虽然颜色不尽相同,但是身上都系着金黄色的稻穗。

传说中稻荷神御馔津就是一个怀抱着金黄色稻穗的美丽少女,所以巫女服和神官服上系着稻穗也没什么毛病。

道路两旁旁观的众人中有不少虔诚信仰着稻荷神御馔津的百姓已经跪在了地上开始祈祷起来

“叮铃铃——”

清脆的盘铃声在巫女手中响了起来,铃声伴随着阵阵浩瀚澎湃的神力向四周扩散,金黄色的光晕像波纹一般不断的荡开。

月牙驻足停留,自然也感受到了那纯净的神力不断重刷身体的舒适感,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洗刷了一遍。

神降——神灵降临了。

月牙迟疑了一瞬,神官和巫女的小队已经远去,想来应该是已经到了神社开始最后一天的祈福仪式了。月牙隔着人潮远远地瞧了一眼稻荷神社那朱红色的屋顶,翘起的飞檐上还趴着用石头刻成的狐狸。

月牙隐隐看见了一丝金色的流光在那石头刻成的狐狸雕像上一闪而逝,金光璀璨,月牙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人看到,想来那金光或许是普通凡人是看不到的吧。

月牙再次仔细看了一眼那座雕像,这次那个本该是死物的狐狸雕像好像偏转了脑袋朝他眨了眨眼睛。

月牙愣了一瞬,眨了眨眼再次看去却发现那狐狸又变成了最开始一动不动的雕像。

有些可爱。

月牙原本有些阴翳的心情被刚才的小插曲逗笑了,嘴角翘起笑出了声。

*

高天原——

某处辉煌的神殿之中有两位神灵相对而坐,看着正走在路上的月牙的背影。

两人皆拥有着这世上凡人无法企及的美丽容颜,看到他们的脸不会让人升起任何亵渎的心思,只想跪伏在地上献上自己最虔诚的信仰。

这就是稻荷神——御馔津。

霜发及腰,发尾带着如同稻穗一般的金黄,她以朝阳为冠,月夜为衣,白裙摇曳,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就忍不住让人心生拜服之意。

这就是神灵的力量。

黑白色的狐狸在辉煌的神殿中四处乱窜,还有的跑到了御馔津的膝上被她轻柔的摸着身上光滑的皮毛,“这就是荒大人你一直关注的孩子吗?”

隔着遥远的时空看着月牙,御馔津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荒垂眸看了一眼月牙并未言语,只有缠绕在他身侧的龙轻轻摆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那双幽深的蓝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未来。

隔着遥远的时光,荒已经看到了那结局。

他叹了一口气。

*

之前厚重的云层已经有预兆了,现在天上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滴落在了地面上将春季冒出来的草地都变的湿润了,青翠的小草软趴趴地伏在黑色的泥土上,木屐踩上去就是一阵松软的触感。

空气里是雨的味道,蒙蒙细雨落到了建筑物上产生了一种隐约的朦胧之感,稀稀拉拉的与落下的声音传进月牙的耳朵奏起了一支绝妙的乐曲。

月牙没带着雨伞,不过这样的小雨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碍,他又不会像普通人那样会因为淋了一场雨感冒。

这雨里带着御馔津的充沛灵力,月牙眯起眼睛舒服的低吟了一声。

这是甘霖,是神赐之雨。

周围时不时有年幼的孩子光着脚嬉笑着从月牙身边跑过,小脚丫踩过水坑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打湿了月牙的衣角,有礼貌的孩子注意到了月牙被打湿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月牙面前道歉。

“抱歉,大人。”

月牙并不在意,只是朝孩子笑了笑挥挥手让他玩儿去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带缘一出来玩耍,毕竟小孩子应该都喜欢玩儿的。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座桥,桥下是潺潺流淌的小河,细密的雨点拍打在河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河水清澈,时不时会有几尾小鱼跃出水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要在面具上画河水吗?

月牙心想,但是又觉得缘一并不适合温柔的水,但是要画什么呢?

月牙有些苦恼的皱起眉头,凝视着河面开始思索起自己要在面具上画什么。

既要饱含祝福之意,又要独一无二适合缘一的图案。

雨点细细密密的落在了月牙的发上打湿了他的头发,身后绣着红色彼岸花的羽织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摆动,那些本该是死物的彼岸花这一刻好像活了过来,在月牙的羽织上摇曳。

雨水落到月牙的脸上,一滴两滴最后逐渐汇集越积越多,然后从脸颊滑落到下巴上形成一滴摇摇欲坠的水珠。

雨忽然没了,并不是天色放晴,而是有人站在月身后再月牙头顶束起了一把纸伞。

月牙眼睑颤了颤,落在睫毛上的雨水滑落了下来。

微凉的手将月牙下巴上那滴摇摇欲坠的雨滴接住了,然后用衣袖粗糙地将月牙脸上的湿痕擦去,露出一张原汁原味的漂亮脸蛋。

动作还是那样简单粗暴。

月牙扯了扯嘴角笑了,抬眼朝面前的男人看去——是鬼舞辻无惨。

“无惨。”月牙低声唤着眼前人的名字。

“今天神降之日,你这样大摇大摆的出来不怕神罚吗?”

一道惊天霹雳落下来,无惨的小命就要没有了。

无惨才不怕这些,要是神罚会降临在他身上早该在几百年前就该让神灵来惩罚他。可是并没有,他依然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这世上有无数人诅咒他恨不得他死去,但是他还是活的好好的。

不止现在,还有将来。

这样的傲慢与生俱来,无惨冷笑一声带着不屑:“要是神灵会惩罚我,就不会让我活这么久。”

“要么我不该死,要么就是我死期未到。”

这样张狂傲慢的话,也只有无惨能说出口了。

无惨的目光落到了月牙手中微黄带着树木纹理的面具上,大体已经雕刻好了,是一个狐面,只不过大小看起来并不是给成人戴的,似乎是给一个小孩子。

无惨想的多,自然而然想到了这个面具是给谁的。

他拉起月牙的手,看着那个半成品冷笑:“又是给那个男孩儿的。”

目光微抬,无惨看着月牙,眼中带上了妒火。

“为什么,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