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杀戮秀>第二十一章 过去

  1.

  雅克夫斯基下面的一个策划简直是欢喜尖叫着跑来,拿夏天的采访给他看。

  既然都毫不人道地把治疗到一半的夏天弄醒了,这些人当然不能只问下社会热点就完事,“N区大屠杀的幸存者”才是重头戏。这是上城娱乐圈的王牌话题,而夏天可是大屠杀幸存者啊,这是个什么重量级的身份,整个大屠杀娱乐产业及其粉丝全聚集到了他周围,等着这位从地狱回来的英雄开口说话。

  视频里,夏天坐在轮椅上。

  虽然找个沙发舒服多了,但他们要的就是这种虚弱效果,以保证线索和衔接。

  灯光不算亮却很纯净,勾勒出他五官的线条,像终年积雪山峰投下的陡峭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N区大屠杀的视频,雅克夫斯基很少见他这样子,他把自己完全隐藏了起来。在某种程度上,他有和白敬安一样的本事。

  他的旧日伤痛以全息无死角方式被展示了出来,一群人盯着,要他说话。

  最终夏天说道:“是我。”

  “你亲手结果的她?”主持人说。

  “她不会喜欢自己变成那样子的。”夏天说。

  “很难想象你当时的感觉……”对方说,是纪念秀官方的《高端视界》的主持。

  夏天没说话,冷冷看着他。

  主持人目光游移了一下,就算不是新人了,仍会在这种明星过于璀璨的光辉下紧张。他又说道:“现在,很多人都非常好奇,你当时是怎么离开大屠杀封装网的?”

  “我搞了当地行政长官一个高权限终端,黑了进去。”

  “你黑了封装网?”

  “不黑我就死在那里了。”

  “我是说,本地所有的行政人员都撤离了,你怎么可能找到……”

  “他没走成。”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对方呼吸都停了一下,那着实是个帅得叫人心跳加速的笑容,像一次宴会上的调情。

  但雅克夫斯基一点这样的感觉也没有,他无意识地把椅子挪后了半寸。他有时觉得夏天挺可怜的,但他有时候真的……非常吓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很高兴自己不是记者,不用去真的面对上世界恐怖的明星们。

  主屏幕里,主持人居然脸红了,他小声说:“你黑了封装网,但你、你没有在登记上兼任网络后勤。”

  “我不是个合格的网络后勤,”夏天说,“我受不了等着。我必须自己把刀插到那些家伙的脑袋里。”

  播放视频的同时,雅克夫斯基旁边的辅助屏上正飘着最近的热点统计。上城的粉丝们开始疯狂讨论夏天是不是反抗军,当时在N区大屠杀的封装区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虽然……说真的,他才十三岁,能干啥啊,而且他当时是在N19区修车好吗。

  不过也难说,那可是夏天,天知道他有多能折腾。

  后面是一小截采访花絮,策划觉得很有趣,准备放出来。

  采访结束后,夏天跟白敬安站在角落说话。夏天伸手去摸头发,勾下来一小枚粉色的皮圈。

  白敬安有点尴尬地说:“跟化妆师助理临时借的。”

  夏天说:“我就觉得是个粉红色的。”

  他又去扎头发,但手脚不利索,白敬安拿过皮圈帮他弄,助理贴心地递了枚黑色的过来。

  剪辑师逗趣地配了个夏天帮迪迪扎头发的镜头,简直是一样。

  的确很可爱,雅克夫斯基想,他们把这些职业杀人狂套上礼服,教他们怎么文质彬彬,卖萌和开玩笑,调节采访气氛,甚至叫人如沐春风。他们喜爱这些人的温情和帅气,激发他们身上人性的部分,雅克夫斯基就深谙此道。

  但在偶尔的情况下,他们的某个眼神和动作,会让你感觉到如同刀锋掠过脖子一般的战栗。

  那个,才是真相。

  就雅克夫斯基而言,他很高兴那个脑残秀的前策划失败了,简直是幸灾乐祸,那个齐下商脑子有问题。

  他好不容易造出来的战神接班人,是要站在真人秀巅峰王座上的,妈的被他拿来给个变态玩这套……

  他叹了口气。算了吧,上城就这样,大家只想一时的利益,根本不讲长线发展,看到点什么好的就要迅速把利益榨取干净。

  他也习惯了,在他们的工作中,每天经手的新鲜死亡过程不计其数,这种经历总归会在某方面扭曲你的性情。

  他转过头,去看旁边一个粉丝的剪辑视频。这个视频他已经循环放了二十遍,还在继续放。真是有助于调节心情。

  那是个夏天和白敬安粉丝的私人剪辑,开头就是那个刑室彩蛋的boss——他不记得他名字了——朝夏天说:“我一直想看你失控的样子。”

  接着就热闹了。

  这是场杀戮快剪,极度暴力,又让人热血沸腾,如同势不可当的战神,不断摧毁挡在面前的一切。

  但到了后半段,节奏变得伤感起来。无止境的战斗结束了,夏天和白敬安藏身在临时监牢里,夏天筋疲力尽,慢慢靠在白敬安的肩上昏睡过去。画面温情而悲伤。

  这视频刚出现就在粉丝里疯传,也在浮金杀戮秀的官方台播了好几次,还开始出现衍生的变体,可谓红遍浮空城。

  电视台想找到剪辑者,并提供一份工作,这人绝对是个人才。

  而雅克夫斯基看到剪辑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谁弄的。个人特征太明显了,即使她试着隐藏也没用。他们太熟悉了。

  靠这个,她能拿个大大的红包,但是她一字未提,大概不想让人知道。于是雅克夫斯基也从来没有说起。那些人找不到她的。

  她大概只想再当个粉丝,找回些曾经的乐趣,她做这类事曾只是因为喜爱,现在却成了她的噩梦。

  也许她是想对这两人让她能以这方式结束大屠杀纪念秀,做出感谢。

  雅克夫斯基自己都想干点什么感谢一下他们。

  他喜欢最后那一幕不顾一切的暴戾与杀气,真的如同强光刺破黑暗。

  田小罗哼着歌,在不远处做视频剪辑,雅克夫斯基都不记得她上次哼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之前的纪念秀排场很大,她也抽过去帮忙,一整天都像生无可恋一样。前一天雅克夫斯基还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哭,他假装没看见,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天晚上她没完没了地给魏苏——她死了的男朋友——打电话,雅克夫斯基看了一下她的终端使用情况,数字不断跳动,那天晚上,她一共拨出了两百三十七个不可能有人接的电话。

  从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固执又不切实际,和现实处得不好。

  小时候她曾有一次剪辑生日宴会。她踌躇满志,四处宣传,但视频被当时的流行病毒毁掉了。

  雅克夫斯基清楚记得有一天,她拉着他坐到终端前,指着空白的屏幕,让他看她的生日宴会剪辑。她说她进行转折,如何渲染,语气坚定,如数家珍,好像屏幕上真有什么东西似的。于是他也尽量做出像是看到了的样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但凡提起那剪辑,都做出一副剪辑完美、一切愉快的样子。她以这种方式让失败从生命中消失。

  长大后,她有时会拿这事儿开玩笑,似乎她已随着时间成熟起来,能够应对失败了。

  但现在,她的通讯监控界面上全是未接电话。分布在每一天,每个夜晚,或是工作零星的间隙,像一个疯狂的仪式。

  她无法再成熟,也没法去承受,她又变回那个孩子,试图对她的生活使用同一招。

  偏执、悲惨、不切实际。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于是雅克夫斯基什么也没说,回办公室喝了半晚的酒,直到睡过去为止,这样解决问题容易多了。

  在这个世界,你能干的只是想方设法把日子打发过去,悲惨的时候来一杯酒,再悲惨的时候就往酒里加点料。雅克夫斯基……还有所有像点样的策划们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结束,并早已拟定好了接下来的宣传计划。

  ——就是悲伤、无望和在黑暗世界里互相治愈那一套。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纪念秀最终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纪念秀终场时,策划组乱成一团,所有人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把雅克夫斯基的通讯器都打爆了。

  他没时间接,只是盯着屏幕。在夏天射出那颗子弹的时候,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知道要怎么做,知道他真正想看到的是什么。

  他匆匆拟定新的宣传方向,之前的一切都得作废重来,但人物设定之中,在遵循基础设定的原则上,从来都是不破不立。

  折腾到半夜,雅克夫斯基到走廊抽烟时碰到了田小罗,正在刷手机。

  看到他,她朝他笑,像一线阳光刺破阴郁的云层。她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她说道:“这场戏演砸了。”

  现在,雅克夫斯基坐在他策划界巅峰的脏乱王座上,一侧的辅助屏上是娱乐圈的热点监控。

  所有人都在不断地讨论着“复仇原则”、纪念秀效应和最近两位大出风头的杀戮秀明星。

  夏天的名字反复出现,峰值陡峭而尖锐,宛如嵌在顶端上的一座神像,不容置疑,清晰异常,起着指挥和引导的重大作用。

  主屏幕停在夏天一张官方后期的全息图片上,那人站在硝烟遍布的战场,装备着把杀气腾腾的末日战神巨枪,脸上沾着血与烟尘。他朝着镜头笑,灿烂又有股戾气,压住了枪和战场的气势,让阴郁的修罗场透出冷冽的明亮来。

  雅克夫斯基欣赏了一会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把屏幕展开,开始监控关注流行趋势的细节。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趋势——人们说起这桩复仇时,好像这不再仅仅是一桩报复,一次压迫与爆发的偶发事件。它是某个狂热信徒,向神像献上的血腥祭品。

  2.

  白敬安做了个梦。

  他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一只巨大的变异生物咬着他的脚踝,往黑暗里拖。

  他经常做这个梦,梦里他伤得厉害,失血过多,极度地无助。现实里的他是个成年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但在这个世界,他总是脆弱至极。

  那只牛一样巨大的狗把他拽出房间,拖行了十几米,他从死人的视角看着这座城市,那是最深噩梦中的景象……

  死太多的人了。太多的屠杀、挣扎、绝望,死掉的朋友、死掉的孩子和所有那些无辜的人……

  空中悬浮着摄像头,这些精密的小小圆球遍布城市,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大脑无法理解的巨大混沌之地,无数人在观看这场面。

  在梦里那个死人般的视角中,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藏在建筑垃圾的黑暗里,像只濒死的老鼠,一身脏污,脸上沾着血。

  他摸索着抓起一根铁棍,纯粹出于本能,到了最后还想抗争,虽然其实也就是虚弱地攥着……棍子的一头磨尖了,都是血,不知谁曾把它当作武器,但现在那个人也死了。

  他吸了口气,狠狠一下击中了那条狗的鼻子,可它一步也没退,另一只脑袋疯狂地转过来咬向他的脖子。

  他尽全力闪了一下,它只咬到他的肩膀,骨头碎了,但他把棍子狠狠插了进去,斩断了脊柱。

  不管最初磨尖棍子的人是谁,确实是个好手,怪物瞬间失去了动力,倒在他身上,重得要命,嘴仍咬着他的血肉不放。

  他用力把尸体推开,转头去看那男孩,六七岁而已,他想招呼他过来,两个人活下来的几率也许会更高一点……但接着他发现,那孩子已经死了。

  下身全是血,内脏被掏空了,但还保持着反抗的姿态。

  他呆呆地看着,踉跄着退了一步,他按着墙壁想站稳,但两腿一软,仍然摔倒在地。

  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个世界没有未来,他们每个人都一样。

  这时他看到那个走过来的东西,那是个……他不知道,那是个变异黄鼠狼吗?毛全掉了,站在那里看着他,足有两米高。它的爪子……是人的手的样子,也许曾是个人吧。一个怪异的人与兽混合的幽灵。

  他没法站起来,他想放弃了。

  他靠墙坐着,等着怪物走过来,像杀死所有人那样杀了他,吃了他,他们的血肉混合在一起,这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无所不在的摄像头仍悬停在那里,把一切呈现在上方贪婪巨大的混沌之中,他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双膝中。

  他的梦总是这样结尾。

  可是这次怪物没过来,他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是人类的脚步声。

  一个声音说:“小白?”

  他抬起头,那人站在那里,穿着下城本地产的脏兮兮的靴子,沾着火药、血和碎肉,低头看他。

  那人身后躺着怪物的尸体,脑袋爆开了,枪开得非常利索。

  他看着那张脸,试图辨认出他是谁。一个战友,有一张熟悉的脸,总是生机勃勃,偏执地就是不肯放弃希望。

  “夏天?”他说。

  那人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伸出手。

  “起来,我们得杀出去。”他说。

  他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伸手握住,夏天的手温暖有力。这毫无道理,但未来似乎又变得可以指望了。

  就好像看到光。

  白敬安醒了过来,外面夜色正深,一片寂静。

  他感到恍惚,不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好像还困在那个地方,从来都没能出来。之后所有的事都只是个梦境,一张面具。

  大脑缓慢地反应过来,他现在的确在上世界,在家里……但感觉很遥远,好像真实的他从来都没在这里过。他也不知道在哪,大概从不存在,或是早就死了。

  他打开灯,想想又关上,还是黑暗里比较自在。

  他下了床,知道这时候醒来是睡不着了,不如去喝杯草药茶,或是审查一下训练室的升级程序。上城的记者现在一定在想方设法地往他房子里装间谍软件。

  他在月色中赤脚下了楼,发现客厅的小灯亮着,夏天盘腿坐在沙发上,跟前放着半瓶酒,洗过了澡,头发还湿着,正在打游戏。

  白敬安走下楼后,才发现睡衣因为噩梦皱巴巴的,三颗扣子没扣,隐隐能看到肩膀上一处延伸出来的狰狞伤痕,可以想见旧日的残酷,仿佛这具身体曾被利爪撕裂。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拢,但想想还是算了。

  夏天从医疗舱出来时还没好利索,又接受了一番后续治疗,今天下午回的家,回来时受到了上城媒体的隆重欢迎。

  到医疗部门大厅时,他们在人群里看到了迪迪。

  她梳着对麻花辫,小脸绷得紧紧的。灰田松手让她过去,她走到夏天跟前,没绷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地说他们回下城好不好,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讨厌这里。

  白敬安就意识到,纪念秀上的事她都看见了。

  夏天抬头看灰田,形象策划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样互动频繁的大型秀中,她能让迪迪好端端地出现在夏天跟前,已经尽了全力。

  夏天搂着迪迪的肩膀,不停地跟她说自己没事,一点也不疼了,帮她把眼泪擦干净。他越是说,她越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好不容易摆脱了媒体,带她回家。一路上她黏着夏天怎么也不松手,好不容易送上床后,她还拽着他的衣袖不松开。

  现在看来终于把她哄睡了。

  夏天抬了抬下巴打招呼,白敬安也点了下头,走过去给自己泡了杯草药茶。

  ——医疗部门给他开的,上城最近很流行这个,说是能感到大地的能量,也不管他们其实是浮在天上的,跟大地攀什么亲戚。

  他拿了热茶,在夏天旁边坐下,对方手边的桌上放着半瓶酒,没有杯子,看来懒得用。

  夏天看了他一眼,肯定看到了伤口,但什么也没说。

  那人在打的游戏是新款的《禁闭7》,N区大屠杀背景,灰田放在这儿的,说赞助商想让他们玩一遍说说感想。

  这会儿,主角待在一间小屋子里,有点像溪宁街附近的民居,四处散落着些机车和枪械零件,那片住的大都是修理工。

  白敬安想起两天前,那些人给他看夏天在N区大屠杀里的视频……夏天当时也在那里,还是个孩子,但活了下来。居然活了下来……

  他伸出手,直接拿起夏天桌前的半瓶酒,喝了一口,没再理会草药茶。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喝酒,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涌进胃里,口味可够烈的。

  夏天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都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盯着前方的大屏幕。里面是一片惟妙惟肖的下城建模,阴暗而破碎,白敬安觉得自己仿佛还笼罩在刚才的梦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当时在那里。”

  夏天按了暂停键,转头看他。

  白敬安坐在沙发的阴影中,月色的微光落在脸上,有种黑暗的东西从他举手投足间渗出来。从修罗场回来的人身上会有这种感觉。

  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接着说道:“N区大屠杀时,我在N7区,之前也一直在。”

  夏天没说话,等他说下去。

  “我参与了所有事。”白敬安说道。

  他又拿起那半瓶酒,灌了一口,样子十分熟练。

  “我大概十二或十三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在离杀戮秀赛场越来越近,我想我是有点崩溃……所以去了下城。”他接着说道,“我父亲从N7区来,他的父亲也生活在那里,我只能想到那个地方。”

  夏天点点头。无法忍受时,他回了老家。

  “我在那里待了大概四年,但感觉好像一辈子都在那儿。”白敬安说道,“现在想想,我大概命中注定只属于那里。”

  “你在N7暴动的‘核心小组’里。”夏天说。

  白敬安点点头。“核心小组”是对反抗军领头那几个人的称呼,在上城,这个词带着传奇的意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敬安接着说下去。

  “我肯定认识那些人,就好像我知道我肯定参与了这件事一样,但一点也记不得了。星芒17-3型病毒是17型下的一个亚门类,针对所有哺乳动物的基因链。就像他们能制造出瞬间杀死所有人的毒气一样,他们也能制造出让所有人变异的病毒,然后自相残杀。但他们不那么做,17-3型的变异效果是随机的。

  “这一型病毒的感染对象也是随机的,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某个人。变异后的生物不会自相残杀,只想吃人。除此之外,视你的基因情况而定,还有些人会产生部分肢体的变异,大脑功能的衰退,或者是像我这样,造成严重的脑损伤,失去所有的长期记忆。”

  他停下来,夏天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白敬安接着又说道:“他们先是感染了一只老鼠,跟拍它从下水道一路进入镇子,中途感染各种生物。拍得精湛又刺激,不过当你自己也在那个镇子里时,感觉就不太有趣了。”

  “我也看过那个视频。”夏天说,“有时候……就是觉得好奇,他们毁掉你生活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弄的。”

  “是啊,就是很好奇。”白敬安说,“我……在视频里找不到他们的脸,那时都带着摄像头干扰仪。我只能想象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年轻又愤怒,想要改变什么。

  “可我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我自己的样子……那些年轻的脸都是一样的,那么愤怒,充满痛苦……”

  夏天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白敬安笑起来。

  “我的脑子就是个恢复不了的灾后现场。”他说,“不过有时也能想到些碎片,我还记得那次袭击行政长官房子的时候,情况很混乱,我跟某个人说小声一点……我记得,那群人里确实有人叫我‘小白’。”

  夏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说道:“也不用太难过。我小时候有人管我叫小夏,最后也没叫开。”

  白敬安笑起来,被酒呛了一下。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其实小白也不错。”

  “我之前看过你的医疗报告,所以,你对袭击发生前所有事的记忆……就是消失了?”夏天说。

  “基本上吧。”白敬安说,又喝了口酒,虽然他应该打从回上城就没喝过了,但现在看上去很娴熟。

  “所以我不大记得这栋房子时的事,”他说,看看周围,“我的父母和童年,那对我来说太久了。我清楚记得的所有东西都是关于大屠杀的,除此之外,还有下城一些零碎的生活细节。”

  他叹了口气:“我好像就是在下城出生的,然后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从那儿离开。”

  “后来呢?”夏天说。

  “我有上城的身份权限,所以逃离了封装网。”白敬安接着说,“负责大屠杀的是浮金电视台,只顾杀得好看,对封装区的严密不算特别上心。我在下城游荡了一段时间,一次也没想过要回上城。

  “有一天……我到了一个地方,不知道是哪儿,可能是M区吧。我碰到个抢劫的,但一点也提不起力气反抗……后来有人走过来,把那家伙赶走,然后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他人看上去还不错。我看着他的脸,突然想起来我肯定曾在哪里认识过另一些很好的人。我想,我必须得离开这儿。

  “否则我会留下来的,再度试着安定下来。然后……还是会发生一样的事,还会有折磨、杀戮和愤怒,巨大的痛苦……你总会失去很重要的人,却没有办法挽救。我会再一次失败的,我会……我必须离开那里,不惜一切代价,才能离屠杀远一点。”

  他说得很慢,他是第一次说这些。

  “我回到上城,回到这栋房子……”他做了个手势,“上城在独居看护管理方面很宽松,之前也就是管理机器人和一周一次的社工探访。十二岁时我填了个独居申请,连社工探访也没了。不过为了不让人收走房子,我一直在伪造记录……我黑客技能方面还不错,足以修改行踪,增加购买记录,假装只是闭门不出……

  “从记录上看,我曾想过放弃上城的生活算了,我无法忍受回来……但最终我还是回来了,假装还是以前那个人,过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白敬安从没想过有一天说出这么多话,甚至没意识到这些念头始终都在心里,都是些灰暗、久远和毫无意义的东西,也没人能说。

  “只是……这里的一切都变得很陌生,我尝试着理解,假装还是原来的我自己。不过在这儿,我只会是我自己,再也没有别人了。”他接着说,“但我仍然觉得,我始终在那片黑暗里,它……太强大,吞掉了所有的过去,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我也总是会梦到。”夏天说,“你经过那种事,就是会和以前不一样。”

  白敬安没再说话,夜色温柔地笼罩在周围,好像事情在变得好起来,再不会有噩梦发生。但那只是错觉。

  夏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白敬安僵了一下,但接着放松下来,这种感觉很温暖。

  前方的屏幕仍在一片N7区游戏黑暗的定格里,夏天顺了顺他的头发,说道:“咱们会没事的。”

  白敬安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