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杀戮秀>第十三章 疯狂的宴会

  1.

  迪迪吃冰淇淋时,夏天浏览了一下各种信息。

  他先是看了第三轮最后一幕自己死时的情况,看上去像个悲剧大片,他自己都看得感动了,就是当时有点惨。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敬安脚步不停,一剑杀了那只蜥蜴人的样子,仿佛任何怪物都不要想挡住他的步伐。他是个战士,而且绝对是个老手,夏天熟悉这种场面,知道那种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愤怒。

  他不知白敬安干过什么,但这人肯定不是只待在上城进行过模拟训练。

  然后他也立刻看了白敬安说的“网上到处都是”的事。

  白敬安之前一字不提他的身世,夏天猜他以前过得不怎么样,有些事光想就让人不爽,只能假装不存在。

  但是现在真是到处都是。

  白敬安的父亲叫白笑齐,死于182届杀戮秀。夏天发现曾经在死亡集锦里看过那张脸,是个常客。几个混混把他绑在浴室里,浇上燃油烧死了。油不多,所以他花了点时间才死掉。

  那些人还把烧焦的尸体挂在楼外,当作警示。

  当时白敬安六岁,和母亲在终端前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在医疗记录中,显示他出现了严重的神经性厌食症,吃什么都吐。

  白笑齐是因为妻子的基因病和浮金集团签的合同,他显然不认为自己会死,但任何乐观的估计在杀戮秀上都是不现实的。

  很难想象那时还是个孩子的白敬安在想些什么,但看到父亲被活活烧死的场面时,他一定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也终将站在那个赛场上,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走。

  他母亲精神出了问题,经常浑浑噩噩在街上游荡,一年后掉进了向日湖里,他们通知他去认尸。七岁的白敬安签了字,然后就回家了。电视台做了葬礼直播,但他没出现。

  夏天没再往下看。

  视频的音乐非常抒情,忧伤无助,但对他来说,理解这件事很简单:他记得第三轮最后时白敬安死死抓着他的样子。

  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现在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热度,和死亡的冰冷一样,被深深印在了身体中。

  夏天知道那表情,那是一张深知失去与绝望的脸。

  夏天关掉终端,主页华丽的色彩褪去了。他转过头,看到白敬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劝迪迪吃掉冰淇淋,向她保证明天还会有,不用一直这样摆着,有时你就是得抓紧时间享受生活。

  她纠结地小口吃了起来。

  夏天想了想,不知道能跟白敬安说啥。这年头烂事儿太多,用话是讲不完的,于是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会没事的。”他说。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说道:“这话根本不切实际。”

  “我知道。”夏天说,“但会没事的。”

  然后他转身去给自己拿了另一份冰淇淋,一边朝白敬安说道:“什么时候吃晚饭?”

  他们吃完饭,入夜没多久,灰田就过来拜访,带来各种成为明星后的行为告诫和工作安排,并接他们前往宴会。

  迪迪已早早睡下,她累得够呛,身子刚沾床就睡着了,而上城的宴会才刚开始。

  夏天的新衣服占了两间房子,一眼看不到头,据说还会随着时间继续增加。他同时得到了一辆拉风的名牌车,流线造型,杀气腾腾,据说是专门为他设计的,同款已经开始销售。

  简直不能更爽,他心想。换了一套新的礼服,一脸嚣张地开着跑车,和两位同伴一起来到宴会。

  走进大厅时,他迎来了大片的目光、笑容和摄像头。

  白敬安走在他身边,看上去很高兴自己不太引人注意,他一直在对第三轮结束的场景悔不当初。

  相较于第二轮那场灾难性的晚宴,这儿更加奢华,让人觉得前者不过是打发乡巴佬,这里才是真正上城人活跃的场所。

  酒水在人群中流淌,装修、酒水和点心的精美程度跃升几个等级,人人都在笑,看上去如此快乐,周围的资源无穷无尽。

  夏天走进去,立刻卷进了上世界的无休止的奢华宴席中。

  相对于杀戮秀的残酷,宴会有一种分裂感。

  夏天很快就不记得有多少人拍过他的肩膀,和他们说话,恭喜在第三轮取得的成绩了。

  野蛮的杀戮在这里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他们说某个动作太帅了,或是说哪个明星很喜欢他并且多半很愿意和他上床。还有人大声说他有魅力极了,这样很好,这样才能活下去,杀戮秀总在说什么力量和勇气,但魅力才是这一行的真谛。

  在这里,前几天血腥残酷的赛事变成了花边新闻,和某人裙子的款式,或是赛场的装修风格属于同类事物。

  灰田向他们介绍了几个大人物,夏天开始还尽量记住名字,但是很快就晕了。

  形象策划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而他变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在这片闪亮的世界中一闪而过地看到了道格,那家伙一身正装,十分帅气,赛场上悲惨的样子像是在平行世界。

  他们打了招呼就匆匆分开了,那人酒喝个没完没了,看上去不想进行任何交谈。

  夏天知道道格现在已身价不菲,全因在杀戮秀上的上佳表现。

  ——和夏天他们走散后,道格和冯单对上了一条……蛇还是什么的巨大变异生物,头上长满骨刺,像个超大号的狼牙棒。

  在一击之中,它猛地扭动身体,身上一根骨刺从道格背后刺来。正在恶战的冯单看见,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把道格推开。

  骨刺完全刺穿了他,击碎肋骨,擦着心脏过去,贯穿了肺叶。道格跳起来,把剑刺进了巨蛇的脑腔。

  它朝前猛冲,道格让开身体,同时又拔出一把剑,从它七寸处刺了进去。这一击终于起了作用,它撞到一旁的石壁上,停了下来,死了。

  道格走过去,瞪了仍挂在骨刺上的冯单一会儿,把他从上头挪下来,放平,纠结地看了几秒钟,又拖到旁边比较安全的地方。

  之后两次有变异生物过来,他杀了一个,重伤一个。冯单一直在昏迷,道格只需要走开、放任,他就会死去。但他一直站在那里,救他的命。

  ——夏天复习第三轮决战时看了一下这一幕的关注度。道格说他不想给人当乐子,不过看购买情况和评论,肯定是值得策划组的一次派对和不菲的奖金了。

  他们活过了终场大战,身价快速增长,但夏天没在附近见着冯单。

  即使救了对方的命,他们也是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区域的。

  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这地方让人晕晕乎乎的——灰田拖了一个小个子男人过来,向他介绍,说是个最近很红的电影明星,好像在第三轮时出现过,叫卫零。

  这位容貌秀美的明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带着虚幻的笑容和他拥抱了一下。夏天浑身都僵硬了。

  “我喜欢你干掉……呃,孚森那个场面,太他妈有创意了。”那人一脸兴奋地朝他说,“顺便一说,他帆船玩得不怎么样。”

  卫零矮了夏天足有一个头,近看上去更是秀气,但夏天一点也不想看到他的脸。可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这人就死命地黏在他旁边,做出关系很好的样子。

  ——照他的说法,现在是杀戮秀明星的天下,他非得在他跟前黏够时间不可,不然他经纪人会杀了他的。

  白敬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没义气的家伙。

  那位顶着第三轮boss脸、现在完全不可怕了的明星又喋喋不休地说起参加过的一个私人派对,他碰到一个人,上了不知道哪里的一张床,结果对方叫了好几个人过来。

  他脑子不太清楚,也就记得有男有女,他成了狂欢对象,醒来时手脚都有绑过的印子,挺疼的,他现在也说不准是不是被轮奸了。这种事太难确定了。

  卫零一副聊八卦的样子,夏天听得一脸惊悚,不动声色地把他手里加了太多迷幻药的杯子拿走,换上杯安全点的。那个明星像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小孩子一样在他跟前傻笑。

  然后他揪着卫零的领子,把他拖到他经纪人跟前,向他抱怨这种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就不该乱跑。

  简直是向家长交托小孩。

  结束了带小孩的工作,夏天走进派对中,四处打量。

  来之前灰田说派对上会有很多人向他投怀送抱,要小心对方身上的私人摄像头,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饮料和药物都拿密封盒里的。夏天觉得简直是对无反抗能力小孩儿的告诫。

  这些话弄得他心里痒痒的,期待接下来会有点什么艳遇。

  他很快遇上了。不过是个灾难。

  2.

  夏天不记得那杯饮料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了,反正这里所有人都在随便拿东西吃,往嘴里灌酒,入乡随俗再正常不过。

  而且,拜托,他是新科的杀戮秀明星,又不是在宴会上走失的小姑娘。

  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头脑开始不清醒的。待他意识到时,他正躺在角落的一处长沙发上,周围的帘子拉着,但能感到是宴会的一角。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张浓妆艳抹,雌雄莫辨的面孔。上城人们想的时候,你很难判断性别。

  那人用一种……贪婪表情看着他,好像眼前是一盘大餐,而他准备连盘子都舔干净。

  隔了两秒,夏天才意识到有人压在他身上。外套不知哪去了,谁的手在他的衣服里摸索。绝对不止两只。

  他想吐,却动不了。周围似乎有好几个人,但他头晕目眩,根本无法把画面拼到一起。他试着移动身体,但虚弱得要命,他除了快死时从没感觉这么无力过。

  另一张面孔从右侧凑过来,抚摸他的头发,眼神恶意而饥渴。夏天试图躲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不……”

  他声音低哑而虚弱,想把那个靠过来的人推开,但手臂毫无力量,他听到有人在笑,仿佛他的反抗是个笑话。

  他说道:“走开……”

  有人抓住他的手腕,压在上方,一只手摸索到他的两腿之间。

  一张嘴完全含住了他的耳朵,发出可怕吸吮和吞咽的声音,夏天努力想要躲避,但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他固定在那里。吞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

  有人挤进了他双腿之间,一个人在笑:“腿真长。”

  夏天绝望地试图把手抽回来,心里想着,他需要一把刀子……只要有一把刀子……

  一个男人把他的头发别到耳后,在他耳边说:“你这种人,从赛场上下来,就应该拴在床上。”

  夏天猛地清醒过来。他坐在车子里,白敬安在旁边,正在往家开。

  他没穿外套,衬衫扣子全开着,头发乱糟糟地散在肩上。

  他觉得有点冷,低下头,发现自己赤着脚,鞋袜全不知道哪儿去了,右脚有一个很深的牙印。他一阵恶寒。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喝了一杯‘一夜飞翔’,是种迷奸药。”

  夏天不确定地看看前方,又看看他,说道:“什么?”

  “我给你注射过拮抗剂了。”白敬安说。

  “我不明白……”夏天说,“你是说,有人他妈的想迷奸我?!”

  “其实挺常见的。”

  夏天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试着把破碎的思维对到一块儿,但是不太成功。

  他先是神经质地去擦右边的耳朵,又想把头发拢起来,可怎么也找不着发带了。他在车里到处翻,一肚子邪火找不到地方撒,然后他恶狠狠把后座上白敬安的外套拖了过来,用力撕下来一绺,把头发扎起来。

  他浑身发冷,手在不停地抖,大概是药物的关系。

  腕上还残留着被人按在头顶,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感觉,他猛地握紧,动作大得像在杀死什么人。

  他记得……空气里的那种气味,一种动物发情般的甜香……有人扯开了他的衬衫,谁用两根手指捻住他右边的乳头,用力揉搓。一个男人开了句玩笑,周围传来一阵笑声……

  一个戴着紫色隐形眼镜的人……那人扣住他的下巴,他努力往旁边躲,但他捏开了他的下颌,把手指探进去……

  还有某个人的舌头伸进来,穿着件鱼鳞般的衣服,冰凉又带着麻刺感,像只野兽压在他身上……扣着他下巴的手紧得要命,他怎么也动不了……

  一个挑染银发的男人在他耳边说:“陪我们好好玩玩儿,夏天。”

  “停车,我想吐。”他说。

  白敬安停下车子,夏天跌跌撞撞下了车,弯腰呕吐了半天。白敬安走过去,递了杯水给他漱口。

  夏天回到车里,想把衣服拢起来,却发现一个扣子也没有了。

  白敬安再次发动车子,夏天冷冷地说道:“几个人?”

  “五个。”白敬安说。

  夏天无意识地抓着衣襟,瞪着前方,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要杀了他们。”

  “赛场外杀人是犯法的。”白敬安说。

  “我要杀了他们。”

  “好,杀时告诉我一声,我们得计划一下。”

  对方面无表情地沉默着,白敬安想他大概是同意了。

  夏天一路没再说话,他冷着脸,用车子的终端连上网,开始搜索。

  他到上城待的时间不长,不过一直很聪明,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有人拿去分享。他很快就找到了。

  干这事儿的组织叫“蜜糖阁”,他们“反对把罪犯明星化”,认为杀戮秀的明星就是些死刑犯,应该让大家分享。如果正直的公民想要,那么就该得到。

  他们决定反抗电视台的暴政,选择最喜欢和受欢迎的明星“分享”。选择的地方大都是在宴会之类,然后用上加强的药物饮料,干那事儿时还会在四周布置临时封装球,让人无法靠近——白敬安就花了大概一分钟时间解密码。

  夏天坐在黑暗中,四周围绕着大片屏幕,数字急速变动。就他折腾电脑那架势来说,显然会是个不错的网络后勤,他学习速度非常快。

  白敬安分过来一个屏幕,帮他寻找这些人的大本营。视频因为侵权,公开区域找不到,得挖得更深一点。

  从手头的信息可以看出来,蜜糖阁之前已经做过七起案件,受害者有男有女。手法不算特别精妙,但是屡屡得手,已经相当专业,简直就是把迷奸别人当成事业在奋斗。

  组织的核心成员据说是五个,肯定有些黑客高手,从网上得到的消息看,还有些权贵人物,所以能一直为非作歹。

  警局目前没有任何建树,也不太关心。只要不把视频放到公共网络上,侵犯浮金电视台的版权就行。

  两人在缓存中找到了他们对今天事情的讨论。

  一个ID叫“什么都能调教”的家伙说,杀神夏天喝了药,躺在沙发上时乖得像只小猫,一只手就能按住。白敬安真是多管闲事,不过是个被爸妈卖掉的奴隶而已,居然以为他能去救什么人,真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爱变态游戏”说,麻烦的是白敬安从来不喝酒,迷不倒,他有不可逆脑损伤。

  后面有人抱怨都这样了还多管闲事,就是不想活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接着他们开始开他的黄色玩笑,说他哭着恳求时的样子一定格外令人心情愉快。

  在“明星分享秀”栏目里,则放着那些异常下流的视频。

  蜜糖阁的成员不断地解说,描述受害者身体的隐私部位,像在介绍一件产品。

  他们也拿了夏天刚才的视频分享,那些人抚摸他的头发,像品评商品一样描述质感,有人说看他那一副笑容灿烂的样子,就觉得他该被玩到哭为止。

  夏天面无表情看着这些色情、下流、充满侮辱性的东西,双眼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

  他并不像有多激愤,他习惯这种待遇了。

  他知道他没有任何权利,如果有,那也是因为电视台的利益。他是个重罪犯,在下城有无数人以各种方法告诉他了。

  对他来说,这不是政治主张的问题。

  这是私人恩怨。

  两人刚抽到一个组时,白敬安就去查了夏天的情况,知道此人是因为一桩下城的重大杀人案进的监狱。

  他因为杀了他姐的一个嫖客,跟当地政府的保安队发生了冲突。

  ——下城的行政部门和当地人一贯冲突激烈,当年的N区屠杀就是基于一次本地人和管理部门的争执。这些年来仇恨并未因此消减,而是像传统一样流传了下来。

  这些人在巷子里伏击了他。夏天受了重伤,一起的一个朋友死了,他逃去一处修理厂,这些人找不到他,第二天又杀了他姐姐。

  夏天养好了伤回来,一个接一个,杀了参与这事儿的五个人。

  他知道这会让他付出巨大的代价,可还是这么干了。

  当时白敬安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他从不是媒体塑造中那个纯粹卷入灾难的受害者,他本身就是个危险分子,吃了亏会几十倍地找回来。

  即使在最糟的时候,也没人敢随意欺负这种人。他足够强大,也够不要命,就算最终死去,也会叫所有伤害他的人不好过。

  但是在上城无止境的欢宴中,他终于意识到他有多脆弱。

  他曾总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惜代价进行抗争。可在这儿,一杯小小的饮料就能剪除他的利爪,剥夺行动的能力。

  想到打开封装球时看到的场面,白敬安的脸色冷下来。那些人把他的队友按在沙发上,夏天衣衫不整,徒劳地说着“走开”。他没从见过他这么无助的样子……除了快死的时候。

  其实关于这样的话题白敬安听过很多次:这是上世界,非自愿性性行为很常见,不需要大惊小怪。

  药物模糊了一切,人们不大能分得出是否是自愿了。痛苦不再尖锐或重要,变得可有可无。人们既不大在意自己的,也不太理解别人的苦痛,只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对夏天来说可不是这么回事儿,有人冒犯了他,他就要不惜代价地报复。

  白敬安觉得自己应该低调,但他发现他很高兴加入这场复仇。

  给那些杂种好看。

  3.

  他们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夏天脸色阴沉地去洗澡,冲掉一身酒精、迷药,还有别人体液的味道。

  那些人下的药很重,他打开花洒时一阵眩晕,扶着墙才站稳。他低头时看到自己的右脚,上面的牙印在渗出血丝,他记得有人抓住他的脚踝……某个人的舌头顺着脚趾慢慢舔上去……

  他又吐了一次,然后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小时,换了件衣服,上楼去看迪迪。

  小女孩在能看到星空闪烁的天窗下睡得很熟。

  他默默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住在这种地方是她的梦想,也是他的。

  派对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像星空一般闪耀,酒水和点心四处流淌,无穷无尽。宴会仿佛会持续到世界末日。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在这永恒的欢宴中,有的是华丽、血腥与刺激,没有尊严,没有未来,也没什么个人命运。

  夏天没有处理伤口。上城的医疗水平能让小伤转眼消失,好像从未存在,但下城没有这样的待遇和习惯。

  他想让伤口留在皮肤上,像火一样燃烧,让他觉得自己活着。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已得到了最初来到此地时想要的东西,但感觉并没有好起来。

  一股不可名状的愤怒烧灼着他,他会杀了那几个人的,看着他们的眼睛,让他们知道要为所做的事付出的代价。

  他又在迪迪旁边坐了一会儿,起身下楼。

  白敬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桌上放着一杯……看上去是草药茶。

  他低头看手机,没有外放,也没用耳机,光线像雪一样照在他脸上,杀气腾腾,样子几乎有些陌生。

  他看了洗完澡的夏天一眼,抬手外放了一个全息投影。

  那是个穿灰色仿佛如鱼鳞状外衣的男人,头发染成类似的色系,眉间尖刻冷厉,有种冷酷薄情的效果,可能是微整形的哪个门类。夏天这才意识到白敬安在看蜜糖阁的视频。

  “这个人。”白敬安说,“衣服有点问题。”

  他把衣服放大:“这牌子叫‘慢速度’,他穿的这款还没有上市。”

  夏天瞪着悬浮屏。他记得这个人,曾压在他身上,扣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然后……他还朝着镜头说:“他尝起来像威士忌加‘糖’。”——那是种迷药的名字。

  夏天又是一阵反胃,不过忍着没有奔向卫生间,反正是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他要么是个能直接从设计师那里拿衣服的权贵,要么是牌子内部的人。”白敬安继续说道,“‘慢速度’是个小众品牌,还没能高端到进权贵的圈子。”

  夏天点点头,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和“慢速度”有内部关系,他心想,这是第一步。

  吧台是他进来时临时装的,全是赞助商放这儿的好酒——其实他喝不出来,不过不影响他当时知道这都是好酒时很开心。

  他拔掉盖子,手一抖,瓶子差点摔倒,他小心地用两只手倒了半杯。

  接着他拿着杯子走到白敬安旁边,坐在沙发上。

  “再见到他,我会认出来的。”他说。

  白敬安把过滤后的资料分享给他,夏天低头去看。战术规划侧头看他,伸手碰了碰他的下巴,上面有几个青紫的手指印。

  夏天躲了一下,白敬安说道:“不想处理吗?”

  “我等会儿会处理的。”夏天闷闷地说。

  他们在这鬼屋般的沙发上默默坐了一会儿,喝掉各自杯子里的东西。夏天有一刻想嘲笑白敬安的草药茶,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太沮丧了,没精力嘲笑人家。

  “所以,”夏天说,“你是在这里长大的?”

  白敬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夏天说道:“不太像。”

  “要我拿照片给你看吗?”白敬安说。

  “我是说,这里像个鬼屋,”夏天说,“但你不像个幽灵。”

  白敬安紧紧攥着杯子,过了一会儿,他说:“出事后我没收拾过。”

  夏天点点头,表示看出来了。

  “我……记不清楚了,”白敬安说,“我觉得有一段时间生活得很快乐,但出事后……怎么着都不对头。我想我只是想保持原样,也许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找不着的。”夏天说。

  白敬安盯着杯子,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最终他说道:“我知道。”

  “有时你感觉就是永远也不会好起来。”夏天低声说,“痛苦就是痛苦,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他靠在沙发一角的垫子里,把半杯酒喝完。酒很烈,烧得胃疼。

  他想起很久以前胃疼时,他姐给他煮粥,嘲笑他说,等他真在上城功成名就时就有钱生病了,她就不用再干这事儿,能享点他的福了。

  他的旁边,白敬安拿出一枚蓝色的胶囊,拆开,把药粉倒到草药茶里。

  夏天好奇地看他,白敬安说道:“帮助睡觉的。失眠。”

  夏天仍看着,白敬安又说道:“星芒工作室17-3型基因病毒弄的。”

  夏天点点头,他在白敬安的医疗史上看过这玩意儿,大名鼎鼎“N区大屠杀病毒”。那场疫情收尾不力——或是电视台故意收尾不力——四处蔓延,半清空了N区周边的区域,上城也有微弱的波及。

  这种病毒的效果因人而异,对白敬安来说,它几乎清空了长期记忆区,在他失去了父母之后,连自己的位置都无法找到。

  但如果不是看了资料,夏天一点也看不出他有脑损伤。这人总是胸有成竹,规划所有的细节,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他从来不让自己像个受害者。

  夏天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做到这样。

  白敬安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说点儿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俩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上,阴影沉沉压在周围,让人没法开口谈论。

  最终夏天只是伸出手,顺了顺白敬安翘起来的头发。

  白敬安怔了一下,但没动。在夜色里,那人显得悲伤而温柔,一阵风就会吹散了。

  夏天收回手。

  手还在抖。

  夏天拿着杯酒,冷着脸穿过宴会场。

  他现在完全贯彻执行了灰田的建议:绝不拿陌生人手里的东西,要喝酒,就直接从封装容器里取,或是有正式名牌的侍应生手里拿。

  像个在他妈森林里迷路的小姑娘。

  鉴于合同有规定,他有数不完“非去不可”的派对,这种连续数天的宴会被称为“深度狂欢”,持续到现在,已经毫无体面。

  夏天穿过一个转角时,发现有两个人在墙角就干上了。看到他回头,其中一个盯着他,做了个口交的手势。

  这种画面比比皆是,后来他视而不见地直接走过去。

  他仍在看终端里过滤的蜜糖阁人名,这个……“色情恐怖组织”有自己的官网和粉丝,业务开展娴熟全面,而且肯定不缺钱。

  里面的一些人并不缺床伴,也许还能当真包养某个明星什么的。可他们就是喜欢在宴会上迷奸别人,宣扬那套“奴隶共享”的理论,再把一切下流的细节拍摄出来,指指点点,还他妈打分。

  这两天,他和白敬安清点了所有视频,缩小查找范围,确定这个蜜糖阁ID叫“吃干抹净”的家伙主要在时尚圈活动。

  在下城时,夏天只知上城有无穷无尽的派对,现在才知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分主题和类型的,比如今天杀戮秀派对主要邀请的,就是时尚圈人士。

  夏天穿着身昂贵的礼服,更衬得整个人高大帅气、玉树临风,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眼中带着杀意。

  夏天穿过一群聚在角落里,衣着入时的时尚圈人士,突然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看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

  样子不像,但他记得那个香味……

  很难形容,是种甜滋滋的暖香,但又有点刺鼻,带着侵略性……那种气味很少见,不是香水,而像在某个密闭环境里沾上的。

  夏天心中某个地方抽紧了,他转过身,朝那群人走过去。

  这伙人正在聊……《黑暗之子》——许医生非常喜欢的那部剧。

  这剧集终于快要大结局了,目测女主角要怀着那个倒霉白林的遗腹子,悲伤但充满希望地活下去。

  一个黑发的高个子男人义愤填膺,奋力在驳斥上城人们对白林的错误认知:不是日天日地的超级战神,现实一点好不好!

  他长得挺帅气,身材壮实却不臃肿,穿件风格挺拉风的金属质感外套。这年头能活过一届的杀戮秀选手就没有难看的。

  夏天发现自己认识他。

  这人叫莫安,据说跟洛晴天是一对儿,这届没抽到一起,很多人期待他们在第四轮再碰上,为此进行了各种展望。

  结果比赛刚开始,夏天就把洛晴天的小队给秒了。

  昨天的宴会上,记者硬把他们拉到一块儿进行采访。此人表现出一副跟他不共戴天的样子,如果不是被顾全大局的同伴拉开,肯定会和他决斗,还要杀他全家。记者们高兴地拍了不少素材。

  今天看他聊狗血剧聊得这么投入的样子,显然把这档子事忘了。

  夏天觉得自己应该委婉点,不动声色地加入谈话,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但……谁他妈看过《黑暗之子》啊。

  他走进人群中,朝他们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朝他笑。

  他说道:“人能借走一会儿吗?”

  周围传来一圈热情的回应。

  “谁?”

  “当然,当然。”

  “你借谁都行。”

  夏天一把拽住莫安的领子,把他拽出人群。

  对方完全被他的行为惊呆了,他试图挣扎,夏天揪着不松手。

  “住手,”对方小声叫道,“你要干嘛?是你杀了小洛,该生气的是我才对……我没得罪你吧?”

  “你身上那个,”夏天说,“是什么味道?”

  莫安压根没听他说话,他紧张兮兮地左右看。

  “我不能在公开场合跟你说话,”他说,“你也不能这么拽着我……听着,我不想跟你动手,但你再这样,记者看见了我不动手都说不过去——”

  夏天想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揪着他的领子拖离人群。莫安在后面无助地嚷嚷:“听着,我个人对你没什么意见,我很抱歉在媒体上说的那些话,都是形象策划让我说的。”

  夏天心想,他在外界形象上是个性格冲动的高武力值战士,为了洛晴天不顾一切,但现实完全是个反义词。

  “呃,趁有机会,我先跟你说一声,我很感谢。”后面莫安继续说道,“真的,我从场上下来知道小洛死的时候,以为是我太渴望出现幻听了呢。”

  夏天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别提了,我们上届碰上的,然后灾难就开始了!”莫安说,“他是战术规划,我当然要听他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我崇拜他……我只想表现得友好!”

  夏天打开一扇房门,正看到几具赤裸的肢体缠成一团,如果是以前一定多看几眼,现在他一脸厌烦地摔上门。

  “然后这他妈的忠犬标签就再也没法从我身上撕下来了!”莫安继续说道,“我的形象策划说如果我不能不惜代价地保护他,就等着上黑名单吧。我能怎么办?!

  “知道吗,我的战术规划课程门门都是高分,就因为碰到了他,就非得演只有肌肉、满脑子想讨好他的蠢货,用尊严衬托他的聪明才智!拜托,我根本不好他那口,他送上床我都硬不起来!”

  他停了一下:“呃,今天的话请帮我保密,好吗?”

  夏天终于找到了间没人的屋子,一把把他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