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剑崖不过百余丈深，挽月的一团残骸坠至一半就开始熔化。
明水学宫的炼剑崖处，原本地底孕育着金胎地煞。
明水学宫的“水泽万物”格局十分之强，毕竟灵气聚集到一定浓度的表现也是液化。
明水祖师是个妙人，他已算出金胎暗藏，但放狂言道：“此后人之虑也。”便直接将这片洞天福地作为学宫选址。
诚如他所言，金胎地煞直到他坐化也没有爆发。
明水祖师借助天然地势布下七星清衍大阵，其中“七星”便是如今明水学宫七座主峰，“清衍”指一道山涧。
阵成之日，七峰气运相连、浑然一体，清衍河环绕而过，为学宫内灵气最浓郁处。灵气随着水流发散至学宫每个角落，又被七星清衍大阵牢牢锁住。
此阵既调动了洞天福地的灵气格局，也是天然的防御大阵——七峰命脉由清衍河连结，若有强敌入侵，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均分抵消，除非他们有一瞬间打破七峰抗衡的力量。
实乃立学宫之本。
水利万物而不争，金胎地煞受到福泽，被七星清衍大阵催化孕育。本纪初一场大战又多少改变了整个洞真界的气数，于是金胎地煞于大夏纪七十八年冲破地底，生生将主峰之一玉虚裂成两半，阻断清衍河，气焰滔天。
更糟的是，金胎地煞爆发不仅破坏了整个学宫的布局，使七星清衍大阵作废；还不断掠夺周围诸多灵性之物化做自己的养料，整个学宫的格局陷入内卷，不出百年必自毁。
时任明水祭酒正是玄宁真人，他修习水火抗生之道，未学前人之道一味镇压或者全部抽取走，而是将地煞引为火象，使之与明水之水达成平衡。
他自己也是精研图阵之人，顺势将祖师爷的七星清衍大阵添一手笔，改成六神拱清大阵。
这个“清”字既指清水，也指清焰，如此，金胎地煞之火可堪神火了，原本的玉虚峰变成炼剑崖——金胎地煞神火十分利兵。
但玄宁真人这个操作太高级，留下了小小的弊端，即炼剑崖气候十分极端，非抱丹期不可接近崖边，至于跳崖？还没有哪位仙君用自己的生命尝试过到底可不可行。
挽月先明祎一步，甫一没入流浆，连个泡都没起直接沉底。
明祎纵有元婴期的修为，肉身也扛不住极端热力，从指甲和头发开始被烫化，血未等流出直接蒸发，肉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但他跳下来并不是为了殉剑。
剑者，兵也，它只是明祎手中的一把利器，不能代替他本身。
可他想做的事，又要求他和自己的剑心意相通，融为一体……寻常剑修需要十数载去涵养，明祎等不起这个时间，只能另辟蹊径。
这些日子无论他还是不周、玄昭……都在练剑。到底天资不凡，在极短时间内就走过其他以剑为本命的修者到抱丹期的路。
但是，还不够！
明祎往下坠到快要接触岩浆时停下，攀住了旁边的岩石，“嘶”地一声，滚烫的岩石表面便将他的鞋底融穿。
他面无表情，牢牢定住，仿佛失去感知。
在这个过程中，他周身气质发生了极大转变，渐渐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需要一位彻底的剑修，去呼唤只有真正与剑同生才能捕捉到的那一点微妙的灵光。
……
商信一挥手，本该消失殆尽的挽月灵性就有响应。
那本来只是一道灵性，并没有生成不灭灵体。主要是因为九鸣之剑极易折，再好的材料铸的剑也无法有足够的时间，在剑主身边汲取足够的“人性”。
散也有散的好处，这些灵性在彻底磨去之前，先随岩浆流动染遍整个崖底。
因此，所有的金材都在回应他！被金胎地煞孕育所吞噬的金气，匠师淬炼武器时遗留的锋锐特性，这些年为供养神火明水学子有意识投下的旧武器……都在震动。
商信准确地握住了一团银液，那是挽月的主材：皎月流光神金。
那是一种神金，但因其至阴至寒之性，万年不冻，熔点极低，想要使其变成固体，必须加入减损其特性的杂质，所以并不适合制成顶级灵兵，处境十分尴尬。
九鸣之前并不在意，随意掺了一点灵玉——能用就行。此时经神火一逼，皎月流光神金又成一团液金了。
金质触手生寒，虽然遭神焰洗炼，仍然保持清幽之姿。商信即便已经没有感知，也看到自己右臂上的火苗熄灭。
万千蕴含灵性的金铁找到吸引的来源，一股脑儿灌输至商信右手掌心处，好似天地都为之倾倒。
这股令世界颤抖的伟力是如此强大，如此驳杂。
但九鸣仙君最擅长的也正是在无尽的混乱寻一线生机。
商信镇住几乎将他包围的各种武器材质，只一味接纳金气。
他慢条斯理地以皎月流光神金为桥梁，对被打磨得近乎纯净的金气来者不拒，全部纳入体内。
人体无五行之属，若要使用五行之气，必须假借内脏。肺明显无法容纳数量如此之多的金气，商信在干一件疯狂的事，他打算利用金气重塑骨骼。
没有空闲涵养剑，使之生出不灭灵体，要做到如臂使指，那就让身体成为剑的一部分！剑不再是剑，永远不可能再生出灵性，而是身体的外延。
倒也不是没有先例，自古以来意外失去肉身的仙人不可计数，要么重新寻一具肉身——名为“夺舍”，要么以炼器的手法打造一副躯体，供神魂驱使。
可像商信这般强行改造身体的，没人知道后果，但可以预见的是五行失衡，身体败血坏死。
他刚刚将金气顺着手骨纳入，过量的疼痛使他眼前一黑，在彻底耗尽神魂之力而下沉识海深处前，他微微翘了翘嘴角。
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既然五脏可蕴藏五行，人体内亦遍布雷力，人骨中自然也可以导入五行之气。
但是恐怕没有人能做到九鸣这一步。一来因为疼痛，刚开个头神魂就受不住冲击，意识昏迷，然后五行之力失去引导开始横冲乱撞，作死的仙君可当场仙逝。
二来，即使有人忍受住疼痛，他也没有足够庞大的神魂之力引导五行之力改造全身骨骼。
九鸣不一样，他曾有化身千万，神识之多，大约等同不刻意修神识的道君之力。
这比明祎预料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上几分。
这一次出来的是不周，他露出一个笑容，如雪消冰融，熠熠生光，眼角眉梢甚至有些疯狂之意。
他一边继续引导金气顺着骨骼游走；一边放开震慑，主动接收那些涌来的金铁，使它们附到皎月流光的金液上。
炼器固然讲求材料配比、五行生克，但有一种万界公认的最强炼法：万法融合！
只要有百种以上有灵性的材料融合在一起，就会生出为天地所不容的神兵。
——如此，可引来天雷。
不周相信其他任何一个化身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个决定。
诸天万界最盛行的是剑修，但最强的，从来都是雷法！
金可导雷，既然有机会——金气完全可以重塑骨骼，许多设想无需拘泥于剑——他自然要争一争雷剑。
命运如此，他们都早已习惯，不做到最好，便只能消亡。
而最好的，总是最痛苦的。
……
玄昭心念一动，已经与他肉身初步建立联系的神金顿时化作细剑的形状，又很快散去。
神识一散，金气如刀割，四处游荡，痛入骨髓。
“不过尔尔。”玄昭莞尔。
这倒是条不错的新出路。
……
轮到杨浥禾的时候，他有些不认得自己的身体了，因为基本已经不剩什么血肉挂在上面。
上位化身之间尽管记忆不互通，但保留了一些默契，毕竟都是同一个自己。
他知道鱼羁游猜到了一点这些天他练剑的缘由，但他没有告诉对方他打算干什么。
所有化身都明了，无情道已经走不下去了，鱼羁游就是那剂毒药，而他甘之如饴。更何况，问题其实不止如此……
他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能在融合过程中完全不失去自我。
但是他知道，他最想赢。
……
过了一月，几个化身轮流交替，将二百零六根骨全部炼化为金骨，同时，灵台紫府中的大量游离神识几乎消耗一空。
明祎“凝视”着自己金色的指骨，以及其上一团并无多大改变的神金流体。并不是真的看见，他如今全仰赖灵视。
金胎地煞神火已将他全身血肉全部化去，除了一具骨架，并无他物。而这具淬炼至圆满的金气骨架并不怕火锻，反而在金胎地煞神火的催逼下无比凝练，甚至染上一丝火性。
只是金气和火气，并没有改变他肉身本质，如今的状态只是暂时的，一旦远离炼剑崖的环境，他便会慢慢恢复。
淬炼融合过程比九鸣想得还要更煎熬，几乎可比化身强行融合，因此他一直没空管皎月流光神金。
神金有灵，自主吸纳了其他金铁的特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天雷的降临。本来包围在他身边的金铁都因为失去灵性，重新落入地底。
如今流淌在地底岩浆中的材料虽多，都不过废铁而已——或许在神火感染下，再过几纪也能重新生出不凡来。
明祎感知到，只要他心念一动，皎月流光神金——不，吸收了那么多特性后，已经是一种新的神金了——便可凝为一柄长剑。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
明祎一笑，跳进岩浆中，指骨并拢，左手捞起一捧凡铁，生生将两手间的材料糅在一起！
“轰——”一直在炼剑崖上方翻滚的阴云顿时作出反应。
……
“天尊！”呆在云室中静思的玄宁真人面色一变，按了按眉心，赶紧闪回炼剑崖边。
这才多久，他没想到明祎闹了这么大动静！让他继续下去，明水学宫的灵气格局又得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宁的雷～谢谢江知雨 29瓶、haroin 1瓶营养液～
我刚考完雅思，半天没缓过神来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