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昭不动声色地打量鱼羁游，色泽嫣红的嘴唇、略微凌乱的衣襟。
尽管杨浥禾超出了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从识海中“浮起”，但意识维度上的俯视，仍然让玄昭轻而易举地共享了刚才那段记忆。
在九鸣的紫府之中，玄昭属于上位化身，仅有少数几个化身与他互不通记忆。
鱼羁游一怔，触及玄昭那熟悉的冰冷目光，不由放开了握住对方的手。
“之前在稷下洞天没来得及说清楚，现在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玄昭只当没有刚才那段小插曲，“我们这样，是修炼《诸天明转九元归一宝录》所致，自识海中分离化身，投射至诸天万界，以此修行。”
“识海即紫府、灵台，紫府为宫，神识在其中流动，集聚成海。”玄昭解释了一句，他知道封灵界有紫府和灵台的概念，识海却是诸天求道者新近引申出来的概念。
玄昭就这样直白地道出了立身功法之名，鱼羁游眼神微闪。
即使在封灵界，修炼功法也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因为别人哪怕知道了一个名字，也有可能据此找出针对性的方术。
像鱼羁游修炼《参华经》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成了他便宜师父的陆知逊；一个是明祎，阴差阳错地丢给他一个残本。
鱼羁游可不觉得仅凭他和杨浥禾的关系，就值得玄昭将自身底细和盘托出。只是对方已经说了，他也不至于追问为什么。
“浥禾也是其一？”鱼羁游问，语气倒是十分笃定，毕竟陆知逊已经对他说过了。
“是也不是，”玄昭的回答出人意料，“封灵界本不在投射范围内，因此界可进不可出。他是作为化身意外地投入封灵界，但出来时带着封灵锁，并不能完全算‘我’的一部分了。”
鱼羁游听得心头一紧，他几乎立刻明白了玄昭的言下之意，“你们最终要融为一体？”
既然玄昭自认为“我”的一部分，那迟早只剩下一个“我”；既然都是一个“我”，玄昭愿意告诉他一切也不足为奇。
“一直如此，”玄昭语气淡然，隐有金戈之气，“《宝录》只在紫府中构筑九元，但最多的时候同时间有上百化身回归。”
并不是同时只能有九座化身存在于紫府之中，而是处于九元之中的可保持自己的意识；沉浮于识海中的易被消弭记忆化为纯神识，意识可保持多久全看修为几何。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鱼羁游没有问百具化身如何归为九元，湮灭？吞噬？融合？不外如此。
“九元之后便是归一，元婴后不再演出新的化身，分神圆满之际只余三，至合体期只有一。”玄昭简短两句将底细全部讲明，但隐了半句没说——合体之时即成就道君。
大多数人修炼到合体还要寻找自己的“道”：不是指无情道有情道，无情之“道”指的是“路”，一种修炼的方向；而这里的道指的是“规则”，一条每位道君独有的借以牵动天地气机的路径。
但九鸣从一开始就是脱胎于无情道的万法融合之路，最后成就的是“混沌”，一条消解“规则”的“规则”。这在道君中也是顶级的力量，正合明家之意。
鱼羁游眉头无意识蹙起，虽然就之前玄昭话里话外的意思，杨浥禾是特殊的，但他怎么敢侥幸最后那个“一”一定是浥禾？
“浥禾在你们之中是什么位置？”鱼羁游忍不住问。
玄昭眼神暗了暗，“他不是九元，他是‘十’。”
“他自封灵界回归的时候，并不算一座化身，只是由封灵锁锁住的一段记忆。浸润于识海的过程中，却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过有封灵锁锁住，并不需要和我们争九元之位。”
“但是到三元，禁制就会被磨灭了，而他现在还没有任何修为。”
《宝录》的撰写者并未考虑封灵界中化身会怎样，而事实证明了化身的神识部分无法脱离，而记忆可以。
封灵界是一片死地，灵气不许进出，其他东西可进不可出，但记忆是非物质的。
杨浥禾也当真固执，一段记忆而已，非但没有泯灭，还借用识海中的无主神识重新凝聚意识。
“十……”鱼羁游低头自语，“他也会修《诸天明转九元归一宝录》吗？”
“当然。”玄昭勾起嘴角，“一旦有了完整的意识，自当知道如何修炼。”
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切都是为九鸣本身的强大服务，榨干每个化身的最后一点潜力，为最终的“一”提供修为。
鱼羁游下决心要敦促杨浥禾好好修炼。
之前在沾衣门的时候他与杨浥禾同修，招式演练对方还算上心，打坐就完全不行了，不但自己静不下来，还带着鱼羁游也开始不上心，两个人完全是靠天赋硬撑。
真气究竟是什么？在灵气这个直观的对比之下，鱼羁游大致明白那是气血一类。在招式演练之间气血便有搬运，二人天赋的确上佳，即使没有静坐的修炼补充，倒也像模像样。
修仙不一样，鱼羁游一本正经地想，不能由着浥禾那般散漫。
“我自封灵界飞升而来，本是来找浥禾。”杨浥禾的事已了解了大概，鱼羁游语气平稳地谈起自己。
玄昭定定地看向鱼羁游，他可以肯定对方不会明白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的深层含义，然而由于信息差，他完全理解对方轻描淡写这一句话中蕴含着多少波折。
飞升其实是人突破时对天地气机产生牵引，若诸天中两个小世界恰好离得近，突破之人就有可能被引入通道之中。
古时诸天万界间都互有联系，且是呈等级的树状结构，并不像如今这么散漫：几乎所有世界都四处飘荡，仅有八个主世界保留了大量空间通道。
那时人每突破，必升入上层世界，古人便以为这是飞升。
所谓修真，去伪存真，是一个不断叩问世界终极的过程。
如同合道期的大能所用的法术很厉害，但道君所掌握的“规则”却能轻易消解合道期的法术，这是因为“规则”比法术更靠近终极。
“飞升”就是比“封印”更加本源的规则，四十九位上人联手为封灵界设下封印，而飞升之人可以突破这个封印。
但是这谈何容易？封灵界无灵气，现代修仙的整个体系都不能用，只有上古时期的修真适用，无修为而直接提升境界。
上古时期的路子嘛，没什么诀窍，也不需要修炼，就是硬悟。
而且据玄昭所知，封灵界没有保留空间通道，鱼羁游必须很幸运地撞上一个小世界路过，才能在一系列巧合的作用下来到诸天万界。
“我修的是《参华经》。”左右明祎直接给了他一本残卷，鱼羁游觉得自己的主修功法没什么好隐瞒的。
“对了，《参华经》——”玄昭记得这次去的稷下洞天里有一卷残卷，不出意外其他化身应该拿到了。
在稷下学宫的时代，《参华经》是当时的经卷之一。
鱼羁游笑着说：“明祎已经给我了。”
玄昭也软了神情，共同相处这么多年，他和其他化身这点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参华经》作为悟道类功法，修行简单，最适合鱼羁游这种对诸天万界没有了解但天赋超绝的存在。
更妙的是残卷也可以直接用，只要有悟性，即使只接触了一个大道之符，也可以找到自己的路；没有悟性的哪怕收集了《参华经》全本，也没有任何希望。
“《参华经》很适合你，你——”玄昭想到鱼羁游目前正在冒充妖兽，硬生生转了口风，“最近少修炼，最好压制修为。”
……
“好了好了，写不出来也直接交吧。”秦幸之一脸不忍直视地干咳一声。
他探查了一下，发现九鸣要回来了，便赶紧催促台下的众人。
台下众人顿时唉声叹气，满满的丧气从教室头传递到教室尾。
无他，不会啊！这份试卷看起来不难，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每道题都精准地戳中了知识盲区。
鱼羁游的邻桌——杏眼姑娘云露浓，充满怨念地瞥了一眼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
毕竟读了六十多年的桑榆班，云露浓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留有大面积的空白，而是全部填满，虽然吧其中有七成多不确定……
但是人最怕比较。好气哦，为什么鱼羁游就可以不用考试？
任何一个九鸣若听到这个疑问，都会理所当然告诉她，那是因为他对鱼羁游知根知底。相反，桑榆班的诸位能无知到什么程度，他还真不敢假定。
秦幸之将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同情中带有一丝庆幸。
他刚才还对明水学宫大师兄所出的试卷很有兴致，想和大家一起做来着。
只见——
“题一：按修炼性质划分，修真的时代可分为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题明显出自文课，按性质修仙一般主要分为修道、修魔和古法修真。嗯，“修真的时代”是什么？
秦幸之眨眨眼，继续看下一道题，不料一连过了十几道题都是如此，半懂不懂，不明所以。
算了算了，是仙网不好玩还是监考太无趣了！
秦幸之扔开试卷，假作无事发生过，同时在心里想，之前的学生究竟是怎么从桑榆班毕业的啊！
他赶在九鸣回来前把众人的试卷收了上来，那二人时间掐得很准，刚好谈了半个时辰。
“秦先生辛苦了。”玄昭对秦幸之点点头，将试卷都收入芥子空间之中，“今日便到这里，明日会有新先生来上课。”
学馆的一日提前结束，鱼羁游在想接下来该干什么。
比如，去探望那只和他们一同从稷下洞天出来的食铁兽修竹？
被沉微学宫的学子伤到了还要去那里念书，这样的不义之事，鱼羁游见到了肯定是要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晋江现耽都分频了，感觉自己错过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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