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道修一个人站在屋檐下,脸色青了白了紫了红了。
许久,他猛地将纸一折,随手囫囵个儿塞进自己怀中,想想不对,又拿出来,一把烧了个干净。
他吹了吹手指上的烟灰,狐疑地想着,褐羽雁该不会是蒙骗他的吧?
小程急的在走廊下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很快,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程陨之下意识回头,接住一头栽来的小童。
小童睁着大眼睛,着急地摸了摸程陨之的袖口。
“之之,你没事吧!”小童声音里满是担忧,“让他们去救火就行,我们之之得待在安全的地方……”
小童和顾宴足有六七分相像,程陨之望着他稚嫩的脸庞,忽然觉得,灵人偶,也是与心魔般的存在。
本体的身外化身。
他叹口气,驱走脑中繁杂的念头,想将那张纸掏出来给他看:“刚刚褐羽神医来了一趟,交给我一张纸……”
结果手在衣襟里摸半天没摸到,程陨之正奇怪之时,突然想起,刚才那纸已经被他烧了个干净。
小程:“……”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来,复述道:“他要我偷渡进仙君的识海,将我的七情六欲分给他。“
风车第一反应:“……神交?”
程陨之:“……”他都已经避免说那个词了。
程公子尴尬地咳咳,眼睛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瞥开来,看天看地,就是看不见人。
说真的,这种事情若是道侣之间做,那才能称为神交;而是非道侣且对方不愿意的话,与夺舍何异。
若他心思不纯些,入侵时搞坏了仙君的脑子,恐怕出来一看,豁,大名鼎鼎的截阿仙君,以前竟然是个傻子!
……不行不行。
程陨之打哈哈略过去:“那边救火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他十分自然道:“我虽修为薄弱,但也能帮得上忙。”
风车道:“有主人在现场控制,火势自然没话说。”他注视着程陨之漂亮的眉眼和下颌,小童难得有些不解。
“之之,”他低低地问,“为什么之之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修为大跌的现实呢?不会感到难过,不过悲伤吗?”
程陨之比他更震惊:“……我不是已经难过过,悲伤过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
风车总算想起,之前程陨之十分固执,哪怕会损伤经脉,也要出门练剑的时间……原来这就是他的悲伤。
然而没过几天,小程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再没提练剑这档子事儿。
程陨之想了想,道:“无论我悲不悲伤,现实总是摆在这里,我又赶不走看不见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用伤感情绪来干扰我的大好日子?”
他笑眯眯地合掌:“你看,在心魔境里,我还能和少主待在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出去了,天下之大,我何处不能去?筑基怎么了,天下凡人多得是,他们难道不能活吗?”
风车难过地说:“可是之之活不了很久的。”
程陨之:“生老病死,人之常理嘛。”
“什么生?什么死?那是别人的常理,不是你的。”
一道声音自程陨之身后响起,风车从程陨之怀中扑腾着落地,探头,规规矩矩行礼:“主人。”
程陨之回头,见顾宴走来,依旧是原本的一身雪衣,没有看见半点沾染烟灰痕迹。
他道:“火势怎么样了?”
顾宴应道:“熄灭了。”
程陨之还想继续往下问,例如他脑子里的无数疑惑,火是怎么着起来的,人为还是意外,都想问个清楚。
然而,最后的视线,定个在少主面上。
顾宴脸色沉沉,是难得遇见的神情。
小程嘴里的话拐了个弯,最后变成了:“火烧了哪儿?我的卧房没事吧?”
顾宴道:“有事。”
程陨之:“……什么!”
这!
怎么还烧到他身上来了?
顾宴带他和风筝去看现场,程陨之站在一片空地上,望着那头人头攒动,正在处理搬运烧焦之后的东西无数。
他眼尖地看出,这就是他曾经睡过的卧房,同样也是顾宴的卧房……现在落了个一地废墟,飞尘滚滚。
程陨之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边少主恢复过来,重新变回平静神色。
招了人来,要他们好好查查,是怎么着的火,下人领命离去了。
程陨之抹了把脸,略有些崩溃。
谁知道不过是出门吃顿饭的功夫,睡觉的屋子就塌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你来的,都没有区别。”
顾宴看出他心中所想,伸出手来,揽住程陨之的腰。手骨卡在他腰间,程陨之觉得又冰又硬,怪咯的慌。
他平静道:“我大约知道是谁干的,等我腾出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在那之前,之之,我不放心。”
程陨之仰起头,疑惑道:“什么不放心?”
不放心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不放心你和别人说话。
说自己“生老病死,人之常理”。
顾宴敛眸,轻声道:“生老病死,非我等修士的常理;既然我们要逆天而上,便是要打破它。”
程陨之道:“那你得活成个老神仙。”
顾宴道:“但在那之前,起码先得改了之之的命。之之,可不能依着这常理走下去。”
程陨之望着他,少主的容貌仍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就连眼底的冰霜寒意都加重几分,更是多了几分截阿仙君那副冰雪样的气势。
他有种预感,若是放任心魔肆虐,在心魔境中发展壮大,那外头的仙君,绝对讨不了好。
更别说他这个被困在心魔境中小小的筑基。
他心里一突,觉得不行。
程陨之反手一握,握住他冰冷手指。
真的像雪一样,坚硬而松软,一种奇特而微妙的触感,冰的他打了个颤。
程陨之放缓了声音:“那我该怎么走呢?”
少主定定地注视他,托出一个方案:“……与我结为道侣,共享寿元。”
程陨之又想起那天,顾宴站在城池的大门前,身着少主华服,发冠高悬,眉宇间染着光线折射下的靡靡色泽。
正回忆着,程陨之思绪被打断。
手又被人抓住,强制他不得不抬头,和另外一个人对视。
顾宴:“为什么不一口答应下来?”
程陨之哭笑不得:“这这,仙君,这哪是什么能一口答应下来的小事,又不是今天晚上吃烧鹅配梅花酒……结道侣,可是一件大事啊!”
顾宴:“那晚上就吃烧鹅配梅花酒,之后……”
程陨之:“好嘞!”
顾宴:“……和我结为道侣。”
话说了一半,小程快乐地接上去,直至人家把下半段说完,两人陷入寂静。
程陨之:“……”
“不是我没有——”
顾宴:“你有。”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张开手,将程陨之完完整整地拥入怀中。
怀中人细细地颤抖了一阵,少主侧过脸,亲吻他的耳后。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仙君委屈地,惆怅地低声倾诉,“这心魔境,也存在了好久好久,我想下手,但又舍不得。”
程陨之的声音也跟着压低,他明明是清朗的声调,却也软的不可思议。
“等我?”
“等你。我那日,在镜中见你,便想到你身边。我在镜中看了十年,终于胆敢出面,寻你而来。之之却不见踪影,哪都寻不到,便生了心魔,每天问自己,是不是与你擦肩而过。
你游历天下,走南闯北,最后陷入这迷雾城与幻境,于是我擅闯鬼蜮,激怒鬼王,谁知心魔反噬,构筑出这片心魔境。”
他说的,无一不是现世的内容。
然而程陨之听得一知半解,在他记忆中,顾宴中途仍然与他见过面,哪来的“到处都寻不着”?
只不过现下,不是追问的好去处。
卧房被烧毁,顾宴将漂亮道修和小童安置在偏房,做落脚休息之处,自己出门,要去追查纵火之人。
风车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手,问他:“之之你——”
他想问,等仙君回来,指不定就要将结为道侣这件事真正落实下来。
但是有没有人问过,之之本人,到底想不想结这个道侣呢?
程陨之明白他的意思,浅浅笑开,伸出手去,轻巧地摸了摸小童的揪揪。
小童一路风里赶来赶去,头发凌乱不少。
这下被程陨之逮住,愣愣地背过身去,让他给扎头发。
道修手指尖软和,给他梳头的时候慢条斯理,就连垂落的衣衫上,也能闻到点轻幽的好闻香气。
程陨之道:“自然愿意。”
风车轻抽一口气,没说话。
程陨之:“……反正是和心魔结道路,不关现世中的仙君什么事,对吧?”
这么说来,确实也是。
风车点点头,听见后脑勺处的声音染上笑意。
“这不简单,”程陨之笑吟吟道,“先跟心魔结道侣,结完我光明正大给他治病,治完病就跑。没了这个心魔,道侣契不得跟着一起消失?”
程陨之老神在在,一点不慌:“那我现在结个婚……又有什么问题?”
风车迷糊地开始咬自己大拇指,跟心魔结契,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越听越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