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我的道侣是白狼>第六十二章

  云鸿甚至忍不住想, 如果换做自己,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放手一搏,即便不成也坦然面对死亡, 还是像这些前辈们一样, 在此画地为牢, 苟延残喘?

  可这个念头刚一出现, 就立刻被他否决了。

  没有如果。

  任何如果都毫无意义。

  都说设身处地, 可谁又能真正做到设身处地?

  不到事情真正降临在自己身上那一刻,一切假设和预想都没有任何意义。

  云鸿收回思绪,继续找人。

  来之前他就知道昆仑虚很大,可真正穿梭其中, 才明白这个“大”字的真正含义。

  这里地势复杂多变,除了肉眼可见的地表面之外,还有无数深不见底的山窟、坑洞。

  甚至还有被层层叠加的阵法折叠了的空间, 先人们留下的残破幻阵……

  这是一处真正的迷宫。

  道行不够的修行者若误入其中,只怕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寻人经过超乎想象的漫长,期间云漠记不清自己误入了多少洞窟迷阵, 又误打误撞看到了多少千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遗迹。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有几处前人遗址恰恰处在特殊的磁场中心,每每昆仑虚上空遭遇雷雨天气, 当年的场面就会像电影回放一样重现。

  在这之前, 云鸿也只是听过, 却从未见过。

  他悬在半空中, 头顶是游走在浓重乌云中的电龙, 脚下则是穿透了漫漫历史长河的画面。

  在这一刻, 他仿佛跨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围观了一场又一场前人间的战斗、论道。

  这些画面并不连贯, 有时只是稍纵即逝的几个片段,或是零星的只言片语,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朦朦胧胧,并不大真切,但依旧给云鸿带来极大的震撼。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识好像都有片刻溃散。

  云鸿心里一惊,赶紧手掐子午诀,镇惊辟邪、凝神制幻。

  确认丹田和经脉内的灵气重新归于平静后,云鸿才缓缓睁开眼睛,然而……这是哪里?

  他低头,发现自己脚踏实地站在方正的水磨大石板砖上,身上的衣服也变成古朴的长袍。

  小叶子呢?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爷,您怎的还在这里!快些吧,老爷等您哩!”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急匆匆从外面跑进,看见他后将两只巴掌一拍,着急忙慌上前拉着他就要走。

  少爷,谁是少爷?

  云鸿本能地想避开他抓过来的手,可身体却好似不听使唤,慢了一拍,就被对方牢牢抓住了。

  他踉跄一步,下意识跟着往前走,视线从全然陌生的大厅陈设上划过:

  朝外的南墙上挂着一幅迎客松的古画,两侧悬着对联,笔触苍劲有力。

  下头一张四方桌,两张大靠背椅。

  从这里再往外,是两溜儿燕翅排开的课桌椅,椅背上都镶嵌着水墨画般的石片……

  不对,这是哪儿?

  我不……等等,我是谁?

  云鸿的头脑突然一晕,好像有什么被强行压下,又有什么强行冒了出来。

  啊,是了,我是云鸿,洞庭府云家的三少爷,云老爷的老莱子……

  可是,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云鸿眉头紧蹙,使劲想着,可当后脚刚迈出大厅,突然一阵熏风袭来,忽地将他脑后的苏绣帽带高高扬起。

  几秒种后,帽带重新落下,他脑海中的所有质疑也都随风散了。

  云鸿眨了眨眼,片刻迷茫过后,重归清明。

  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书房门口,刚带来过来的中年人紧张兮兮地替他整理衣襟,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老爷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略服个软儿,过了这一关也就是了。等回头老太太回来,您就算想摘天上的月亮,还愁没人搭梯子不成?”

  云家去了的祖父曾做过大官,后告老还乡,奈何父辈和孙辈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好容易盼来云鸿这个老莱子,自小生的得人意不说,又聪慧伶俐,家中长辈难免寄予厚望,日夜盼他科举入仕、光耀门楣。

  奈何小少爷天性不羁,只把精力放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却不务正业,直把云老爷气个半死……

  云鸿笑了笑,“我自晓得,您老放心吧。”

  好男儿自当顶门立户,以前是他不懂事,如今突然顿悟了,自该立起来,如何还能叫老父亲操心?

  说罢,果然推门进去。

  屋里一个容貌清隽的中年男人正跟夫人对坐吃茶,说些闲话,见云鸿进来,先是一喜,又想起什么来,不自觉拉了脸。

  那妇人看了丈夫一眼,对云鸿笑着招手,“你爹不在时总念叨着,如今回来了,怎的还不上前请安?”

  云鸿立刻撩起袍子上前,跪地请安,“父亲一路辛苦……”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种古怪的情绪,似乎是不该这么做。

  可他是我的父亲呀,跪拜生身父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好在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云鸿甩甩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

  “我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那妇人见状,十分担忧,忙上前将他拉起反复打量。

  上首的中年男人见了,也不由带了几分忧色,“你读书……罢了,若身子不爽,再歇息几日也可。”

  云鸿笑道:“倒也不必,我正想着,我也读了几年书,如今开了春,再用功一回,今年就下场试试。”

  夫妇二人闻言都是一惊,对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怎么回事,老天开眼了,还是祖宗显灵了?

  之前儿子不上进时,夫妻俩整日犯愁,如今突然上进,又怕他累着冷着热着,就连两对兄嫂、一个小妹也日日跑来关心。

  云鸿便又自我检讨起来,这样好的家人,自己以前究竟是吃了什么**汤,怎么偏生不懂事?

  因家中富裕,家人和睦,云鸿便一心读书。

  到了县试时,果然下场一试,竟中了头名案首。

  云家上下难免欢喜无限,连摆几天流水席,又狠狠放了红鞭,开祠堂告慰祖先……

  都说人生有四喜,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却说云鸿一朝开窍,几年下来竟连中三元,又被当世大儒看中,捉去做了孙女婿,当真郎才女貌夫妻和睦。

  如此过了几年,皇帝爱他的才学和为人,又点了外放,他携妻带子远赴外地,不多几年,又做了政绩出来……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鸿心中那股压抑已久的违和感日益强烈。

  他看着身边笑吟吟的美丽妻子,膝边乖巧念书的孩童,再看看高大华美的屋子,案桌上供奉的圣旨……总觉得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美好得不真切。

  不,不对,这不是我,这不该是我的生活。

  我没有那样好的出身,也没有那样和睦关爱的家人,更没有这样顺风顺水的运气……

  旁边的美妇娥眉微蹙,“相公,你怎么了?”

  云鸿定定的看着她,脑海中忽然走马灯似的回想起过去这些年两人相处的场景:

  相敬如宾,琴瑟和谐,从没红过脸儿,他喜欢的,她必然也喜欢;她喜欢的,他必然也中意……

  多么美满,多么幸福,一切都圆满得近乎虚假。

  不,这就是虚假!

  他动作轻柔却坚决地推开对方的手,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相公!”

  美妇人追上来,葱白似的指尖捉住他的衣袖,杏眼含泪,期期艾艾道,“你……”

  云鸿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大踏步迈出房门。

  他仰头看着天。

  就连天都是无比璀璨的,明月皎洁、星河万里,美得不似凡间。

  “你是谁?想困我到什么时候?”

  云鸿喃喃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云鸿低头看着自己握笔多年却依旧白皙如玉的手指,突然弯指成钩,狠狠朝着自己的心脏掏去!

  刹那间,时光骤停!

  云鸿的手掌被迫停在半空,他身后追出来的妻子、儿女,也都像被定格了一样,维持着奔跑惊吓的动作,一动不动,像几个假人。

  精致华美的建筑忽然水波般抖动了下,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中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不解:

  “这样的人生不好么?”

  人人都向往完美,完美的出身,可亲的家人,出众的才华,世人的敬仰……

  沉醉在这里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醒来?

  沉寂已久的丹田在此刻爆发,像奋力挣断枷锁的囚兽,久违的灵力游走全身,那些困住了云鸿记忆的虚假画面,都如烟雾般散去。

  真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铺天盖地。

  云鸿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精光乍现。

  “我不稀罕。”

  假的就是假的,何苦自欺欺人?

  这些固然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若为此不惜欺骗自己,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