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麒麟正传>第一章

1.

“得令,保证完成任务!!”

陆臻进门时听到夏明朗喝了这么一声,声音很硬,字字咬紧,好像每个字都由生铁铸造,四四方方,见棱见角,砸到地上都带着响。

“什么事儿啊?”陆臻一时好奇。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夏明朗竖起食指摇了摇,抱着电话筒平躺在椅子上,他在进行这个严肃电话的同时让身体放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于是,座椅往后倾倒,只剩下两只椅脚支撑,整个人维持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煦烈的味道从窗口铺进来,大约是空气过于纯净的缘故,阳光与阴影的过渡比别处分明,夏明朗的脸隐在暗处,只露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影子,肩上的三颗星泛着微光。

陆臻“切”了一声,忽然一下飞踢高高跃起,跨过夏明朗并不宽大的办公桌直取胸腹,腿法干净利落,已经颇有几分陈默的风范。在陆臻的计划中,像这样的急攻夏明朗要么往后倒直接栽下去,要么往前挡,总得蹭着点。没想到夏明朗不摇不晃地硬碰硬,一掌斜劈直接对上陆臻的小腿迎面骨。陆臻疼得呲牙,身子一斜劲力已经走偏了去,为了保住夏明朗的电脑和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夹,陆臻差点在这个窄小的桌面上做了一个托马斯全旋起倒立。

“都跟你说了,别老是玩这种华而不实的招数,没用!”夏明朗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坐正身体。

“那什么招数华而又实的,我亲你一下吗?”

“哎,这个问题值得考虑。”夏明朗眉开眼笑。

陆臻郁闷地站起来磨了磨牙,忽然又笑了:“得,我还偏不问了,我就不问,你也甭告诉我,我看你瞒到什么时候去,我憋死你!“

夏明朗忍不住笑,从军裤口袋里扯出一条银色的链牌甩出去:“哎,接着!”

陆臻愕然回头,看见一道银色的弧光,在爬升到最高点时闯入太阳的领地,迎光一闪,将陆臻的眼睛刺得一痛,在视网膜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迹。

陆臻在半空中截住那道银辉,入手有微微暖意,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什么呀?”陆臻左右翻看,掌心里握着的是两个椭圆型的银色金属牌,四周包边,军牌上半凸刻着一只威武的兽头,下半冲压出他姓名的罗马拼音与血型、出生年月日和队中编号。

“军牌喽。”

“什么人设计的啊?”

“总部支队的一个干事,好像姓余的什么什么……那名字忒怪了,我没住。”

“就这?就这样……”陆臻撇嘴,很是嫌弃的模样。

“行了,知足吧,就这就不错啦!”夏明朗态度诚恳地:“你看南京军区那条龙都肥成什么样啦?”

“您是故意知道小生出身东海是吧??君子不辱旧主!”陆臻瞪眼。

“得,得了,其实吧,你看,你们南京也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空降。哎,知道不,他们本来应该叫伞兵特种,好吧,队标出来,大队长不干了,说这怎么行啊,SBTZ,那不就成了傻B特种了嘛?不行,绝对不行。好吧,改,结果人现在就叫空降了……”夏明朗狡猾地眨了眨眼睛,“结果更惨!”

“更惨?”陆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叫空降怎么了?”

“惨在你小子从来干不好的那事儿上。”

陆臻还在琢磨,心道小爷跳伞不错啊。眼角的余光中,夏明朗忽然轻舔了一下食指,眼神勾人。陆臻一愣,登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到连耳朵尖都烧得通红。

“你你……我说你这人!!”陆臻哭笑不得。

“这我可冤枉啊,这事儿不是我发现的,他们家换第二任老大就发现了,听说把那哥们郁闷的……不行不行的。老许记得吧,那小子特训队结业给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空降一个是东北虎,那小子看完队标之后默默地奔了东北。”

陆臻痛苦地捂住脸:四总部都让你们气出血了。

“所以,做人知足,就这……”夏明朗从领子里扯出自己的军士牌,凑在阳光下端详:“就这样的,算不错了,真的。”

“是啊,还好叫麒麟啊,你说咱们要是叫麒舰什么的,那不就完蛋了么?”陆臻无奈。

夏明朗一愣,脸黑了一半,忽然发现笑话别人是蛮开心的,可要是笑话到自己头上,那还真挺郁闷的,他决定以后看到空降的哥们,态度都得好一点。

陆臻是说了不问了,可临了他的耐力总是不如夏明朗强悍,因为队里最近的莫名异动太过频繁,陆臻撑了两天还是破功。

太好奇了,没办法。陆臻为自己开脱,谁让我是个科学工作者呢,对吧?

老实讲有时候陆臻特羡慕陈默,因为全队上下也就陈默能钉定夏明朗。可是,不自觉的,他又想起夏明朗哄他的:宝贝儿,咱活人有活人的活法儿,别跟那些个心智不健全的人学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臻总觉得自从那次在雪地里仿佛无理取闹的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夏明朗对他的态度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么威严霸道的样子,真正进可攻退可守,能屈能伸大丈夫。陆臻偶尔也有些沮丧,最初其实是想着要不惜一切去成就他的,可是最后却是这样的,被他细致妥贴地包裹着溺死在那片无边的海里。

只愿长醉不愿醒呐!

陆臻非常唾弃自己,只是,温柔乡素来就是英雄冢,古有明训,罢了罢了。

到晚上,陆臻索性来个直接的,单刀直入扯着夏明朗问:“到底什么任务?”

第一个请路人向老婆求婚的是天才,第二个请路人向老婆求婚的是人才,到了第三个……那就是庸才了。同一个事儿,玩少了是有趣,玩多了就成肉麻。所以夏明朗笑了笑说:“上面打算抽一批人去水鬼营加训,增强海战的能力。”

“就这样?”陆臻怀疑地皱起眉。

“要不然呢?”

陆臻握紧拳头伸到夏明朗面前,忽然一松手,银色的军牌坠下来,两块链牌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怎么?”夏明朗微笑。

“我今天才发现,老宋没配发这个。我本来以为这次是全军大换装,经费直接从总后专项拨下来,可现在不对啊,这钱得从总部支队的账上走。结果我就纳了闷了,你说就凭罗长宏那个雁过拔毛的个性,他能好端端的给咱们做这么个玩意儿??南海舰队啥时候这么有面子了,去他们哪儿试个训还得专门做套牌儿?”

夏明朗苦笑:“您能别这么明察秋毫吗?”

陆臻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能。”

“行,跟你说实话吧,海训只是第一步,这次是公开外事任务,所以需要做身份识别牌,不光是这个,电子识别会集成在新的战术手表里一起下来。”

“什么外事任务?”陆臻的眼睛闪闪发亮。

“索马里护舰知道吧,前几批轮岗发现一个问题,除非在海上直接解决问题,否则一旦对方登陆了,海陆特种的人数和陆战能力都不足够。所以现在打算从我们这里挑一批人进去组建一个混编队。”

“不会吧,建制跨度这么大,上面怎么协调啊!”陆臻顿时愣了。

“我倒觉得这可能刚好也是主要目的之一,同时邵将军对这件事非常的关注,一直以来他都希望麒麟能走向天空和海洋……”

“全世界,全天候,随时随地,无处不在,无所不能。”陆臻轻声念诵。

这是麒麟藏在内部秘而不宣的口号,可是它却比那句刷在总部支队高楼墙面上的“勇敢!忠诚!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来得更深入人心。或者,只因为这是一句更切实大胆的誓言,不像“勇敢、忠诚”那么流于形式,也不像“用我必胜”那样空泛,这是值得仰望也可以企及的理想。

“但是,会有伤亡的。”陆臻微微皱眉。

海盗的武器装备轻型化,最猛的火力就是RPG,所以假如是海战,在舰载主炮和和副炮密集阵的掩护之下,护舰任务很难会出现什么伤亡事故;然而……陆地是另外一种天地。索马里人手一枪,百万人民百万兵,千里海岸千里营,失去重武器的掩护,只依靠轻武器作战的地面突击人员会直接失陷在人民战斗的汪洋大海里。

那种情况会有多恐怖,没有谁会比中国军人更了解,我们曾经这样战斗过,也曾经遭遇过这样的战斗。

“可能吧。”夏明朗漫不经心的。

“为什么?这不像我们的风格啊……”陆臻眉头绞紧。

夏明朗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怜爱似的勾着陆臻的脖子把那颗高速运转的小脑袋拉过来顺了顺毛,然后一记深吻暂时终结他所有的思考。

2.

也是,闷在深山里憋屈这么多年,平日里要么偷偷摸摸,要么小打小闹;难得有一次公开的外事任务,可以堂而皇之地挂上肩章和国旗出战,而且有可能遭遇真正的实战危机,这种机会谁原意错过,请战书能淹没夏明朗的办公桌。所以狡诈的夏明朗同志说一半藏一半,只说要去南海跟着海陆的水鬼营加强海训,战士们热情大减,没了死乞白赖要跟上的,没了选不上闹情绪的,夏明朗顺利完成前期准备。

初训选派30人,几乎抽走了一中队的大半精英,所有的武器装备全由基地直接带走,分门别类地安放在一立方米的弹药箱里,一共装了两个防弹箱式车。主要是陆臻的设备占地方,队里刚上了最新的战时数据链体系,邵将军指名道姓地要求陆臻和他的设备一定要带上,为了保证新装备能充分发挥作用,陆臻差点把一中队的通信人才全带走,只留下一个老宋留守。

宋立亚听完交接班要求,极为谨慎地问了一句:“你跟队长都要去?”

陆臻笑着说是啊,宋立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陈默也去?”

陆臻僵硬地点了点头,心想,不光陈默要去,狙击组高手尽出,只留下一个肖准,突击组也差不多,这次任务特殊,不得不郑重对待。

老宋唔了一声,不再多言。陆臻感慨,这年头怎么都是些明察秋毫的人呐。

原本夏明朗建议全部人员装备从军区借运输机走,可是后来后勤保障的罗长宏中校算了算时间也不紧,感觉那路上也不远,就别败家子烧钱了,不如省点儿,就当是演习一次依托公路网的长途机动。

陆臻心怀不满,还想据理力争,挡不住严正欣然点头,于是大锤落定。

只是麒麟基地一直没有配备过专门的长途运兵车……当然让所有人挤在大卡车里撑过那一千多公里,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后勤支队陆地机动组的哥们到底心疼人,花了仨小时改装了两辆解放大卡,在后车斗里焊上铁架子,各装了五组三层一共十五张吊床。当然,这玩意儿给普通人睡,估计大家还是吓得宁愿去蹲地板,可是麒麟们野外生存的时候手臂粗的树枝都能当床睡,一尺宽的吊床那简直就是席梦思的待遇,一个个跳上去睡得那个香甜。

从麒麟基地到琼州半岛的最南端徐闻县海安镇全程1300多公里,夏明朗挑了个下午发车,两班司机轮换,全程北斗导航,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车队顺利行至海安码头,吃饱睡足的麒麟们一个个精神抖擞。

按前期沟通的,水鬼营会派人过海来接,果然渡口还远电话已经追到。夏明朗把车载电话的信号接进喉式通话器,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意外的低沉柔和笑意满满。夏明朗随口问怎么接头,对方笑着说船已经包好了,到渡口不用买票,前方三百米有加油站,可以加油。

开车的常滨从群通里听到,嘀咕了一声:“油还有啊。”

“因为过了海汽油就贵啦,海南没有过路费,都算在油价里。OHMyGod!!罗总管果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陆臻夸张地大叫。

说话间三百米已经开过,路边的加油站生意兴隆,大多是准备过海的货车。两个穿07海洋迷彩作训服的军人站在其中显得特别醒目,夏明朗目光锐利地看到其中一人领章上的少校衔,果然车还没停稳,对方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幸会幸会,路上辛苦了,在下柳三变,也可以叫我柳三,陆战四旅两栖侦察一营副营长。”海陆少校十分热情地逐一握手,抓握很满,用力很紧。

博闻强记的陆臻同志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什么?柳……永?这时候,柳三变已经握手握到后面去了。

夏明朗走南闯北,什么人都遇过,冷不丁撞上柳三变这种热情满表的自来熟也没什么不自在。

从海安到海口大约12海里,船行两小时,穷极无聊,只能各自找事儿干。

夏明朗和柳三变两位主官正捧着电子地图沟通下一步的路线;陆臻则揽着方进和徐知着聊天八卦。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陆臻虽然已经死会,但是遇上好看的男人还是会忍不住多瞄两眼。细看这位柳少校,肤色黝黑,面容清秀,一双凤眼笑成月牙状,样子温柔可亲相当讨喜。可是陆臻瞄着瞄着,慢慢感觉眼熟起来,那边的讨论大约是进入了一些实质内容,柳三变慢慢收了笑意,露出严肃思考的表情,无意中抬头,陆臻看清了那张脸,眉色浓烈斜挑入鬓,眼睛狭长……

“啊,哦……”陆臻忽然一拍巴掌,激动地扯住方进:“你看他长得像谁?”

“谁啊?”方进莫名其妙。

“陈默啊!”陆臻压低声音。

“不……不会吧!”方进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方进看人一贯比较生猛,柳三变诧异地冲他笑了笑,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状。方进做贼心虚,连忙调转视线投向陈默。陈默正靠在车身的阴影里闭眼假寐,忽然睁开眼睛看过来……这于陈默而言大约已经算最温柔的询问,可还是如刀似剑带着冷兵器的锐利。

“是……是蛮像的啊!可是,这个,怎么会这样啊?”徐知着声音有点抖。

“神了……”方进抱头,百思不得其解,眼前下意识地闪现陈默弯眉笑眼,冲他柔柔一笑的画面,顿时方进吓得一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侯爷啊……”陆臻声音沉痛地揽住方进的肩膀:“我以前一直以为默爷那是天生的,老天爷赏这么一张脸,也就无力回天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的啊。”

方进惊吓过度,愣愣地点了点头,半晌不回神中。

方进为免心理阴影,那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下船时愣是不肯顶常滨的班开越野指挥车,宁愿悄没声儿地溜到后面去开防弹车。柳三变很郁闷,他有点想不通那个粗眉大眼看来虎虎有生气的上尉怎么上船时还好好的,下船时就眼神闪烁地躲着他走。陆臻和徐知着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代表,腆着脸强烈要求坐进指挥车,徐知着没位置甚至自告奋勇地要求开车。夏明朗被这几只搞得莫名其妙,瞪了陆臻好几眼都被无视,心里感慨这年头娶进门来那就是不值钱了啊。

就这样,车队再次起动时,柳三变坐在指挥车的副驾驶位上引路,徐知着开车,陆臻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严肃地审视相似面目下截然不同的气质问题,夏明朗一头雾水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思考。转瞬间,他已经把柳三变同志是否真是一位同志的可能性都思考了一通,可惜全无头绪。

车队在海口港上岸,绕城而过,陆臻看着远处的高楼映着纯蓝的天幕,注意力渐渐转移,忽然笑道:“哎,我差点儿忘了,我们家在三亚还有房子呢。”

“真的啊?可惜了,我们到不了三亚,直接从牛山港上船去营地。”柳三变接起话来又快又自然:“不过,等任务完成了,应该还是有空的。”

“有空也没用,我没钥匙,也不知道我妈卖掉了没有,好几年前的事儿了。”陆臻乐了。

“千万别卖,真的!听哥一句话!”柳三变转身严肃地按住陆臻的肩膀:“最近这房价涨得比飞机还快,都翻倍了,千万别卖。”

“真的啊,三哥也有房子在海南吗?”陆臻与人打交道最不扭捏,顺着杆子已经叫起了哥。

“我哪儿买得起啊,就那么点儿工资,再说我们住营地的,哎……以前就买不起,现在更甭指望了,”柳三变开了对讲机询问:“小马,你叔家三亚那房子多少钱了?”

柳三变的副手小马少尉此刻正开着最后一辆卡车押队,回复的声音又酷又冷干净简洁:“哪间?”

“三亚湾的。”

“三万。”

“我靠!”

“真的啊……”

别说陆臻了,这下连柳三变都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我上次进城的时候听说才两万,也没这么快吧。”

“三哥您上次进城什么时候?”陆臻怀疑的。

“一两个月前吧。”

陡然涨了百万的身家,陆臻有种错愕的兴奋,特不真实的感觉,他转头瞅了一眼夏明朗,欲言又止,一会儿又瞅一眼。夏明朗一声轻咳,坐直了身体,陆臻取下喉式送话器,俯耳过去悄声说道:“哎,我送给你做聘礼吧!”

夏明朗面无表情地挑眉扫了他一眼,继续把视线投向窗外,陆臻顿时困惑,顶了一脑袋的问号。夏明朗坚持不懈绷着脸,忍不住想乐,又没舍得。

3.

这是海口市郊的环城路,路面上车辆不多,徐知着轻松开到最高限速。前方同车道一辆小车忽然横向越过徐知着,压双黄线360度调头变向。徐知着猝不及防,连忙大打方向盘,连累车队后面几辆车一起紧急刹车,差点追尾撞在一起。

夏明朗眼尖,错身而过的瞬间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车牌,轻声笑道:“军牌儿啊!”

柳三变脸色微变,敏锐地捕捉到夏明朗眼中那一丝不以为然的调侃,拧开对讲器沉声下令:“小马,截住他。”

“明白!”

“方进,配合一下。”夏明朗看着柳三变微微一笑。

这车拦得毫无悬念,前后一堵已经被拦在路边。那辆军牌车里坐了个青年的少尉,对方显然不服,探身出来嚷嚷:“什么事儿!!”

“你说什么事儿!!”柳三变开门下车,怒气冲冲地走过去。陆臻好看个热闹,索性跟了过去。

对方一看到柳三变就愣了,夏明朗的车队做过伪装,表面上所有部队的标志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麒麟诸位也都是普通便装。那中尉只当是一般的送货车队,没想到居然跳下个少校来。

“军官证。”柳三变冷着脸,见对方还想迟疑,忽然伸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拖出来顶在车门上:“按说这事儿也不归我管,但撞上了,就算你倒霉。”柳三变侧身错开一个角度,压低了声音凑近说:“看后面车上,别惹他发火。”

夏明朗已经下了车,见对方向他张望,微微眯了眯眼,没穿军装却仍然天成一派威严的气势,少尉下意识地抬手,柳三变已经先他一步把军官证从他内袋里掏了出来。

“哎,你……”少尉急了。

“三天后到稽查大队拿证件。”柳三变把人塞回车里,抬手一挥,呈半月型包围的车队四下散开,归为直线开走。犯事儿的少尉这才反应过来军官证让人给收了,吓得变了脸色,可是犹豫了良久到底也没敢直接跟上去讨要。

“最不懂事就是这些小军官、新兵,刚有了点苗头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柳三变上车翻了翻收来的军官证,一边嘀咕一边拨电话:“张队长,刚替你办了个事。”

对方大约还在发愣,柳三变顿了顿笑道:“最近的小朋友胆子越来越大了啊,连我的车都敢别,直接调头,我差点撞上去。也幸好遇上我了,真出了车祸怎么办?影响多不好?我把他证给扣了,回头找人给你送旅部去,我让他后天去你那儿拿。”

“三哥威武!”陆臻看柳三变收线,马上做狗腿状。

“见笑见笑。”柳三变抱拳求饶不迭。

“都说在海南是军老大、回老二、政府排老三,果然不错。”夏明朗笑道。

“您看这话说的,我怎么跟您……”

“不不不,别紧张,千万别紧张,你看我们在驻地就没这待遇,眼红啊!”

柳三变脸都急得皱起来了:“要这么算起来,广州那边更威风啊,那咱们过去开会也夸他们一把……真,真不是什么特光彩的事儿,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在治理。现在比过去好,将来肯定比现在好,真的。”

夏明朗只是习惯性地戳人心窝子,不料柳三变态度如此诚恳,一时之间倒有点不好意思,陆臻难得看到夏明朗被人闷住,转过头,无声地狂笑不止。

所谓的牛山港是一个地图上找不见的小型军港,驻守着一个排的兵力,负责海外野训基地的后勤运送调配工作。夏明朗他们在这里封存了所有的车辆弃车登船,船行三个多小时之后调头向东,绕过一个突入大海的小半岛,眼前豁然开朗。夏明朗这才明白柳三变为什么一定要用船把他们送进来。

两栖侦察营的野外训练营地建在一个C型的海湾里,入海口最窄处不过几百米,海湾南部有一片不大的新月型沙滩,四周礁石林立,背后就是尖峰岭的支脉,雄壮的大山巍然挺立,山上是密不透风的原始热带雨林。

如此天险,从陆路,那是绝对进不来的。

浪高船小,麒麟众部没什么坐船的心得,大半被晃得有些晕乎,只有陆臻还乐呵呵地趴在甲板上看风景。不远处的码头上站立着穿常服的哨兵,一水儿的小白服,钉子似的扎在黑色的礁石上,映着身后的青山碧海蓝天白云,那叫一个养眼。

陆臻忍不住哀叹:“哎,还是海军的常服最漂亮啊,我就是走早了,要不然赶上07换装也能帅一把。”

刚巧柳三变从舱内出来,闻言笑道:“你喜欢啊?回头送你一套。”

“哇,三哥您真大方。”

“没关系,我们这儿常年配发三套夏装……”

陆臻刚想说真奢侈,就看到柳三变笑了笑说:“我们这儿不发冬装。”

呃……陆臻一时语塞。

柳三变却忽然变了脸色,错愕地看向码头:“我靠,这……这是什么人抽了啊?”

“怎么了?”夏明朗听出异常。

“没……没什么大事。”柳三变一把扯过小马少尉,指着码头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怎么都穿上常服了?”

小马愣了一下,摇头。

“穿常服不应该吗?”陆臻不解。

柳三变苦笑:“你看这天,你看这地,你再看这衣服,穿一次就得洗,混了砂进去就根本洗不出来,得拿去海里漂,沾着海水太阳一晒料子就得黄,还得先给它用淡水泡,穿一次得洗半天。”柳三变郑重其事看着夏明朗说:“夏队长,还是你们有面子,上回旅长过来视察工作,让他们穿常服出来,一个个抱怨得那是……”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实在不知道应该给他个什么样的表情,最后只能受宠若惊地哦了一声。

虽然形象工程是不当什么,可是船行入港,看着两岸的礁石上隔开三米就扎上一位笔直的小白杨向你立正敬礼,那感觉……还真是超规格的。要说没有一点暗爽那简直就是骗人的,就是看着柳三变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夏明朗在这暗爽之余,心里多少有了那么一点莫名的忐忑。

等船下了锚,麒麟们两人一组抬着弹药箱上岸。仿佛有无声的命令劈下,码头上的士兵们“哗啦”一下跑步集合,站成条线笔直的方阵,山呼海啸似的吼出一声:“热烈欢迎陆军的领导来我部莅临指导!!”

这吼声太过响亮,音潮凝聚成墙在整个海湾里回荡,回音不绝。

夏明朗一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柳三变,后者丢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夏明朗慢慢收回视线,一声轻咳,双手背握跨立,站出最稳定的姿势。

四下里静了下来,仿佛连风声都已经停止。

夏明朗凝立着不动,身后,几十位麒麟的视线越过夏明朗直扑过去,面前,上百名水鬼的目光灼灼而来。

夏明朗却忽然笑了:“都热了吧?”

呃??

“热了都回去换衣服吧?整什么呢?虚里胡哨的吓唬我们好玩儿呢?我们来,想学的,是真本事;我们带过来的……”夏明朗回身指一指泛着冷光的军械箱:“真家伙!大家既然站在一块石头上,那就是兄弟了,兄弟之间不玩儿虚的,我们不是什么领导。大伙儿都散了吧,该干嘛该干嘛去。”

“听见没,把衣服换了,该干嘛干嘛去,都不训练了啊?酱仔,你们今天下午没科目了吗?连你也过来凑热闹……”柳三变拍着巴掌出来打圆场,扯着打头那排一个中尉的肩膀硬把人转回去,屁股上踹了一脚:“滚,干活儿去。”

雪白的常服上印下一个黑色的脚印,大家一阵哄笑,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4.

夏明朗笑得粗豪,一把揽过柳三变的脖子,仿佛极为亲热地穿过水鬼们的列队,暗地里握拳已经顶到柳三变的肋下:“好小子啊,有种,敢阴我!亏老子一路过来把你当自己人看。”

“我我我,我真不知道……”

“你他妈不知道才有鬼,你自己带的兵你不知道!!”夏明朗咬牙切齿。

“夏队,真的真的,我真不知道。在下,兄弟我一向都有那么一点治下不严。”柳三变尽可能小幅度地挣扎,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

夏明朗忽然停住,一手按住对方的脖子直看到他眼底去,柳三变大吃一惊,背后生出一道冷意,笑容顿时僵硬。

“三哥,给兄弟们指条明路嘛,你看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这群远来的羔羊就算是陷在您的狼阵里,也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陆臻笑容和煦,一手搭上柳三变的肩膀柔和地施力,把人从夏明朗的怒视中搭救出来。

“前几批,都是直接从别的陆战旅挑的人,这批轮到我们营……你们来了。”柳三变说话很有保留。

夏明朗微微点头:“不服。”

“搁您那儿,您能服吗?”柳三变微笑。

“也不服!”夏明朗笑出一口白牙,殷勤地帮柳三变整了整作训服,做出一个您请先行的手势。

因为最初的海训不用实弹,所有从基地带过来的装备都得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存着。水鬼营的武备库建在海边一个巨大的岩石内部,与山体连在一起。

夏明朗他们绕过开口处打掩护的礁石,里面豁然开朗,挑高的洞穴黑漆漆的通向看不见的深处,中间是钢筋水泥砌成的宽阔水道。洞穴两侧的山壁上嵌着几扇铁铸的水密门,柳三变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按了密码开门,指挥大家把武器入库。

陆臻趁柳三变不注意丢了一块珊瑚入水,发现水道颇深,足可以进出基洛级的潜艇。都说外行谈战略,内行看后勤。面对这样的营地,看到这里的种种设施,陆臻心里那点下意识的所谓陆军巅峰的骄傲也都渐渐淡了去。

海军陆战队虽然是旅级建制,但是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是精兵战略,即使是最基本的新兵兵源也是全军首屈一指的。陆臻虽然在东海呆得不久,而且多半是以储备干部的身份在基层体验,还没等真正参与到什么核心环节就已经被麒麟挖角,可是他在心里还是一直把海军陆战队当娘家看,现在看到一母同胞的兄弟单位如此高水平的营地与库房,心情很是复杂。

等所有的装备都安置好,夏明朗他们从库房里出来时已近黄昏,远处的大海上低低坠着硕大浑圆的落日,一层一层的霞光把海水染出瑰丽的色彩。陆臻不自觉地深呼吸,南中国海的海风与东海不同,这里的空气几乎没有一点海腥味,只有波澜壮阔的纯净的水,仿佛浩瀚无疆,然而他也知道,就在这平静深海的正前方,不过百余海里的地方,危机已经隐隐地潜伏着。

陆臻当年初到麒麟基地还没有看到夏明朗之前,对基地的第一个坏印象就是:这地方的军容军貌也太他妈的差了吧!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扣牢风纪扣的。可是等他看到日落西山之后的水鬼营地,才发现其实麒麟的军容军貌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麒麟们还有风纪扣可扣,不像水鬼营。

趁着夜色涉水而归的水鬼们几乎是清一色的光着膀子,黝黑的皮肤与夜色融合在一起,即使走近,也只能看到鬼影绰绰。柳三变正带着麒麟们熟悉营地,夏明朗看着由桄榔叶和椰子树搭起来的棚子一时惊叹,柳三变尴尬地笑了笑说因地制宜。也是,这鬼地方处得偏僻,一砖一瓦都得由外面用船运进来,有那么点钢筋水泥花在刀刃上造个潜艇码头就不错了,住人的地方哪儿还有什么可讲究的。

粗陋的草棚,大通铺,直接就搭在沙滩上,下床就是沙。床上除了枕头一无所有,连解放军标志性的豆腐块都看不到,当然,在这儿也用不着。陆臻拍着柳三变感慨说你们一定从来拿不着内务标兵红旗。柳三变闻言大笑,说我们回旅部时偶尔也是能争取一下的。

没有食堂,晚餐就是在露天解决的。有用切碎的小螃蟹熬的粥,每人分了两条烤鱼,还有一些咸水煮的贝类,钢精大桶里滚开了蛤蜊煮的汤,极为鲜美。没有蔬菜,每个人发了两只芒果补充维生素。

陆臻最喜欢吃海鲜,轻而易举地干掉两碗米饭,幸福地捧着肚子说太奢华了,太奢华了。柳三变苦笑,真希望你一个月以后还这么想。

在野外,柴油和电都是需要节省的东西,司务长生了几堆火。彼此陌生的队员们在各显神通地勾搭老乡,熟悉环境。方进忽然扯了扯陆臻的胳膊指向一边:“哎,你看,那两小身板细得,比你还像娘们。”

陆臻额头青筋一爆,心想老子啥时候成了娘们的标准了,当下笑眯眯地说:“是啊,比你还矮点儿,真不容易。”

方进顿时脸就绿了。

柳三变坐在对面努力打眼色,示意他们别再说了,方进却惊叫起来:“哎呀不对,真是娘们,那那……俩是女的啊!你们这里怎么会有女人?”

柳三变无奈地说:“我们这次专门抽调了全旅最优秀的潜水员过来帮助你们训练。”

方进张大嘴巴愣了半天,忽然摇头大声说:“那那,那可不行,反正我不要女人跟我一起训练。”

柳三变痛苦地捂住脸,咬牙切齿的:“你就不能小声点儿吗?”

方进吼得太响亮,真是让人想听不到都难,两位女兵一声不吭地走到火堆前,抿直嘴角气呼呼地瞪着方进。

柳三马上笑着站起来打招呼:“秦月,哎呀筱桐也来啦……你们队长……”

“报告指导员,我们队长有任务出去了。”回话的是那个名叫秦月的女兵,可是一边回话,一边还不忘记狠狠瞪着方进。

视线凶猛,方进不自觉缩了缩,转而又觉得自己底气很硬,又把背给挺了起来。就是嘛,招什么女兵嘛,多糟践啊,你看一个个晒得像个鬼似的,头发剪得哈短,没前没后的……方小侯小声嘀咕。好在这时候柳三变已经把人领走了。

陆臻看着柳三变的背景慢慢消失在夜色里,轻声说道:“这人挺有意思,这地方也挺特别的。”

“有问题吗?”夏明朗懒洋洋地靠在陆臻背上。

“有……但是……”

“入乡随俗吧。”夏明朗声音沉静。

可能一方水土会养一方人,一个队长带一群兵,夏明朗早已经过了我最正确、我最英明、我最伟大,动不动都喜欢说一句:我们那里如何如何的年纪,他已经可以坐下来冷静地看。

都是特种军人,办事直接,也没什么调整期,才第二天麒麟们就正式进入训练。早上是超长距离的轻装长跑,深呼吸,低心率,最大限度地进行有氧训练,增加肺活量,而下午则正式开始潜水。

麒麟基地的所有人都受过专业的潜水训练,所以柳三也懒得废话,一条船把麒麟和陪训的水鬼们全拉到了深海,昨天被方进腹诽过的两位女潜水员赫然在列。

只见那两人一上船就盯上了方进,最后走到柳三变面前立正敬礼。

“怎么了?”柳三笑容有些僵硬。

“报告指导员,我们要求把他交给我们。”秦月与吴筱桐异口同声。

呃??柳三变试探性地看向夏明朗,夏明朗一脚踢在方进屁股上把人踹过去,笑道:“拿去,随便玩儿!”

方进惨叫:“不是吧……队长??!!”

方进试图激烈反抗,可惜身边战友大都唯恐天下不乱,只有陈默为他略皱了眉,可是眼看着群情激越,一向省事的陈默也就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5.

船开进指定海域慢行,船尾的水鬼们开始把大团大团的潜水服和装备往海里扔,陆臻正觉着奇怪,一眨眼的功夫整船的水鬼都跳下了海,在碧浪翻滚中抓到自己的潜水服,一个猛子扎下去,再冒头时已经穿戴整齐。

陆臻抱上自己的装备下水,心想何必如此炫技,湿式潜水服的内侧是光滑的橡胶,在岸上非常的不好穿,所以有经验的潜水员都会借助水的润滑。只是现在这一锅像下饺子似的乱跳,整片海面都沸腾了,这还能分得清谁是谁吗?柳三他是怎么想的?

陆臻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下调整好潜水服和重力腰带,背后有人伸过手来做了一个OK的手势。陆臻浮上水面一看,发现正是昨天被柳三变踹了一脚屁股的那位酱油仔。

潜水镜遮住了大半个脸,陆臻只看清酱仔紧抿的嘴唇,一声不吭的单手握拳拇指向下一指,翻身便潜了下去。陆臻暗忖大约这位就是配对管自己的,连忙抖擞精神全力跟上。酱仔下潜的速度极快,陆臻虽然勉强也能跟上,但已经顾不上充分调整耳压,耳膜深处经不住针扎似的疼。

两个人一路往下潜,光线渐暗,陆臻估摸着大约已经下潜了十几米,视野忽然一空,前面那位蛙人已经消失无踪影。

陆臻顿时心惊,急刹车停下来四下搜索,转眼间已经转了360度上下前后左右,可是眼前只有暗色的珊瑚与各式各样的热带海鱼。在水下视野受阻,不安全感陡然加重,陆臻越是寻觅越是紧张,可是一股力道像是从虚空中而来,一把扯掉了陆臻呼吸咬嘴,紧接着一下重拳撞到胃部。陆臻在猝不及防下吐出半口气,细碎的银色泡沫遮住了全部视野。

陆臻猛然想起潜水的第一个训练科目就是:水下格斗!

他开始无比地期待知道方进现在怎么样了。

海洋与大地拥有完全不一样的法则,在陆地所有的力量来自土地,那是踏实的,深厚的,由下而上的力量,由腿支撑从腰发力。可是在海里不是这样的,海水是变幻莫测的,在海里,力量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于人的心。

陆臻顾不上还击,强忍住恶心死死咬牙锁住肺里的空气,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扯去呼吸口,身上又挨了几下重的,咸涩的海水刺得他喉咙辣痛,他开始明白柳三变低哑柔缓的嗓音大约不是天生的。

海洋,这里是一些人的故乡一些人的噩梦,它拥有像森林那样强大而不可抵抗的自我意志,你只能顺应它,让它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陆臻看到酱仔向他冲过来,这些在大海的孩子们大都拥有巧克力般的肤色与漂成深金色的短发,他们瘦长而结实,并且非常的灵活。陆臻试图像在陆地上那样躲避这种攻击,却发现所有的海水都在挤压他,仿佛无所不在的绳索,束缚着他。陆臻异常厌恶这种不对等的仿佛挑逗似的格斗方式,他决定不顾一切的反击,用最危险最朴素的方式——抱住他!

格雷西柔术可以用于处理任何地面缠斗,然而这是陆臻第一次在水下使用它,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因为这也是一种不从大地发力的格斗术。力量在尺寸之间爆发与绞紧,这是纯粹的来自于人的肢体与肌肉的力量。

酱仔似乎大吃了一惊,顾不上攻击,在陆臻全力收绞的瞬间奋力挣脱,陆臻借助他最后脱离时那一下反踢顺势而去。虽然逃跑不是一个好词,可有时候三十六计走为上,只要眼前不是夏明朗,陆臻一向都冷静又理智。他的潜泳速度一向惊人,眼下为了逃命更是把小宇宙爆发到极致,酱仔虽然很快地醒悟过来拼命追赶,可还是被陆臻甩下,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他的视距中。

呼吸深缓,划水有力,陆臻一路狂飚游得极爽,等他终于确定已经把尾巴甩掉,停下来四下一望,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

因为……迷路了!

海底不像陆地,没那么多标志性的东西,而且陆臻之前没看过这一区的海底地图,此刻根本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在万般无奈之下陆臻只能上浮,所幸他配发的特种腕表集成了简易的GPS,陆臻本来觉得这玩意儿精度太低偏差太大简直就是个鸡肋,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时候。大概的校定了自己的方位,陆臻凭借早上出海时的模糊印象顽强地游回了停船下锚的地方。

这时候船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陆臻看到方进像头死猪那样趴在侧舷呕吐,冯启泰则兴高采烈地蹲在旁边冲着他指手划脚,陈默站在船身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闹腾。陆臻一眼望去没找到夏明朗和柳三变就有些发慌,他记起夏明朗说过他最怕溺水。

方进终于吐完了满肚子的海水,狼狈地翻过身四脚朝天,冯启泰幸灾乐祸地嚷嚷着:“哎呀,武侠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么,行走江湖最怕遇到什么哎,第一、书生;第二、和尚;第三、女人!听见没,是女人,你那么多金庸白……哎,喂喂……啊!!”

“扑”……“通”!

“你他妈就跟我在海里呆着,上来一次老子扔一次。”方进凶神恶煞似的指着阿泰骂。

冯启泰瑟瑟地从海里冒出头来,默默地游向船尾,惶惶然四顾,不敢上船。

陆臻弯下腰摸了摸冯启泰的头顶,无奈叹气:“跟你说过没事别招他,你又打不过他。”

冯启泰双目含泪,陆臻看着好玩儿,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旁边的碧水中忽然涌上大股的气泡,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陆臻一看那轮廓就知道是夏明朗,心头大喜,已经伸出手去。夏明朗却像是愣住了,浮在海里不动,一手扯下潜水镜扔上甲板,视线顺着陆臻的指尖往上走,爬过瘦长而结实的胳膊,越过肩膀停留在嘴唇上。

陆臻蓦然停住了呼吸,口干舌燥。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特异功能,可是任何时候只要夏明朗看向他,他都能感觉到,那目光火热而有力,仿佛有形实质,让陆臻从心底生出一种骚动的期待。然而此刻光天化日,兄弟环绕,活生生把这期待掰成令人哭笑不得的恼火。陆臻开始强烈的犹豫,是不是该索性扑下去把夏明朗拉到水底痛痛快快地吻一抄……身体对抗着理智的束缚缓缓放低,陆臻迎面撞进夏明朗的视线里,登时便怔住了。

那个瞬间,仿佛错觉一般,他看到一双潮湿的黑眸,浓黑不见底,有如一口深井将他吞没,无声地叫嚣着恐惧与压抑,让陆臻惊慌失措。然而,下一秒,夏明朗厚实的手掌已经握住他,巧妙地借力,轻盈地跃上了甲板。

陆臻仍然有些怔忡,他看到柳三变拉着小马从右舷爬上来,双手抱拳向夏明朗说了一声佩服,看到夏明朗扬眉而笑,仍然是那种懒洋洋的老子天生就该横行天下的笑容。陆臻终于心安,确定刚才真是自己想多了。

唉,陆臻再一次唾弃自己,怎么能相信那小子当年说过的话呢?

方进还在船舷与阿泰死磕,柳三变挠了挠头发走过去,笑眯眯地劝慰:“哎,小方中尉,你看哈,小桐和秦月她们那都是船上人,从小还没走就会游,十岁出头顶个木盆就能下海捞珍珠,在水下拼不过她们,太正常了,真的……所以呢,你心里千万别过不去,你让她们出个气,这事儿就算过去……”

“晚了,”陈默说,“他们刚刚约好陆上再打一场。”

呃……柳三变无奈地转头去看夏明朗,夏明朗做痛苦状摇头,笑着对他说了一句话:真不好意思,兄弟我一向都有那么一点治下不严。

“报告,”秦月不忿地绷着脸,“我们刚刚跟岸上联络过了,队长说等手头的任务完成要过来一次,亲自会一会这位自称在岸上没有对手的方进中尉。”

啊??什么?柳三变脸色大变,这下彻底傻眼了。

夏明朗颇有兴致的挑起了眉毛,仿佛看好戏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陆臻有些无奈,拍拍夏明朗的肩膀示意他收敛点,却被不动声色地握住,粗糙的拇指在掌心最柔软处划过,五指相扣又瞬间放开,悄悄地退去。陆臻有些诧异,自从方进事件之后,夏明朗绝少在人前做这种小动作,而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连眼神都有些不对似的,那种压抑不住的渴望仿佛呼之欲出。

好像也没有禁欲太久啊,陆臻严肃地思考着。

**

我发现有一些朋友对海军陆战队不是很了解,所以对一些内容看得不是很懂,所以做一些简单介绍。“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陆战队(PLANavyMarineCorps),海军陆战队是海军的一个独立兵种,它是一支多兵种合成的能实施快速登陆和担负海岸、海岛防御或支援任务的两栖作战部队,组成包括两栖侦察兵、陆战步兵、装甲坦克兵、炮兵、导弹兵、空降兵、防化兵、通信兵、工程兵等。”

所以修正两个概念,第一,很多人以为陆战队就是特种部队,但其实他们不是。他们是精兵,是快速反应部队,他们的训练与兵源都要好过一般的野战部队但他们不全是特种部队。第二、虽然叫陆战队,但这是一个旅级建制,比较特别,一个旅大概有5000人,目前一个舰队配制一个旅(所以我们可以发现,其实没有陆战四旅^_^)。

另外索马里护航是轮班制,大约三个月轮换一批,包括舰艇与舰上人员,所以柳三变们的不爽在于,别的陆战旅护航的时候全是自己人,轮到他们这里,本来就不多的名额又被外人分流掉一批,而且理由很窝火。

6.

全新的海训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展开,看似平静无波,内里暗潮汹涌。

如果说夏明朗的麒麟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几乎在初见第一眼就给你巨大的震慑,让你马上心生警惕大惊大怒,痛哭后狂喜,赤裸裸的丛林法则,胜者为王,优胜劣汰;那么柳三变的水鬼营就像海洋,那蔚蓝的深水在阳光下荡漾着波涛,宁静得几乎柔媚,它在不动声色间吞没你,那是一种会让人懈怠的危险。

基于建制,水鬼营的职业化以士官为主,军官与士官的比例在1比10。陆臻不清楚是有人刻意鼓励还是此地军风素来如此,水鬼的上士们普遍剽悍。

麒麟诸人除了夏明朗与陈默凭借天生气场问题让人不敢妄动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些挑衅。陆臻堂堂一个中校,领子上镶着货真价实的两颗星,可到了训练场上,该怎么摔还是怎么摔,摔完了连点基本的尊敬都欠奉,能怎么鄙视还是一样的鄙视。而方进自从得罪了那两位女上士之后日子更加难过,女兵在陆战队生存不易,好不容易取得现在的成绩,那都是流血流汗换来的极为珍视的荣耀,现在被方进这样当面不给脸,不把此人灭了简直没脸继续混下去。

麒麟是外来抢饭吃的和尚,与水鬼们的矛盾本来就多,柳三变却坚持采用混训制,让麒麟加训人员与水鬼们一般无二的同时训练,这下子就更不得了。心高气傲的神兽们又怎么可能接受同一件事有人能做得比他们更好,而水鬼们自然也不会容忍有人在自己家门口逞强,结果连战斗动员都不必,人人都在拼命,你争我赶互不相让火星四溅,气氛紧张得好像战时。随时随地都有人杠上要PK,大小冲突不断。

遇上这种时候夏明朗大多稳如泰山,以眼神示意属下迎头痛击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柳三变则像一个救火队员似的忙着四下灭火两边劝解,但结果是一样的,大仗没有,小仗不断。

在这样火爆的气氛下,柳三变愁眉苦脸有商有量地安排了整个海训科目,包括水下格斗、水下爆破、水下排雷、抗曝晒、深潜、长距离负重泅渡、长时间海中生存、抢滩登陆、海岛防御等等全系列,然后万分无辜地把所有这些听到烂的常规科目发挥到极致——

这里的潜水作业居然是可以不穿潜水服的,海中的礁石与珊瑚大都锋利如刀,水下控制略有偏差,便会碰出一身破碎的伤口,咸涩的海水浸入,有如酷刑。

这地界抗曝晒上来就是五小时,而直接扑倒在沙滩上,从后背到脚跟,均均匀匀地晒透之后翻面继续。陆臻感觉到阳光好像开水浇下,那是一种火烫酷烈的热,远远看去细白的沙滩像一个明光光的烤盘,被烤热的空气在地表翻腾着,好像整个空间都在沸腾。被强烈曝晒后的皮肤呈现出不同色泽的黑与红,嘴唇干裂焦脆,会在说话时破裂,流下咸甜的血。

水,这种时候每一个细胞都会疯狂地叫嚣着水……巨大而宁静的蓝色水面近在咫尺,然而那不能喝,这是最直切的,属于海的干渴绝望。

夏明朗看着陆臻红通通的后背大皱其眉,陆臻佯装踉跄,蹲下来轻抚了一下夏明朗的脚背,仰头笑道:“可惜了,就剩下最后这么一点了,也没了。”

夏明朗顿时哭笑不得,顺势一脚踹过去,笑骂:“小兔崽子!”

陆臻并非故意打岔,只是那会儿他自己都不知道晒伤会这么严重,他不是没有被晒伤过,也不是没潜过水,但是从来没把这两项混到一起进行过。而柳三变排科目时更是没考虑这一层,因为别人都没陆臻这么倒霉,大家晒伤一次之后都开始变黑,只有他一直晒红,受损的表皮蜕去,露出嫩红的新肉,浸入海水中时的感觉有如强酸腐蚀……陆臻差点咬着呼吸器在海里尖叫出声。

情况严重,偏偏又不好大作宣扬,因为晒伤这个理由实在太不爷们,太拿不出手了。陆臻理所当然地瞒下了夏明朗,自己偷偷去找严炎要了一些药,抹是抹了,但……貌似无效,陆臻郁闷之极,然而非常时期,只得默默忍耐。

随着训练的深入,水鬼与麒麟的矛盾逐步升级,你来我往之间迸发出弹压不住的火星。夏明朗发现苗头不对,再斗下去得伤感情,索性直接叫板柳三变,给大家一个发泄的机会。

军人嘛,都是军人,彼此不服气的时候还能有什么出路?战一场,干脆爽利!

柳三变起初自然是要推脱的,方进高声叫嚣着:你要是不行,让那两个丫头上。柳三变脸上一黑,再无退路。

比拼科目是一次由海底出发的海岛侦察破坏,比谁更先登陆完成地图作业,破坏“敌对方雷达基站”后活着回来。

是的,重点是活着!

夏明朗挑眉而笑,柳三变扶额。

队长级的单挑,这是盛事,顿时群情激昂。科目刚刚确定,外围赌盘已经如火如荼。麒麟诸人对夏明朗有盲目信仰,而水鬼们则无条件支持柳三变,定赔率时差点又掐一架,最后只能定成一比一。

虽然军官的工资要比士官要高那么一些,可是架不住水鬼营人多,夏明朗的盘面大大逊色于柳三变,陆臻差点儿想上存折给自己男人长脸,被夏明朗拦下了。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好不好。夏明朗一脸的严肃诚恳,陆臻忍不住笑,心想老子果然幼稚。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地点定在一个陌生海域的无名小岛,武器装备任选。柳三变下船时抱拳向夏明朗说了一声承让,夏明朗笑嘻嘻地回礼,说客气客气。

然后两人毫不客气的一头扎进那片碧海波涛之中……

这里是特意挑选的珊瑚乱礁地带,水下地形复杂,暗流横生。冯启泰兴奋的拉过陆臻的手背敲打摩尔斯码:你说队长会怎么赢他?陆臻努力无视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痛,咬牙切齿地回复:天晓得!

的确是天才能晓得,因为酱仔刚刚拉亮冷光棒,夏明朗就在起跑线之前扑向了柳三变。夏明朗的战术很简单,从肉体上直接消灭你,然后任我从从容容的抄地图炸碉堡。

中浅层海域,光线昏暗,夏明朗暗色的潜水刀融化在海水里有如隐形的兵器,柳三变仓促拔刀,动作有些狼狈。在水中搏斗时你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刀相交之际也没有火星迸出,听到的声音却会比岸上更响亮一些。那是十分怪异的感觉,好像视觉已经退到了很弱的位置,对战场的感知是全方位的,甚至更多的来自于皮肤。

水的流动、压力与牵扯,对方呼吸出的气泡……种种细小的繁乱的触觉流过皮肤,需要瞬间感知,瞬间反应,做出应对。

这是一场令人心旷神怡的打斗,至少对于旁观者来说如此。都是一流高手,进退之间隐隐有自己的章法气度。海水的阻力与浮力把他们原本迅捷的动作拉长,变得大气舒展,好像精心设计的慢镜头。

陆臻发现柳三变一直想脱离,而夏明朗则寸步不让的缠斗。陆臻记起酱仔在水下给他的噩梦,马上想通了夏明朗选择抢攻柳三变更深一层的意义。不能让他消失,因为大海是他的故乡,他会被海水妥当的保护起来,完美的隐蔽,给你一击必杀的偷袭,就像夏明朗在荒漠与丛林中所能做到的那样。

冷光棒产生的火熄渐渐熄灭,天光在水波流荡中扭曲闪烁,把人的身影拉成影影绰绰的一团黑影,仿佛来自地府的鬼怪。柳三变与夏明朗身高相仿,身形略瘦一些,穿上潜水服几乎辨不出你我,缠斗中他们后背上贴的荧光条时隐时现。冯启泰时不时拉着陆臻焦虑的问:哎呀,队长在哪里?

陆臻抬手,指定其中一人。

7.

不远处,柳三变已经从夏明朗的纠缠中脱离出来渐渐拿回自己的节奏,缠斗转变为接触战。陆臻发现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而且角度匪夷所思,有如蜻蜓的飞行,轻盈的掠过,一触即分。陆臻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平时观战的那种紧张感,一切都舒缓的不可思议,就像春江花月夜的舞蹈,可是蓦然间透明的海水中弹出几线血色,强烈的反差让人心惊肉跳。

看不出谁的伤更重,方进打开自己的强光手电凑近去。夏明朗像是终于欣赏够了,猛然出手打断柳三变的表演,他握住柳三变的脚蹼用力拉回,反手一刀抹向他的脖颈……这是最干脆毒辣的招数,而最可怕的,这是违反海水阻力的快,像这样平平无奇的出手大概需要经历千百次的训练,体会潜水刀划开水流时细微的压力差别,以寻找最佳角度。

柳三变一瞬间松开了背上的呼吸系统,整个人从里面脱出来,夏明朗的刀尖碰到钢瓶上,发出一声脆响,被柳三变用松脱的重力铅块死死的缠住。陆臻大吃一惊,在水下松开呼吸器是大忌,他不觉得柳三变已经危险到了这种地步。

如此良机夏明朗当然不会错过,他马上弃刀与柳三变争夺起呼吸器。陆臻看到水鬼那边陡然冒出大片的泡沫,看来有人已经激动到忘记自己是在水下。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儿让所有人都想不到,柳三变深吸一口气之后居然彻底放弃呼吸器,他一下拧开气瓶的阀门,压缩空气从窄口喷出,带着气瓶像炮弹一样撞上夏明朗。夏明朗猝不及防,被挟带着撞上海底的乱石,前后夹击,口中涌出大团的泡沫,柳三变趁乱迅速脱离。

他想干嘛?陆臻困惑地皱起眉,这么一下虽然是挺重的,可绝对伤不着夏明朗的筋骨,但是他自己呢……没了呼吸器,在这二十多米的深海,他难道想直接游上去??他只要再让夏明朗缠上一回就一败涂地!

观战的人群迅速分裂成两拔,一群人追着柳三变而去,另外一群人还在等夏明朗恢复。然而背着全械的潜水员们没有一个追得上轻装的柳三变,此人在失去外来氧气之后居然不是直接往上,而是往下钻入礁石的缝隙中,转瞬间消失无踪影。

战士们顿时傻了眼,陆臻与冯启泰面面相觑,方进在水里砸拳,痛心疾首。夏明朗甩开缠在身上的累赘,呼啸着从他们身边游过去,陆臻看不清他的脸,直觉反应夏明朗此时应该是脸色铁青。后来,很多次,陆臻因为忽视了夏明朗此刻的情绪而后怕懊恼,可此时此刻他的确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太疼了,几乎要影响游动了。

他会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晒伤而非战斗性减员的特种兵?陆臻一边奋力地跟随大部队上浮,一边非常沮丧地想。

目标登陆点是一个三角形的小岛,西北面是细白的沙滩,南边是直上直下的黑色礁岩。眼下对抗的双方已经分散开各自登陆,近距离观战已经不可能,水鬼与麒麟们意犹未尽的爬上浮船,揪住各自的同伴激烈讨论。方进显然是最兴奋的一个,对着陈默连说带比划,秦月与小桐颇为警惕的看向他,果然,三分钟之后方进自信满满地放话:下一次,老子铁定灭了你丫的!

秦月脸上黑得发红,小桐苦笑,拉着自己姐妹坐回去。

陆臻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偷偷打开定位仪搜索夏明朗与柳三变的位置,一边小声抽气脱下潜水服。很快的卡-28直升机的机师回话带来好消息,他在北面的岛礁岩壁上发现了夏明朗。

各位要不要去看看?

机师相当风骚地摆了摆机尾,甩下一条粗绳。

这种时候,军衔儿大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陆臻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中校当仁不让的爬上了直升机;不一会儿,陈默也爬了上来;只见方进在下面急得抓耳挠腮地分辩自己明年年初就能升上尉,但此人迅速陷入水鬼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酱仔与另外几名水鬼趁机爬上来。机师下令收绳,直升机破空而起。

在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陆臻模模糊糊地听到方进的大嗓门儿在嚷嚷:帮我跟队长打声招呼哈!说兄弟悟了!

北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在广阔的蓝天之下,黝黑的礁石有奇异的庄严,海浪卷起浓重的蓝色海水撞碎在岩石上,雪白的飞沫溅起数米高。不过转眼的功夫,夏明朗已经爬了一半,黑色的潜水服脱到腰际扎牢,露出古铜色精壮的上半身。

夏明朗听到直升机的轰响,扣住一条岩隙,回身去看,阳光直射在他的裸露的胸膛上,折出锐利的光,仿佛太阳神的塑像,不可逼视。陆臻只觉得心怀激荡,忍不住纵声清啸,半真半假地亲吻自己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送出一记飞吻,握拳高呼:夏明朗,我永远支持你!

水鬼们一阵轰笑,抱头讨论等会儿要是看到柳三变该怎样表示FANS的爱慕之情。陈默看了陆臻一眼,慢慢说道:“方进让我帮他打声招呼。”

直升机螺旋桨产生的噪音巨大,陈默这种正常音量根本没人能听见,陆臻探头过去问:“啊?”

陈默摆了摆手,拿起机舱里配的九五步枪,打出四发点射,在夏明朗头顶两米处的石壁上凿出下3上1的4个点。这是麒麟的暗号,通常由主力留给侦察尖兵,意思是:任务已完成,你小心保重,尽快汇合。

夏明朗被陡然飞溅的碎石片唬得一愣,爬上去一摸,回身向陈默狠狠地比了一下中指。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水鬼们被麒麟层出不穷的离奇表达方式惊得目瞪口呆。

假想中的雷达站就设在这片悬崖的顶部,夏明朗只剩下最后一块外突的飞岩要越过。他正在调整负重寻找最佳攀登角度,多功能腕表忽然红光大作,示意:目的物已被摧毁。夏明朗抬头看到崖顶升起浓白烟雾,柳三变依稀在向他挥手。

夏明朗打开送话器,笑着说了一句:“不错。”

柳三变低沉的嗓音漾起少有的水润亮色,欢欢快快地说道:“承让承让。”

夏明朗顿了一秒钟,沉声道:“继续吧。”

柳三变一愣,心想还继续个啥,脚下岩石上站着的那位已经消失无踪影,夏明朗高速绳降,从几十米高的岩顶直接坠入水中。在机舱里水鬼们的欢呼声嘎然而止,面面相觑。柳三变忽然捶了一下地面,迅速消失在浓雾里。

活着!是的,关键词还有活着。这虽然看起来有些赖皮,但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因为对于所有的任务来说,只有活着回来,才代表了最终的完成。

陆臻看着监视器上代表夏明朗的小绿点迅速的向南面移去,心情激动的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涨。他想起很久之前,当他还是一个新丁排长,当夏明朗还只是个上尉,他在海滩上经历的那次屠杀。

夏明朗是最完美的伏击者!

柳三变显然也已经反应过来,正火速的往山下跑。他没有带攀岩装备,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考虑过那条路,因为他不相信自己会在海里落后,根本没必要考虑南面的崖壁,那里光秃秃的无可遮挡,简直就是后来人的活靶子。事实上,他也不相信夏明朗真能在此干掉他,毕竟他现在居高临下,目的也只不过是要回到海里这么简单,只要能回到海里,他有足够的方法可以摆脱夏明朗。

然而,第一颗子弹带来的讯息就如此惊魂,当空包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时,柳三变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涌出冷汗,差点忘记现在是演习。他不明白夏明朗是怎么会绕到他上面去的,他的确设想过这种战术,不过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并不可怕,因为他的目的地是海,夏明朗如果采取居高临下的攻势反而会方便他且战且退。

柳三变尽可能伏低身体一点点往下蹭,“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到右脚跟被大力猛击,轻便的登陆靴被空包弹挖掉一块鞋底。柳三变连忙缩回,躲藏在石缝里,动弹不得,他忽然明白什么叫令人绝望的枪法。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子弹从何而来,不知道他会瞄准何处……不知道,都不知道!亮白的沙滩近在咫尺,却已经成为无法接近的天涯。

陆臻在远处的直升机上用望远镜观战,肌肉不自觉的微微震颤,血液狂流,带着跃跃欲试并肩而战的冲动激情。

柳三变已经沿着岩缝退到了岩石的边缘,这是几块堆垒在一起的大石,高不过十几米,石下惊涛拍岸。柳三变轻轻呼气,心中大定,只要有半米深的水他就能逃生,而这下面显然还不至于这么浅。

陆臻看出柳三变的意图急得想大叫,陈默抱肩站在陆臻身后,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远处,柳三变纵身一跃离开岩石的表面……夏明朗从狙击位站起,侧立姿瞄准,压住第一道火。

这一刻,忘记呼吸,忘记心跳,甚至忘记自己,四下里寂静无声,漆黑一片。十字准心相交处滑过一道迅捷下坠的人影,夏明朗平滑地收紧食指,子弹在不知不觉中击发,呼啸而去……枪身的后坐力将夏明朗从狙击状态拉回,最后一刹那,他看到高倍瞄准镜里闪过柳三变懊丧的脸。

8.

干架嘛,赢了很开心,输了要郁闷,于是现在这样算是个什么情况??爆了目标的家伙挂了,挂人的没完即定任务……群众们纷纷表示有些囧。于是群情激昂,议论纷纷,柳三变却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埋着头检查自己的脚踝,夏明朗那凌空一枪虽然不致命,但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入水姿势,在被迫蹬踏海底时扭伤了右脚。

“你有另外辅助呼吸设备?”夏明朗上船后绕开了所有人,站到他面前。

“没有。”柳三变没有抬头。

“当时水深有24米。”

“我可以的,比这个再深也可以。”柳三变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的起伏,小马从驾驶舱拿了药箱出来,柳三变把双手搓热,倒了药酒给自己按摩。

“要不要紧?我没想到那么浅。”

“比这更浅也能跳,这不是个问题,我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能打中,这才是个问题,所以……算平局吗?”柳三变笑出了声。

“不,你赢了!”夏明朗干脆的回答。

柳三变抬起头,当他发现夏明朗并不在开玩笑之后,脸上慢慢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你赢了,你我都是军人,首先被放在第一位的是任务,然后才是自己的命。虽然完成任务没能活着回来是不够圆满,可是相比之下,我输得更彻底。”夏明朗说得很平静,用一种无可辩驳的诚恳的语气,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地忘记去争论什么。

柳三变埋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次的比赛设置有问题:你很难在水下超越我,我也没办法闯出你的海岸封锁,所以最后的结果注定就是现在这样。”

“是的,”夏明朗笑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取代谁,更不是为了要灭掉谁,尤其是你,柳三变。2004年全旅校尉级军官比武,你是综合技能评分最后一位……”

“我现在还是最后一名。”柳三变笑得眉眼弯弯。

“但是你从来没在对抗中输过。05年调入女队,两年后女队的战术考核第一次达到了全旅平均水平。”

“这个,必须要解释一下,我当时干的是指导员,这个成绩主要不是我的。”

“08年升任两栖侦察营副营长,主管训练。”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成绩。”柳三变马上跟进补充。

“有!你刚刚战胜了我。”夏明朗站直身体,向他伸出手:“我不想取代你,我也没法取代你,就像你也干不了我的事儿,不过这样才对头,不是吗?要不然我们为什么需要合作?”

柳三变哑然,过了好一阵,他慢慢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紧紧地握住了夏明朗的手。

陆臻很犹豫,他在思考在这种时候鼓掌会不会显得有点儿傻冒。可是蓦然有几下稀落的掌声响起,他看到酱仔涨红了脸,很激动地拍了两下之后又猛然停下。这时候愣头青方进拯救了所有心潮起伏还要强装淡定的装B人士,他大大咧咧的嚷着:“哎呀,还是队长说话最有水平啊!!”手舞之足蹈之。

气氛马上热烈起来,柳三变笑着摇头,轻声说道:“兄弟我幼稚了,见笑。”

“是兄弟就不用说这么多了。”夏明朗用力拍了拍柳三变的肩膀。

陆臻有时候会觉得,夏明朗这个人也太厉害了点儿,如此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彼此之间的火爆气氛,更重要的是,他让那位永远客客气气有商有量,让人看不出他真实意图的柳三变少校对他敞开了胸怀。甚至在他揭开最后的底牌之前,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所有人都猜错,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似的,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这一切,流畅地让你回头去看,也看不出任何预先设计与生硬的成分,仿佛春水落地润物无声。

柳三变开心的放话说晚饭咱得吃好点儿,司务长万般心痛地贡献出了他养在箱网里的大只海鱼。在沙滩的火堆旁气氛融洽的不正常,战士们就像刚刚被大人点醒,猛然发现自己曾经如此幼稚的小孩子那样变本加厉的对对方好。陆臻看着夏明朗咬着烤鱼坐在人群之外,与柳三变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当然杯子里是茶),心里有一点微妙的小小惆怅。

他挠一挠徐知着的头发把人拉近,小声感慨地问道:“哎,你说柳三变长得帅不帅?”

徐知着“噗”的喷出一口汤,睁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把陆臻脸上每一点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蓦然间笑倒,一头扎进陆臻怀里。陆臻极度郁闷,碍于修养等他笑了几秒钟,嫌弃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够了没有?”

徐知着笑得眼泪都要呛出来,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感觉我长得最帅了!”

“滚!”陆臻毫不客气地大掌按在徐知着最帅的脸上。

徐知着顺势倒下,捶地狂笑不止。

“组长,他怎么了?”阿泰好奇地探头过来。

“抽了,别理他。”陆臻恼羞成怒,凶神恶煞似地瞪过去一眼,阿泰眨巴一下眼睛,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个球,圆润地退开了。

“喂,你这叫迁怒。”徐知着嚷道。

陆臻深呼吸,专心吃鱼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边上确定是不笑了,陆臻鼓起勇气打算好好解释一下,摆事实讲道理,力图把徐小花脑子里那点不上台面的龌龊思想清理干净。

可是他刚刚一转身,却愣了。徐知着还在笑,无声笑得灿烂。他是那种少见的黑瘦时反而好看的人,脸上的婴儿肥褪尽,显出下巴刚正立体的轮廓,眼睛大而深,微笑时有隐现的酒涡,眼角弯出漂亮的纹路,睫毛浓长,染了落日的余辉,像是飞了一层赤金的粉末。

陆臻一时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托起下巴认真地审视起来,徐知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慢慢收敛笑意露出警惕的神色。

“小花啊!”陆臻说:“我刚刚发现,你果然是个美人啊!”

“你……他妈的!”徐知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跳起来,脸色大变义愤填膺:“你他妈的……你你你,你恶心我是吧?你这人也太小气了!你你你……”

陆臻大乐,仰起脸嚣张地狂笑三声,徐知着深知这辈子拼得过夏明朗的枪,也斗不过陆臻那张嘴,他生怕还有什么更恶心人的话出来,当下愤怒地踹陆臻一脚,头也不回的跑了。

“切,谁比谁小气呀!”陆臻撇撇嘴,非常不屑。

夕阳,海滩,火堆,烧烤……陆臻独自一人,颇觉无聊,他环视全场发现夏明朗已经不见了,摸一摸自己满足的胃,决定吃完饭去消个食,顺便会个佳人。

月上椰树头,人约黄昏后,甚好甚好,在激烈的训练生活之后,就是应该多一些这种美好的调剂。

陆臻问过柳三变夏明朗的去向,沿着海岸的礁石滩找过去。

9.

陆臻走出很远才看到夏明朗,独自坐在西边直插入海的一块孤石上,远方落日熔金,有磅礴的威严,却不是让人轻松愉悦的景色。

“怎么一个人跑了?”陆臻一路过来想了一肚子话此刻全堵在喉咙口,挤了半天只挤出来这句最没有创意的。

“有点儿累。”夏明朗双手撑在背后,仰面看向他,露无辜而疲惫的神情。

陆臻顿时心疼,光天化日之下又不好意思做得太肉麻,支吾了一会儿,还是笑道:“我说,你这人有时候也太厉害了点儿吧?连我都被你骗了,真不厚道,你下套子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压了一个月工资买你赢!”

“都跟你说让你赌小点儿了,尽会败家。”夏明朗懒洋洋地微笑,温暖而纵容。

“得,反正吧,问题解决了,我这几千块钱花得也值,哎,你怎么早没想到这一着呢?”陆臻在夏明朗身边坐下。

“带兵,就怕他们不争,不争还练什么?没斗志没目标!有个现成的由头让他们斗起来,事半功倍。可是斗得太过了也不好,伤感情,所以难办啊。”

“不对啊,那你他妈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赢啊?”陆臻醒过神来。

“倒也不是,也没那么不上劲,只是赢面不大。”

“那赢面大你会怎么样?”陆臻很好奇。

夏明朗转过脸,眼神诚恳而深情:“我会说,宝贝儿,要对我有信心。”

陆臻“噗”的一声笑倒,捶地不已:“你这个人,你这人真是……”

夏明朗温和地笑了笑,慢慢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曲起一条腿抱在胸前垂下头搁在膝盖上。

陆臻感觉有些诧异,这不像正常的夏明朗,正常时候的夏明朗虽然看起来也是很懒的,可是那种懒洋洋的做派里隐匿着像弹簧那样一触即发的劲力。他总是好像很无赖但是又非常嚣张,他永远大度但也喜欢争强好胜。这是一种微妙的矛盾,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使是在夏明朗最温柔的微笑时他的眼中仍有微芒,他是令人不敢放肆对待的存在。可是现在那种摄人的气场不见了,陆臻几乎想摸一摸他后颈的短发,然后把他抱进怀里。

陆臻惊觉自己这种冲动时吓了一跳,苗头不对,怎么看都不对头。往常夏明朗要是干了这么一件漂亮事儿,他一定会在自己面得得瑟到死,那个多么喜欢嚣张的家伙,他会神气活现地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怎么了?”陆臻慢慢伸出手,两人之间不算长的距离他用手指爬了很久,然后轻轻地放在夏明朗的大腿上。

天高海阔,让人有种置身海角天涯的错觉,可是陆臻明白地知道,他所有的兄弟们就在身后不远处。然而,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初恋的小男孩那样渴望触碰恋人的身体,好像只要这样,少少的,只要碰到一点点就好,掌心感受到夏明朗皮肤的机理,从指尖传递到心脏的温度与触感令人心安。

“没什么。”夏明朗摇头:“我就是觉得,活着挺好的。”

陆臻大笑:“我最近可没干坏事儿啊!”

您要是再哲学了可不赖我!!

夏明朗没吭声,他侧过脸专注地凝视着陆臻的手掌,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慢慢捧起仔细端详,从手背到手掌,从掌心的纹路到指根的硬茧,每一点,每一分,单纯而专注的……

陆臻只觉莫名其妙,却不敢出声,他紧张地竖起耳朵搜索远处哪怕是一只海鸟飞过天际的振翅声。

“队长。”陆臻终于受不了轻咳一声,他本想说:光天化日,请不要随便调戏良家妇男……

夏明朗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微微闭上眼,拢住陆臻的手掌轻轻贴到自己脸颊上。陆臻蓦然瞪大了眼睛,心跳如鼓,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时间与地点都不对,却该死的动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在焦虑的叫喊着:抽醒他快点儿抽醒他,什么时候啊,乱发情!

另一个却沉溺……

陆臻想,我总是不能拒绝他的,从开始到现在。

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陆臻感觉到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喉咙口烧灼着焦渴,好像痛饮烈酒,远望去,天与地都变了颜色,晚霞泅出滴血的艳红……惊心动魄的慌与乱!

“要,要做吗?”陆臻脱口而出,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战,恨不得咬碎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夏明朗慢慢睁开眼睛看向他,目色浓郁深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湿热的舌尖缓缓地滑过陆臻的掌心。

好像是通了电,陆臻全身都在哆嗦,手指不自觉缩起,却被按住,细致的舔咬中指与无名指之间最柔嫩的部分。他记得夏明朗说过他全身都是敏感带,这大概是真的,可应该也只对这混蛋有效。

真是要了命了,要了命了,不带这样的,陆臻几乎有些绝望,传说中的狐狸精都不带这样挑逗书生的。

得!死就死吧!

他忽然闭了闭眼又睁开,手腕反转扣住夏明朗的,扯着他站起来。

“我记得有个地方……可能……”陆臻拽着夏明朗在礁石上跳来跳去,终于让他看到一个石缝。刚刚跳下去,夏明朗已经贴上来,陆臻被他撞得往后退,后脑撞进夏明朗厚实的掌心,被紧密的抱住。

“真,真的要做吗?”陆臻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眶发红。刚刚迎风一阵狂奔已经让他的脑筋清楚了一点,这地方真的不安全啊!太不安全了,光天化日,没遮没挡,海风送来不远处的人声笑语,令他惊慌失措。

夏明朗专注地看着陆臻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轻声叹息:“那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很沉,好像从胸腔里发出来,陆臻怔愣着无法拒绝,其实……拥抱也是很不安全的吧,为什么能干的事情那么少……

细密的轻吻从耳根处绵延下去,被刻意地压抑过力度,轻柔的仿佛不带欲望,夏明朗诱哄似地拉过陆臻的手按到自己身下:“用手吧,好吗?”

那声音沉哑而柔软,仿佛不是入耳,而是直接从心底生出来,令人麻痒难当。

陆臻被蛊惑,手掌乖乖地拉开夏明朗的作训裤灵活的钻进去,指尖有饱满灼热的触感,他闷哼了一声,因为夏明朗也已经握住了他的。是的,就是这样彼此手握关键,将自己承受的挑逗加倍奉还,我用我最受不了的方式对待你,自然,这感觉转瞬间又会回敬到自己身上,身体紧贴,隔着两层布料饥渴的摩擦!

无法深吻,怕在身上留下难以褪去的痕迹,夏明朗反反复复地吮吸着陆臻的耳垂,湿热的舌尖滑入耳廓,这是最要命的刺激,让陆臻全身发抖,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忍耐着不发出呻吟。

陆臻到底年轻,情|欲来得猛烈却不持久,猛然间仰起脸,夏明朗看到他鲜红的舌头抵在牙间颤动,喉节滚来滚去。

起风了,海水更猛烈的撞上礁石,阵阵涛声吞没所有急促的喘息,夕阳融入海水中,在海天处留下铁色的暗红。

夏明朗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似的冲动得把陆臻压到石壁上,身体挤压到一起,毫无章法的抽动,厮磨着陆臻腿根处最细嫩的那一块肌肤。

陆臻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想哭,他含糊呢喃:“算了,真的,你进来,我忍着……”

夏明朗重重摇头,动作越发狂野,忽然双臂收紧把陆臻勒进怀里,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处。过了好一会儿,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夏明朗轻轻碰了碰陆臻的嘴唇,轻声说:“这就够了。”

“下次,下次再想想办法。”陆臻难受的要命,从身到心都是,他有奇怪的渴望,渴望被进入,痛痛快快的感受欢愉与疼痛。

夏明朗终于笑了,点头说好,退开一步距离,贴上另一面石壁。这地方极窄,面对面站着几乎都能贴到一起,陆臻努力调整呼吸,别过脸去看向远方。

夏明朗忽然笑:“我好像有点儿失控。”

“你才知道啊!”陆臻恼羞成怒。

“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你就有想法。”夏明朗笑得像个十八岁的毛头小伙那么单纯无辜。

陆臻刚刚灭下的心火被这一句话又挑起来,热血上涌连耳垂都烧得通红,他咬牙一脚踹过去,夏明朗急闪,嚷嚷着:“喂,别那么狠吧,把我废了你下辈子的性福找谁去啊!”

陆臻气结,把脸贴在阴凉的礁石上降温。

夏明朗伸手戳之:“生气啦?”

陆臻哼一声。

“那以后不这样喽!”

陆臻一声不吭的继续踹过去一脚。

“不满意?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要这样?”夏明朗故意拖长了音调。

“是场合!不是行为!场合问题你懂不懂!!”陆臻抓狂。

夏明朗懵懂摇头:“你也知道像我这种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对于场合礼节这种问题,向来都不是很懂。”

陆臻活生生气得冒烟,连原来想问的话都忘了。他被晒伤了原本就上火,刚刚被撩得情动更上火,现在火上加火,只觉得鼻子里都能喷出火星来,再凉的风也吹着热,呼啦啦扯开作训服的衣襟扇风。夏明朗原本只是想看个春光,多看一眼之脸色沉下来,指着陆臻的胸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臻大惊,他犹豫了一秒钟把晒伤定性为吻痕,栽赃嫁祸给夏明朗的可能性;一秒钟后他坦白从宽:“晒的!”陆臻尽量说得很平静,然而夏明朗从不上当,抬手就把陆臻的作训服给扯了下来,借着黯淡的天光研究了一下背脊上的重灾区之后,脸色黑得与礁石有得一拼。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是医生,我找队医了。”

“有用吗?”

“没用……”陆臻颓然,但还是妄图狡辩:“可是告诉你也一样没用啊!”

夏明朗扯着陆臻的领子把人往上扔:“上去,带你找人去。”

“找谁啊?”

“柳三!”

“他会有办法吗?”

“他没办法让他去想,想不出来老子灭了他!”夏明朗气势汹汹。

夜空如黛,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云,群星像水晶一样闪烁着,清爽透明。

陆臻偷偷看向夏明朗充满警告意味的锅底脸,忍不住仰起脸,嘴角微微翘起,心怀窃喜。

夜色真美啊!

 10.

柳三变的营部是这个营区最像样的建筑,红砖小楼两层,上下大概两百来平米,虽然陆臻看那个水泥标号十之八九是造潜艇基地多余的材料。为了省电,屋子里用的是低瓦数的节能灯,陆臻光膀子坐在房间正中间,灰里发青的灯光让他的皮肤泛出诡异的惨白色,犹如一口待宰的生猪。柳三变饶有兴趣的托起下巴绕着陆臻顺时针绕圈,嘴里啧啧有声,这一行为更增加了陆臻心里那种由然而生的行货感。

“看够了没?有招没招给个准话啊!”陆臻不耐烦了。

“你怎么能晒成这样?”柳三变嘿嘿直乐。

“还不都是你害的??”陆臻大怒。

“哟,大家都是一个太阳晒的,怎么就你这样了?”柳三变仍然笑嘻嘻的。

夏明朗不太习惯陆臻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挤兑,伸手拍了拍柳三的肩膀,示意,问题比较严重兄弟指条明路。

柳三变呵呵一笑,神色间颇有得色:“这事也就你们问着了,也就兄弟我了,你们打这门出去,寻遍三军,我保证有办法的也不超过一只手,这其中,就有兄弟我!”

“真的??”陆臻大喜,顾不上诧异柳三怎么忽然嘴就贫了。

“真的!”柳三变诚恳点头,去杂物柜里一阵翻找,寻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棕色玻璃瓶。

“就这?”夏明朗有些怀疑。

“你放心,灵得很。”柳三变拧盖子用力倒了一些出来,咕哝着:“不多了,赶明儿让你嫂子给你带点儿过来。”

“什么成份啊?”陆臻满眼狐疑地看着柳三变掌心里汪着那一小滩浅色液体。

“这又不是我配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成分,管用就成了呗,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用的,怕什么?”柳三变满眼戏谑。

陆臻被一个晒伤废成这样心里一直特自卑,现在听说自己还有同道,陡然生成一股子豪气,振臂一挥就吼:“来吧!”满脸的毅然决然,倒像是在上法场。

夏明朗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搓热双手想接过玻璃瓶,却被柳三变抬手让过了。

“我来吧,这玩意跟药酒不一样,你没经验。”柳三变一巴掌拍在陆臻的光脊背上,示意他趴到行军桌上去,陆臻呲牙裂嘴地过去趴了,越发感觉自己像过节时供桌上的牲口。夏明朗一声不吭的让了一步,柳三变把药液涂了满手,按到陆臻的肩膀上。

触感冰凉,陆臻忍不住嘶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夏明朗问道。

“有点儿凉。”陆臻还顾着分析成分:“有薄荷吗?”

“你别查了,我是真不知道。什么感觉,是不是还有点儿辣?”柳三变实在被陆臻这种科学工作者式地刨根问底搞烦了。

“有点儿。”陆臻发现在起初的清凉之后果然有一丝丝火辣辣的微疼,倒是不难受,反而觉得畅快。

“行,那就对了。”柳三变轻快地呼了口气:“你这是火性内毒,先外用,咱再内服,等你这皮子长好了,还得找人给你拔火罐去虚火。”

“拔火罐方进就能干。”夏明朗说。

“那最好,我正寻思着怎么向人开口呢。”柳三变显得很愉快:“那就没什么了,一天三次药,这几天别下水,不能出汗……”

“这怎么可能!”陆臻大叫:“我的潜水时程还差很多呢。”

“时程这玩意儿就是个屁!”柳三变嗤之以鼻:“还不是我给你算的?我给你加30小时,鬼知道。”

陆臻抬起头异常震惊的瞪着柳三变,夏明朗双手抱臂,站到柳三变对面,柳三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然这话不能在战士面前说,影响不好。不过咱……我跟你们敞开说亮话,刚到那会儿,我就知道你们俩没我的事儿,你,”他指着夏明朗:“你是什么路数来的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国内训出来的,国内没这水平。至于你,陆中校,你一下水把酱仔都整懵了,天生水感太好了,还好没在东海让人给糟踏了。有些东西它就不是傻练能练出来的,同样300小时下去有人就成了,有人就菜了,又不是跑五公里,成天傻跑总能好一点。”

“可我这几天干嘛呢?”陆臻被行家盛赞颇有些得意。

“我带你玩自由潜水啊!下去得穿干式潜水服,到时候给你垫层纱布,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柳三变扬了扬眉毛。

陆臻与夏明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发绿地盯着柳三变。

柳三变裂开嘴笑得特别开心,就像一个少年在垂涎欲滴的同伴面前展示自己独家专有的变形金刚,他眨眨眼甚至压低了声音,颇有几分神秘地说:“我们营地东面有一个海沟,我托潜艇那边的深潜蛙人在那里埋了一根钢缆,有八十米深。”

“就为了玩儿?”夏明朗眯了眯眼。

柳三变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沮丧:“本来是当成新科目上报的,没过,就只能我自个留着玩儿了。”

“为什么不过?”陆臻不解。

柳三变无奈的笑了笑:“危险嘛,万一伤了几个、晕了几个……最要命再挂上一个,全旅上下都得折腾,多不好啊?对不对?哪有跑五公里来得和谐?”

夏明朗一声闷笑,扶上柳三的肩:“你五公里跑几分钟。”

“还行,也就那样。”柳三变有些扭捏。

陆臻茫然地看着夏明朗,试图在后者脸上找到目前话题的进程,他当然不知道柳三变对长距离负重跑的怨念,倒是忽然想起了白天最大疑问:“三哥,就您这样的牛人,怎么至于就考核最后一名呢?”

柳三变显然是试图从容坦然,可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于是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他略略低头躲开陆臻明亮好奇的注视,轻咳了一声笑道:“因为我擅长的科目他不考,他考的东西我不擅长。”

陆臻也是在陆战呆过的人,心下了然,不再戳柳三变的心窝子。

柳三变的上药工程煎完前身也烤过后背,目前已经顺利进军到陆臻的后腰处。方才聊得兴起陆臻也不觉得,这会儿忽然静下来……一双男性的手在后腰敏感处温柔游走的反常触感毫无阻碍地反射进了神经中枢,登时就让他头皮发炸,而反常的主要原因在于夏明朗的围观。

陆臻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单纯的医疗工程,可是在夏明朗的注视下让别的男人摸这感觉太他妈诡异了,于尴尬别扭中渗出一丝丝反常的刺激感,让陆臻不得不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他偷偷转头观察夏明朗的神情,却发现后者眉头微皱,目光深不可测,简而言之就是……啥也没看出。

陆臻正纠结着,柳三变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示意脱裤子。可怜的小陆中校顿时就懵了,双手下意识地扣在裤腰上,堪堪卡住,进退不得。

柳三变笑了:“脱了啊,你大爷来我这儿装什么纯啊?”

“那那……那下面我就自己来吧!”陆臻胀红了脸,脱口而出。

柳三变有些困惑地看了陆臻一眼,笑容慢慢变得诡谲起来:“不是吧,大哥,就你这死守裤头的架式怎么活到现在的??咱这屋才俩人啊,又没个丫头子,你这是干嘛?”

“我们那儿不玩这个!”事已至此,陆臻只能硬着头皮耍赖。

“哟,兄台师从何派啊?”

“国防科大。”

“哦,高等学府啊,果然文化人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柳三变笑着点头:“要换我们那儿,就您这号的早就让人扒光打飞机了。”

陆臻那个后悔,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这事儿也就混过去了,这么就傻的打实招了呢?当然,如果夏明朗不在,那真是没啥,大伙儿都在也没什么关系,扒光了也无所谓,要不然在部队这么多禁忌他早完蛋了。

可眼下……

柳三看着陆臻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乐不可支,拿肩撞着夏明朗大笑:“哥几个并肩子上吧,把这倒霉孩子在这儿给圆满了!没让人扒过衣服的军校生活绝对是不完整的,咱给他补上。”

虽然事实证明剥开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虚伪外壳,骨子里的柳三变少校也是正常的鹰派小愤青下流基层军官一名,这让陆臻很是欣喜。陆臻深切的相信如果当前扒得是方进、冯启泰,他指定就跟柳三变并肩子上了,但是任何洗具如果洗到自己头上那都是杯具……事起非常,陆臻一时脑子乱蓬蓬的,什么聪明才智全没了,最后只能以哀怨的眼神怒视夏明朗:你男人的清白都快没了,你你你……你还笑!!

夏明朗哈哈大笑,亲切地揽过柳三变:“你这看起来经验很丰富啊!”

“那是,那会儿不无聊么,哎,你可别也跟着他装啊,我可真不相信了。”柳三变露出重温年少轻狂的神往之色。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你这药上得挺有经验。”夏明朗笑眯眯的。

柳三变一怔,显然他目前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块儿。

“挺好的,早先常常干吧!”夏明朗笑得更欢了。

夏明朗这话没头没尾,如果不是笑容实在暧昧猥琐柳三变铁定还是反应不过来,可是当柳三的脑子转过弯来,他的脸就白了。

“不不不,这个,我没经验。”柳三变急了。

“别谦虚啊,你那手势,一看就是练过的,唉……还是带女队好啊,福利多啊!哪像咱们,乌七八糟的大小伙子看着都烦,十里八乡找不出一个女滴,哪像你啊,万红从中一点绿,幸福!!”夏明朗捏着玻璃瓶直晃悠,无限心酸地:“都快用完了。”

“没,这玩意儿不经用……啊不是,不不,不是这样,我对这事儿没经验,我我……”柳三变连忙摇头,急得脸色都变了。

在部队明面儿上最犯忌讳的就是作风问题,最容易让人取笑的也是作风问题,尤其是像柳三变这号天下少见的女队男指导员,当年还不知道怎么苦哈哈的COS柳下惠煎熬出头,这一身清白来得着实不易。

“哪能啊,你刚不是说了嘛,我没经验,你有。你说,这都啥感觉啊,也说点儿给咱开开眼。”夏明朗一脸忠厚诚恳的期待,眼神却极为挑逗。

柳三变忽然闭了嘴,这次是他自己拿刀递给夏明朗,自作孽不可活!他看了看憋笑已经憋得把头埋进桌子里的陆臻,又瞅瞅满脸坏笑,一片神往的夏明朗……哀声叹了口气,认栽!

“夏大哥,真的,这事儿开不得玩笑。”

“别介啊,你小子藏私活……”夏明朗皱起脸。

柳三变忽然惊叫了一声,夺门而出,声音从楼下飘上来:“哎呀,我忘记小马刚刚叫我有事儿,你们慢聊,回头帮我把灯关了……夏队,那药你帮他上了也一样的,都一样,都一样……”

夏明朗屏了一会儿,三分钟后,拍桌狂笑。

陆臻咬牙切齿地踹在夏明朗肩膀上。

“怎么了啦?”夏明朗笑得直不起腰。

“我不求你,你还不出手了是吧?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让人占便宜啊!”陆臻郁闷。

“哟,问题是人没想占你便宜啊!”

“可那也是个男的啊,又不是女的!我会有反应嘛!”陆臻气急败坏。

要是个女的,我就……夏明朗小声嘀咕。

“你就真的看着我让人摸,一点儿不闹心?”陆臻飚上了。

“没没没……不是。”夏明朗笑够了,深吸一口气:“是这样的,你听我分析,一开始呢,我也是觉得有点硌应的,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比我更硌应……”

“然后你就不硌应了?”陆臻从桌上跳下,已经准备要干架。

“不是不是,然后我就觉得看你硌应更好玩儿……”

陆臻直接开大脚,夏明朗闪过第一下,嚷嚷起来:“哎,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娘们儿了。”

陆臻咬牙:“我这就让你看看我多爷们。”

“我刚才那也是信任你啊,我以为你自己能搞定嘛!要不然回头你又要叫唤,哎呀,给我一点空间啊,让我表现表现会死么……”

陆臻愣住,一身的张牙舞爪慢慢耷拉下来。

夏明朗把人扯进怀里顺了顺毛,扒在陆臻耳边轻笑:“没事儿,其实咱们这次不是配合挺好的?以后你就得这样,你得给我点儿讯息,什么事儿你自己想去搞,那你就去,你不成了,你得通知我,你看就像刚刚这样……哎,我就明白了。要不然我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能事事踩上大爷你的鼓点子。”

陆臻可能有一万种缺点,但是绝对有一个优点很突出,那就是从善如流。他几乎瞬间就羞愧了,眼神躲闪地瞅了瞅夏明朗,低头嗫嗫地:“我这人是不是挺不好的。”

“还行吧。”夏明朗异常大度:“一个家里能有一个男人把着舵就成了,剩下那个闹腾点儿没大事儿。”

陆臻深吸一口气,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方面他非常不能接受这句评语,因为很明显他不是把舵的,他是闹腾的;可是另外一方面,眼下这情势,他还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能默默地把这口闷气吃下,哀怨地爬到桌上去:“快点上药吧!”

“脱裤子!”夏明朗淡定的。

注:

1.行货:行货就是劣等货物,不过问题的关键不是劣等而是成为货物。“《水浒传》上写到,宋江犯了法,被刺配江州,归戴宗管。按理他该给戴宗些好处,但他就是不给。于是,戴宗就来要。宋江还是不给他,还问他:我有什么短处在你手里,你凭什么要我的好处?戴宗大怒道:还敢问我凭什么?你犯在我的手里,轻咳嗽都是罪名!你这厮,只是俺手里的一个行货!”所以关于行货的深入解释,参看王小波的《“行货感”与文化相对主义》

2.自由潜水:自由潜水就是不携带水肺而尽可能深地潜入海中的短时间闭气潜水运动,目前男子恒重无脚蹼自由潜水的世界纪录为116米,保持者为新西兰的威廉·特卢布里奇

3.打飞机:你们都懂的。

4.还有啥需要解释不……

5.我活着回到人间啦!

十一、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即使陆臻原来不明白,这些年与夏明朗你来我往的战斗中也早就深刻领悟了,这会儿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他这里,当下,利利索索的就把裤子给脱了。

结果,换夏明朗懵了。

因为陆臻十分彻底的把内裤也给脱了。

陆臻的想法是这样的:反正这屋现在没外人,老子全身上下早也让你看透了,赶紧的,快点把事儿给办了,那药我感觉有点儿稀,别沾在我裤头上还不好洗。

其实就他这想法本身是挺正确的,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夏明朗的心情。

夏明朗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陆臻这个部位,腰胯很窄,肌肉紧实挺翘,灯光在他的后腰微凹处留下阴影,然后拉起一条亮线勾勒出整个轮廓的弧度,像是被精心雕琢过,有种蕴含着力度的优美。相比起全身上下令人不忍触睹的晒伤,这里的皮肤白得惊人,光润紧绷,泛着健康的光泽。

夏明朗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居然有些不敢碰,手掌摊平轻轻地放上去,皮肤在药液的作用下变得滑腻而温润,手感绝佳。夏明朗忽然认识到,要让他平心静气地完成这次工作,其实有点难度。

“快点儿吧!等什么呢?”陆臻有些不满。

夏明朗心头一跳,手掌先于大脑的指令滑开去。陆臻满意的哼了一声,侧过脸放在自己手背上,舒舒服服的趴下了。

夏明朗手掌宽大,掌心炽热,在药液的联合作用下被他按住的地方仿佛火烧,可滑开后却是一片清凉。陆臻这几天火烧火燎燥得身心俱疲,就像在火焰山走了八百里,此刻忽然跳入清凉的泉水中,那种丝丝入扣的湿润清凉从皮肤表层一直渗入到心里,让陆臻舒畅得几乎要睡着。

夏明朗很郁闷,并且越来越郁闷,他有点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让柳三摸个背而已,这小子炸毛炸得都快露馅了,可现在他已经进入到真正的三角区了,身下这人反倒歇火了。夏明朗很有些不甘心,手掌沿着陆臻大腿的外沿滑到胯部,略略使了一点儿劲,陆臻顺从的翻身仰卧。

昏暗灯光下的光与影再次起了变化,夏明朗的目光顺着自己的手指划过结实的胸肌与平坦均匀的小块腹肌……眼前的这具身体很安静,平静而放松,一切都呈现出最自然安稳的模样。

夏明朗回想起某些时刻这玩意儿剑拔弩张的模样,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上去,却被按住了手背。

陆臻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别闹。”搬开夏明朗的狼爪,给自己找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他曲起一支胳臂枕在颈下,像一只小猫仔那样哼哼叽叽的侧过脸蹭了蹭,似乎真打算要好好睡一觉。

夏明朗彻底被打败了,非常不爽,抽手在陆臻大腿上拍了两巴掌,陆臻困顿睁眼:“好啦?”

“没!”夏明朗没好气。

“吵我……困死了。”陆臻舔了舔嘴唇,又倒下去。

“那刚才倒是精神,我看你都快升旗了。”

“他那么折腾我,长得还挺帅,我能没点反应嘛。”陆臻睡得糊里糊涂口齿粘连,听起来有种意外的撒娇味道。

夏明朗僵了半天,脑子里飞快的运转,去倒腾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无奈这逻辑与他三十几年的基础认知严重不符,他即使理智上明白可能这样对于陆臻来说才是正常的,可情感上还是傻眼了。

“嗨,合着给你找个姑娘你就没反应了。”夏明朗讪讪的。

“废话!我给你找个……”陆臻困顿的揉了揉眼睛,感觉拿夏明朗举例子可能已经不适当:“你给方进找个男人折腾他,你看他能有啥反应,也就是起鸡皮疙瘩的反应。”

“漂亮的也不行?”夏明朗总不能彻底相信。

“那就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根本性的问题。”

“你就喜欢长得帅的?”

“嗯……嗯!”陆臻摇头:“身材,身材很重要,嗯,比长得帅重要。”

“那你觉得谁身材最好。”夏明朗无可控制的联想到自己约等于一米八的身高,颇有些酸溜溜的。

“你喽!”陆臻似乎觉得单纯的语言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情绪,孩子气地挥舞着胳臂在半空中重重的一顿。

“真的啊?”夏明朗开心了,心花怒放不足以形容。

“那是,要不然怎么就追你呢!”陆臻笑盈盈的,将睡未睡时的松弛神情让他看起来就像个孩子,异常的纯良而诚恳。

夏明朗老脸一红,几乎有些羞涩,十分违心的夸起旁人:“其实郑老大也不错嘛,哦,还有方进。”

“唔,方进太……太块儿了。嗯,不过有人喜欢吧,有人就喜欢这样的。”

夏明朗非常窃喜。

“其实陈默不错的。”陆臻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安心的合上,总结陈词似的:“不过还是你最好了。”

有时候夏明朗很痛恨自己的记忆力,在甜蜜的荡漾的顶峰,脑海中却陡然闪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当这个人影与陈默的身形相重合之后,夏明朗的笑容停滞了。他慢慢俯下身,轻舔着陆臻的耳垂,仿佛无意的小声问道:“蓝田有多高?”

“188!”陆臻迅速蹦出这个数字,几乎有些愤愤的:“丫的,见鬼了,那家伙从来不锻炼,从来不锻炼,怎么就能长那么高,不公平。“

“他的身材跟陈默差不多吧。”夏明朗无比唾弃的捶自己脑门,因为连他自己都闻着了那字里行间的酸味儿。

“拉倒吧,他能有八块腹肌吗?他有能一块就了不起了。”陆臻忽然撑起半边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夏明朗。

“干嘛?”夏明朗心生警惕。

“亲爱的,你是不是吃醋了?”

夏明朗哼一声,试图淡定但未果,索性就黑脸了。

陆臻一看还认真上了,也有些不爽:“怎么啦,我都没问过你原来女朋友的名字。”

“那也得我还记得啊。”

陆臻一愣。

“分了就是散了,慢慢就忘了,也就不剩下什么了。”夏明朗指指自己胸口,他看到陆臻的眼睛越睁越大,却又笑了,温柔而无奈的:“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分的,你是我老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词,回头我们再想一个,反正差不多就这意思。”

“以前,就没出现过别的让你想娶来当老婆的人吗?”陆臻怯怯的。

“也有,可八字还没一撇就黄了,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就你一个。”

拜天地……陆臻被夏明朗这神来的语言整得无语而凝噎,偏偏心里又甜得很,低头偷笑,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夏明朗心又软了,揉搓着陆臻后脑勺上毛茸茸的短发,有些后悔没事提这无聊的茬。

“你是不是一直对我和蓝田现在的相处模式有质疑?”陆臻小声问。

“也不算是,主要是我们那块儿没你这风格,在我们那儿只要是真正好过的,散了就散到底,老死不相往来。没见过你们这种文化人,好聚好散,隔三差五还要通个消息打个电话什么的,比朋友还亲。”夏明朗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自己在正面的上药工作,陆臻仰面躺下去盯着天花板,

其实心结这个东西,有时候说出来就爽了,倒也不是真为求个什么结果,毕竟陆臻对他什么心思夏明朗自问再清楚不过。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结郁在心里这么久,他也一直让它这么郁着,也没想过特别提出来解一解。

“你需要我跟蓝田断绝联络吗?”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明朗不高兴了。

“你别激动,虽然蓝田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可是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陆臻看着夏明朗的脸色,明智地闭上了嘴。

半晌,陆臻清亮的声音慢慢流淌起来:“我跟蓝田认识很久很久了,一起长大,一起面对人生的难题。我们很相似,用同一种原则生活,相信同一套价值观,说不清是谁影响了谁,总之到最后我们变得很像,常常会想到一起去,看着某一个东西,会不约而同的笑……”

“喂!”夏明朗沉下脸,心想还没完了。

“我不想把你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因为那不公平,我也不想贬低他来让你开心,因为那没必要。蓝田是非常出色的人,我相信他是我今生会遇到的最厉害的男人之一,我曾经非常爱他,与他分手的时候我甚至担心因为他拔高了我对男人期待,我可能会很难再找到喜欢的人……可是,”陆臻微微笑,握住夏明朗的手掌按到心口:“你跟他是不一样的,我说不出你任何的优点,你就像是我的心脏一样,我的……心脏,没有你我会死。”

夏明朗目瞪口呆。

“蓝田也说你很好。”陆臻笑得很开心。

“你跟他说我?”夏明朗感觉匪夷所思。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跟所有人谈论你,可惜不可能,我只能跟他说。他觉得你很了不起,他说信任比爱更难,我跟他相处十年,我们仍然不能彼此信任,可我才认识你两年,就像个傻瓜那么单纯的信任你。”

“说什么呀,都听不懂了,恶心巴啦啦的……”夏明朗禁不住老脸泛红。他掩饰性的挠着头发,粗鲁的拍着陆臻的大腿说:“转过去,转过去……还没上完呢?”

陆臻乖乖听话,当然没有提醒他其实背面早就上完药了。

气氛很好,好得动人心魄。当然,如果那扇门没有忽然被推开,某个愣头青没有忽然闯进来的话,一切还会更美好。

“营长,阿梅姐来……”洞开的大门外,一个乌七抹黑的人影模糊在夜色里,只剩下两排雪亮的白牙映着月光。

酱仔张口结舌的竖在门口,石化了。

夏明朗与陆臻闻声回头,心中纷纷爆出一个词:我靠!!

一个痛心疾首,妈的,光顾着煽情了,没顾上观察敌情。

一个疾首痛心,见鬼,被这混小子感动了,没顾上支愣耳朵。

正所谓苍海奔流方显英雄本色,关键时刻才见男儿气概,到底是夏明朗脸皮厚反应快,心理素质过硬,当下,只见他淡定的轻咳了一声,招招手说:“你过来。”

酱仔的眼睛瞪圆了三圈,不动。

夏明朗摇了摇玻璃瓶说:“药快用完了,你知道你们柳营把剩下的放哪儿了吗?”

十二、

“唔……哦!”酱仔挠了挠头走进来,接过玻璃瓶对着光仔细研究,研究了许久之后歉疚的还给夏明朗说:“对不起,夏队,我不知道。”

夏明朗气血上涌,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这……陆中校你这是怎么了?”酱仔小心翼翼地探出食指碰了碰陆臻破损的皮肤。

“晒的。”陆臻言简意赅,心中咒骂,你丫怎么还不滚。

“行,那没有就没有了吧。”夏明朗大大咧咧的挥手,装模作样的说道:“那陆臻,反正也没了,你先穿衣服。”

陆臻闭了闭眼,一鼓作气跳下桌子,以一种超越紧急集合的迅猛神速,瞬间穿上了所有的衣服,回头才发现他这么快都白穿了,因为酱油小朋友居然非常配合的转身了。陆臻心中感慨,这么纯良的孩子是怎么在柳三变那笑面老虎手底下混出来的啊。

“嗯,姜清,你们营长刚刚出去了。”夏明朗态度从容内心悲凉,老子早干嘛去了,怎么早没想到这么打发他呢?

“哦。”酱仔点点头。

“你找柳营长什么事儿?”陆臻衣服穿好,心态就正常了,好奇心顿起。

“是这样,女队的万队长过来了,在操场……”酱仔颇为踌躇:“要跟你们方进比一场。”

陆臻与夏明朗对视一眼,夺门而出。

我靠!有热闹看!!

营地的操场就在沙滩边,依托地势平出一块场地。夜深,探照灯从高处罩下来,形成粗壮的光柱,在地面上留下一个雪亮的光斑。万胜梅背光而立,短发被照得半透明,周身腾起模糊的光雾。

陆臻倒吸一口冷气:“好有范儿。”

“人呢?”万胜梅冷喝。

“喊什么喊?催命呐,爷不得换身衣服么……”方进垂头从暗处走出来。

完了,完了……陆臻抱住夏明朗狂笑不止,方小侯飚京腔了,他紧张了!

方进被迫正面迎光,被照得须发俱明,在雪亮的强光下皮肤与作训服都被刷成一个色,灰蒙蒙的。万胜梅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什么规则?”

“规则?要他妈的什么规则?”方进小声嘀咕。

“痛快!”万胜梅略一点头,反手从背后抽出两柄一尺多长的短刺。

陆臻顿时两眼放光:这人跟他一个兵刃。夏明朗闷笑,指指场子里的万胜梅,又指指陆臻腰上的刺刀袋,用几不可闻的气声笑道:“娘们!”

陆臻大怒。

这边尚暗潮涌动,那边的方进已经懵了,怎么……还上械?玩儿真的啊?

万胜梅挑了挑下巴,示意你想用什么随便挑。

方进犹豫了半天,最后从兜里掏出两枚指虎套上,双手握拳拉开一个起手势,等着。

万胜梅微微一愣,绷直脚跟做出一个不同于军用格斗的起手礼节,然后右手微扬,掌心的短刺与风轮一般疾转,人已经贴身攻了过来。

背光时看不清,起初万胜梅亮兵刃方进还以为是像陆臻那样的军刺,或者是陈默ASP军棍的海军版,这下子一转他才醒过神来。哇靠,这婆娘玩的是正儿八经的峨嵋分水刺哇!!

传统的峨嵋刺一般通长一尺三分,两头做枣核状。眼下万胜梅手上这对显然是改过,方进只在打照面时依稀看见有放血槽,再然后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毕竟像峨嵋刺这种贴身近刃,讲究个神出鬼没,要真让你看清了,鼻子上估计也该开孔了。

原先方进选择用指虎纯粹是个客气,向女孩亮刀子他不好意思,可是对方已经上铁了,你不用,好像瞧不起她。眼下倒是歪打正着,以近防近以短涉险……只是,这么打起来,实在是非常的,不好看!!

这两人打得太快也太近,以至于周遭人士再怎么努力,都只看到强光下一团灰蒙蒙的影子,模糊中好像有人在扭来转去,内部具体怎么伸手怎么抬腿半点看不清。

夏明朗揉了揉眼睛决定放弃:“这丫头有点意思。”

“方小侯会输吗?”陆臻睁大了他1.5的眼睛还试图继续。

“说不定哦!”夏明朗嘿嘿一笑。

“这么厉害?”陆臻惊了。

“是啊,挺漂亮的。”夏明朗一脸严肃:“身材也好。”

陆臻满头黑线,敢情你老人家看这么久就奔这个去了?!

方进其实没打到三分钟就感觉不爽了,这老娘们干架怎么会是这么个缠人的路数,招招不封死,处处无退路,如影随影烦人的紧,一不小心还让她咬一口,虽说没大事儿吧,可挂了红彩多丢人?

方进自小打到大,还从来没打得这么心事重重又憋屈过,忽然把心一横,单手护胸,脚下使绊子一个踉跄就地上倒。万胜梅冷不丁看人矮下去,还以为他自己滑倒,心头大喜,迎面一脚就跺上去……

人影乍分,围观群众看了半天终于逮着一个完整的动作可供咂味儿,水鬼营哄然一声叫好,陆臻抱肩冷笑。

直立格斗,方进或者还相信强中自强中手,也许有那么一伙儿能拼得过他,可地面动作,方进自信在国内没多少敌手。因为一般人不研究这个,这套路数,打起来不好看,散打比赛也不承认,唯一的作用就是伤人,除了亡命之徒,专门人士很少去研究它。

万胜梅这一脚自觉是跺实了,可还没高兴上一秒钟,整个人都让方进给卷了下去,两个缠到一起,迎面呛进去一口沙,方进已经压到她身上。万胜梅大怒,左手一扬,掌心的钢刺划出银亮的弧光,贴着方进的咽喉划下。没想到方进根本不作理睬,略一偏头任凭刺尖险之又险的贴着自己的腮边过去,右手抄下去一锁,气沉丹田,加上他整个人的体重,千斤坠往下砸。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就赌得这一下压实,如山的汉子也得让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这么个娇小的女娃,还不得直接背过气去结束战斗?

万胜梅知道不好,猛吸气想硬扛过这一下,可没等她感觉窒息,方进已经自己弹起来了,仿佛触了电一般,一下弹出三步远。

“怎么了?”万胜梅连忙趁机跳起。

“不……不打了!”方进结结巴巴的。

“为什么?”万胜梅一愣。

“就就……就不打了嘛……”方进面红耳赤,转身就想逃。其实打这么半天他一直没看清万胜梅长啥样,刚才压下去,被迫脸对脸眼对眼,才看到一张窄瘦的瓜子脸,眉毛修得弯弯的,眼睛不大却长,典型的南粤女子长相,薄唇秀鼻,黑里生俏。

方进被这张脸唬了一唬也还没啥,毕竟只是一般性好看,也没到徐若宣、关之琳的份上,可关键是方进同时抵到了两团让他非常陌生的东西……不同于他一直习惯的男人有如铁板一般的胸肌,再剽悍的女子,胸口也是软的。

方进只觉一头热血淋脸,臊得只想赶快逃。

虽然之前他跟秦月和吴筱桐也打过,可在水下被厚重潜水装备阻隔的A与岸上简单隔了一层T恤的C,在触感上毕竟不可相提并论。方进好像忽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位是个姑娘,还是个比较有前,相当有后,大腿结实浑圆的漂亮姑娘,方进于是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完了……

娘唷,我打她哪儿好哇!!

十三、

“谁准你不打的??”万胜梅急了。

“谁谁……谁说不能不打的!”方进比她更着急,几乎语无伦次:“得得得,让你赢,你赢你赢,算爷输成不……好男不跟女斗嘛,就当你赢了!”

万胜梅的脸色彻底变了。

语言,那绝对是一种具有魔力的东西,正所谓一句话让人笑,一句话让人跳。所以词不达义绝对是一项生理缺陷,万恶的高考早就告诉了我们:走题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陆臻一直相信方进会死他那张臭嘴上,可是没能想到的是,这么快!

方进自觉已经拿出了他所有的诚意,做出了他最大的让步,承受了最多的委屈,可是万胜梅只是紧紧地抿起唇,收紧了下巴,目中闪出的,已经是杀气……

“嘿!你这娘儿们怎么这样儿啊!都说了就当你赢了我输了还不成嘛!就当我输了嘛……”方进再没眼色,有人要杀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嚷嚷到一半吓得拔腿就跑,万胜梅自然紧追不舍,可怜了望台上掌灯的兄弟追着他们摇灯,累得满头大汗。

一场严肃的打斗到此忽然变成了闹剧,而且还是军中少见的,让无聊的光棍们无比兴奋的女追男的闹剧。一时间群情激昂,无论方进逃向哪儿,哪儿就能围出三层人墙,死死的把方进的去路给堵住,把他逼向万胜梅。

方进急得大骂,叛徒叛徒!万胜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指间的银芒疾转出凶光,那种神情几乎是悲愤的。方进慌不择路,眼前忽然映入一个熟悉的人影,喜得他大喝一声,飞也似的扑过去:“默默,救我!”

陈默没有配合群众搭人墙,侧身让过,让方进躲到自己身后。

“让开!”万胜梅急停,站在陈默面前。

陈默回头看了看方进,方进双手抱拳,虎目含泪。陈默站定,没有动。

“让开!”万胜梅大喝,声音颇尖锐,几乎有些劈裂。

“他不想打了。”陈默说。

万胜梅咬牙,慢慢收紧瞳孔:“那你替他……”声到手到,双刺并起,十字封猛扎过来,陈默不能退不能让,只能一脚侧踢正面封挡。万胜梅退开三步,冷笑:“那就你了!”

虽说事起突然,陈默倒也不是会害怕突然袭击的主儿,而且陈默有一个令方进难以企及的优势,那就是,在陈默的字典从来不存在性别这个词。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在陈默的概念里基本都差不了太多。绝大部分时候在陈默的世界里,人只被分成三类:兄弟,敌人,路人。

万胜梅按理应该算兄弟,可是在陈默看来基本也就是个路人,所以平时正常男性路人切磋时可以怎么打,眼下还是一样怎么打,所以OK,没问题,他非常下得去手。

方进激动了,欢呼雀跃着叫好:“陈默加油!”

陈默转身瞪他一眼:再吵你来。

方进马上闭嘴。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方进之前打不下去想逃,那不是因为他看上这姑娘了,也不是说浑小子瞬间绅士了知道什么叫唐突佳人,惜玉怜香……方进逃跑的理由非常不上台面。他只是这辈子第一次跟一个这么有水平又像女人的女人干架,他不知所措了。

万胜梅的实力让他不可能闲庭信步片叶不沾身的拿下,可是打猛了……方进只是略作想象就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在他看来无论是一拳抡上人家柔软的胸脯,还是兜手抄起她的大腿根往地上砸,那都是非常要命的动作……万一一个性起,仙人摘桃、断子绝孙的腿脚也让他不小心施展起来,那不就完蛋了么。

人呢……都是不经想的,你越是想着可千万不能这样,千万不能这样,脑子就只剩下这么些动作,方进痛心疾首,由衷的感觉到会打架的女人都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但是,他想逃避不代表他就希望万胜梅能赢,眼下由他最好的兄弟陈默心无杂念地挺身而出替男人挽回颜面,那真是再好也不过,方进喜得抓耳挠腮,简直不知道怎么样表达自己的畅快心情。

方进这边开心了,陈默却难受了。本来陈默就不见得能干得过万胜梅,眼下一方势若疯虎几乎拼命,他马上全线吃紧。

性格使然,陈默非常不喜欢与人作近距离纠缠,贴身格斗从来不是他的专长,练这玩意儿纯粹为了防身。并且为了更好的保护双手,他练习的防身术几乎全部集中在腿法上,完全不同于方进抱摔扭打乱中求胜的法子,他是只求速战的人,势大刚猛,只要沾上一点儿,非死即伤,恰恰与万胜梅轻灵贴身的路子相克,一不小心让她贴近了,连踢都踢不出去。于是,陈默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力量,男人面对女人时占绝对优势的强大力量。

可是这样一来,场面就非常难看了。

陈默站直了能比万胜梅高出二十多厘米,整个人大了三圈不止,以腿对手,力量本来就不在一个数量级。陈默被万胜梅挂上彩,鲜血马上渗进作训裤里,在强光下根本看不出,万胜梅要是让陈默踢中一点,整个人都几乎要飞起来,看起来简直就像大男人在欺负小女孩。

围观的群众都是大老爷们,事关女人,男人之间的友谊就很不那么可靠了,别说水鬼们念着与万胜梅的同袍之谊已经纷纷表达对陈默的强烈鄙视,连麒麟内部都开始出现分裂倾向。只有方进急得要命,别人看不出来他能看出来,再这么下去,他晚上就惨烈了,帮陈默包纱布的时候能内疚死。

眼看着情势越来越不好,方进实在受不了,急得大叫:“陈默你甩开她,脱离,快点甩掉她,这娘们有咏春的路数,打寸劲拳的,不能让她贴身……”

水鬼们哄然一声,炸营了,咒骂连连:搞什么嘛?两个大老爷们联手欺负女人?

酱仔身为在场军衔最大的水鬼,忧心忡忡地扯着陆臻的袖子:“这这,这怎么办,陈默少校他会不会……”

陆臻冲他摇了摇手说:“你放心,陈默是那种少见的,连个人荣誉感都不怎么强烈的军人。”

酱仔傻眼。

方进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把陈默推出去了呢?他应该扑向夏明朗的啊……至于他扑向夏明朗是否会有扑向陈默一样的效果,这个问题,他暂时没顾上考虑。

好在,方进嚷嚷的虽然只是一句,但是足够关键,陈默听懂了,猛然抬腿过顶一记直腿劈挂把万胜梅逼开,马上转身就跑。怎么叫咏春的路数,怎么对付寸劲拳……那些东西方进没说过,他也不知道,可是脱离这两字他明白,跑呗,有什么脱离能比跑起来更远的。

陈默与万胜梅那点身高差基本全赚在腿上,跑起来一步抵得上她两步,万胜梅真的望尘莫及。陈默疾冲急停回身飞踢动作流畅,不等万胜梅贴上马上转身又跑……

古代日本浪客交击术在诠释以一敌众的对战中也有类似狂奔逃窜钻小巷子的战术,目的在于控制对方的攻击范围,把环形攻击面拉长成点,然后逐一击破。陈默此刻地打算也差不多,强行控制距离,把接触点保持在让他最容易发挥的层面上,不让万胜梅有机会缠上他。于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陈默挺惨,被女孩子追打,其实胜利的天平第一次真正开始向他倾斜。

不过几个来回,万胜梅已经感觉到厉害,手臂被震得发麻,心口气血翻涌,满嘴的血腥味儿,而更要命的是,你已经沾不上对方的要害。按理,这时候硬拼不明智,可是满场男人的哄笑让她愤怒的杀红了眼,满腔怒火都倾注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冷酷又狡猾的身影上,不把他戳上几个透明窟窿眼似乎就无法排遣。

方进大喜过望,也不管旁边站的是不是自己人,一把搂将过来,指着场内嚷嚷:“我兄弟……我兄弟!!厉害吧,多聪明,太聪明了!我操,你说丫脑子怎这么好使呢?”

 十四、

身边人没说话,恶狠狠的一脚跺向他的小腿迎面骨,方进嗷地一声跳开,抬头看到秦月铁青的脸。得得得……好男不跟女斗,反正也没踢着,咱退!秦月倒也没追击,注意力全在场中间。

其实这一战说穿了,无论谁胜谁负围观的大老爷们看得都是个热闹,只要热闹好看,大家都乐得紧。可是夏明朗眼中的嘻笑却渐渐收敛,他把嘴里叨着的烟头吐在地上踩灭:“不行,这丫头飚上了,陈默这愣小子……”

“怎么了……”陆臻不解,话音还未落,身边猛然挤出一个脑袋,柳三变慌慌张张地扫过全场,脸色大变:“怎么打成这样了。”

“可不,谁让你迟到这么久。”陆臻还以为他在遗憾自己痛失上半场。

“妈的,得让他们停啊!”柳三变急得跳脚。

“这个恐怕很难吧!”陆臻笑道,就这两位这拼命的架势。

“阿梅她脾气不好,她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冲撞了,全算我的……”

陆臻错愕,这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柳三变仿佛是终于意识到他扯着陆臻费话不顶事,猛然转身盯住夏明朗:“你赶紧让陈默停。”

夏明朗太久没让人这么呼喝过,被咽得一愣,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我能让陈默停,可是我怕陈默一停下来,那位手上那锥子就直接奔心脏捅了。“

柳三变指着夏明朗:“你让陈默停,赶紧的!”说完一头跑进场内提声大吼:“吵什么吵呢??都看戏呢?谁他妈同意你们在我这儿打了??”

众水鬼吓得一愣,噤若寒蝉。麒麟众人茫然地转头看向夏明朗,夏明朗抬手虚按,示意大家都安静,客随主便。陈默以为这就收兵了,刚想停下,脑后风声尖啸而来,逼得他只能再战。方进马上不高兴了,正想嚷,柳三变已经跑到了那两人身边:“万胜梅!给我住手!”

当万胜梅转身的瞬间,陆臻差点捂上眼,他以为那细长尖锐的峨嵋刺会直接扎进柳三变的太阳穴,可……没想到她居然真停下了,就那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僵立,狂猛的风暴在她头顶盘旋,可是,真的,住手了!

陆臻震惊的张大嘴:不是吧,这样也行?!

“阿梅,我们明天……”柳三变温柔腼腆地笑着,他似乎在瞬间用光了自己所有的气势。

“那我就站在这里,等明天!”万胜梅冷冷地瞪着他。

“还打吗?不打我回屋了。”陈默问道。

柳三变眼看着万胜梅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忙把人拽住,下死劲不松开。万胜梅甩了两下甩不脱,指着柳三变骂道:“我看你面子!”说完转身就走,柳三变心里大声叫苦,硬着头皮追上去。

夏明朗与陆臻面面相觑,这这……这算是哪出儿?

方进不明所以,兀自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临阵脱逃怎么滴……

陈默慢慢走近,伸手扶住他。方进这才发现沙滩上一长溜半掌血印,顿时慌了,赶紧蹲下去看伤:“陈默你没事儿吧?”

陈默摇头:“有事。”

“阿,阿梅姐是我们营长的……”酱仔结巴着解释。

“相好?”陆臻会心微笑,有些感慨的:“怎么都内部发展了呢……”

酱仔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

“得……怎么办吧!”陆臻看着夏明朗直乐:“我说他怎么飚上了呢。”

“看来得解释解释啊!”夏明朗深沉的。

“方进!”陆臻提声吆喝。

“吵什么吵?忙着呢!”方进正跪在地上帮陈默检查伤势,专心地头也不抬。

“走吧!”夏明朗摸摸陆臻的头发:“就方进现在这火气,过去了也得再干一架。”

陆臻一想也是,拉上夏明朗直奔柳三变的营房。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柳三变的营房亮着灯。营长夫人亲临,与柳三变同屋的小弟们都有眼色,一个个自觉地卷起铺盖去挤大通铺。陆臻走近发现窗帘没拉严,马上窜上窗台想扒个□看,才依稀看到万胜梅泪眼微红的一闪就被夏明朗扯着领子拽了下来。

“干嘛?”陆臻不满地亮牙。

傻样儿,你想偷看早点做准备啊!夏明朗不屑的瞧着他,好像自个没偷过情似的,有哪个偷情的人不是支愣着耳朵听四方,警惕性比打仗还好上一个数量级。就咱俩走过来这动静人早听见了,这不是上赶着让人抓现行嘛。

柳三变果然已经开门出来:“有事儿吗?”

“梅队长没伤着吧!”陆臻连忙笑问。

柳三变一愣,笑了:“她姓万,她叫万胜梅。”

“哦哦,该死,看我这脑子。”

陆臻一边笑着打哈哈,一边就想推门进去,柳三变连忙拦住他:“别了,今天还是算了,刚不小心让我给说哭了,这会儿你要她命也不会肯见人的。”

“嗬,合着她就只能哭给你一人看啊!”陆臻做惊讶状:“你俩什么关系呀!”

“我老婆。”柳三变轻声笑语,神色间颇有些俗气的暧昧,似乎是羞涩的,却又有欢喜与得意。

陆臻一时哑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真的,当听到柳三变那么轻易的就说出了那两个字,那个他与夏明朗成天在背地里打情骂俏你推我拒,却从来没敢宣之于世的名词,他蓦然感觉喉咙口发涩,好像有一团乱发堵在软骨上,进退不得,痒得闹心。

“三哥,你还真……就这就,就叫上老婆了啊!”陆臻讪笑。

“这酒也办了,证也扯了,除了没生娃,别的都齐全了,我不叫她老婆叫啥呀!”柳三变笑了,拉着他们往海边走:“走吧走吧,咱们去外面说。”

陆臻耷拉下脑袋垂头跟上,夏明朗知道他的心思,伸手揽上他的肩膀用力紧了紧,陆臻微微笑,悄悄看着夏明朗用口型道:好媳妇儿。

夏明朗失笑。

柳三变一直走到老远才停,背靠着一块向海的礁石坐下,夏明朗给自己点上烟,弹出一支递给柳三变,柳三变摆摆手,指向远处还亮着的那扇窗。陆臻心中一动,轻轻踹着夏明朗的脚后跟,以眼神示意,瞧瞧人家……多自觉。夏明朗斜眼瞅着他,猛然后吸了一口,烟雾在口腔中吞吐成形,吐出一个圆溜溜的漂亮烟圈。陆臻气结,拉着柳三变极为亲热地拉家常:“三哥,你这手也太厉害了,指导员泡上队长,你们旅长当时那表情!嘿……”

“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他能有什么表情啊?我觉得他都快高兴死了。”柳三变没好气儿:“基层军官,上面最怕的是什么?家庭问题!一结婚,净想着怎么转业,尤其是老婆娶得远感情还特别好的那种。所以啊,内部发展了,多好哇?我跟阿梅不就卖在部队了么?发光发亮,到死丝方尽……只等到人老珠黄没用了再踹走……”

“他就没点儿别的表示?”夏明朗深深地妒嫉了。

“把我调走算不算?不过这也不能算,我本来就到时候了,应该要走了。”柳三变低低埋头,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沙:“得,你们先别查户口了。我说,你们那位陈默怎么回事儿啊,下手也太狠了吧!”

“弟妹怎么了?”

“刚在外面还硬撑,一进门就趴了,我估计没两天起不来。至于嘛,怎么着也是一姑娘吧!”柳三变显然是极力想控制情绪,可言语间多多少少还是沾了些火气。

陆臻不以为然的撇嘴,没敢吱声,敢情,这姑娘对着您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对旁人那就是一炮仗。陆臻甚至感觉现在这局面真挺好的,万胜梅以一敌二,车轮战,虽然没赢可也没输,怎么着面子齐整;而他们这边,第一高手方进以一个是男人都能理解的理由退出战斗,临时顶上陈默一个狙击手也没失了阵脚,场面上也算是过得去;而当地现管柳三变在紧要关头力压群雄力挽狂澜,更是尊荣之至。如此三方共赢,皆大欢喜,真是写书都写不出这么个好局!

“我们家陈默伤得也不轻,老弟,你自己老婆什么脾气你应该清楚,今天这事儿,可不能赖陈默吧……您家那位姑娘,凭良心讲还真……”夏明朗表情诚恳语重心长。

柳三变沉默了好一阵:“其实阿梅倒是没怨陈默,她还说陈默够意思,对她亮真功夫,全力以赴,瞧得起她,不拿她当女人看。”柳三变苦笑着搓了搓脸:“大哥,就当我难为你,你站在她那角度想一想,方进就这么撤了,说不打了,其实谁都知道他什么意思,大家伙笑成那样,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下台?她能说,行,不打就不打了,我赢了我开心?不可能的,对吧?方进这话放出来,那是逼着她拼命啊!我之前就向她说过方进,我说很厉害,你打不过他。她说没关系,至少不会输得很难看。说真的,正经打一架,赢了输了,阿梅都不会抱怨什么,她不是那么小气的女孩子。她就是恨人不拿她正经当回事儿,你们能明白不?她就恨被人当笑话看……”

“这……这个,是是我们的问题。”夏明朗也愣了,他的确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情。

“我这也不是在追究谁的问题,我知道大家都无心的。但是出来当兵的女孩子都这毛病,比较敏感,可以苦可以累,可就怕被人瞧不起,苦过了累过了,回头发现自己是个笑话一个摆设……那滋味儿。我不是说阿梅现在是我老婆,我同情她,而是那滋味我也尝过,我跟着她们一起尝过。”

柳三变抬起头盯着夏明朗,目光诚恳而纯净。

十五、

“是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回头一定让方进向嫂子道歉。”陆臻点头不迭。

“别介啊,道什么歉呢,陈默不也伤了么,千万别,一道歉更瞎菜。”

“那怎么办?”陆臻很迷茫,这女儿家的心思他还真是不懂。

“就这么着吧,也别特别提出来了,就这么过去。也是赶巧儿了,来的时候就一肚子火,前些日子有个小演习,说好了让她们上的,没想今天临时一个通知让她们去旅部,到地儿才知道来了个什么外国友人要参观,又是表演赛,完事儿了还让她做武术表演,刚还冲我抱怨,说姐又不是卖艺的……”

“话说,三嫂那手功夫?”

“潮州的万氏,有没听说过?她们家是南拳的泰斗,听说祖上还会过黄飞鸿……所以从小神气活现的,进了部队更不得了,恨不得要当将军。”柳三变轻笑,眼中有隐约的宠溺与无奈:“这话说起来,你们那位方进?”

“方小侯据说族谱能追到明朝,不过功夫听说主要不是靠家传,是小时候有个游方的什么啥传授的。”

“嗬,这么传奇?”柳三变乐了:“回头真得让他们两个正经会一会,搞不好他们练武的以武会友,一来二去的那心结就解了。”

话题总算是明快了些,都是有老婆的人,陆臻与夏明朗也大概能理解自己老婆让人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是个什么心情。尤其是在没有罪魁祸首可追究的情况下,唯一能干的也就只剩下独自地窝火与心疼了。

夏明朗因为常常被迫陷入此种境地,所以特别地同情柳三变,贴心话一串儿一串儿的,听得柳三那个感动,上赶着叫哥。直说,小弟我自打成家后就一直受到来自男同胞群体的不公正待遇,对老婆稍微上点儿心,就成天挤兑我像个妇女主任似的。其实老话说得好哇,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小弟还是一颗红心向着组织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夏明朗严肃批评之,“这老婆娶回家就是要心疼的,兄弟如手足,可给你七手八脚你也跑不了,老婆如衣服,贴身一件遮体御寒,这能少了吗?壮士断腕,那是男人的勇气,衣冠整齐那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柳三变从没听过如此慷慨激昂的妻管严理论,顿时惊为天人。陆臻在旁边憋笑憋得差点背过气儿去。

这气氛磨开了,一切就好办,柳三变甚至放话大包大揽,为表明自己在老婆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爽快地答应说今天这事儿就交给他,一定不留隐患。

陆臻与夏明朗于是放下心来,开始有心情打听点儿八卦,夏明朗的兴趣点在罗曼秘史,柳三变明显扭捏;陆臻倒是对万胜梅手上那对钢刺大为好奇,柳三变为了避开夏明朗越来越下三路的诱供,连忙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柄峨嵋刺来递给陆臻:“是这个吗?”

“你也有?”陆臻一阵惊喜,连忙接过来细看,这才看清楚细节模样,原来峨嵋刺两头的放血槽并不像56军刺那么明显,几乎是个箭簇形,细杆的中间连着一个钢制的指环,指环上缠着黑色的细棉线,泛出隐隐的乌光,显出天长日久汗水浸泅的痕迹。

“嗯,会一点儿。”柳三变把中指套进指环里,灵巧的翻动手指,让峨嵋刺转出一团乌光:“这玩意儿在岸上优势不明显,在水里特别好用,它没阻力,镀上铬在水里根本看不见。你别看它创口小,但那是圆形的,血止不住,捅进去出来就是一个洞,海水灌进去,马上大量失血,比鱼枪的杀伤力都大。”

“还好今天在水下你没这么给我来一下。”夏明朗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

“我倒是想呢,玩儿不好,没轻没重的,阿梅还在头疼怎么教我。”柳三变很遗憾。

“这也是三嫂的家传?”

“不是,她专门找人学的,她爹托了好几道朋友找的,不过也就他们这种人家了,要换了我,连门都摸不着。”柳三变笑了。

“三哥,您这娶的哪是普通衣服啊,您这是龙袍啊!”陆臻可着劲儿地恭维。

柳三变嘿嘿笑,连忙说哪里哪里,可摆明了的得意写在脸上,一点儿不掩饰。

有时候吧,你还别说,这居家男人的话题还就是不一样的,柳三变一时也没意识到陆臻与夏明朗这俩单身汉怎么就这么能理解他,只觉得分外投缘,胡天海吹一直聊到深夜才归。

陆臻与夏明朗装模作样的起着哄说要恭送柳三变再入洞房,三人轻手轻脚的摸回宿舍才发现灯还亮着,万胜梅换了身整齐的作训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刚打了个照面就“拍”的起立一个敬礼。夏明朗与陆臻这些日子在柳三变这里没上没下呆久了都迟钝了,陡然撞上这架式都被唬得一愣,连忙还礼,几乎有些狼狈。

“你怎么起来了?”柳三变着急的。

“是啊,受伤了还是多休息啊!”夏明朗做出温和好大哥模样。

“我没事儿,夏队,你别听三变瞎说,他最会夸大其词。”万胜梅抿了抿嘴,严肃地说道。

夏明朗看她脸色发白,知道她总是不太舒服的,也不好戳破,抛了个眼色给陆臻:你不是对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有一手么?溜手艺吧!

陆臻于是堆起一脸纯良美好足以秒杀万千女同胞的笑容,极为体贴的说道:“三嫂啊,甭管您伤没伤着,三哥这也是心疼你……”

“你怎么能叫她三嫂呢……”柳三变义正词严地打断他。

陆臻一愣,错愕,你老兄刚刚还老婆长老婆短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啥关系,怎么这会儿又装纯情了?

“你应该叫她阿梅姐,叫我梅姐夫才对嘛。”柳三变一本正经的。

万胜梅终于撑不住,脸上绷着的严肃模样垮下来,笑了:“柳三你……”

“阿梅姐好!”陆臻清脆响亮的叫了一声。

“嗯,梅妹夫好。”夏明朗点了点头。

万胜梅实在是拿这三个油腔滑调老奸巨滑的男人没什么办法,只能坐下,慢慢的,用上自己最诚恳的语气说道:“我真没事,今天这事儿也是我冲动了,不过,你们那位方进中尉也真的太过分了,我知道他对我们女队员有想法,可是他让我来,我来了。我们正式上操场了,正正经经说开始了,我们就得拿出尊重来,对吗?可是,他……他太侮辱人了……”

“这这,这个大妹子,你这就误会了。”夏明朗连忙按住她:“方进他绝没有这个意思,方进嘛,这个……方进嘛,你就不能太把他当人看。”

万胜梅一下愣了:“那我把他当什么看呀!”

“你就得把他当个……”

“宠物!”陆臻兴奋地抢答。

怎么会有如此不靠谱的上司,万胜梅满头黑线,深深地同情起方进来。

夏明朗不满地瞪他一眼,转而又笑得一朵花儿似的冲着万胜梅说道:“方进嘛,他就是有点儿小孩脾气,顺毛驴,你得夸他,捧着他点儿,什么时候他犯抽了呢,你也别往心里去。至于今天这事儿,其实没别的,他就是害臊了,这小子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真正的漂亮姑娘,他看见你就找不见北了,他哪儿敢碰你啊!”

万胜梅呆了半天,苦笑:“所以,所以我其实……”

“您就是跟一个二子认真了。”陆臻毁人不倦。

“差不多就这样,所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夏明朗异常诚恳。

“行,”万胜梅用力握了握拳又松开,“既然夏队您都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这样,是我误会了,我道歉。”

“别别别,快别这么说,主要还是方进那臭小子犯浑,该抽,应该的。”夏明朗心想,虽然基本都抽到陈默身上去了,你说这事儿闹的,罪魁祸首啥事儿没有,伤全让别人背了。

“好!太好了,那就是没事儿了……”柳三变兴奋的搓手,仿佛生怕迟则有变,大有要马上盖棺定论的意思:“这天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不,我还有事儿。”万胜梅连忙道。

“有事儿明天说嘛。”

“明天马上得走,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赶今天这一趟。”万胜梅又急了,夏明朗连忙按住她笑道:“你说你说,咱一次把事儿都说完。”

“是这样,其实我今天过来主要是请求你们一件事,我希望,这次行动你们能给秦月和筱桐一个机会。”万胜梅不自觉坐得腰背笔直。

夏明朗不觉一怔,抬头看向柳三变。

十六、

柳三变颇为踌躇的:“阿梅,有事儿你开口,我能帮一定帮,可是……”

“柳三。”万胜梅有些难过的:“我不是要你帮我,我今天不是想为自己要什么,我不是说出任务一定要让你们把我带上,我不合适,我知道。可是秦月和筱桐不一样,她们俩也是你带出来的,千载难逢的好苗子。以前素质不如别人,我们不说什么,也不敢提要求,可是现在……我不要求别的,我就希望能给她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别因为她们是女人就看不见她们。她们不比别的男兵差,我希望你们能看见。今天,我本来想亲自过来一趟,会一会方进同志,不管是赢是输,我比出风格比出水平,我本来以为他能看得出来,我想带来的是什么。可是他连看都没看我,他只是指着我,你是个女人……对,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有人问万胜梅你为什么还没习惯,可是,我为什么要习惯,我就是不习惯!”

“对!说得好,凭经验给人贴标签,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最无知。阿梅姐,我支持你不习惯!”陆臻忽然激动起来,神色间有异乎寻常的慷慨严肃。

夏明朗不动声色的握住陆臻的手,用力收紧又轻轻放开,在他手背上亲昵地拍了拍。

“你想带给我们什么?”夏明朗沉着地问。

万胜梅一扬手,峨嵋刺的确神出鬼没,夏明朗根本没看清什么,只是条件反射的往后仰,刺尖停在离开他心脏三寸远的地方。

“如果你现在在水里,脚蹼作用力很慢,你靠什么躲过这一下?”

夏明朗的眼睛亮了。

“不过这东西很难学,对手腕和手指的要求非常高,技巧性也强,三变他练了有些日子了,也不行。我本来以为方进对这个会有兴趣。”万胜梅慢慢收手,有些沮丧。

“方进当然会对这个有兴趣,不过你的方式出了问题,你不用暗示他,也不用刻意证明什么,你只需要把这玩意儿放到他面前去,说你要不要学?他就会哭着喊着求你教他。”夏明朗笑眯眯的。

万胜梅微微发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东西我先拿走,下次让方进还给你,你到时候给我个面子,别跟小孩儿较真。”夏明朗站起身,极自然的从万胜梅手里把那支峨嵋刺拿过来:“另外,万上尉。我跟你不熟,认识也就三分钟,我叫你一声妹子你也别嫌弃。我知道你们过得不易,再不硬着点儿,谁都当你们是柿子。可势要足,但不能用尽,不留余地,坑得是自己。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件事,在我这里,一点问题没有,我夏明朗什么兵都带过,就是没带过女人,但是只要你敢来,我就敢收,至于成不成,都是自己的本事。”

柳三变目露惊讶,拼命使眼色,夏明朗只当看不见,自顾自说下去:“你信得过我,就跟着柳三叫我一声大哥。我不管你们是男是女,都是我的战友,咱们一块红旗下,保一方国土。”

万胜梅凝立很久,最后把另外一柄峨嵋刺也解下来递给夏明朗。

陆臻发现在任何时候,夏明朗都有凭三句话就让人肝脑涂地的本事,这是一种妖术,不可言传。

柳三变一直沉默,目光深长,一声不吭的把他们送出来,却一直跟到很远。夏明朗指着自己的营房说到了,柳三变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为什么要哄她。”

“我没哄她。”夏明朗一派坦然。

“你明知道上面不会同意的,带上两个女兵,多麻烦,怎么处理……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柳三变压抑地握起拳:“上面,旅部那些人,政治部……他们不会考虑阿梅想的那些东西的,他们只会想这么干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宣传价值,有什么后果。如果放几个女医疗兵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冒险让男女行动队员混编?你不可能要求上面那些肩上挂金星的人在办事儿的时候还考虑……一个女军人的心情。”

“你好像很不想带上她们。”陆臻诧异。

“不!我只是不想再看她失望,所以别给她那些虚幻的希望。”柳三变眨了眨眼睛,像是要把某种过分激烈情绪逼回去:“你不明白她有多看重这件事,你就那么答应了她,她会有多认真。是,她办事不够漂亮,总是很拼命好像很难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东西不起眼,却是她花大力气赚来的。我们却还要笑话她,就为了这仨瓜俩枣的豁出脸。这不公平……”

“我没有!”夏明朗说道:“我也没笑过你。”

柳三变怔住,迷蒙而惊讶的。

夏明朗揽住柳三变的脖子:“还是那句话,信我,就叫我一声大哥。兄弟我比你运气好,进了个更好的地方,但我自问干得还可以,没什么辱没的。可我也不是那种混蛋小皇帝,自己吃得饱饱的,就笑你们为什么不吃肉。我不管到最后走的是谁,但是,你的人,你老婆的人,我的人,老子一视同仁!”

柳三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拳砸在夏明朗胸口:“娘的,真想跟你混呐!”

“有兴趣来麒麟吗?”夏明朗哈哈大笑。

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睡了,夏明朗与陆臻简单洗漱了一下,抱毯子挤进了大通铺的角落里。

夜色已深,月亮落下西边山头,星光繁盛,明艳欲滴,仿佛触手可及。陆臻睡不着,翻身侧卧,看到窗外的星光勾勒出夏明朗侧脸的轮廓,他最初的心动与最终的情定。

“其实我能理解阿梅姐。”陆臻轻声道。

夏明朗闭目微笑:“新鲜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您不能理解的?”

“不是那种理解,是更深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我也像她那样经历过……”

夏明朗睁开眼,转头看向他。

“我也被人贴过标签,被歧视……所以,有时候我会欣赏那些头破血流的人,他们不聪明,可是他们有勇气,他们敢去挑战不可能,他们舍得让自己不习惯。以前蓝田喜欢说,超越他们,让他们不重要。我感觉阿梅姐也是这种人,努力争取,证明自己。他们不聪明,可是他们有勇气。我们这个世界,有太多聪明,太少的勇气。”

陆臻有时候觉得向夏明朗倾述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他就那么看着你,一声不吭,目似星光。好像他什么都懂,但是他从不解释。他不试图说服你相信,也不尝试鼓励你,他不说加油,也不说你别这样,陆臻相信自己会沉醉在这双眼睛里。

“我曾经也愤怒过,”陆臻慢慢的说下去,“然后开始习惯,慢慢承认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开始学习说谎、隐藏真相,我告诉自己这是生活的智慧,因为我想要争取的比这个更重要,可是我知道这是一种懦弱,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不想被划归另册,他们的目光越过你,只看到你头上的标签,那种感觉非常无力。连愤怒的余地都没有,他们会不耐烦,说你真矫情,愤愤不平的样子真难看,我最怕听见这个……”

夏明朗抬起手,宽厚的手掌抚过陆臻略长的头发,手指留恋地划过精致漂亮的耳廓。他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轻笑着用气声说:“我也很懦弱,我们都一样,我陪你。”

陆臻凝定了目光,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直到夏明朗呼吸平稳地枕在他肩上沉沉睡去。他这一生听过很多善意的安慰,听过很多隔岸观火的鼓励,只有这个人,跳下来,与他站在一起,没有抱怨没有沮丧。

他说:我陪你。

当我对你的痛苦无能为力,对这个世界的现状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陪你。

十七、

第二天早上,方进反常早起,大呼小叫地嚷嚷,帮陈默打水刷牙,陈默有些茫然地站着。陆臻很同情他,不过好在,陈默还不懂得什么叫丢人。

方进斜眼看到夏明朗起来,又一次嚷嚷开:“队长,您快点过来瞅瞅,那丫头片子手也忒狠了,瞧把咱默默给毁的!”

夏明朗慢慢腾腾地走近,一扬手,把那两柄峨嵋刺扔过去,方进顿时大喜:“哎呦喂!队长,您把那丫头的家伙缴了啊?”

夏明朗指指脚下:“坐下!”

方进茫然的挠了挠头,就地坐下。

“坐进近点儿。”夏明朗说。

“什么事儿啊?”方进往旁边蹭了蹭。

“方便揍你!”夏明朗一巴掌呼过去,方进机敏地往后闪,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明朗:“队长……您……怎么个意思?”

“坐近!”夏明朗沉下脸。

方进眨巴眨巴眼睛,咬牙凑过去硬挨了那一下,疼得呲牙裂嘴:“什么事儿啊,队长,别打脑袋成不,该打傻了!”

“不会了,你也不能更傻了!”夏明朗唬着脸:“我这下是帮陈默揍的!”

陆臻怕自己忍不住笑,连忙把嘴给捂上了,群众们一看……噫?苗头不对,一个个聚拢,远远地围观开。

“打我干嘛呀?明明是那娘们儿伤了默默,压根儿没我事儿!您要打打她去啊!!”方进鼓着嘴,极度的委屈与不解。

“万胜梅手够黑,可你们家陈默腿也不白,他们两个这笔帐平的,我打她干嘛?至于你,方进,我问你,人万胜梅一开始跟你打的时候,下手黑不黑?”

“还……行吧。”

“那为什么扛上陈默就开始拼命了呢?”夏明朗瞪着他。

“那娘们儿杀红眼了呗!”

“她为什么红了眼的?”

方进张大嘴,哑了。

“被你给气的!”夏明朗指着方进的鼻子开骂:“所以,你说说看,陈默那伤是不是你害的?我是不是得揍你给陈默报这个仇?”

“那,我……我就随口一逗嘛,我哪儿知道这小妞儿这么不局器呢??”方进顿时急了。

冯启泰把早上的粥打回来,扯了扯陆臻的袖子,小声说:“小侯爷又开京腔了。”

陆臻微微一笑,是啊,紧张了。他低头闻到蟹味,胃里一阵翻腾,捏住鼻子拿方进下粥。

“随口一逗哦!还说人小气。”夏明朗笑了笑:“方进,就这么着。赶明儿从军区下个文,说凡是身高没有175的特种兵一律退伍,你什么想法?”

方进气愤地憋红了脸,张了张嘴,大概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小声嘀咕:“爷够175。”

“别介啊,人军区后来又下来个凯子,巨傲气,巨牛B,鼻孔冲着天哪,眼睛里没人的,人说175以下的那些男人还叫男人么?那是三等残废!老子都不惜得跟他们一队。你不服啊?有种咱们上操场练练。结果,你小子就去了,没办法啊,只能你去啊!你总不能让小炎上吧?又不是比打枪。好嘛,还没开始,人拖拖拉拉把你晾操场上晾了半小时,好不容易开打了,还没三分钟,人跳出来说不打了,为什么呀?跟三等残废打架没意思啊!打什么打,不打了,就让你赢……”

“哪儿有这种人呢!!”方进急的眼眶都红了。

“是呀!”夏明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也在想啊,怎么会有这种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进急得要命。

“那话都是你说的吧?原话吧?你方大爷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人万胜梅凭什么知道你是什么想的?她是打小儿看着你长大了,还是晚上偷听过你说梦话?人家可不就得这么想么?难道她还能想着,哎呀,我可真漂亮呀,看把人迷的???你当人跟你似的,干个架还这么多私心杂念的想头??”夏明朗拍腿大怒,方进吓得连忙往后一缩,夏明朗指了指自己身前:“坐过来。”

方进战战兢兢的坐了,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夏明朗探身过去,方进极委屈的抬眼看着他,也不敢动,一双璨亮的星光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夏明朗心头一软,巴掌呼下去就变成了回勾,把那颗大头拔拉进怀里用力胡撸了两把,暗叹:妈的,都是让老子给惯的,自食恶果啊……NND!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方进放心地委屈起来,整张脸都皱了。

“行,我们先不说你什么意思,我问你,就搁女人堆里算,万胜梅算不算牛B的?”

“别说女人,男人堆也算狠的。”方进小声说。

“你凭良心讲,她赢不赢得了你?”

方进偷偷看了夏明朗一眼,最后还是凭良心讲了:“我琢磨着悬。”

“那你觉得,她知不知道自己赢不了你?”夏明朗步步深入。

方进眨眨眼,有些茫然,显然他从来没想过这问题。

“她知道!”夏明朗的语气无可置疑的坚定:“你是谁呀,你是方进呀。方进中尉,武术特招的特种兵,麒麟基地格斗总教官,第一高手……你要说万胜梅过来,是笃定能在操场上灭了你,我借她仨胆子,她肯定没这么指望过。”

“那……那她……”方进越来越茫然。

“是啊,现在问题来了,她明知道赢不了,她还来干嘛呢?”夏明朗微微笑了一笑:“我们来分析一下,为什么……妈的,还跟老子装傻,还不是你把人叫过来的?是谁躺在船上死乞白裂的吼,说:‘妈的,有种跟老子在陆地再干一架!”您老都这么放话了她能不来吗??就您这么个大人物,在水下让她手下俩小丫头就给整晕菜了,您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她能不给点表示??她能指着你的鼻子说麒麟都他妈菜鸟,头号高手让我俩丫环毙得满地找牙……她能吗??她敢吗?她一个当队长的,在男人堆里混到这份上,她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让着点,给人点面子,也给自己留点儿余地……”

“等等等,队长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她过来……”方进感觉自己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她过来,就是找一个机会漂亮漂亮地输给你!这么一来,大家的面子都全乎了。人还为了你特意用上了峨嵋刺,你也看出来了,人家从小练咏春拳的,这峨嵋刺一个水下偷袭的东西,她拿到岸上来打擂台用,她有病吗??她干嘛拿这玩意儿,为了你,专门用这个上场是还打算教给你,赢了之后给你个机会再表表姿态。一个说果然厉害,一个说你也不差,一个说你这玩意儿有意思,一个说想学吗?教你……就这么着,和气圆满!结果呢?遇上你这么个混球,全白瞎了!”夏明朗义愤填膺。

方进目瞪口呆。

“你自己想想看,你让她当时怎么办??您老说声过来,她打老远好几十海里跟船进来,还没打三分钟,你说不打了,跟女人打架没意思。妈的,合着你叫她过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啊?你玩儿她啊?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让她的脸往哪儿搁??她不跟你拼命,把这口气挣回来,以后还怎么混?陈默被打这么惨,全是你害的,我刚刚给你那一下还轻了。你呀!就是不值当人家给你脸,你就不配人这么看重你。”

夏明朗痛心疾首,黯然神伤:“都是让我给惯的,平时没轻没重也就算了,也没人计较你。出门还这样,谁相信你方进这么个大小伙子了,还这么傻里吧叽的没脑子呢?你看你把人万队长给气得,连伤带堵昨儿晚上差点吐了小半碗血。你好意思吗?人一个姑娘家,带着诚意来的,你就这么对人家。人昨天还问我,说方进怎么会是这么一人呢?我都没法儿回答她。我这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可我打的时候你也没拦着……”方进委屈的嘀咕。

“你小子唰的一下话就冲出来了,我还怎么拦着?都那样了,我还有什么办法?我不让她跟陈默飚一场,人怎么出气怎么下台?”夏明朗恶狠狠地瞪着方进。

方进傻眼呆坐,半晌,嗫嗫的扯着夏明朗的袖子问道:“那,那怎么办呢,队长??”

“我怎么知道。”夏明朗斜他一眼。

“那,那我现在去赔礼道歉,我我……还有用不?”方进局促的。

“晚了,一大早人就走了,赶回去还有一个表演赛,听说是为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一个司令搞的什么表演,有‘团体刺杀操’、‘模拟登陆’什么的,完了还有格斗表演,对了方进,哥知道你最喜欢出风头,下回我把你推荐过去吧,给人耍两手功夫什么的,也让老外乐呵乐呵。”夏明朗嘴角微勾,笑出诡谲的弧度。

“别啊!队长!”方进吓得脸都白了:“谁乐意出那风头啊!”

“是啊,谁乐意出那种风头呢?可人还得去啊。方进,把你跟万队长换换你乐意不?我保证人家万胜梅肯定很乐意。小样儿……”夏明朗拍着方进的脸颊,眼睛却看着在场所有的队员:“我以前教你们要傲气,因为当兵的不傲气,没个脊梁就不像个兵。现在我教你们什么叫尊重,长脸的活让咱们给占了,咱们没干砸,这是光荣也是义务。脏活累活让友军扛了,咱们要懂得尊重,要知道感恩,我们都是国家的军人,就没个高低贵贱。麒麟的脸丢一次就够了,别让我看见下一次,明白了吗?”

陆臻知道夏明朗要总结陈词,及时放下了空碗,他每次都想,我不能再让这妖人控制情绪,可是他再一次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大家背手跨立,大声吼出一个明白。很久之后陆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夏明朗总是让人无法拒绝,因为他从不打算控制谁的情绪,他只是把你藏在心里的想法扒出来,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还给你。

所以动人。

夏明朗听到吼声如雷,终于满意的笑了笑,他亲昵的像个老大哥那样拧着方进的脸颊,把峨嵋刺别到他腰带上。

“改天把这玩意儿给我练出来。”夏明朗从容的。

“这我哪儿会啊!”方进愣了。

“你问人去啊!”夏明朗乐呵呵的一脸坏笑。

方进傻眼,咬着嘴角,目光哀求,夏明朗呵呵一笑,扬长而去。方进哀怨地看向陆臻,陆臻说道:“柳三变也会一点儿。”

方进的眼睛亮了。

“但是你刚刚坑了他老婆。”

方进的目光迅速黯淡。

陆臻沉痛地摸了摸方进的脑袋:“侯爷啊,该长大了啊!”

方进泪流满面。

“你看把默爷给害的。”陆臻语重心长。

方进感觉自己真想哭了。

虽然没伤到筋骨,但是陈默这伤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水。海南的天气湿热,好在空气也还干净,没有裹绷带,上过药的伤口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他虽然不在意,看起来也是有些吓人的。

陆臻戳了戳夏明朗肩膀,小声说:“我记得某人当时笑得还是很开心的。”

“你也要允许我偶尔反应会慢个半拍。”夏明朗十分坦荡。

“哎,当时不知道谁冲着三哥吼来着。”

“陆臻同志,你要搞清楚,那是他老婆又不是我老婆,他能一眼看出问题的严重性我不能。”夏明朗一把揽住陆臻,声音放得极低:“再说了,老子当时主要是不了解女人那心思,昨天跟柳三聊过,这才找到的误区。你哥我要这么懂女人,那不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么……”

陆臻眨巴眨巴眼睛,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指了指陈默:“那个二子处理了,这位爷呢??”

陈默暂时停训,一个人靠在门边玩虚枪射击。陆臻转头看了他一眼,引起了陈默的注意。夏明朗蓦然感觉自己心底生寒,看见陈默的眸光一闪从他身上掠开去,知道自己又死了一次。

“这位爷……”夏明朗痛苦地挠头:“下次再说吧。”

反正这位爷硬是硬了点,愣是愣了点,至少从来不挑事儿。

十八、

处理完家事搞定了晨训,夏明朗带队去找柳三变,正遇上后者在操场上训话。柳三变身份尴尬,实在也不好训得太明白,只能把同情的焦点投向方进,告诫大家嘲笑小朋友是不对的,同时要好好学习陈默与万胜梅那种顽强拼搏的精神。

陆臻不自觉听完了全场,心向往之,发现中国的语言艺术果真博大精深,柳三变此番明褒暗贬,方进彻底沦为低龄□。不过回头想想也没招儿,祸是方进闯下的,人家说的也基本全是事实,把方进弱智化总好过恶意化,要不然昨天在万胜梅面前也不至于这么毁人声名。可为什么现在听柳三变这么说还是觉着很不舒服呢?

陆臻想,果然,加菲曰:只有我可以打欧迪!

柳三变训完话,招呼酱仔带队下海训练,单独留下了夏明朗和陆臻,呵呵笑着故作神秘地眨眼:“潜水去?”

陆臻心花怒放。

不知道是柳三变是当真从心底里认可了夏明朗这个大哥,又或者他老婆的心愿还有赖夏明朗大力支持,陆臻感觉柳三同志对他们的态度大有不同。之前的柳三变是配合的,温顺客气,可现在陆臻却发现,原来那个神秘兮兮几乎有点儿神叨叨的柳三变更可爱。

自由深潜的训练点离开基地不远,这是柳三变翻遍海图好不容易找到的近海深沟。柳三变带上全套装备专门开了一条医疗艇出海,他指着船上的救生设备半开玩笑:“两位,万一要真出什么事儿,咱们可是正常在水下让水草绊了一跤跌的。”

陆臻忍俊不禁,抱着他笑道:“三哥你放心。”

到了地方,柳三变在船尾放下浮排,三个人换了干式潜水服下水,把重力锤放下去,小马在船上留守。

极限玩家们玩的自由潜水,往往一根长绳就能开始,而柳三变这个潜水点原本是打算按常规训练科目上报的,所以做了更多的防护措施,在水下埋有固定的钢筋水泥柱。重水锤带着装有水下照明灯的尼龙深度绳缓缓下沉,柳三变背了氧气下水,把长绳扣到钢柱的环扣上,照明灯每隔5米安放一只,灯光开启,长条形的灯管泛出深蓝色的幽幽冷光,一直通向海洋的深处。

“水每深十米,就相当于增加一个大气压。潜到20米以下,身体里的空气被压缩,浮力就会平衡,再往下你的身体会越来越重,重力会压住你往下沉。”柳三变趴在浮力球上向陆臻他们讲解重点:“不过,你们两个常常下30多米,这些感觉都不陌生,今天的目标是25米,我想应该没什么难度,唯一需要克服的只有心理,缺氧的恐惧。”

“三哥你最深潜到多少?”陆臻很好奇。

“82米。”柳三变想了想补充道:“有脚蹼,上升时有牵引。”

陆臻夸张的张大嘴。

“变重量自由潜水的世界纪录有140多米。”柳三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潜太深了也没什么意义,我感觉最有用的还是在30到40米这个深度能尽可能的多呆一阵,能自由活动。”

“有没有秘决啊?”夏明朗笑着按住柳三变的肩。

柳三变想了半天:“什么都别想,注意耳压平衡。”

25米的确不是什么高难度的存在,柳三变帮他们在腰上扣好安全绳,又讲解实验了浮力袋的用法之后,就放心大胆地让这两人上上下下。

南中国海的海水极为清澈,阳光几乎可以直接穿透30米的水层。水下深谷的崖壁上铺满繁茂的生命,各种软质硬质的珊瑚层层叠叠地覆盖了每一块岩石;曼妙的水草在水中浮动,颜色薄嫩;斑斓的海鱼好奇的围绕着陌生的来客,然后惊慌的闪开,消失在珊瑚丛中。

陆臻很兴奋,所谓的缺氧的恐惧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去掉呼吸器,去掉重力腰带,去掉硕大的氧气桶与厚实的软垫背心,陆臻忽然明白为什么……叫自由潜水!

是的,是自由!

当你脱开器械的束缚,彻底抛弃那些模拟自己其实还在陆地的假相,忘记所有陆地的规则,真正的进入大海,在某个瞬间陆臻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梦境。皮肤渴望水的浸润,渴望那种无所不在的挤压,身体失去重量,随心所欲的舒展,有如飞行。

这种时刻,甚至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他不知疲惫地浮起下沉,迅速的为自己找到更多乐趣。他兴致勃勃地趴在岩壁上,看着长尾的热带鱼从自己的指尖穿过,深层的水草呈现出漂亮的红褐色,在水下像一团云雾……长久的凝视,直到夏明朗扯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出水面。

“你发什么愣?吓死我!”夏明朗脸色发青。

陆臻大笑,比低纬度线上的阳光更加灿烂明亮,然后奋力踩水,跳到夏明朗身上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我没事啦!”

夏明朗不知所措地抱着他,手臂紧紧的箍住他结实的腰。他看到他背靠着太阳傻笑,像一个玩疯了的孩子,晶莹的海水从他脸上滴落,折射出夺目的光彩。

夏明朗不知道自己已经笑开,眼前这个青年是他的解毒良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他欢笑的容颜,就能解一切苦毒。

“好玩儿吧!”柳三变大喊。

“啊!过瘾死了。”陆臻挥舞着拳头,看着他傻乐。

“好玩儿吗?”柳三变慢慢游近,他捧住陆臻的脑袋顽皮地眨着眼,似乎全然不在意他花大力气搭建的训练基地就这样成为了某人的游乐场。

“嗯!”

“有什么感觉??”

“像在飞。”

“我就知道,你是有天分的。别太High,过度兴奋会让你心跳加速,那是潜水的大敌。不过……”柳三变沉寂了一秒钟,又笑了,他看了看眼前的深蓝,微笑着点头:“去玩儿吧!Enjoyyourflying!”

陆臻继续小口呼吸直到空气充满他整个的肺,然后灵巧的翻身,像一羽轻灵的鸟儿投入蓝天。

“这小子就这样,玩儿疯了就没个正经。”夏明朗有些不好意思的向柳三变解释。

“不不,我真高兴他喜欢!”柳三变笑眯眯的:“什么是天分?最大的天分就是你喜欢。”

夏明朗笑了,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总是礼貌疏离的陆战军官这么对他胃口。

“你感觉怎么样?”柳三变问。

“还行吧!”夏明朗抹了把脸上的水,小口呼吸准备下一次深潜。

陆臻在当天下午就要求继续往下潜,柳三变拦住了没让,在水下,十米就是一个坎,而对于自由潜水来说,5米都是一重天地。而且上浮要比下潜耗费更多的时间与体力,没有经验就很容易在上浮中出现缺氧症状。所以柳三变坚持一连好几天,都只把深度尺放到30米,要求陆臻与夏明朗尽可能多的在水下逗留,慢慢探索自己的极限。

三个人就这样整天整天的泡在海里,长时间在浅水层尝试各种战术操作,时不时向深水发起挑战。期间只上船休息几次,补水补充食物,最后连柳三变都高喊吃不消。

陆臻玩的太HIGH从来也不觉得累,整块岩壁都让他翻了个遍,惊得鱼虾四散。柳三变偶尔会施展绝技徒手抓鱼,他脱去水肺和脚蹼,只穿着潜水鞋在水下的石缝里钻来钻去,陆臻发现柳三的身体柔软地不可思议,他可以钻进各种完全不可能的角落,把自己折叠成各种形状。

小时候难道是练杂技的么……陆臻惊叹不已。

十九、

水下行动有很多的要领,深并不是唯一的技术指标,水下活动的灵巧与准确性才是更重要的。但是自由深潜在柳三变看来还有一个其它训练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训练水感。

因为那是最直接最纯粹的亲近,人与海,全然没入,直接面对。没有什么比独自没入几十米深的深海更能体会大海的本质:无法呼吸,隔绝氧气,陆地的稳定与空气的轻盈都不复存在,身体被海水沉重的包裹,方向失去意义,上下前后左右都是她……最彻底的海洋。当你可以从容拥抱自由深潜,那什么爬鱼雷管弹射入水等等……简直就像睡觉那么舒服安稳。

柳三变口中的水感在陆臻听来简直像一个哲学命题,畏惧与亲近,拘束与超脱,征服与驯从……这样的观点闻所未闻,让他感觉新奇而有趣。柳三变的理论不同于他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位潜水教官,无法在任何潜水守则上查找,可是陆臻却真心相信这是柳三变所能教给他的最宝贵的东西。

即使是天才级的玩家,自由潜水从20米突破到80米,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可是陆臻与夏明朗却没那么多的功夫循序渐进,好在此时麒麟与水鬼们已经可以彼此信服,合作流畅,训练科目的安排变得更加灵活高效。都是职业军人,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的,只要引导工作做得好,就不必花太多精力去监督。

30米、35米、40米……柳三变在陆臻的要求下不断下调深度,然后坚定地把深度固定在45米。因为当下潜深度超过60米时,巨大的水压会让身体里的氮气溶解到血液里,这时候身体会出现“氮气麻醉”,整个神经和精神状态都会变得像喝醉了酒那样恍惚。

热带海洋的太阳灿烂迷人,陆臻兴致勃勃地坐在船尾拉着柳三变讨论,金黄色的阳光镀满他的全身。

万胜梅托人送进来的药很有效,陆臻身上的红肿已经消褪,大面积的脱皮被药油软化,可以很安全的撕下来,不再干涩破损。但是黑了,从来都晒不黑的孩子被晒出了橄榄色,在阳光下新生的皮肤闪出紧绷绷的光泽。

夏明朗靠在陆臻背上,专注地精雕一条柳三变刚刚捉到的老鼠斑,把鱼骨都拆尽,鱼肉削成薄片,完美的刀法让开船的小马叹为观止,差点偏离了航向。

在那一刻,陆臻深爱这海洋,以为她是最温柔的美好。

新鲜的老鼠斑鱼肉没有一点腥味,只放两滴酱油染味,洒上现挤的海南青金桔汁,鲜甜绵软。

“浪费了,应该清蒸的。”柳三变很惋惜,老鼠斑就是皮上那层胶质值钱,被夏明朗这么一拆,啥也不剩下了。

“就这么一条,回去怎么分?”夏明朗仔细的用淡水把潜水刀擦干净,收回到刀鞘里。

“上屉清蒸,不能先放盐,要不然皮会干,蒸透了皮开肉嫩,把盐水连滚油一起淋上去……”柳三变舔舔唇,露出神往之色。

“三哥常吃么?”陆臻也馋了。

“没!吃不起,这鱼要买的话五、六百块钱一斤呐,平时见你嫂子能凑和着蒸条青衣就挺好了。”柳三变留恋的抚摸着老鼠斑的鱼皮:“见鬼了,难得遇上两次阿梅从来不在,净便宜外人。”

陆臻很开心,转头看看夏明朗,傻呼呼地笑。

“跟你商量个事儿!”柳三变笑眯眯的用手肘撞陆臻的腰:“你那窝苏眉……”

“你想也甭想!”陆臻瞬间变脸。

陆臻有一小群苏眉鱼,第一天下水就人来疯的跟他打招呼,转着360度好奇的大眼睛,用厚实的鱼唇亲吻他的手指,把陆臻乐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这群漂亮的珊瑚鱼宠爱有加,每天都从厨房偷小螃蟹带下去喂它们。

柳三变常常跟在陆臻身后两眼放光地指着这条“说”值八百,指着那条“说”三千八,被陆臻一巴掌呼开,坚定不移地挡住:我滴,都是我滴!!!

他花了一天时间研究每一条鱼身上的花纹,跟随它们回自己珊瑚丛的家,甚至给它们都起了不同的名字,随时清点警惕,防着柳三变偷偷顺走一条。

柳三变耷拉下脑袋,扯了扯夏明朗。

夏明朗笑道:“老子当年宰了一条国家二级的蛇,让他训了三年,你那鱼是国际濒危级别,你估摸着他能训你几年。”

柳三变仰天长叹,罢了罢了,本想带一条苏眉回旅部哄老婆,没想到遇上了动物保护主义者。

为期一个半月的海训已经进入尾声,接下来是回到旅部基地的联合演习与选拔考核,考核结束正式成军之后还有上舰训练以及与潜艇部队配合的蛙人特训。柳三变常常嫉妒地感慨,不就是护个航嘛,搞那么多花样干嘛,明明就是来占用资源趁机偷师的。

夏明朗嘿嘿一笑,不服么?不服我回云南等你,欢迎随时来偷师。

因为快走了,机会一失就不再回来,陆臻见天地缠着柳三变要求感受60米深海的宁静。柳三变明白那种上瘾的感觉,被束缚的痛苦与超越的快感融合在一起,危险却诱人。尤其是对于像他与陆臻这种人来说,越是往下,内心会越平静,周围一切的干扰都不存在,只有自己,那是非凡的体验,仿佛宗教般的神圣感。

柳三变很犹豫,他喜欢陆臻,乐意完成朋友的心愿,可似乎又太快了一些。柳三变本想坚持真理,无奈陆臻缠功惊人,除了苏眉没得商量,别的一切好商量,柳三变被缠得没办法,终于在最后关头松了口。

柳三变神色犹豫地看着偏西的日头:“我们试一下,你别勉强,天黑了就回家。”

陆臻欢呼雀跃。

“你想试吗?”柳三变看向夏明朗。

夏明朗夸张地叹了口气说:“老胳膊老腿了,就不跟你们后生仔一起疯了。”

柳三变失笑,不过,少了一个冒险者保护工作要轻松得多,他很感谢夏明朗帮他省这个事儿。陆臻早就带着水肺下到过60米的深度,感觉身体上的负荷足可承受,所以信心十足地做着水面准备,凝神静气收敛心神,开始做稍浅层的试潜。

一次,又一次的往下,以不强迫自己为准,陆臻看着深度绳上的数字逐渐增加,慢慢接近自己从未探索过的程度。这是一场独自的舞蹈,大脑与内心的对话,细微地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一点反应,屏除杂念。

在西方,红艳惊人的硕大落日渐渐融入海水,海面上跳跃金红色的火焰,将万顷碧波燃烧成一片辉煌的火海。柳三变向不远处的小马挥手,示意他再等等,然后向夏明朗点点头,把手放在他肩头:“没事的。”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

再一次下潜,柳三变在水下20米的深度做巡游保护,上浮时最后10米最危险,压力减半,肺部体积会在短时间内扩张两倍,对身体的承受力是很大的考验。

夏明朗将脸埋在水下,他看见陆臻从海洋的深处撞入他的视野,披着一身透明的泡沫冲出水面。他张大嘴大口呼吸,贪婪的收进氧气,仿佛无意识地握住夏明朗的手,分开他的五指紧紧交扣。

“怎么样?”柳三变探出头。

“还差一点!”陆臻竖起食指:“下一次,下一次一定可以。”

“别太勉强。”

“下一次,就一次!”陆臻固执而认真地看着他。

柳三变转身向小马高喊:“最后一次。”

陆臻开心地笑起来,仰面躺倒,漂浮在海面上休息,调整呼吸积蓄体力。夏明朗揉一揉陆臻的湿发,克制而有分寸地让他枕到自己肩膀上。

“送我一程吧!”陆臻睁大眼睛顽皮地看着他。

天色昏暗迷离,太阳已经整个儿地沉入了海平面,瑰丽的海水渐渐泛出沉重的青铜色,夏明朗安静地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很多年以后,陆臻仍然会想起这个笑容,后悔或者庆幸,心情复杂难言,他已经无力去分辨;而唯一明晰的只有……在这个笑容里,包含着这个男人所能给他的最大的宠爱与纵容。

二十、

冥蓝深海,往下看去,照明灯在水下浮动,冰蓝色的灯光一圈一圈的洇开,连成一条线。

这是攀向天堂的阶梯,亦是沉入地狱的轨道。

陆臻严肃地看了夏明朗一眼,微微点头,眼睛明亮得像天边刚刚升起的星辰,然后戴上潜水镜,拉着夏明朗双双沉入水中。柳三变在水下十余米的地方等他们,他拉住深度绳做出一个拦截的动作,然后欢乐的让开,腮边涌出大团的泡沫——他在笑。

陆臻向他挥手,看见夏明朗专注的侧脸,近在咫尺,与他同速下潜着,彼此相对静止,这让他感觉踏实。

陆臻赤着脚,没有携带任何辅助工具,以蛙泳的方式下潜;夏明朗则穿着脚蹼,他流畅地划动着双腿,动作舒展有力,像一条优雅巡航中的杀人鲸。

天空的影子迅速消失,上与下失去参照物,陆臻看着深度绳上的数字逐渐增加,夏明朗已经闭上了眼睛。当安全绳碰到第一道卡标时,夏明朗停了下来。

40米。

他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陆臻的脸,微笑的脸,向他挥一挥手,继续往下,消失无尽的浓黑中……

离开夏明朗,陆臻感觉自己的心情更平静了一些,他放松双腿,收紧下巴,努力从肺部抽取更多空气,将它锁在口腔中,这口气体至关重要,必需要依靠它来平衡耳压。

深度还在增加,心跳却变得更缓慢,陆臻感觉到海水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人类外放的五感被挤压回身体内部,外部世界仿佛已经不复存在。

他闭上眼睛,越潜越深……进入自己内心的深处,这是百分之百属于“我”的时刻,只有“我”。

安全绳被卡尺扣住时带来轻微的扯力。

60米,到了。

陆臻睁开眼睛看周围的世界,他拉住安全绳继续往下一米,撕下61米的标签条,然后调头上浮。

上升比下潜更需要体力,必须用力蹬腿对抗水压和体重,那需要更多的专注与自信。

水面就在上方,空气就在上方,天空就在上方……夏明朗就在上方,在水面等待着他。

不再有任何哪怕是一丝的杂念,陆臻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无法解释这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如此迷恋下潜,独自的,纯粹的,彻底的与自己的灵魂重合;可是,每一次,他又是那样迫切地向往着上浮,向往自由地呼吸,向往夏明朗专注期待的目光。

海水是那样的清澈,在冰蓝色的灯光中像水晶一样剔透分明,被陆臻带起的波纹向上扩散,好像海面已经近在咫尺。陆臻抬起头,看到流荡的波光中有一个人影向下坠落。

陆臻困惑地睁大眼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血液中过量的氮气让他的神志空白,反应迟钝,他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在一片寂静中,有人落下来,越来越近,那个人张开了双臂,细细的水波从他身上滑过,熟悉的面容泛出雾一样的光晕,然而他的眼睛紧闭着,仿佛熟睡。

陆臻像是入了迷,他看着这张脸从他眼前滑过,平静的海水荡漾出波纹,他低下头,看到脚下是黑色虚空的深渊。

终于有一个来自心底的声音击中了他,好像心弦被拨响,听到如山地呼喊:抓住他!

陆臻猛然翻身下潜,他激起一股水流赶上夏明朗,紧紧地抱住他,两个人的体重叠加到一起,夏明朗下沉的冲力带着他往下坠,陆臻迅速的拉住了深度绳。

43米。

陆臻抬头往上看,没有天空的影子,前方好像没有尽头。在抱住一个人的情况下,上浮变得如此艰难,他用力蹬腿,一手拉住深度绳把自己往上拽。

缺氧造成的晕眩与麻痹感逐渐扩散,意识开始模糊,肺部产生剧烈的疼痛,陆臻努力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深度绳上的数字,在某个瞬间,陆臻甚至以为自己在下坠。

绝望,如此沉重,每一下心跳都像重击,敲打在鼓膜上,令双耳嗡鸣。

神志昏沉,陆臻眼前滑过巨大的金青色的阴影,它优雅的转过身,用厚实的嘴唇轻触他的身体,然后缓缓上浮。

超雄性苏眉鱼!

据说,只有生长到一米以上的雌鱼才有机会变性为雄鱼,而在这其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会生长为超雄性的苏眉鱼,它们是群落的首领。陆臻一直知道他的苏眉孩子们拥有自己的首领,只是他一直没有见到过。

陆臻目送这条两米多长的巨鱼离开自己的视野,他低下头凝视夏明朗沉寂的脸,这个人看起来仿佛已经死去,因为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在他的口鼻中没有冒出一个气泡。

放开他,还有机会可以向上。

抱紧他,一起坠落。

这是在很久以后,陆臻才明白过来当时可以拥有的两种选择,然而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侧过脸,用鼻尖蹭了蹭夏明朗的脸颊,双唇覆上他亲吻过千百次的地方,试图把最后一点的氧气送出去。

视线昏沉,陆臻像是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不能放开的人,没有理由。

当柳三变带着一身银色的泡沫冲下去的时候,他看到陆臻抱着夏明朗在缓慢的上浮,一个似乎还算清醒,一个明显已经晕厥。可是当他游近之后,他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他敲一敲陆臻,示意他把人交给自己。

陆臻看向他,隔着两层潜水眼镜,柳三变看到陆臻冰凉的眼神,纯净而执拗,像透明的矿石,仿佛已经沉淀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柳三变松开口中的呼吸器递给陆臻,马上拉开了自己身上的浮力袋。

迅速膨胀的浮力袋产生出巨大的升力,海水压力急剧的变化,双耳剧痛,陆臻在恍惚中看到救生船的影子,最后一重黑暗击中了他,眼前一片漆黑。

意识是在不知不觉中恢复的,起初甚至不知道,耳朵疼的厉害,伴着嗡嗡的鸣响,陆臻听到身边有人在说话,湿鞋子奔走在甲板上的声音……船舱顶部的灯光猛然照进他的眼底,陆臻不自觉收缩起瞳孔。他侧过头,看到夏明朗躺在他的身边,胸口的潜水服已经被割开,露出扎实的大块胸肌,柳三变双手交叠有节奏地按压着……

就像一桢一桢被卡住播放的视频忽然变流畅,脑海中模糊断裂的片断连到一起,陆臻倒带一般急速串起了事件的全过程,他忽然翻身坐起,巨大的恐惧冰封了他,当夏明朗还在他怀中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你先别动!”柳三变焦虑地喊住他:“你刚刚晕过去了,先休息。”

陆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指了指夏明朗,示意:他怎么了?

“不知道!”柳三变忙着做心肺复苏。

陆臻扯开身上的心电传感器,坚持着坐了起来,夏明朗双目紧闭,心电图上跳跃着单薄混乱的曲线。柳三变还在一刻不停的做着心肺复苏,小马忙着整理电击器准备再做一次电击除颤。

陆臻极缓慢地走着,绕到担架床的另一边,夏明朗的右手垂在床边,手指微微蜷起,像想要握住什么,陆臻把自己的手放进去,一切严丝合缝。

小马示意清场,柳三变与陆臻都退开了些,瞬间电击让夏明朗的身体剧烈的跳动,他忽然咳了一声,在他宽厚的胸膛中,那颗强壮的心脏终于脱离了外力强压给它的频率,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跳动。

柳三变盯着心电图看了一会儿,忽然脱力,捂脸蹲了下去:“OHmyGod!!”

船舱里一片寂静,只有心电仪那单调的“滴”声,陆臻重新握住夏明朗,感觉到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慢慢地,牢靠地握住了他。空洞的胸口再一次被填满,陆臻舔了舔唇,哑声问:“怎么回事?”

“你!很好解释,”柳三变疲惫不堪地趴到担架床上,“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开始缺氧了,最后几米压力小了,四肢的毛细血管扩张,血液从大脑流出来,大脑一缺氧马上昏过去。不过没什么关系,浅水昏厥很常见,日子久了总得倒那么一两次。至于他……你在什么深度遇上他的?”

“43米。”

“晕了??”

陆臻点头。

“奇怪了!”柳三变把脸埋进掌心里,过了好一阵,他搓了搓脸颊,抬头看向夏明朗:“你以前是不是出过潜水事故?”

“是的。”夏明朗安静地平躺着,他看了看陆臻,又再度把视线投向天花板。

“有多严重?”

“心脏停跳28分钟。”夏明朗的声音低哑而平稳。

陆臻蓦然感觉到心底一凉,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当时在野外,急救条件很差,听说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全停了。好在教官和队友都没有放弃,轮流急救,撑到了医疗车过来。”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柳三变脸色发青。

“有关系吗?”

“或者有……说不定你的身体会发生习惯性反应,在你稍微开始缺氧的时候就自动休克,这个很难说……”柳三变明显着急了。

“队长,”陆臻提声打断他,“死是什么感觉?”

夏明朗转过头,视线与陆臻相碰,交错在一起。他沉默着,漆黑的双眸连续地闪烁,终于,他移开视线,轻声说:“就像潜水一样。”

二十一、

“我靠!”柳三变勃然大怒:“你怎么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儿瞒着我们有意思吗?你到底怎么想的,你……”

“你现在知道了,有办法治吗?”夏明朗问道。

柳三变顿时哑然。

“有人怕高,有人怕黑,我怕水……没办法的事……”右手掌心一空,陆臻已经轻轻抽回手,夏明朗忽然顿住,平稳的视线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在陆臻脸上反复流连,却避开他的双眼。

“睡吧,”陆臻并起五指覆住夏明朗的眼睛,轻声说道:“先休息,以后再说。”

“哎。”柳三变见陆臻转身出舱门,气呼呼地跟上去:“哎你说他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儿,愣瞒着,他怎么把我们当兄弟的……”

“他可能,真挺怕的吧。”陆臻皱着眉,头痛欲裂,缺氧带来后遗症。

“哦?”

“人嘛,都这样吧,你强的地方不怕人笑话,真不行的地方,才特别不想让人知道……”陆臻捧住头,背贴着墙壁滑坐下去,前方是广阔的大海,繁星满天。

“而且,你看我们能做什么?说‘嘿,夏明朗,那只是你的心理原因,不要怕……’,这么傻冒儿的话,他怎么好意思听呢。”陆臻苦笑,无奈的眼神中有某种温润下沉的东西,当时柳三变看不明白,只是莫名的心疼。

“所以,三哥你有高招吗?”陆臻平静地看向柳三变,目光柔和,那是没有期待的平静,却又不见绝望的影子。

“高招啊。”柳三变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以前,阿梅问我,有人怕水怎么办?我说,要么这辈子都让他别沾水,要么,就把他这辈子都扔在水里。”

陆臻微笑:“当年我进麒麟,试训的时候有个哥们怕枪,陈默把他绑在靶子上,实弹,贴着他打了一圈。”

“我靠!你们这什么变态习惯?”柳三变大惊。

小马轻手轻脚的从船舱里出来,轻轻坐到他们身边。

“怎么样?”柳三变问道。

“睡了。”小马一贯地言简意赅。

陆臻回头看,从这个角度,穿过敞开的舱门,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夏明朗沉睡的侧脸。

“可是你说,他这是怎么想的呢?”陆臻微微皱起眉,带着迷茫的温柔:“难道这一个月,他就每天这么死去活来十几遍?”

“天晓得。”柳三变用力撸了撸陆臻的头发。

这事起得突然,有如晴天霹雳,虽然结果还算差强人意,可还是把柳三变吓得不轻,惊魂不定的样子让陆臻看了都同情他。在回去的路上,柳三变越想越害怕,惨白着脸扯着陆臻说太可怕了,你都不知道当时那情况,他要是浮不上来,你硬定就陪他沉,结果就是一身两命呐。完了我回去,立马能让人给撕了,大家都别活了。

陆臻脑子里嗡嗡乱吵,还得分心思去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你时间卡多好啊,怎么会出事儿呢?

那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柳三变愁得整张脸皱成个苦瓜,双眉间有千沟万壑。他几乎有些慌乱的拉着陆臻说,万一呢?万一……夏队出事儿了怎么办?

陆臻怔忡起来,他困惑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惊慌。

如果夏明朗真出事儿了怎么办?这个问题现在似乎已经不必有答案。陆臻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他不在了,那我也一定不在了,所以,就不用去想怎么办了。

柳三变是聪明人,而且是个在部队里浸淫了好几年,知道上下进退很有些小狡猾的聪明人。于是今天的事件理所当然的被瞒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们三个当然不会自爆,而小马口风极紧,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

回到基地停船靠岸后,酱仔只是小诧异了一下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陈默连多余的话都没问,大家一起晚饭,彼此交流汇报一些训练中的心得体会与经验教训。

听说方进目前正在突飞猛进,这小子像是忽然间开了窍,别说秦月、吴筱桐已经按不住他,再加几个都够呛,已经大有他老人家在岸上那种天外飞仙,举手投足摔跤都能赢的牛B风范。而且感觉这种东西,似乎一通百通,方进在水下格斗的感觉找到了,水下的其它各项操作都水平大涨。

一天里,晚餐是最幸福的时候,队员多年如一日地抱怨着伙食,死皮赖脸地试图从司务班再讨点自己喜欢的吃食,可是气氛欢乐而轻松。劳累了一天的战士们大刀阔斧的把食物填进胃里,他们动作生猛,就是贪图那种饱涨的满足。

虽然夏明朗恢复得很快,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没事儿了。但是柳三变脆弱的小心肝再也受不得一点儿意外,求爷爷告奶奶:这位爷,您晚上给我回到船上,留在急救设备完整的地方。

夏明朗哭笑不得,难道你以为老子随时随地都能晕过去??

柳三变迅速转身,留给夏明朗一个凄凉的小背影。

陆臻无奈地揽住夏明朗,你真把他吓坏了。

对于一个需要力保365天无伤亡事故,争取安全训练模范示范年的军事主管来说。一位上校级军官在水下43米处出现休克,心脏猝停超过一分钟,需要使用电击除颤,强心针,肾上腺素……才能把他救回来。这样的事故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无法想象,而更要命的是,出事的科目完全不合规定。

陆臻可以想象柳三变现在一定后悔死了,无事生非地带他们尝试什么新科目,练得好了也不能赚什么,万一出事儿一切后果都得由他承担。给朋友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陆臻很是抱歉,只是难怪有些地方80年代的训练大纲也还在使用,陆臻原来不理解,现在也能体谅了。

为了安抚柳三的情绪,夏明朗晚餐之后果真找了个借口跑去船上呆着,留下陆臻、柳三变、酱仔和陈默一起讨论第二天的训练科目。柳三变笑着说脱离大部队这么久,明天大人物们都要强势回归。酱仔憨憨笑着说好啊好啊。陈默埋头记录。陆臻挑眉看了柳三变一眼,却被他躲开了视线。

会后各自分散,陆臻酝酿着理由去打算去船上找夏明朗。

“陆臻!”柳三变叫住他,追了上来:“不好意思,也没通知你,就自己定了计划。”

“应该的。”

“这几天都是我不好,拉着你们一起疯……”

“不,今天的事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上军事法庭我也会这么说,责任在我,责任在夏明朗。”陆臻的声音很低,平和温润,干净疏朗的眉宇间上找不到一点嫉愤的影子,从容平淡,有如月光一般的皎洁明亮。

柳三变盯住陆臻的眼睛,半晌叹气道:“你真厉害,太镇定了。我今天都快吓死了,我现在脑子都是乱的,你居然能这么镇定。要不是我知道你小子人品过硬,我真得怀疑你跟夏队的关系。”

“小弟我一向反射弧比较长,我明天早上会吓死的。”陆臻笑了。

柳三变深呼吸,自嘲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以前不觉得自己比你们差什么,比脑子、比身体、比技术……总感觉你们也就是钱多,仗着兵源好。现在看起来……真幼稚,就你今天这份镇定,老子再练十年也赶不上。”

“别这么说。”陆臻温和地看着他:“谁都有一开始,看多了什么都会习惯,不是水平高下,真要说有差别,小弟只是比你多见了几次血。”

柳三变眉峰一凛,仿佛刹那间有千帆万影划过他的眼,灵魂深处某种热辣辣的欲望探出了头。

陆臻扶住柳三变的脖子将他拉近,最后扎实地抱住他:“相信你的能力,我们才敢放心下去。任何事都有万一,五公里越野每年都要跑死几个,这么怕万一,什么都不用做。”

柳三变愣了好久,终于笑了笑:“谢谢。”

二十二、

陆臻隔开老远就看到夏明朗一个人坐在船头,胸口蓦然一热,心脏活泼泼地跳动起来。他上船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找到小马的踪影,夏明朗在夜色中侧过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呢?”陆臻半跪在夏明朗背后,双手合抱,把人揽进怀里。

“一见面就打听别的男人,我很受伤啊。”夏明朗惆怅的。

“让你哄哪儿去了?”陆臻忍不住,低头泄愤似地咬住夏明朗颈侧。

“打发回去睡觉了。”

陆臻放下心,分开双腿在夏明朗身后坐下,双手从掖下穿过紧紧地扣到腰间,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到夏明朗肩膀上:“我有时候发现你还蛮纤细的。”

夏明朗浑身一震,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内容,无意识的呆呆重复了一遍:“我很纤细。”

“是啊,”陆臻微笑着偏过头去,极为露骨的在夏明朗耳边吹了一口气,“抱起来刚刚好。”

夏明朗像是触了电似地弹开,眼色复杂地盯着陆臻看了半天,陆臻始终笑眯眯地回望他,终于夏明朗垂下头,小声问道:“不生气吗?”

“哦?”

“我以为你会揍我,至不济也得吵一架。”

陆臻一声不吭,他慢慢抽回手,解开夏明朗作训服的扣子悄然探入,粗糙的指尖划过胸口突起,触电般的感觉让夏明朗轻微的战栗,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陆臻。陆臻忽然发力,将他按进自己怀中。

心脏在跳动,在结实的胸肌下,属于夏明朗的那颗强健的心脏在陆臻掌心有节奏的跳动着,他慢慢闭上眼,感受那种脉动,那样的清晰有力。

陆臻钟爱这种感觉。

夏明朗放松下来,他低头微笑,后背与陆臻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两颗心慢慢跳到了同一个频率,连同呼吸一起。

“队长,死是什么感觉??”

“很无力,动不了,很黑……很想冲出去,但是动不了,什么都不能做,脑里很想……但是……就像废了……”

死亡是无能为力的挫败。

“果然,就像潜水……是很像。”陆臻收紧手臂将夏明朗抱得更紧:“今天是特意想在水里等我吗?”

“没有,我也没那么傻,等你不是找死吗?我又没你气长。我其实当时就正常上浮了,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慌了,可能是天黑,看着你下去,忽然就怕了……但我已经往上浮的。唉,反正乱七八糟的……”夏明朗解释一堆,发现自己语无伦次,郁闷地闭嘴。

“每次下潜都像要死掉一样吗?”

“那不可能的,当然不是。你找个恐高的,也没三层楼就脚软的对吧?再说我这个毛病……主要还不是因为那个问题本身,我又不是真的怕水,我是怕淹,你知道吧……我觉得主要……”

“你不会放弃的对吗?”陆臻打断他。

夏明朗哑了半天,终于干脆利落地说出一个字:“是!”

陆臻探身绕到夏明朗面前去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映出天边一轮明月,那眼神让有人种妖异的错觉,仿佛是严肃的,又似乎有些委屈。

夏明朗忽然笑:“你别这么看我。”

陆臻凑上去碰了碰夏明朗的嘴唇,低声抱怨:“你就不能服一次输……”

夏明朗试图辩解,陆臻已经及时吻住了他。

仰起脸,被人居高临下地亲吻这种姿式总是会让夏明朗感觉很不自在,他呜咽地表达抗议想要坐起来。陆臻却更强硬地锁住他的脖子,舌尖探到了他的口腔深处……

好吧,今天刚刚干了坏事儿,害人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实在也不怎么好意思过分挣扎,夏明朗只能不甘心地拽住陆臻的手臂。陆臻吻得凶猛而耐心,滑腻的舌头紧绞在一起,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夏明朗几乎找不到机会呼吸,最后实在受不了把人推开,大口地喘息。

陆臻死死地抱住他,一声不吭。

都很累,太累了的两个人只想深长地拥抱,把对方勒到自己怀里,然后放松,沉沉睡去。

后半夜风云突变,天边传出沉闷的雷鸣。夏明朗睁开眼就看到满天乌云翻滚,低低地压在头顶,间或有一条闪电划过,把天空撕出狰狞的伤口。

夏明朗刚把陆臻抱进船舱,暴雨就倾盆而下,巨大的闪电破空而过,挺立在海天之间,像连接天地的上古神木,雨水像鞭子一样狂暴地抽打纠结在一起。

夏明朗站在舷窗边出神地看向白天他们浮沉的地方,浓烈的水腥味扑面而来,暴雨飞溅出的水沫沾得他眉宇皆湿。

“想去吗?”陆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夏明朗讶然。

“我帮你开船。”陆臻转身就走。

“哎!”夏明朗拉住他:“你……”

“过了今晚上就没机会了,三哥可能再也不敢让你下去了。”

夏明朗目瞪口呆。

电光乍现,陆臻的脸被照得雪白,阴影分明有如雕塑,神色凝重而执拗,目光纯净。

“不用了吧!”夏明朗结结巴巴地说。

“队长,”陆臻上前一步抱住他,“我只问你想不想。”

心跳如鼓,相互应和催动,直到耳边只剩下血液狂奔的轰鸣。夏明朗生平第一次感觉手脚发软,只想牢牢抱住怀中这个人。

雨大风急,医疗船的吨位过低在巨浪中剧烈的摇晃,陆臻好不容易放下浮排下了锚,夏明朗换好潜水服站在船尾发愣,陆臻二话不说换起了衣服,还没等夏明朗回过神已经被他扑下了水。

巨浪滔天,在船上还不觉得,下了水简直就像山一样压下来,陆臻拉着夏明朗游向浮排,紧紧的拽住缆绳。

“下去吗?”陆臻在夏明朗耳边大喊。

夏明朗皱眉看他的眼睛,犹豫不决。

陆臻忽然笑,松开手,被巨浪吞没。夏明朗连忙跟下去。

水上水下是两个世界,上面越是浊浪翻天,下面越是显得宁静深远,往下去,十米之下就已经感觉不到水流的波动,深度绳没有扣死,在水下微微晃动。陆臻借着昏暗的灯光把安全绳扣好,他绕着夏明朗游了一圈,露出顽皮的笑意,伸出五指一个一个屈起。

夏明朗会意的点头。

1、2、3、……上浮!

刚刚冲出水面,夏明朗就迫不及待的大口呼吸,迎面一个巨浪扑来,夏明朗躲避不及,被呛得大声咳嗽,陆臻连忙游过去帮他挡住水,让出一个空隙给他喘气。

夏明朗忍不住笑:“挺厉害的啊!”

水声轰鸣,陆臻听不清夏明朗在说什么,侧耳过去大声问道:“啊?”

“我说,老婆我爱你!”夏明朗大喊。

陆臻笑得差点呛水,指着夏明朗乐个不停。

我们的人生中总有很多莫名其妙地恐惧,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问一声怎么办?没有人能知道怎么办?那些阴影可能永远存在,那种疼痛永远也变不成欢愉……

可是,陆臻近乎怜惜地抚过夏明朗的脸颊:我只问你想不想。

只要你想,但凡我能,都会为你做到。

陆臻抱住夏明朗的脖子,额头紧贴:“下去吗?”

夏明朗点点头,携手下潜。

真好,当你需要的时候我还能帮到你。陆臻握紧夏明朗的手,心中无比庆幸。

其实在这种时刻深潜效果极差,因为水面太不平静,让人心跳过速,耗氧量大增,往往下不到十几米就气短。回到水面,又得在浪涛中起伏,海浪滚滚而来,把拇指粗的缆绳深深的勒进手臂,不过一两个回合,人就筋疲力尽。

夏明朗指了指医疗船示意回去歇歇,陆臻看着他的眼睛喊道:“你相信我吗?”

夏明朗被那种目光击中,来不及回想到底要相信什么就已经回答:“行啊!”

陆臻回身,指向远方雨幕之后深黑的阴影:“天琴岛,离开这里三公里,就我们两个,去看看吗?”

夏明朗笑了,他用力踩水,探身吻住陆臻的嘴唇:“想约会嘛,就直接点。”他大笑着放开陆臻往船上游,却被拽住,黑色的潜水刀看不到一点刃光,夏明朗只觉身上一松,已经被割断了安全绳。

夏明朗大惊。

“走吧!”陆臻把潜水灯绑在胸口,游到前方领路。

三公里,轻装,这样的距离在平时根本不是个事儿,可是现在?

夏明朗看着那一点光亮在波涛中一闪一暗,渐行渐远,他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追了上去。

如果你曾经站到100米高空,就不会在50米脚软。

这是最笨的高招,唯一的办法。

二十三、

长时间在两到三米的浪高中穿行,复杂的水况飞快地消耗着夏明朗的体力,陆臻一直游在他前方一个身位的地方,偶尔会停下来等他。夏明朗早就知道陆臻在水里很牛,但是之前凭借强大的体能与意志力,他倒也没觉得自己会比他差多少。可眼下,在这样非常的暴雨之夜,他忽然感觉到天分与勤奋的分别,陆臻似乎天生的比他更知道怎样避开波浪,怎样顺应水势。

如鱼得水……可能这就是他怎样努力都追赶不上的差距。

夏明朗微微有些沮丧,可是前行中触碰到陆臻的手指,又觉得欢喜与骄傲:瞧瞧,我的人,多厉害!

绕过天琴岛环形的珊瑚岛礁进入到潟湖之后,海面终于平静了一些,夏明朗感觉身体的最后一点力量都被耗尽,忍不住翻过身,仰面飘浮在水面上休息。

好像天河漏了个口子,雨水还在猛烈的往下倒,雷声却渐渐稀疏,没有闪电,陆臻身上的潜水灯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一点光。夏明朗看着那一点亮光从前方折回来,贴到他耳边大声询问:“累了吗?”

夏明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说没有,却感觉到陆臻的手指落到他脸侧,细细地摩挲,找到他嘴唇的位置,停住……然后,微凉的嘴唇贴了上来,光滑而濡湿的,带着咸涩的味道。夏明朗不由自主地启开牙关想要更深入细致地品尝这种滋味,陆臻火热的舌头已经窜了进来,包裹着厚厚的糖浆,甜蜜诱人。

巧克力、花生、太妃糖……

这不是制式装备,却是陆臻最喜欢囤积的野战物资,可以迅速的补充热量,并有十足的饱腹感,而更重要的是,它够甜。陆臻喜欢一切够甜的东西。但是夏明朗不喜欢,夏明朗只喜欢一切可以用来嘲笑陆臻的机会,这是美好的情趣。他一把按住陆臻的后颈加深这个吻,纠缠吮吸,争夺每一颗花生。

呼吸之间,夏明朗与海水微妙的平衡便被打破,两个人纠缠着沉进水里……直至气竭。

“还有吗?”夏明朗大喊。

“你不是不吃嘛!”

“我吃坚果。”夏明朗笑了。

“那怎么办,花生都在巧克力里呢?你要是不嫌恶心的话,我先帮你……”陆臻说到一半把自己先给恶心了,郁闷的皱起鼻子。

夏明朗笑眯眯的贴上他的嘴唇说:“我不嫌。”

好吧,那你不嫌我可以嫌,陆臻干脆利落地塞了一颗糖到夏明朗嘴里,然后迅速的躲开。夏明朗乐呵呵地咀嚼着,沾了海水的咸味,居然味道还不错。

陆臻溜了一圈,又滑回来,双手扶到夏明朗腰间,紧紧贴近,他看着夏明朗的眼睛说:“下去吗?”

夏明朗一愣。

“相信我!”陆臻说。

那就下去吧!夏明朗笑开,轻轻探身,贴到陆臻唇上。不过,要先亲一下,讨一点便宜,才能相信你。

陆臻用力蹬水,抱着夏明朗往下潜。

没有深度绳,没有长长的灯链,在这样的雨夜水下一片漆黑,夏明朗甚至分不出水面在哪个方向。陆臻的手臂扣在他的腰间,带着他下潜与上浮,呆得并不久,潜得也不深,好像海豚那样浅浅的斜插下去,然后浮出水面换气。夏明朗忍不住想笑,最初的紧张迅速平复,他甚至有些放松地抱住陆臻,心情舒畅地闭上眼,说真的,偶尔可以让老婆抱着的感觉也并不坏。

分不清是第几次沉入水中,夏明朗感觉到陆臻的手从他腰上松开,小心地抱住他的脖子。他好奇地睁开眼,幽幽的蓝光从下方漫上来,照亮了陆臻紧抿的嘴角。

怎么了?夏明朗挑起嘴角表示询问。

陆臻没有动,他甚至没有一点表示,像凝固的雕塑。

忽然间灯光寂灭,夏明朗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水流撞上胸口,身体不受控制漂流。他当场呛水,下意识地挣扎着挥舞双手,然而,一无所获,心跳在转瞬间飚到了高点。

极黑,这就是最纯粹的黑,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上下左右,没有一点踏实的存在,没有……边界……

夏明朗恍惚间感觉自己已经失重,好像失去身体的感觉,曾经无数次在意识与潜意识中反复出现的噩梦再一次慑住他——无边的黑暗,无依无靠,心中有千军万马的呼唤,然而……无能为力。

一切无能为力,他有多渴望,就有多无力。

没有方向,没有光明,没有能力……什么都没有,仿佛泥沼陷阱一般的死亡的幻像!

原来旁观的感觉是这样的,陆臻停在水中,红外视镜里那团模糊的影子在剧烈地挣扎着。

一秒钟像一年那么长,这样的时间错觉甚至让陆臻有心情去回想当年夏明朗用死亡恐吓他的时候。亏了,陆臻愤愤地想,当年的夏明朗断然不会像此刻的自己这般心疼和紧张。

预设时间到,腕表轻微的震动,陆臻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指尖相碰,夏明朗迅速缠上来,力量大得惊人,陆臻猝不及防地被勒住差点呛水。他忽然发现自己精密的计划中还是出了个漏洞,如果夏明朗现在失去神志,像每一个濒死的溺水者那样缠住他,那他很可能得等夏明朗真正晕厥之后才能带着他浮上去。

陆臻急得想高喊,是我,是我在!!

自然,那不可能,他只能在混乱中几乎绝望地奋力反抗,试图尽快把夏明朗控制住,忽然间眼前一亮,夏明朗在毫无目的地纠缠中按亮了潜水灯……

是我,是我在!

陆臻推开红外视镜,拼命往夏明朗眼前凑……紧绞在身上的力量重重地一勒,忽然就轻了。陆臻心下大喜,马上拽住夏明朗的胳膊全力上浮。

淹没在水里时总觉得很深,其实不然,不过几米的深度,转瞬间已经游回,陆臻拉着夏明朗冲出水面,闯进空茫的雨帘中,憋闷太久的肺部大量吸进氧气,有种微微眩晕的快感。

夏明朗一动不动地漂浮着,陆臻不敢松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有有……有计时的。”

夏明朗像是被惊醒,微微抬头,突然像一头鲨鱼那样扑了上来。力量太大,太猛,潜水镜撞在一起,让陆臻一阵鼻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明朗一把扯掉了他的潜水眼镜。

唔?!陆臻想说,这玩意儿真挺贵的,但是夏明朗已经疯狂地咬住他的唇。

仿佛吞噬一般的吻,不管不顾,好像野兽一样啃咬着细嫩的唇瓣。陆臻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感,他错愕地挣扎,想问怎么了,却被夏明朗更深入地缠住舌头。

这他妈是怎么了??陆臻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淹死了,他好不容易挣开夏明朗,带着他往岸边游,两个人在半沉半浮间被海浪卷起,推入礁石的空隙。

在水里泡了太久,陡然上岸时陆臻几乎有些站不稳,他用力咳着呛进去的海水,又一个浪头接踵而至,将他重重地推到礁石上,胸前的潜水灯被撞裂,四周顿时一片浓黑。

我靠!陆臻疼得呲牙,可是转瞬间火热的气息和暴雨一起覆盖了他,连同一具身体的重量。双唇贴合,夏明朗的动作越发粗暴,双手用力揉弄着怀里的身体,疯狂而焦躁,像一头饥饿的狼。

陆臻只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可是夏明朗的动作让他晕头转向,欲望丛生。那样的灼热唇舌,狂乱地啃咬着他的颈侧与耳垂,粗重的喘息声占据了整个听觉,双腿被分开,一只大手强硬的按上去,隔着潜水服用力搓揉。

啊……陆臻忍不住尖叫,手忙脚乱地踩掉脚蹼,双手绕到背后去拉拉链。然而刚刚扯开一点间隔就让夏明朗夺下,双手握住两边用力一分,潜水服差点被撕成两半,冰凉的雨水直接扑打到陆臻光裸的脊背上,在皮肤表面激起一颗颗细小的麻点。随着雨水一起落下的还有狂暴的热吻,火热的唇舌沿着脊柱的中线一路舔啮吮咬,像一柄沾了火的刀,把他从中间分开。

陆臻被刺激得全身发颤,他摸索着扭过夏明朗的下颚发狠地亲吻,彼此胶合间透出压抑不住的喘息声。

血热得像是快要燃烧,蠢动的欲望再也受不了潜水服紧密地禁锢,让人迫不及待的想从里面挣脱出来。

顾不得身下的海水,也顾不上粗糙的礁石表面,两个人忘情激吻,滚烫的胸膛紧贴在一起,身下早就充血紧挺的东西彼此挤压摩蹭,舒解内心难耐的躁动。陆臻只觉得还不够,失陷在欲望催折中的身体需要更多更直接地刺激,他搓揉着夏明朗的后颈,将彼此拉开一些距离,右手探下去堪堪握住。夏明朗闷哼了一声,分开他的双腿,就着一点海水的润滑把一节食指挤进了他的身体里。

“不不不……停下!!!”陆臻瞬间清醒,惊慌失措地按住夏明朗的手臂。

有没有搞错,这是咸水,他想搞死他??

二十四、

【楼主语:这就是追文的好处。。。完整的木和谐的24章,啊哈哈哈哈。】

夏明朗顿住,却没有退出,陆臻紧张的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一时间进退不得。陆臻耳边一热,湿腻的热吻混合着急促的呼吸声在颈侧徘徊,耳垂被吮住,火热舌尖钻入耳洞的强烈刺激让他全身战栗。

“我想要,给我,求你了……”夏明朗支离破碎地吐着字,声音干涩暗哑。

一股柔软的温情从陆臻的心口涌出填满了他整个胸膛,陆臻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吐着气放松自己,半是委屈半是不安地抱怨:“会死人的。”

夏明朗停了几秒,猛然抽身而去,浓黑中陆臻什么也看不见,慌乱地大喊:“你干嘛去?”

“等我……”

哗哗的雨声中传来极模糊的两个字。

不得释放的火焰在身体里乱窜,陆臻整个人晕呼呼的,像烧开了一锅粥那么的乱。他努力定了定神,利用备份的理智摸到刚刚脱下的潜水服,凭直觉大概判断出方向,慢慢往岸上走,不多远,脚下绵软,终于踩到了沙滩。

“你在哪儿?”夏明朗焦躁的声音随之而来。

“在在,在这儿!”陆臻连忙回应他,甚至还下意识傻乎乎地挥了挥胳膊。

夏明朗的手指像蛇一样,一沾就脱不掉,眨眼间滑到他的脉门处反手一扣,陆臻一个踉跄,跌跪在柔软的沙滩上。黑暗里,夏明朗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腰被勒住,双腿被分开,冰凉的手指裹着某种粘腻的液体挤进他的身体里。

太久没做,陆臻的身体异乎寻常的紧,痛楚与欢悦混在一起难分难辨,像电流一样沿着尾椎流窜。陆臻两腿发软,不自觉的往后倒,整个人贴进夏明朗怀里。

“陆臻!”夏明朗紧紧地抱住他,沉重地叹息。

“啊??”陆臻狼狈不堪地挣扎着支撑自己,心中愤愤不平:忒小气了,不就是踹了你一脚嘛,至于这么狠吗?输不起!!

夏明朗埋首在陆臻颈窝里磨蹭着,火热的鼻息灼伤了他大片的皮肤。在恍惚中,腰被提起,陆臻感觉到身后的人退开了一些。

队长??他有些不安的回过头,按住夏明朗的大腿。

敏感的腰侧被用力地搓揉着握紧,某个比手指更火热硬挺的东西,不容分说地挤了进来,快而迅猛,这是头狼的作风,一口就要见血的狠劲与急切。

陆臻啊的一声叫出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全部冲进头顶,什么反应都来不及,身体被打开,肉与肉最直白的厮磨,每一寸每一分地进出都是疯狂。漫天的水声让他产生奇异的错觉,完全失陷。是疼,可仍然会觉得爽,对彼此的身体都太熟悉,不需要任何理智的引导就能找到契合,每一下都顶在最敏感的地方,进出间粘滞的节奏令他心跳失速。他感觉到夏明朗炽热的胸膛紧紧贴住他的后背,连雨水都透不进来。他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分开五指卡进去牢牢扣紧。

咬唇呻吟,陆臻急促地呼吸着,手指深深地插入流沙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喘息似地呢喃,叫他的名字,叫他宝贝儿,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就着结合的姿态翻过身,夏明朗又一次覆上陆臻的身体,吮吸着柔润濡湿的下唇。陆臻的呼吸被搅得更乱,黑暗中无力地低喘,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叫,倒灌进去的雨水让他不停的咳嗽,肌肉不自觉收缩震颤,给两个人结合的地方带来更深刻的刺激。

陆臻偏过头躲雨,攀住夏明朗的肩膀大喊,你他妈慢一点……我操,呃!

后腰被托住抬起,夏明朗更深地撞进他,陆臻顿时失语,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他只觉得被人极其深入地抱紧,滚烫的液体将他从身体内部灼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臻模糊醒来时,感觉全身骨架都要散了,脑海里充斥着让人崩溃的画面,他只记得自己最后失控地叫骂诅咒呻吟求饶,非常丢脸……好在当时暴雨倾盆,夏明朗应该也听不见他喊什么。

这个别扭小气输不起的无耻混蛋!!

雨已经停了,热带的暴雨总是如它们忽然而来那样忽然而去,广阔的天幕上星光灿烂,繁盛的星辰像洗过那样明亮。

陆臻动了动身子,睁大眼睛打量周遭的环境,勒在腰上的手臂忽然一紧,温热的胸膛又紧紧地贴上了自己的后背。

“醒了?唔?”夏明朗轻柔地轻舔着陆臻的耳廓。

一向敏感过头的圆耳朵不安地动了动,刷得一下红透。

“哎,喂!”陆臻生怕他再来一次,马上提声叫嚷:“别过分啊!你倒是爽了,疼死我了,妈的!”

耳后的呼吸骤然加重,害得陆臻的心跳都跟着紧了一拍,可是一直勒在腰上的那只手臂却松开了,宽厚的手掌按上腰侧,温柔的搓弄着,力道恰到好处,陆臻舒服地放松了肌肉。

“很难受?”夏明朗弯下腰去亲吻陆臻后腰处那条漂亮的凹线。

“嗯~”陆臻发出不满地嘟哝,鼻音软糯。

基本上,除了最初时无法用主观意愿弥补的硬性技术障碍,夏明朗在摸到门径后还从来没有哪次做得如此失败。陆臻试着动了动腿,麻麻的刺痛令他呲牙。陆臻愤恨不平地回过头瞪圆了眼睛:无耻的小男人,唔唔……男人的劣根性,在其它领域被超越就想用身体上的征服来证明自己……啊啊啊,可为什么我还是喜欢他?

夏明朗下意识地抬头,视线碰在一起,他马上紧张地舔了舔下唇,不安地咬住,眼神内疚而心疼。陆臻瞬间心软,得,算了,反正这劣根性我们都有……

“见鬼了,你他妈是不是跟我干的时候感觉自己特有力啊?”陆臻气呼呼地挑眉,有些无奈却又不想承认的离奇得意。

“不,”夏明朗慢慢摇头,嘶声道:“我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陆臻怔住,心跳一滞,胸口滚过灼热的血,烫得生疼。

“我……”夏明朗张口结舌,像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解释,急得眼眶泛红。陆臻抬手抚摸夏明朗的脸侧,愤愤不平的眼神融化开,变得温暖柔软,。

夏明朗叹息一声,侧脸亲吻陆臻的掌心:“我知道没道理,可我真的控制不了,特别想……我就想抓住你,好像这样,就会觉得……还活着。还活着,特别好,很真实……”

抱住你才像活着。

看着你的眼睛,听到你的声音,抚摸你的皮肤,亲吻你的双唇,握住你骄傲挺立血脉贲张的地方,在你炽热的身体里得到高*潮,最原始的欲望,最真切的快感,一切那么好……与你做爱是活着最快乐的事,只有活着才会那么好。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夏明朗覆上陆臻的身体,温柔地抱住他。

“没,没事!”陆臻用力摇头,把脸埋在夏明朗颈窝里。

夏明朗收紧手臂,把陆臻按进怀里,用一种温柔而严酷的力道,温柔是因为怜爱,严酷代表不容挣脱。

“我以前,是不怕死的。”夏明朗低声说,音色发沉,有种恍惚的沙哑。

“我不是说,我特别想去送死,我就是,也不是那么害怕……我觉得也就那样吧。只要死得值,我……老子可以,可以,没问题!现在我怕了,怕留下你一个人,怕死了就没有你。我觉得现在特别好,有你在什么都好,我特别想跟你长命百岁。”

“我知道,知道了。”陆臻喃喃说,他捧住夏明朗的脸,重重吻住他。

我们会长命百岁的,如果不行,我们就一起做两个短命鬼。

夜空无尽,漫天的繁星从远古洪荒而来,向亿万年之后而去。

什么是永恒?这世上当然有永恒的存在,可是那与你我无关。

陆臻抱住夏明朗,感觉心里无比地踏实,人生百年,飘忽一夏。一眨眼,沧海桑田,求什么?尽兴而已!

好像忽然间顿悟,不过是一个闪念之间的一点清明,陆臻觉得自己想通了很多之前想不通看不透,郁结于心的存在,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此轻松畅快,就像在深渊中潜水,危险而自由,非常尽兴!

人生得此相伴,夫复何求?

已经有这个人在身边,那就真的什么都不用多想了。

二十五、

十五、

晨辉初显,夏明朗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臻还在熟睡,侧卧着蜷曲了身体,左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睡相单纯无辜。昨夜的暴雨将所有激情淫*靡的痕迹洗得一干二净,海风带着微凉的湿意,清爽迷人。

有些人得天独厚,气质干净纯粹,即使赤*身裸*体也不会让人感觉半点猥亵。夏明朗近乎着迷地看着金黄色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涂满陆臻裸*露的身体,强烈的光影勾勒出更鲜明的轮廓,线条跌宕利落。陆臻的腿形非常漂亮,他的腓骨与胫骨几乎是平行的,与股骨在一条直线上,修长笔直,夏明朗从没在别的任何人身上看到过这样子。记得郑楷说这小子站起来就像一把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得见,夏明朗暗想,那是一般人站不到他那么直。

时光流过,夏明朗仍然记得那个午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空旷深邃的礼堂里暗潮涌动,燎烈的阳光窗外直射进来,在暗色的地板上框出一个个明亮的光斑。

他就那样走进来,像一阵清风,带青葱浓郁的朝气,站到光明与阴暗界线上,眉目疏朗,目光明亮。

一见面就喜欢,是真的。

第一个对眼就合心意,彻底的。

还记得他笑着说不合格当然要被踢回来,那也什么可丢人的

那么纯粹、坦然、不焦虑、不浮躁,可仍然昂扬着斗志,有对未来不加掩饰的强烈期待,那正是他想要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相信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战友,却没料到居然可以一起走得那么远。

夏明朗记那时候的陆臻要比现在白很多,脸上还有残留的婴儿肥,生气的时候整个腮帮子都鼓鼓的,像一只水晶剔透的包子。

仍然记得那个一脸认真地说筑梦踏实的陆战少校。

仍然记得那个紧紧拥抱他,说我的手上也有血的亲密战友。

永远记得那个温柔地笑着说……我是那么爱你的英俊青年。

那时的陆臻简直是无敌的,那么洒脱,血气方刚,正直无畏。仿佛心有明镜,通透到底,因为理解,所以无所畏惧。

可是这两年他心思渐重,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夏明朗偶尔也会内疚,或者当时还是应该拒绝的,只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把那样的一个人拖入如此艰难的爱恋中,他会毁了他……可是,他已无法放手。

然而,昨天晚上,那个在暴风骤雨中义无反顾地抱住他,只问他想不想的陆臻令他猛然醒悟。原来,他的陆臻从来没有改变过,仍然那么骄傲,那样豪迈,从不抱怨也从无妥协,即使是面对生与死,也一样的洒脱。

“我只问你想不想。”

似乎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他只问他想不想。

只要你想,我就可以抱紧你。

只要你想,我也可以离开你。

只要你想,连未来都能全给你,你去结婚去妥协没有关系……

只要你想,我就陪你一起潜下去。

……

他从来不说自己,他从不说:为了我,请你放弃。

曾经,他在冰天雪地中伤心流泪,他说你要相信我,我会变得更厉害,直到满足你所有想往。

夏明朗闭了闭眼,汹涌起伏的心潮中浮起一张脸,那样平静的眼眸,那么执拗的,纯净的向他微笑着。

眼中千帆过尽,不染片尘,他的陆臻。

夏明朗一直知道自己需要某种东西,像植物需要阳光、空气和水那样永不满足地需要着。信赖、支持、感情……这些饱含着力量的东西会让他的心灵变得充实,从此脚踏实地不再焦虑。

于是安定,于是平静,于是可以坚韧无畏,满怀信心的奔跑,像奔流江水,像掠飞长空的鹰。

他需要那种追风逐日的豪迈激情,他需要,那是他灵魂的燃料。

夏明朗感觉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一团火焰烧灼着,干涩疼痛。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没有真正懂得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得到了怎样的包容。

三年前,陆臻对他说“筑梦踏实”,他说:“我们的理想永远在前方,而同时,做好脚下的事。”

在那之后,夏明朗再没有见到一个人将那四个字执行得那么彻底,那样勇敢无畏的争取,如此小心谨慎的维护,他的心很大,可脚步总是很稳。这就是他的爱人,那个劳碌命的可爱小鬼,唯一深爱的男人,永远都没法后悔爱上的人

我得对你更好点儿。

夏明朗对自己说,我一定得对你再好点儿。

陆臻觉得自己是被看醒的,用他的话来说,在温柔的朝阳中他本想再睡一会儿,可是有两道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盯得他全身不自在,于是……他不得不醒了。头还有点晕,浑身都不舒服,喉咙干渴,陆臻睁开眼睛,看到夏明朗专注的眼神,他错愕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脸上一红,骂骂咧咧地曲起一条腿。

是的,虽然昨夜激情四射,可是毕竟主要爽得还是夏明朗,再说了年轻人气血两旺,陆臻身上代表雄性血气的那一部分仍然尽职尽责的进行着早上的例行功课。

然而陆臻在欲盖弥彰的瞬间就后悔了,因为这行为实在太他妈黄花大闺女了,陆臻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抽风了,要不然就是昨天晚上让夏明朗给吓着了,以至于产生了短时期的心理阴影。他小心翼翼地瞧了夏明朗一眼,心中又是懊恼又是郁闷,正在思考怎样把这种傻冒儿行为不露痕迹地遮盖过去,夏明朗忽然暴笑出声。

“你!!”陆臻恼羞成怒,骤然一脚踹出,把夏明朗压到地上,顺势踩住他的肩膀。

“早上好!”夏明朗毫不反抗,然而音质低哑而华丽,神秘诱人。

“好!”陆臻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看下去:“我也想要了,给我吧。”

夏明朗做迟疑状,诚恳地看着他:“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能游回去开船。”

陆臻脸上一僵,含恨吐血,眼神怨怼,夏明朗拉住他,轻挑地舔了舔他的指尖,笑:“我帮你啊!”

陆臻有时候怀疑夏明朗可能比他更了解自己这身体,需要怎样的力度,如何抚摸,怎样挑逗……花样百出,极尽温柔。满是浓情的吻从胸口滚落,吻遍全身,连每一个脚趾都吻过……陆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湿透了眼眸。

对嘛,就是应该这样!陆臻扬起头,一手插*进夏明朗的发根处攥紧。

“嗯,要温柔,不要暴力!”他故作严肃地看着夏明朗,眉角轻挑地扬起。

“是啊,以后对我温柔点儿。”夏明朗失笑,他威胁性地舔过牙尖,在陆臻大腿内侧留下一个牙印。

“我哪有……有对你……”陆臻瞪圆了眼睛。

“我上次发烧也不知道因为谁。”夏明朗异常无辜地看着他。

陆臻眨巴眨巴眼睛,仰头倒下:“把爷伺候舒服了,既往不咎。”

夏明朗略一挑眉,在陆臻下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陆臻发出短促地轻呼,舌头被缠住深吮,染满情*欲的呼吸声瞬间充斥了这方寸之地。夏明朗亲一亲陆臻的鼻尖,舔着他的耳垂问:“舒服吗?”

陆臻沉重喘息,捏住他的下巴把距离再度拉近。

人说饱暖思淫欲,陆臻没想到在如此饥寒交迫之际,还是一样可以欲起来,而且兴致相当不低。两个人在沙滩上赤*裸的纠缠着亲吻,胸口的皮肤相互摩擦的感觉简直棒极了。粗糙的手掌在彼此身上游走,恰到好处地搓揉,然后,各自惊喘着在对方的唇舌与掌心释放激情。

很爽,非常舒服,淋漓尽致的快感,唯有与你才会如此。

天之涯,海之角,无人打扰,你与我裁一角天地,且去偷欢。

二十六、

尽兴欢愉过的身体有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心无旁骛,只想微笑。夏明朗懒洋洋地趴在沙滩上,看着陆臻蹲在礁石边清洗。老天这次很赏脸,对他们很亲厚,一场大雨在大大小小的石凹里留下不少淡水,也幸好如此,否则别说洗澡了,在这样耗费体力的连番激战过后,他跟陆臻大概都得脱水。

天已经彻底的亮了,阳光穿透云霄射到海面上,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陆臻身上的各种淤痕清晰得有些触目惊心,夏明朗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低下头,红了老脸。

的确是太过分了一些,他估摸着陆臻这次怎么也得穿上一礼拜的短袖T恤。好在一开始他们在岸礁上撞出的淤青擦伤也不老少,好在他还没有疯到抱着脖子狂吸的地步,于是鱼目混珠,或者……也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他应该庆幸自己下手太狠,把爱痕搞得像伤痕吗?

夏明朗很纠结,内心无比羞愧。

有些事情事后很说不清,之前也有几次他也很想要,可是总能忍住,强压下去虽然有点儿闹心,可也没什么长期心理阴影,过去就算了。可是昨天……他不想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刚刚好什么的,其实不是,昨天是真的想崩溃。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保鲜膜,看到什么都是模糊的,摸到什么都是钝的。

只有陆臻,触碰他的感觉就像是被电流击中,将周身冲突不去的那道无形的透明的墙打得粉碎。

那个时刻只有他,只有他能给出这种鲜活的感觉,只想把他揉碎在怀里,亲吻他,撕咬他,深深的进入他然后抱紧,否则心慌得几乎不相信已经平安无事。

真狠,这小子太他妈的狠了。再让他猜一万次,夏明朗都猜不到他会这么干,他以为陆臻会发火会揍他,会拦着他以后再也不让他下水,可是他真没预料到他会这样。

夏明朗甚至怀疑陆臻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是否明白他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

就这样抱着他,然后推开他,在漆黑的海水里。

夏明朗仍然记得当时那种慌乱,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觉得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如果连陆臻都会推开他,真的,就这么死了更好,他绝不能活着看到这一切。

然而,心底有更强大的声音摄住了他:这不可能!

是的,绝不可能!

他想起陆臻紧紧地抱着他,然后对他说: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松开手就有能力拽回我,绝对相信!

那一刻,夏明朗在进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豪赌,虽然赢面近乎100%,可是仍有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惊惶。

呲……陆臻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这迅速地吸引了夏明朗的注意力。陆臻已经绕到岩石的另一边,从这个角度,夏明朗只能看到他的正面。

陆臻跪下一边膝盖直起腰,紧咬的下唇饱含着隐忍痛楚的意味,他闭上眼睛,轻轻吸气,慢慢的汗湿了额发。他看起来很不舒服,身体微微发抖,似乎弄了很久都没搞定,对此事很不熟练。毕竟正常情况下其实不会射进去,当然,正常情况下更不会搞成这样。

夏明朗没有动,这要是搁往常他早就冲过去了,握住那漂亮的肩膀往怀里一带,亲吻着他的脖子与耳朵好让他放松,虽然这事儿他不常干,但是他非常擅长。可是现在他忍住了,他想起陆臻其实不太乐意他插手这档子事,毕竟人各有志,陆臻在某些问题上有着古怪的洁癖,尽管,他以前一直都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一点羞涩的小别扭。

陆臻终于脱力似的放松了身体,双手撑在礁石上低低喘息,不一会儿,好像忽然得到感应,眉峰一挑,视线与夏明朗撞在一起。他故意沉下脸,亮出一边尖牙,握紧拳头,拇指慢慢地拉过自己的脖子。夏明朗做惊慌失措状,陆臻绷不住大笑,用力拍打水面泼向夏明朗。

水花四溅,夏明朗没有躲,只是呆呆地看着陆臻明亮的笑脸,温柔而欢喜。

陆臻有很多种面目,羞涩的、斯文的、克制的、桀骜的……虽然夏明朗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喜欢,只要是陆臻他都喜欢,可是他自己知道,他最喜欢看的是陆臻昂扬肆意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刺痛他的双眼!他就喜欢他那股子自由飞翔的劲头,像新生的竹子,呼啦啦地向上长,那么有朝气有活力。

所以只要一看见他皱眉头心里就急的不得了,陆臻要是不跟他搅在一起,哪用得着这么呕心沥血地费心。总是内疚,恨不得帮他把一切烦恼都扫荡干净;恨不得手把着手,带着他一起走;恨不得对他说,你啥都别想,就像原来那么笑着给我看就成,别的都交给我……

可是,那小子不听他的。是啊,怎么可能,一个会那样笑着的男人,他永远都得靠自己站稳了,才能笑得欢畅。

夏明朗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什么东西变化了,但是他很高兴他家那个开着全无敌的陆臻又回来了,这些年凝在他眉间的阴影像云烟飞去,他再一次笑得三年前他们初初见面时那样明亮而纯粹。

“想什么呐??”陆臻走过来趴到他身边。

夏明朗笑着低头,手掌按到陆臻腰上:“我饿了!”他说。

“什……什么?”陆臻面做土色,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是说,我饿了!”夏明朗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捶地大笑。

“我操!”陆臻不忿地揉着耳朵,从潜水包里翻出两块压缩饼干砸过去。

方才,陆臻从乱石堆里把那两套潜水服扒拉出来的时候表情得瑟之极:瞧瞧,小爷我什么素质?都欲火焚身的关头了,还记得收拾衣服。要不然,等您老人家回过神来,早他妈冲到越南去了。咱俩就等着让柳三变捉奸捉双吧!

夏明朗笑着揶揄他,您这是双核CPU,双通道的……

陆臻无言。

夏明朗就着一点雨水啃压缩饼干,一只手落到陆臻身上就不想离开,贴着腰线轻轻抚弄,指头又悄悄地探进了军用裤衩的边沿。

“别,别碰那里。”陆臻眉头皱了一下,轻轻抽气。

“要紧吗?”夏明朗贴上去蹭了蹭陆臻的肩膀。

“问题不大。”陆臻做感激涕零状:“真的,平良心讲您还是做了点润滑的,不过,对了……”陆臻歪起脑袋:“你后来去弄了点什么啊?”

夏明朗脸色一变,视线飘移了三秒钟之后,果断地说:“我不告诉你。”

“啊?”陆臻警惕起来。

“反正没毒。”

“到底什么玩意儿?”陆臻虎视眈眈。

“那你告诉我,那个我要70岁才能知道的那什么是什么。”夏明朗义正词严的。

“呃!”陆臻的脸绿了。

“要不然,我也到你70岁的时候就把这事儿告诉你。”夏明朗笑了。

陆臻无比郁卒地抱住头,他深深地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夏明朗亲一亲他的鼻尖说:“宝贝儿,你看这样多好?我们就都有了一个要瞒到七十岁的秘密。”

“好个屁好。”陆臻异常沮丧,为什么总让这混蛋压一头。

“很好的,至少我们又多了一个要好到七十岁的理由。”夏明朗微微一笑,千般深情蜜意,万分道貌岸然,陆臻明知道是陷阱还是荡了一荡。

夏明朗抓住那他一瞬间的心软,迅速的转移了话题:“哎,说起来,你胆子也够大的啊,你昨天怎么想起来的,敢把我拖出来。”

“哦,这个,我必须得快,主要是为了能及时覆盖你之前的……记忆……”陆臻严肃起来。

“哦?”夏明朗茫然。

“这个在心理学上叫……怎么跟你解释呢!”陆臻搜肠索肚:“这么跟你说吧。我妈很怕毛毛虫,她看到它们会尖叫逃走,所以我小时候也很怕线虫类的东西。后来我妈觉得不行,她一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东西困扰也就算了,她觉得我一个男孩子不能这样,所以有一天,她用手在我面前把这些东西拿起来玩。这个画面在我脑海中印象深刻,于是我之前觉得它们很可怕的记忆就被覆盖掉,我开始建立新的记忆说这些虫子是可以用手抓的,不可怕,后来当我再遇到线虫子……反复强化这种印象,慢慢的,我就不怕了。你明白吗……”

夏明朗慢慢点了点头。

二十七、

“40米你不是没有下过,你下过好几次,没问题,你身体受得了,所以你的问题主要在心理上。如果昨天后来,我表现得很惊慌,我很怕很担心,我反复不停地向你强调这件事有多么的危险,那会加深你的心理恐惧感。我不能这样!”

陆臻抿了抿嘴唇,露出坚毅的神色。

“你说死亡就像潜水一样,黑暗、坠落感……你说你不是怕水,你可能是怕死。我甚至觉得你不是怕死,因为拿枪指着你的时候,你没那么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种时候你还能做点什么,你心里还有底,所以……我不知道具体的问题在哪里。但是,我必须得尽快地把你昨天的记忆覆盖掉。所以我按照你形容的,重演了你的那种恐惧,当然我用了一点技巧,让情况不那么危险。比如说首先耗尽你的体力,利用晚上浅水层的黑暗模糊深度……我希望你将来再一次想到潜水,或者……那种恐惧的时候,你不会首先想到你差点又死了,把我跟三哥吓得要命。我希望你首先想到的是这一次,我在你身边,这不是一个意外,是我安排的,你是安全的,我会拉住你。”

“我相信你。”夏明朗轻声说。

陆臻脸上一红,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当……当然,也不可能说这么一下你就被治好了,我们可以慢慢来,不过我总不可能让你的情况在我手里更恶化……”

“陆臻,”夏明朗叫住他,“我原以为你会劝我再也别下水。”

“可能吗?你会听吗?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夏明朗同志怎么能承认自己也有办不到的事儿呢?”陆臻轻轻叹息。

“不会啊!”夏明朗说:“我承认我不会生小孩。”

陆臻无奈大笑,似乎想想又不甘心,双手按住夏明朗的脑袋,用力撸他乱蓬蓬的短发。

夏明朗可怜兮兮地问:“真的不生气?”

陆臻摇头。

“我把自己折腾死了也不恨我??”夏明朗根本不能相信。

陆臻专注地看向他,带着青葱而天真的温柔,轻声笑道:“我陪你。”

夏明朗愣住,脸色忽然煞白。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陆臻连忙转了口风。

夏明朗脸上难得地显出无比慌乱的神情,目光闪烁,阴晴不定。

“别这样,夏明朗。”陆臻拉过夏明朗的右手握紧,低头亲吻他的手背:“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不想拦着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只要你自己觉得值。我说过我是你的大天使长,我说过,对我,你永远都不必有愧疚。你真要舍不得,就万事掂量点,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夏明朗哑然,他重重地倒回到沙滩上,半晌,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护个航而已,有舰炮顶着,直升机压着,需要我们这些单兵费多大的劲儿;之前20出头的新兵都能去,怎么到我们这拨儿,连柳三变都不够格了?”

“哦?”陆臻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忽然被扯得这么远。

“因为说穿了,不是亚丁湾需要我们,是我们需要亚丁湾。”夏明朗不紧不慢地说着:“麒麟在八十年代成军,是为了西北,90年代在西南。现在两边都安定了,剩下的小打小闹当地武警都能镇得住。俄罗斯我们不会动,印度不敢动我们,大陆上还能有多少事儿?”

“所以你对柳三变这么花心思,你知道这不是一笔两清的买卖,你要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陆臻笑了。

“是啊,严头和邵将军都很急,麒麟现在是很强,站在陆军这一块像是到顶了,可是我们不能站着以老大自居,我们还是得往前走。往前走就得走出去,从原来的框框里闯出去,跟空军合作,跟海军合作。现在是麒麟的转型期,我知道很多人不想动,站在原地我们是老大,走出来狗屁不懂。连方进一开始都能让两个小丫头教训得团团转……可正是这样我们才要走出来。”夏明朗握住陆臻的手,分开他的五指,牢牢扣紧:“所以,在这种时候,麒麟能不能有一个不敢下水的队长?”

“不能!”陆臻利落的回答:“挺好的。”

“哦?”

“我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矫情地担心你这么坚持潜水是为了陪我。这让我觉得很……不安,现在没事了。挺好的。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比原来更充分。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不过,以后你这种事儿不必瞒着我,你可以告诉我,你至少可以相信我。”陆臻严肃地抿紧了嘴角,瘦削的脸颊有种利落的坚定感,眉目疏朗,眼神平寂。

夏明朗连连点头,没敢说那天斗胆摸黑往下潜的确有些为了他,可是……更早的把问题暴露出来似乎也是好事。

陆臻欣慰地笑开,似乎很欢喜,握住夏明朗的手掌蹭了又蹭,忽然一呆:“几点了?”

“6点23分。”夏明朗抬手看表。

“这么晚了?!”陆臻一声惨叫,脸色大变。

晚吗?还好吧!夏明朗莫名其妙,从昨天半夜到现在,他们拔船出海,破浪游了三公里,连番大战,还抓紧时间睡了一小时……太他妈牛B了,真的,一般人没这个效率。

“你说,柳三变现在应该是个什么表情!?”

夏明朗的脸色也变了。

“你说他现在到哪儿了?”

“是你诱惑我的!”夏明朗极度不要脸地推卸责任。

“我操!我本来算得好好的,雨停了一起游回去,天亮之前开回码头,要不是你小子忽然发情我至于吗?!”陆臻怒目而视。

“我的错,我的错……”夏明朗立马换上一脸讨好的笑。

“得,你现在也不用游回去了,会有人来接我们的。”陆臻蔫巴巴地从防水袋里拨拉出个小盒子,输入自己的坐标点发送了出去,他没敢通话,能拖得一时好一时。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夏明朗正色说。

陆臻瞪他一眼。

夏明朗抱住他:“都打我,都打我。”

“不是这个!”陆臻抓着头发,苦恼地:“挺对不起人的。”

柳三变到得比想象中更快,他大概是从清早开始就在海上游荡,收到消息立刻拍马而来,风驰电掣,杀气腾腾。离岸还有十几米时,船停了下来,礁石太浅开不进来,柳三变二话不说从船头跃下,溅起一篷水花。

陆臻眉心一紧,知道今天绝无善了,连忙把潜水服套上,跑到岸边去迎接。

“三哥,三哥……你听我解释!”陆臻调配出库存最甜蜜的微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搭配最杀人的穷摇式台词:大哥,你听我解释……

然而柳三变迎面一拳砸在他脸上,陆臻虽然及时偏了偏,可到底不敢明躲,鼻梁上带到一半劲力,瞬时间苦辣酸甜诸般滋味一起涌上来。陆臻捂着鼻子蹲下去,原来什么韩剧、台剧、穷摇剧都他妈最可爱了,会捂耳朵会摇头说我不听……哪像这位爷提拳就上,老子不需要解释!!

柳三变站稳了身体,抬脚又踹,夏明朗连忙拦住他:“这这,这不关他的事,是我把他叫出来的。”

柳三变冷喝:“放手。”

夏明朗马上松开,眼睁睁看着一下膝击撞过来,只能硬挨了。忒惨了,这架打得,不能反抗不能躲,偏偏这小子下手还不算轻。夏明朗抬头看到柳三变赤红着一双眼睛,脸色铁青……

呃……得了,就让人这么发泄发泄也是该的。

“疯子,都他妈是疯子!昨晚上干嘛去了?干嘛去了!你们两个!!你白天心跳都停了,你知不知道?再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负,你们让我怎么办??”柳三变咆哮大吼,原本清秀的面孔被狂怒扭曲成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们负我们负!”夏明朗生怕他回头再去揍陆臻,连忙按住他解释:“所以昨晚上特意没通知你就走了,对吧!你什么都不知道。上面问起来你也没责任……”

“我X你妈一十八代祖宗!!”柳三变实在是气晕了,连骂人都骂得语无伦次。

“真的,三哥别误会,我们真的不是故意害你,昨天那事儿怨我,是我没考虑周全……”还是解释啊,总是得解释啊……陆臻在心里哀号。

“我说你们故意害我了吗?”柳三变忽然咬牙切齿。

陆臻被他唬得一愣。

“就这么想我,啊?我就是怕处分吗?我就是怕担责任吗?啊!!!”

“不不……”陆臻被他推得直往后退。

“大清早上码头船没了。老子开着快艇冲出去找,船还在呢,人没了!!你让我怎么想?老子上上下下都找过了,连个尸首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想???”柳三变终于撑不住哭出来,也不顾作训服浸透了海水,抬起胳膊胡乱擦脸:“我把你们当兄弟呐,要是在我手上没了……”

二十八、

夏明朗与陆臻面面相觑。夏明朗做口形说你上,陆臻瞪他,你上,你有经验。夏明朗大怒,我他妈就是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有经验,这嚎啕大哭的大男人老子没经验。

陆臻万般无奈,走过去拍拍柳三变的肩膀说:“三哥对不起,我错了,但昨天晚上我真不是在胡闹,我是有理由的。”

直截坦白无花式,事到如今了,认罪吧!陆臻必须承认他在订计划时并没有特别关注过柳三变的心情。况且经历不同个性不同遇事不一定能想到一块儿去,要不是柳三变哭得七情上面,陆臻还真没料到能把他吓成这样。毕竟类似的情况搁陈默那里没准儿都不是个事儿,搞不好他都不惜得出来找他们。

柳三变抬起眼,冷冷地盯着他:“说?”

“当然,事先没跟您商量是我的错,但其实昨天我们没干什么,我就是想让夏明朗他有个过渡适应,别老惦记着下午的事儿,以后再下水那就得有阴影了。其实你不在我也不敢带着他往下潜,都在浅水层扑腾。就是风浪大了一点,不过也还行吧,两三米的浪头,都不算高海况。我们俩什么情况你心里有数,我这人胆子也小,要真有大危险,我也不敢,你说对吧。”陆臻放弃了一切美好地赌咒发誓,诚诚恳恳地解释。

“疯子,俩疯子!”柳三变狠狠地抹了把脸,神色疲惫不堪:“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冒这么大险?这年头有什么科目得下40米深?没有!就你,夏明朗上校,就您这身份,凑和着能在水里扑腾扑腾就过去了,有什么事儿非得你上不可??玩什么命啊?至于吗?你就以后少下水,谁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死了,谁认你?”

“我知道,我自己知道。”夏明朗说。

柳三变怔住,愣了一好会儿,无力地坐到沙滩上苦笑自嘲:“行,我俗人,不跟你们这帮有觉悟的圣人一个境界。我不懂你们,我小人得志,行了吧?你们走,都走,以后别搭理我。”

陆臻静静地站了一会,从沙滩上拾起一截珊瑚,弯腰画开。半晌,沉声说:“三哥,你看这里。”

柳三变茫然抬头,看见陆臻笔直的站在那里,脚边是一整幅中国地图。

“三哥,你跟我都是海陆的人,我从大学毕业穿上军装的第一天起,身上披的就是陆战的皮,这辈子都会流着陆战的血。我们都是海军陆战队员,我们是中国最可怜的军种。”

柳三变诧异地皱起眉。

“因为我们从成军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一点退路,没有一寸纵深。我们是海军陆战队,要有夺岛之能,有守土之责。我们只能前进,站稳,不能退后一步。我们往西边看,新疆、西藏、甘肃、内蒙古……这些地方让人打进来一千公里没问题,他们这些陆军可以慢慢收失地。可是我们不能,香港、广州、上海、北京……”

陆臻沿着海岸线在中国的东海岸画出一道弧线:“沿海200公里纵深带,在这条狭长的地方生活着我们六成的人口,生产着八成的财富,这是我们的命脉根源,可是它那么脆弱,到处都是人、城市、厂房。所以,别再说什么用空间换时间,用纵深换胜利了,没有,我们没有纵深,中国的东南没有纵深。在这条线上,只要让敌人踩上大陆,哪怕是一步,我们这些陆战军人都应该以死谢罪,我们连一公里土地都失去不起,所以我们没有机会犯错,不能留一点隐患。”

“可是,”柳三变慢慢站起身,喉间嗬嗬作响,“为什么要开战,有什么好处?”

“是啊,有什么好处?战争打响让中国经济衰退有什么好处?我爸也这么说,所以他住在上海住得很安心……”陆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可我们是军人,我们不能这么想!如果我们这些穿军装的人要靠别的领域来保卫我们,给我们安全感,那留下我们这些部队还有什么用?反正不会有战争,解散算了!”

夏明朗不自觉抬起手,摸了摸陆臻后脑的短发,按住他的肩膀。

“这年头,已经没有什么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也再没什么小米加步枪的胜利了,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脚的,可现在不行了。我们这些军人责无旁贷,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证本土不受侵害。而目前未来最大的威胁来自海,国防的重点在海洋,这是大趋势。一个双航母联合编队的作战半径是1000公里,战斧式巡航导弹的射程是1500公里,我们必须推远我们的近海防线。东方明珠是移不走的,假如战争发生在东南,当我们强大的陆军开始作战的时候,我们已经失败了。”

夏明朗猛然转头,深深地看向陆臻,目光幽深无尽。

“我们陆战队说‘首战用我’,其实这是废话,在哪儿打起来首战都不会是我们。我们说‘用我必胜’你信吗??所以,柳三变,我陆臻不是什么圣人,我跟夏明朗也没想干什么伟大的事儿,我们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昨天只是在进行一些不得不做的训练,我们只是时刻都感觉很危险,不敢让自己出篓子。”陆臻干脆利落的闭嘴,他清亮的声音像一线抛高的弦在高点断裂嘎然而止。

四下里静悄悄地,只有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柳三变忽然笑了起来,他极慢地鼓着掌说:“真好,要是换一个人,我肯定当他在唱戏,可是你……就凭你们俩那身疯劲儿,我相信你是真心话。”

他用力地抱住陆臻,感慨万端:“真给劲儿啊,小伙子,我真喜欢你。我真羡慕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不这么想了。”

“你还是会这么想的,将来很快。”陆臻说。

柳三变闭了闭眼睛,笑道:“希望吧。”他弯下腰,捡了一个细小的螺壳放在差不多浙江省的某个地方:“这是我家,纵深不到100公里。”他把一个小贝壳放在螺壳南面的某一个地方:“这是阿梅家,大概有个50公里。”

陆臻指着上海说:“这是我家,0公里。”

夏明朗踩到地图的西北角,故意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这是我家,可以被打一千公里的地方……你个混小子!”他亲昵地掐住陆臻的脖子摇晃:“那样我家就沦陷了,小卖国贼!”

陆臻挣脱出来,跃起大喊:“那我们就把他们挡住,挡在你家门口!”

小马很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柳三变下船的时候势若疯虎,回来时已经笑面如花。他诧异地看着夏明朗和陆臻看了半天,最后指着陆臻问:“不热?”

陆臻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汗,摇头:“不热!”说完,飞快的抱上作训服窜进舱里更换,TNND,热死老子了。

夏明朗抱着衣服提了淡水跟进来,他用干净的毛巾沾着微凉的淡水帮陆臻擦洗身上的汗水与沙砾,小声感慨:“你刚刚说得很好。”

“哈,我就是无限的拔高我俩的行为,这样……嘿嘿,三哥还怎么好意思跟我们生气呢?”陆臻笑得颇为自得。

“你说未来国防的重点在海洋。”

“是的,”陆臻迅速收敛了笑容,“这我不是吓唬三哥才这么说的,我从三年前、六年前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这么想了。我们有最牛的陆军,全世界都知道别跟中国军人在陆地上对决。可我们还有漫长的海岸线,有可怕的第一岛链封锁,我们最柔软的腹部,在这一块,根本轮不到陆军出场我们就已经损失惨重。所以,东南沿海是重中之重,海防是关键中的关键。”

陆臻发现夏明朗一直没吭声,就那么沉静的看着他,他微微有些心里发虚,挥了挥爪子说:“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没,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夏明朗揉一揉他的湿发,把水桶提起来浇在两个人身上。

夏明朗微微笑着,挑起眉毛,他看到陆臻眉花眼笑像一个得到最大奖赏与肯定的小孩子那样幸福满足得意非凡。他轻轻叹气:真想向所有人炫耀,这家伙是我老婆,我的男人!

二十九、

虽然柳三变说我能理解你们我很敬佩你们,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他仍然严密控制住了,没让夏明朗有机会再接触深水,而陆臻那身体状况一时半会儿也的确沾不了海水。不过海训已近尾声,倒也没耽误什么事,最后几天由柳三变主持着做了一次模拟考核,考核成绩令人啧舌。

麒麟诸人大都进步神速,尤其是方进,这位运用身体的天才到后期不光是自己不会被KO,居然还能帮着酱仔设计水下格斗动作。所以说,素质是一切的本钱,基础打得扎实,学什么都容易上手。全队上下除了黑子评分差一截,基本上都是优秀级。看得柳三变两眼发绿,恨不得能抢下几枚囤在自家院里。而至于黑子,其实也怨不得他,他们蒙古人从小有水忌,对于一切需要淹入水中的活动都有根深蒂固的厌恶,极度反感。

到最后陆臻只能安慰他:黑哥,你已经是蒙古人里最会游泳的了。

黑子很郁闷。

最后拔营的那天晚上,柳三变让司务班给做了点好吃的,从外面新鲜运进了蔬菜水果鸡鸭,还有青色的柠檬,配合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鱼、虾、生蚝、贝类……那顿晚饭吃得异常丰盛。

因为实在新鲜,蚝类浸在干净的海水里还都是活的。陆臻学着柳三的样子用潜水刀现开蚝壳生吃,挤一点柠檬汁在滴在嫩肉上,连着蚝汁一起吸进去……鲜、香、滑嫩,像最浓情的吻,口感饱满,带着海洋的清爽。

陆臻微微闭上眼,慢慢咀嚼,捶地大喊:“爽!”

夏明朗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笑,篝火红艳艳的映出彼此的满足的笑容。

荒山海岛,席地而坐,啖腥食膻……每天还有大耗体力的运动,这样的生活有人认为一天都受不了,有人就觉得爽,辛不辛苦,看你喜不喜欢。

陆臻吃得兴起,一把抓上几个坐到夏明朗身边去。

“好吃吗?”

“好吃!”陆臻乐呵呵的,他利落地剖开一个,递到夏明朗面前:“尝尝?”

夏明朗盯着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发绿。

“能有多好吃……”他用手推回去,表示不屑。

“很好吃……”陆臻挑了挑眉毛,舌尖舔过上唇,这是个极度诱惑的姿态,虽然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也令夏明朗砰然心跳。陆臻凑近他耳朵悄声说:“味道就像……你的舌头一样。”

咳……咳,噗……夏明朗不小心把啤酒从鼻子里呛出来,捂住脸,咳嗽不已。

陆臻本以为都这么使尽浑身解数地诱惑了,他怎么也得赏脸尝尝,没想到夏明朗忽然跳起来捏着他的脖子把蚝肉倒进他嘴里,转身落荒而逃。后来,陆臻发现夏明朗开始不吃生蚝,他一直以为是这次的阴影,颇有些自责的。

拔营离岛回到旅部驻地,夏明朗这才第一次遇到两栖侦察营的正职营长江映山。江营长生得粗壮,高大威武,一看就是郑楷的模子,一张大脸见棱见角,明明是标准的凶相,偏偏笑起来忠厚喜庆。隔老远就张开手,一把搂上夏明朗说:“久仰久仰!”

夏明朗没防备差点让他抱个两脚离地,连忙腿上使了点阴劲,不露痕迹的站稳脚跟笑道:“彼此彼此,久仰大名了。”

江映山乐了:“小柳能说我什么好话。”

陆臻忍不住一声闷笑,江映山说话带北方腔,甭管他是不是故意,人名后面都带着儿话音,一声小柳儿叫得那个婉转,把陆臻乐个半死。柳三变面无表情的凑上去捏了捏他的肩膀,说道:“兄弟,挺住。”

陆臻莫名其妙,心想有什么好挺的,训练不是结束了吗?不是都要放假了吗?当天晚上,陆臻从夏明朗那里看到这几天的计划表,这才明白放假那是战士们的事儿,他们这些军官……甭指望了。

忙着呢,忙什么??开会!!

目前一个军区级的海陆空三军联合军事演习正在最后筹备期,麒麟能作为客军力量参与其中,那是邵正一将军天大的面子,与军区老大们多年的酒友情。柳三变瞅着夏明朗阴笑:你们紧赶着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就奔着这场演习来的??

夏明朗嘿嘿笑,说兄弟啊,我们并肩作战不好么?

柳三变哑然,神色间颇有一点掩饰不住的期待向往与生怕自己骨头太轻的傲娇不屑。

这外来的和尚甭管他会不会念经,怎么他们安插*进去都是个事儿,再加上筹备后期本来会就多。况且严头明令过来,要趁这次机会好好融合,深入体会,切身感受对方的领兵思路与作战风格。简而言之就是甭管你看不看得上,觉得他们搞得好不好,你得先参与进去,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这么一来,夏明朗如同进了地雷阵,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夏明朗从小就怕开会,班会、晨会、校会……就没有他不烦的。他这辈子最恨坐在那里听人说废话,那简直就是对生命的亵渎和摧残。在基地,严正开会的风格极为直截了当,第一句话说是正题,第三句已经下结论,就这样的会开多了夏明朗也烦。而谢嵩阳主持的每季度党*员政*治生活学习那就更别提了,夏明朗是能逃就逃,实在逃不掉,他连去医院开病假条这种拙劣的手段都好意思使出来。

可是现在,一天三个会,大会套小会,小会拼中会,夏明朗活生生从一头狼被憋成了一只羊,面如菜色两眼无光。原先柳三变说他们营长对他挺好的,他还腹诽过:嘿嘿,好个毛好啊!他自己好好在旅部呆着,把你一个人放在荒岛上风吹雨淋。

可是这几天开会的时候他在会场上净看见江映山不见柳三变,问及缘由,江映山呵呵笑着说小柳是主抓训练的,别的啥,我能代就都替他代了,就让他专心搞训练。

夏明朗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儿啊,你们家营长果然对你很好。

这会吧,我们还别说,它还分两种,一种是有内容的,一种是没内容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和谐地把前一种称之为实际性问题,后一种称之为思想性问题。

对于夏明朗来说有内容的会议还好一点,就算是内容傻点,一直反反复复的强调,就当是口香糖吧,嚼到后来虽然没味儿了,好歹嘴里还有个嚼头。没内容的那就最神经,就直等于你嚼三小时,嚼到最后就只得了一个屁,把夏明朗郁得抓心挠腮的。无比心痛地看着那时光如流水,匆匆不复返。

你说有这点空干点儿啥不好!夏明朗抱着陆臻郁闷地吐槽。

是啊,有这点空干点啥不好……陆臻安慰似地蹭一蹭夏明朗的鼻梁,加快手上的动作。

有这点儿空,我们不妨,白天也可以做个爱嘛……也比开会有意义吧!夏明朗憔悴地幻想着。

是的,回到旅部之后唯一的好处就是住宿条件变好了,麒麟的人不多,当地也照顾。给配的都是一水儿的四人间,排号排到夏明朗和陆臻这一块儿恰恰还剩下俩儿,顺理成章的住在一起。刚好白天开会时积累的怨气无处发泄,于是夜夜缠绵。

可是这么一来,情况就变得严峻了起来。因为白天太憋闷,所以晚上要激情,可是因为晚上太激情,更衬得白天的空虚苍白浪费时间。于是,夏明朗的生活就渐渐变成了早上睁开眼,等开会,开完会,写报告,写完报告,等做*爱……由于开会与写报告在夏明朗的字典里都属于没必要列入人生计划的无意义事件。

最后夏明朗同志一整天的人生计划就简化为:早上睁开眼,等做*爱!!

夏明朗深痛地感觉到这样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一定得废掉。他是如此哀怨地看着队员们在紧张的集训之后,尽情享受着低强度的休整维持期,似乎除了他以外别人都没这么痛苦。

方进那么幸福地认了万胜梅当干姐,闲没事切磋个两手,还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伙食标准变得跟柳三变一条水准线。陈默与徐知着在水鬼营的狙击组内持枪而立威震四野,唬得柳三变和江映山这会儿看到夏明朗都敬意加三分。就连陆臻带着阿泰,虽然他们的会也多,可到底技术人员的干活,有点嚼头……

是的,夏明朗再一次深切的感觉到,这么下去不行,这日子没法活了!!

夏明朗竖起他狼一般的耳朵,狐狸似的嗅觉,他调动了他所有的动物本能寻找任何一点可以冲出的机会。终于,他等到了!

按计划会跟他们一起参加下次护航任务的导弹驱逐舰“武汉号”目前在港补给,马上要出海进行最后一次远航训练。夏明朗连夜写了报告上去,从试分析陆军特战军官对船上生活的陌生感,到试分析提前适应的优势性……荡荡洒洒好几千字,舌灿莲花,语无伦次。

没几天,批复就下来了,据说舰队参谋长很是欣赏这种主动请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优良作风,同时转发各陆战分队学习先进事迹。

柳三变收到风声跑过来“好心提醒”:你有毛病啊!“武汉号”这次出海直接进高海况区,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你要上船也先找个大点儿的,进片温柔的海。

夏明朗轻松一笑说没关系。他挥一挥,不带走任何留恋的领着大伙离开旅部基地,爬上精悍的“武汉号”,浑然不知道……又一场“噩梦”在前方缓缓展开。

三十、

夏明朗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晕船的,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在任何移动物体上晕头转向的经历。可是等他让了“武汉号”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不晕船的前提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船上呆到过三天以上。

武汉号的船长叫刘东方,因为“刘”不如“东方”听起来威武,所以人称东方船长,以至于初上舰时陆臻还YY过他大名是不是叫东方不败。

出海第一天,夏明朗生龙活虎地跟着船员熟悉船上环境;出海第二天,夏明朗早上睁开眼发现自己今天不用等开会,立马神清气爽地跟着大副去学习舰载武器的基本战术资料;出海第三天,东方船长在广播里说,今天有点儿风,大家呆在船舱里不要上甲板。

夏明朗正在思考有点儿风是个什么概念,“咚”得一声,他撞上了船舱壁板,瞬间顿悟有点风就是这么个概念。

夏明朗一直觉得在沙漠里开飞车算颠的,可是上了海,才知道那狗屁不是。真正的晃悠那是个什么感觉,就是你抱着床板都趴不住,整个人往下出溜着,看着天花板像地板,看着船舱壁觉得:哎,这好像挺稳的,踩一脚吧!

大副十分有经验的挨家挨户送绳子,陆臻诚恳道谢,转过身十分有技巧地把夏明朗牢牢捆在床上。夏明朗在恍惚中盯着陆臻那甜美的微笑,只觉得那笑脸越变越大,模糊中一个变成了三个,裂成六个……

陆臻把一个纸袋扔到夏明朗身上:“想吐就吐一下吧!”

夏明朗哼哼着强撑,说:“我不想吐……”

一个“吐”字堪堪出口,胃里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那样抽搐着紧缩,“哇”的一声,连鼻孔里都在往外倒东西,那滋味,甭提多难受了。陆臻连忙坐到夏明朗身后去,扶着他的肩,帮他撸胸口顺气。夏明朗自己憋自己忍了太久,一张口就收不住,把那点早饭吐精精光,最后呕出来的全是黄胆苦水,胃里反射式的抽搐,两腮边止不住的冒酸水儿。

陆臻连忙把夏明朗按倒平躺,捏着呕吐袋拿出去扔掉,随手抽了个瓶子出去打水。一进盥洗室,就看着里面人来人往,趴着吐的,抱着吐的,吐完正在漱口的,边吐边在漱口的……应有尽有。

船上来了二十几个适应期的新人,刘东方自然知道厉害,专门派了水手蹲点照顾着,分头把一批批活人扶进盥洗室,再把一只只死猪拖回宿舍。

武汉号的大副忙得晕头转向,陆臻身为在场唯一还能说得出话的麒麟副队颇诚恳的表达了一番感激涕零的话,把那位实诚人听得面红耳赤的,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方进耷拉着脑袋,强梗起脖子瞪陆臻:“臻儿?为啥你没事儿?”

陆臻微微笑了笑说:“小弟出身东海舰队电子营,没来麒麟之前是要跟船的。”

方进瞪圆了眼睛,异常的不忿加沮丧!

陆臻用一通好话心安理得地把兄弟们都托付掉,抱着水瓶摇摇晃晃一路撞着墙回舱。

夏明朗是上校衔,刘东方也是上校衔,刘东方不好意思让同级的军官住大宿舍,临时给腾出了一个小间。夏明朗心中窃喜,自然不会拒绝,而吐得晕天暗地之时,更觉得东方船长好生贴心,要不然这么丢人现眼的样子全让兄弟们看去,以后还怎么横行四海!!

等陆臻回去,夏明朗已经又吐完了第二轮,其实是真没什么可吐的了,强行吃了几块压缩饼干下去,好继续吐。夏明朗就觉得上高原都没这么难受过,头疼的要命,眼睛被泪水淹住了看着什么都模糊,心跳像打鼓似的好像要破胸而出,胃液火烧火燎地往上涌,把喉咙口烧得干涩剧痛。他知道再这么吐下去没完没了,捂住嘴强行压制,把涌到喉头的火辣辣的液体都拼命咽下去,对抗胃部的抽动。

陆臻一开门就看到夏明朗像离了水的鱼那样躺在床上喘着气,脸色苍白,满头虚汗,顿时小心肝儿抽得软软的疼。连忙拿湿毛巾给他擦干净脸,扶着夏明朗坐起来,喂水给他漱口,等一切收拾整齐了,拿了刚领的腌橄榄给他含上,索性也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去,拽住支架把夏明朗搂在怀里。

夏明朗晕头转向的什么都顾不上,后脑枕得软乎了些他还觉得挺舒服,老实不客气地蹭蹭享受着肉垫的结实质感,皱起眉头强忍恶心。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陆臻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放下,大副塞给他俩桔子,挤了挤眼睛笑道:“船长下锚了。”

“要停船吗?”夏明朗耳朵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是啊!”大副大吃一惊,显然是惊叹夏明朗这付模样居然还能耳听八方。

“就给俩儿?我们俩人呢!”陆臻盯住大副那一大网袋金黄圆球。

“省着点儿,后面人多着呢。”大副像是生怕他抢,立马溜走了。

陆臻把门锁上继续上床,一手勾住床身铁架,一手牢牢地抱紧了夏明朗。他小心翼翼地把桔皮撕开一个角,掰下一瓣桔肉塞到夏明朗嘴里。夏明朗无意识的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味道清甜爽口,给夏明朗毛糙肿痛的喉咙带来极大的安慰。夏明朗哼哼着宣布我还要,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发现陆臻正把撕下的那条桔皮按在掌心搓揉挤压。

不一会儿,陆臻捂上夏明朗的口鼻柔声说:“吸气!”

夏明朗依言深呼吸,柑橘类皮质中特有酸而清透的气味直冲入脑,顿时精神一振,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也略平复了些。

“停船是不是会好一点儿?”夏明朗脑子动起来了,思维也就回来了,他满怀期待地瞅着陆臻。

陆臻温柔地笑了笑说:“有我在呢,别怕。”

夏明朗怀疑地盯着他,总觉得那温柔似水的笑容里,饱含着某种白牙森森的狡猾。没多久,“武汉号”下锚停船,夏明朗着实觉得船是不那么颠了,可为什么……他的头更晕了。

值得欣慰的是陆臻也终于有了一些晕船症状,微微皱着眉,把揉碎的桔子皮放在鼻子底下嗅着。

在封闭的船舱里夏明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迷迷糊糊的好像是睡着了,又被一阵干呕催醒。睁开眼,抬头便看到陆臻低垂的眉眼,在明灭的灯光中模糊出光晕,随着船身摇晃拉出温暖的光带。夏明朗困惑地眯起眼睛试图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一切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的。恍惚间觉得陆臻又看过来,弯起嘴角冲着他笑,低头吻着他的嘴角说,没事儿,睡着就好了。

当天风浪太大,浪高过七米,厨房做不出饭来,全舰军兵都就着干粮过日子。晕船这种事第一靠天分,第二凭经验,但真到了风高浪急的当口,是个人都晕,只是程度问题。有人吐水,有人吐黄胆,最严重的连血都能吐出来。不过呢,也还好,就像刘东方说的,反正晕船也晕不死人,除非就是实在受不了自杀的。

晕船这毛病,身虚体弱睡眠不足时当然情况会严重点,可这归根到底也算一种运动病,有时候身体反应越是机敏的人晕得越厉害。结果夏明朗和方进首当其冲,晕得那个天旋地转,吐得那个七荤八素。倒是陈默与徐知着他们狙击组成员上船之前为了帮海陆搞训练,临时跟着他们补了一大批抗晕眩的前庭训练,结果歪打正着,虽然也吐也晕,到底比其他人好些。

到晚上,风浪小了一些,大副赶着大家出来走动,凑点了啤酒熟食给大家加个餐。刘东方惬意地坐在起伏不定的食堂里给大家说笑话,说早当年他还只是个小水兵,有一次跟着渔政船出海。言及于此他刻意地顿了一顿,夏明朗到底强悍,在这种三魂走了七魄之际还知道接话领子,他直起腰暧昧地笑了笑说:“挺刺激的吧!”

刘东方顿时精神一震,那眼神再看过来时,多少都包含了那么一点:兄弟,你是识货的。

三十一、

虽然吃下去很会吐光,而且晕船太严重舌头麻木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但无论如何东西还是要吃,能忍则忍能撑则撑,要不然连吐带饿,人很快就会虚脱,恶性循环。

东方船长乐呵呵地说着渔政船上的笑话给大家下食儿,他说起当年一出海就是三个月,船小浪急,顺便来个什么风浪都跟飞似的,厨师一边炒菜一边脚边放个桶来吐。他说那时候船上存不住东西,一开始吃青菜,青菜吃完了吃包菜,很快连包菜都没得吃了,大家吃罐头啃咸鱼,上岸了眼睛都是红的,去火锅店连点50盘菠菜。

他说晕船怕什么,是个人都晕,别说人晕,是个活物都受不了,他们当年为了改善伙食还试图养个鸡鸭,结果一出海,起浪了……猪疯鸡跳海,只有人还挺着。

大家都哈哈笑,是啊,只有人还挺着!

方进唏里糊涂地问:东方不败不是海军的吗?怎么混到渔政船上去了。

夏明朗暗地里踹他:又给人起外号……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方进于是唏里糊涂的又趴了回去。

是啊,无论风浪多大,即使猪都疯了鸡都跳海,是人也得挺着。大家吃完饭,一人领了三枚橄榄,一路撞着走廊回屋。陆臻为表诚意,自告奋勇的帮着大副去屋里绑人,把一只只神兽们都牢牢地绑在床上。回去时夏明朗已经消停了,一声不吭的平躺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睛紧闭,只有嘴唇是潮湿的,染着一抹不正常的红。

陆臻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嘴角,夏明朗微微睁眼:“都睡了?”

“嗯,我帮你看过了。”

夏明朗缓缓合眼,陆臻弯下腰去吻他的嘴唇,小声轻叹着:“队长啊,有时候我发现……”

夏明朗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你好漂亮”、“你很纤细”之类的惊人之语,连忙一把按住陆臻的后颈直接堵他的嘴。

睡吧……真的!

夏明朗诚恳的……老子再禁不起什么惊吓了。

这一夜自然不会有好睡,夏明朗一时晕眩一时又醒了,头疼的难受,忽然受不了又想吐,整个人徘徊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后来终于觉得睡稳了一些,才发现陆臻不知何时已经跟他挤到一张床上,牢牢地抱紧了他。

甭管能不能出门,广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响着起床号,夏明朗强撑着坐起身,发现陆臻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夏明朗晕沉沉地说了声:“早。”

陆臻凑过来舔着他的嘴角:“队长……”

夏明朗刚刚睡醒脑子里还不怎么清楚,警惕性就降了不少,有人献吻自然是乐得,他正在享受着那细软滋味,就听到陆臻轻笑着说:“队长啊,我以前看到你特别拽、特嚣张、特帅气,我觉得特别喜欢;可是为什么现在看到你这么娇弱的样子,我还是觉得你好可爱。”

夏明朗只看到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打得他全身都黑了一黑,骨头架子惨白地闪了一闪……

娇……弱……

夏明朗僵硬地看着陆臻,半晌,叹了一口气说:“你觉得我现在应该笑好,还是哭好……”

风浪居然又大了一些,但是雨停了,武汉号拔锚全速开进,今天的科目是高海况状态下的常规战备操作。夏明朗神奇般地感觉到自己的晕船症好了一点,他本以为是自己吐啊吐的就吐习惯了。后来才知道,晕船这种事索性大大地颠起来反倒会好一点,停船远比开船难受得多。这就是为啥有时候晕车的人坐吉普不晕坐宝马晕,都是一个道理。

但夏明朗不管他的理论基础是啥,当他觉得自己好一点儿了,他就开始非常急于摆脱‘娇弱’这个头衔了。说真的,太他娘的雷了,他这辈子还没想这两个字能跟他沾上边,他深切地感觉到不行了,这孩子得教育啊,好好教育!!再不然,什么梨花带雨、倾国倾城、美艳绝伦这种狗屁倒糟的词都能往他脑门上贴。

夏明朗一思及此,就觉着胃里又开始了新一轮更强的抽搐。

夏明朗冲着刘东方说麒麟要参与训练,东方船长惊讶地看着他说:“你们行嘛?”

夏明朗扯着嘴角说:“你问个爷们行不行,你什么意思啊。”

东方船长哈哈大笑,没问题,上!

夏明朗本以为陆臻得反对,没想到他听完积极支持,甚至提出了理论基础。据说晕船是因为前庭平衡感受器受到过度的运动刺激,产生过量生物电,影响植物神经系统造成的紊乱反应。然而从生理学上来说,无论是前庭还是植物神经都是次层中枢,会被高级中枢兴奋性反应所抑制。也就是说,就理论而言,如果你专注于一个别的什么事儿,你就能不晕,比如……自己开车的人常常不晕车。

夏明朗听完极度怀疑的上下打量了陆臻几眼,陆小臻马上露出科学工作者的严肃劲儿来。夏明朗嘿嘿笑了笑,得,甭管你是真是假,老子要玩儿的是爷们,吐也要站着吐,吐出血来老子都不能娇弱了!!

夏明朗一声吆喝,麒麟全员集合,一个个牙咬紧了,背挺直喽,愣是在过山车似的走廊上站稳了脚跟。

刘东方原本觉着头回上船能站直了下船都是个胜利,夏明朗这会儿吆喝来去的也就是单纯为了给自己的兵鼓鼓劲儿,没想到夏明朗清点完人数,他玩儿真的。直接要求大家跟着水兵们一起进行紧急召集,即从休息状态紧急进入自己的战斗位置。

麒麟众人的战斗位置只是在第一天熟悉船况的时候简单假设了一下,而军舰却是一个你连下舷梯都得练习好几遍才不会出错的地方。武汉号全长154米,宽16.5米,船身狭长紧凑。舰载各式各样的反舰导弹、舰空导弹、反潜鱼雷和全自动火炮,还有乱七八糟各项雷达、声纳以及电子系统的天线,甲板上各种装备林立,情况复杂,普通人贸然上船光是记地图就得记上好几天……刘东方正觉得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夏明朗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他们记得的。

于是,一声令下,气笛中拉出刺耳的警报。

冲上甲板才知道什么叫风大,放眼出去那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面上看不到一点碧色,阴沉沉,浊浪冲天,堆起千层雪峰,山一样的扑过来,溅得甲板上全是水沫。

狂风把甲板上的水吹成扭曲的线,一层层一叠叠交错盘绕,最后像蛇一样的昂起头,被打散在风中,碎成烟雾。

夏明朗看得啧舌,不自觉回想起前几天他在天琴岛经历的那场暴雨,当时已经觉得很是汹涌,现在看来简直温柔得像他老妈的摇篮。

甲板上浸着海水,极度湿滑,麒麟的队员们在剧烈的晃动中连滚带爬地狂奔,间或有人滑倒,直接跌飞出去,撞上右舷的扶拦。军舰踩浪而行,七八米高的大浪狠狠的撞上来,浪尖越过船舷在半空中甩得粉碎,像暴雨一样砸下来,把人淋得精湿。

夏明朗的战斗位置在船尾的直升机平台,按战术假定他应该跟着直升机升空指挥,但是在这种海况下,直升机根本不可能起飞,卡-28精悍的机身被缆绳和铁链牢牢的束缚在甲板上,在狂风中摇晃着发出钢铁的咆哮。飞行员拽着铁链站在他的位置上,地勤人员还在忙着检查飞机的锁扣是不是锁牢。

夏明朗闭上眼睛深呼吸,腥咸的飞沫扑面而来,他却从心底里爽出来,一直抽搐着强硬的宣告自己存在的胃部好像终于从腹腔里消失了,像其它沉默的器官那样安分守己地工作着。

夏明朗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前方马上有人应喝,一声声从船尾到船头,连成一片。

麒麟第一次高海况海上战备值班,虽然到位慢了一些,可是无一脱岗跑错,全员在岗。刘东方在船长室里狠狠地被震了一下,这他妈的就是素质啊,高水平的兵,到底不一样。

三十二、

武汉号所有舰上官兵在到达预定阵位之后,开始了既定的战术演练。各项雷达,声纳高密度战备扫描,导弹等各种攻击系统进入模拟发射。这是一次简单的常规训练,除了七米的高海浪让操作员有些困扰之外,一切有条不紊,整个舰艇看起来非常平静,甲板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一切在暗处进行。

这就是高科技时代的战争,一切在电波中由数字体现,悄无声息。

据夏明朗所知,像刘东方他们这些舰船上的军人多半只有手枪防身,而更多的时候,他们连手枪都不用,因为不需要,在现代化的海战中,短兵相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要么你击中对方,要么你被击中,弃船沉海。

夏明朗在船头吆喝了一声:“兄弟们,是回去趴着继续晕船,还是在外头继续玩儿?”

这很明显不是一个选择题,因为没人会选前一项,于是夏明朗很开心。

刘东方很诧异地观察着这群军舰上的生客,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远洋,广袤的大海,渺小的人类,举目望去四海茫茫,人在这天地间不过是一颗芥子而已。寻常人初次见到这种自然的伟力多半会怯懦谨慎,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

刘东方发现他很难用类似征服海洋、战胜恐惧这一类常规的词语去形容他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人他们看起来很从容,某种闲庭信步的味道,他们并不害怕,于是用不着去征服谁。

武备箱被抬了出来,人们聚集到船尾。刘东方很诧异在这种天气条件下他们怎么给自己放靶标,结果不一会儿,有人从厨房拿了一堆用剩的木条箱出来。就这么随手扯开,一块块从船尾扔出去,瞬间就被卷入巨浪中抛远,然后被一梭子弹打烂。

然后,他们开始比赛,比谁可以坚持更晚开枪击中,输的人或者最后失去目标的家伙们成群结对的在普通人站立都不稳的甲板上做俯卧撑。很快的,板条箱用完了,然而更快的他们找到了替代品,前天晚上喝剩的几个空酒瓶子成了新靶点。这一次他们用起了手枪。

从拔枪到上膛到凌空击碎,他们必须在那一小段低低的抛物运行中完成这一切。瓶子从船的这一边飞到那一边,进入大海——碎开!

刘东方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猜测下一轮的哥们是不是能继续完成这种高难度的射击。

忽然,半空中的瓶子提前碎开了,船上刚刚举枪瞄准的战士茫然地摊开了手。刘东方正在诧异,有人敲了敲另一块屏:“这里。”陆臻笑着说。

刘东方马上转头看过去。

陈默站在右舷边,他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一个铁支架上,随着船身起伏。此刻他刚刚放下枪,眼神平静如常。夏明朗扭头看向他,笑了。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隔老远就伸直了手。

刘东方蓦然感觉心跳加速,好像小时候看战斗片时那种热血沸腾的错觉。他看着陈默退下子弹,双手平握把枪交给了夏明朗,于是又轻声发笑,有点不好意思,他原以为陈默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把枪很帅地扔出来,而夏明朗会接枪转身疾射。

方进又扔出了一个酒瓶,墨绿色的玻璃瓶闪着微光划过灰蒙蒙的天际;“武汉号”锐利的船头高高扬起,踩上一重巨浪;船身摇晃,夏明朗的枪口随着抛物线滑动……

刘东方眼睁睁追着那点微光飞出监视器屏居然迟迟不爆,颇有一种武侠片守到最后居然撞上导演玩开放式结局的痛苦。他马上转向另一边,想看看夏明朗这会儿什么表情,终于如愿地看到那双深沉精干的眼睛从瞄准镜上慢慢移开,眼神比平时平静,沉静如水,有淡然自得的笑意。

徐知着在第二层的舷梯上敲响了栏杆,他抬起手,笑容看起来有些羞涩地:“侯爷,麻烦了!下一个给我。”

刘东方发现自己多少开始有些走神,船尾正在发生的那些事儿似乎有点不太符合规则,与他平时看到的正规训练不太一样。可他却觉得不愿阻止。那些人……如果一定要给那种感觉下一个形容,那些人站在一起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足球赛,那么兴奋、激烈、拼搏着努力……并且快乐!

非常快乐!

那种快乐像一根带着太阳光彩的绳索,它挥洒着汗水与激情,把那些人栓在一起,让他们放声大喊,自成一派。刘东方不自觉有一种失落,因为那快乐太过耀眼也太过狭隘,即使在同一艘船上,即使在咫尺相近的地方,他也明白自己没能参与其中,明白自己无法切身感觉到那种快乐。

“他们……很热闹。”刘东方斟酌着用词。

陆臻笑了:“玩儿呗,纯粹闲的,能不在屋呆着都乐死了。”

刘东方一时哑然,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什么。他本想说你们训练真刻苦,现在发现似乎对方不一定会领这个情,他看着陆臻轻描淡写地走开,去看雷达兵工作,很显然目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也不过的。刘东方有些困惑,他依稀记得似乎在咱们部队是不能用如此轻佻的态度对待训练的,他由此也记起了,那个永远在军报上被反复强调的“苦练”二字,倒是从来没听夏明朗提起过。

有万恶的晕船顶着,麒麟神兽们白天都练得非常投入,实在没得好练的时候,差点想着水手们一起练习船上格斗,把刘东方吓得连忙制止。这船晃悠得这么严重,大家对船上地形毕竟不熟悉,也没个防护,万一打毛了站不稳一跤跌下去磕着脑袋,那的确不是小事,夏明朗一琢磨也对头,这才打消了念头。

这天因为白天太过激情,于是晚上非常萎靡,再加上刘东方又停了船,浪涌起伏,夏明朗就觉着自己胃里也存了艘船,正在那儿忽悠忽悠地开。人说宰相肚里好撑船,他到底知道是怎么个滋味了,哼哼叽叽地躺在床上装死,连眼皮都不乐意撑开。

陆臻感觉这事儿忒邪门,虽然他的理智一向宣称娘C也是一种合理的存在,但是他的情感从小到大都特烦柔弱的男人。一个男人,甭管他长得再帅再漂亮,如果气质怯弱,态度柔媚,身如弱柳拂风,病比西子多三分;他恐怕看见都想绕着走。可是夏明朗最近硬生生憾动了他十几年的审美观,没来由地看着那苍白脸色、低垂眉目无比地心动。

虽然上下这个问题他们一直没摆上明面讨论,不过陆臻记得之前有一阵夏明朗特别喜欢在上面。当然,那厮也不会明说,总是在床*阴坏,先下手为强把他弄得五迷三道了,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日子久了,陆臻居然也觉得很不坏。他之前一直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纯零这种生物存在,大老爷们工具随身携带,哪能一直闲着不用!?

后来彻底栽到夏明朗手里,陆臻才明白一切皆有可能,原来只要某个人觉得开心,他就会乐意奉陪。可是风水轮流转,老天爷变脸变得比娃娃快,陆臻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刻。

折腾了一整天,夏明朗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摊大饼,汗水与海水浸透了全身。陆臻绞了条毛巾过来帮他擦,擦到关键部位到底按捺不住,上下其手把人给办了。夏明朗毕竟是感官主义者,推了两把没推开也就不如享受。可就是那两下反应不及的错愕落到陆臻眼里便成了欲拒还迎、无力推拒,更撩拨得他热血沸腾、心痒难耐。

这一回下来陆臻食髓知味,就此欲罢不能,隔三差五地缠着夏明朗求交·欢,而且偏偏最喜欢挑夏明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下手。一来二去的,夏明朗不明就里,简直惊了。这TNND怎么回事儿啊,姓陆的这小子再次青春期了?火力这么旺,比老子还色?

一个流氓通常都不能忍受向另一个流氓表示我累了,我没性*趣。尤其是当另一个流氓就是你老婆,这个问题就变得越发严重起来。老婆求交·欢的时候说我不行……那简直就是男人的奇耻大辱,不过夏明朗最近的确有点体力不支,所以倒还挺感激陆臻小朋友的这份体贴入微——主动在交欢问题上包揽脏活累活。

这些天夏明朗领着晕乎乎的神兽们高密度地演练了从劫持、反劫持到水下修复、水下突破的种种科目。夏明朗白天操练人,晚上偶尔被人操练,生活无比充实。

刘东方大开眼界,赞不绝口:能扛敢拼,我军之幸!

三十三、

航行日久,‘武汉号’再度回到近海,风浪顿时平静了许多。食堂趁机给大家做了一次好吃的,那鲜碧碧的蔬菜、黄澄澄的水果吃下肚,麒麟们只觉满足到死,颇有了一点再生为人的幸福。

演习在即,‘武汉号’结束独航训练,开始加入舰队编组。组编初期的数据链对接工作全是通信部门的活儿,夏明朗闲来无事、养尊处优,陆臻自然不会放过他。

小夏队长偶尔也觉得这事儿忒邪门,要说习惯还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被那臭小子缠久了感觉居然也挺不错。尤其是陆臻同志生性温柔体贴,前戏充分,正餐过硬,清理周全……绝对五星级享受,还真没什么好挑剔的。可是那天晚上,陆臻忙活了一天火烧火燎地把他往地上压的时候,夏明朗忽然发现原来习惯不光能成自然,习惯还会慢慢变化!

陆臻办事儿一向很猛,但是不嚣张,猛和嚣张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慨,不可言传,这就像陆臻一向很得瑟但是从来不高傲是一样的。可是最近渐渐的,陆臻日益张狂了起来,抱着他反反复复地求索,乌溜溜的大眼睛精光璨亮,眼神急切而炽热,恨不得把他吞下去,像一头已经长齐了鬃毛正在亮牙的狼。

夏明朗长长地喘气,放松肌肉把头搁回地板,他感觉到汗水沿着发根滚动,那规迹极度清晰,他的皮肤此刻敏感得不可思议。

夜已深,换气口送入清爽的海风,然而这一点凉意完全不足以冷却两具灼热燃烧中的躯体,狭小的船舱燥热无比,那是高含量雄性荷尔蒙的爆燃性气体,只需一个火星就能点燃。

由于床单无力承受这么多的汗水与激情,他们早把主战场转到了地板,完事之后泼点水一冲就好,非常方便省事,就是硬了点,常常让夏明朗错觉我是不是老了,怎么腰酸了呢。

船已经停了,起伏的浪涌让船身摇晃不止,于是,每一次陆臻抽动时,夏明朗都感觉地球在震颤。那种震颤沿着每一个毛孔沁到他身体里,汇聚出一种很大的波动,从心底里漾出来,有种辛辣的味道,这让夏明朗难以忍受,几乎想要嘶吼。然而他叫不出来,他总是叫不出声,所以他常常需要闭上眼睛却努力消化那种感觉。

辛辣而猛烈的,快慰却疼痛的……最原始的刺激。

下唇一阵刺痛,夏明朗错愕地睁开眼,陆臻狠狠地瞪着他,目色缁深。

“专心一点!不许走神!”陆臻不满地摇晃着脑袋,汗水从他的鼻尖滴下来。

夏明朗忍不住笑,然而这种轻佻的态度激怒了某人,他的动作放慢,变得又狠又准。当体内的某一点被狠狠擦过的时候,夏明朗紧张地绷住了脚趾,这是不同于射*精的另一种快感,它是缓慢累积的,从身体的中心开始像洪水一样的泛滥。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咬住什么,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陆臻显然很满意自己收到的效果,他甚至兴奋地俯下身去舔咬夏明朗厚实的嘴唇,用灵活的舌尖开路,诱哄着撬开紧咬的牙关,修长的手指随之而入……

“叫出来吧,乖,我想听……”陆臻舔着牙尖,笑容很嚣张,他一手扶住夏明朗的腰,紧贴着最敏感细软的地方慢慢的磨蹭。

夏明朗忽然挑眉,凝眸瞪了他一眼,陆臻顿时神魂颠倒。

一时失神,夏明朗已经翻身坐到他腰上,一瞬间的体位大变让陆臻惊喘出声,彼此嵌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夏明朗脸上因为用力而闪现出凶狠的表情,他咬紧牙微微扬头,脖颈拉扯出肌肉的纹理,异乎寻常的性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夏明朗都是一种猛兽,这种猛兽会被绕指缠柔细密地捆绑,但是……他绝不接受撕咬,那只会让他更兴奋。

深深吸气让自己缓过来,夏明朗感觉到内脏被严重地挤压,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从喉咙口顶出来,他从未试过这样,让另一个男人的一部分这么深的进入自己。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低声咒骂:“妈的,怎么会这么长……”

陆臻听到这话哪里还按捺得住,他连忙撑起上半身想要抱住夏明朗,却被一肘子打了回去。

夏明朗勾唇而笑,开始张狂地挺动起腰,他低头握住陆臻的脖子,用拇指一点一点地抬起他的脸,低哑的声音里透露出浓烈的情*欲:“你他妈最好给我撑住了,别早泄!”

陆臻看到眼前的空气瞬间爆炸,金黄色的气流像闪光的云母片,从天花板上落下来。

在爆炸的中心,那个瞬间的夏明朗就这样深深地蚀刻进他的脑海里,那无可形容的精彩与诱惑。明明是脆弱的,漆黑的瞳孔失陷在情*欲的水光中;却又有一种仿佛非人类的狂野,那是带着荒漠气息的原始的野性,极度的嚣张而桀骜,像原野上狂奔的烈马或者豹子……汗水沿着夏明朗身体流淌,古铜色的肌肤闪烁着黄金的质感,每一块肌肉都完美如雕塑。

陆臻掐着夏明朗胳膊坐起来,他用力拉扯,让火热的唇舌胶合在一起,含糊不清的喘息:“有种,我们比谁撑得久!”

夏明朗忍不住大笑。

办完事儿,两个人披上衣服若无其事的溜出去洗澡,房门开合几次,房间里激情淫靡的气息迅速地扩散开,消失无踪影。或者鼻子灵敏的人还能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一点点暧昧的气味,然而那也不妨事,毕竟在船上生活,娱乐基本靠手,类似的气味在哪里都不鲜见。

在淋浴房,细细的一线淡水洒在炽热潮湿的皮肤上,因为不够而更显得珍贵,也因为这珍贵反而感觉过瘾,偷情似的快感。夏明朗看到陆臻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无比热情的看着他。

夏明朗开始相信所有性冷淡都是因为不够爱,要么不够爱他(她),或者,不够爱生命。而他对这两者钟爱的不得了,他只觉一切都好,不仅仅是他的枪、他的事业、他的陆臻或者其他什么的,是一切的一切都好。

所有的一切嵌合在一起,刚刚好!

在曾经的生命中,他像每一个刀锋少年那样夺路狂奔过,然后被踩住刹车,放下脚步,而这一刻,他终于平静。

平静是一种无所畏惧的满足。

从柳三变那边传来急电,开始催他们回去开会,说是演习在即,你们他妈的到底想占哪个茅坑拉屎,快点滚回来说清楚。夏明朗每次都狡猾的绕过去,顾左右而言它,说我们这里也忙的不得了。当然,他们也的确是忙的,虽然身体上的训练暂时放了放,可是头脑风暴又一次席卷。

或者是因为最近的地区形势过于紧张,这次实弹演练规模大得超乎寻常,三大舰队都派了王牌出马,而整个南海舰队几乎倾巢出动。陆臻兴奋的整个人都闪闪发亮,白天帮着调验数据链系统,晚上就着鲜活的实例给大家讲解海军的各级舰船、各种舰载武器及各路常规海战战法。陆臻一向善勾搭,连‘武汉号’的导弹操作手都让他拖了来给大家讲课。海战与陆战毕竟是两个体系,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连夏明朗都觉得很是新奇有趣。

刘东方的‘武汉号’这次要和一个8联的022船队编组一起行动。这种被陆臻称之为‘肓眼小美人’的隐身双体穿浪快艇是最近几年造出来的新款,却像病毒一样迅速复制,迅速列装,转眼间已经装备到各大舰队形成战斗力。单艇荷载八枚巡航导弹,是饱和攻击的利器。组团出击时64枚导弹齐射,就算是‘宙斯盾’也能让它撕开一个口子。

不过022虽然速度快、隐蔽性好、火力强劲……但是雷达单薄。导弹飞出视距就啥也看不见了,只管发射无力控制,需要与驱护舰编组出击,比如说像现在这样,请‘武汉号’上的‘音乐台’帮忙制导。当然,雷达数据共享之后,信息的传递就变得至关重要,这也就需要更为流畅的数据链系统,以及更加高效有序的C4ISR系统。

在风和日丽的下午,022身上独特的海洋迷彩在阳光下清爽迷人,陆臻兴高采烈地趴在栏杆上向夏明朗解释他的船,是的这是‘他的船’。他在述说自己的梦想,将来的有一天,他要打造一条怎样强悍的无形的锁链,把这天上的、陆地的、海洋的、海水底下的种种牢牢的联在一起,令行禁止,让它们像一个人那样去战斗。

夏明朗看着他笑,海风吹透了他的作训服,只觉心旷神怡。

这是最快乐的时候,他们还足够年轻,他们彼此坦诚,毫无芥蒂。每天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做*爱,满怀希望与信心,心里没有一丝的阴影。

后来,夏明朗回想起来,那是陆臻最可爱的时候,那么单纯,那么热烈,目光像金子一样灿烂。

注:

1.宙斯盾:全称为‘空中预警与地面整合系统’,是美国海军最重要的整合式水面舰艇作战系统。利用舰载对海空导弹应对敌方同时从四面八方发动的空中攻击。

2.音乐台:一种俄产雷达,可以进行超视距的远程导弹制导。

3.C4ISR:C4ISR是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情报及监视与侦察的英文单词的缩写。即当局作出重大战略决策以及战略部队的指挥员对其所属部队实施指挥控制、进行管理时所用的设备、器材、程序的总称。

麒麟[现代军文]

作者:桔子树

三十四、

夏明朗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弃船登陆,柳三变和江映山差点想拿军靴砸他的头。用柳三变的话来说:你老兄死到现在才出现,这地里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种好了,到哪儿给你挖个坑去管杀管埋呢?

夏明朗连忙赔笑不止,只说没关系没关系,咱不占坑,把人散开,任君调遣。就让陈默领一拨人归入水鬼营治下;他自己领上一拨人去支援蓝军,这样双方实力对比依旧均衡,至于陆臻么,那小子是通天党,前路早就铺好,已经给自己寻到了绝好的去处。

柳三变是知道夏明朗那心气的,当下狐疑地瞅着夏明朗上下打量,嘀咕着:你小子又玩什么阴谋阳谋?

夏明朗嘿嘿笑,说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哪还敢有什么别的企图。

柳三变仰天长叹,甭管他有什么企图,还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原本他预想的也是让夏明朗跟着大部队干,就担心那小子心高气傲的会不乐意,没想到人家比他想得更极端。

这样的计划交上去,旅长当然也没什么意见,瞬间通过。反正原本在上面看来这麒麟这二十几口子就是来打酱油的,观摩的成份多过参与,现在他们乐意把酱油打更彻底一点那自然更好不过,省得麻烦不是么?

可是虽然方案通过了,这程序还是要走,流程还是要全。时间紧迫,打报告有如打仗,夏明朗借用江映山的营部办公室干活,同时召集了陆臻、陈默、徐知着、冯启泰一起过来搞,还买一送一捆绑了方进当跑腿儿的。

这边厢忙得沸反盈天,那边柳三变喜得幸灾乐祸:让你过来你不过来,拿老子说话当放屁,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陆臻也觉得挺奇怪,夏明朗一向不太喜欢被平行指挥,麒麟的人也大都自成一派,作战方式与作战思路与众不同,更喜欢独立处理问题承担任务,而且这么干的确战斗力更强,可是现在……

夏明朗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细细道来:企图么,当然是有的。别忘了我们这次过来是为什么?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们是来体验的。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缩成一个拳头去攻击,那么麒麟部队与海军各部的接触面就会大大缩小,那跟平时被借调出来帮忙守海岛其实也没什么大分别。所以,不能这样,把人都散开,去观察去体会,尽可能的插入各个层面。看清楚他们的优点与缺点,看清楚他们最大漏洞与需要,而那些……就是麒麟将来努力的方向。

“因为我们是麒麟!”夏明朗亲昵地拍着陆臻的肩膀:“我们不能只满足于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是……解决方案。”

陆臻愣了愣,忽然由衷地笑了,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黎明,他糟糕透顶的第一次演习。想来,那种拉长阵线用一个狙击手守一片海滩的疯狂战术也不会是守岛海军的要求,于是……那应该也是麒麟式的解决方案。

因为涉及到几个军种对接的问题,文件材料琐碎不堪,夏明朗他们直接忙了一个通宵。大清早江映山过来上班,乍乍呼呼地打着招呼说早啊!夏明朗揉揉眼睛,有些疲惫地说不早了,兄弟请吃早饭不?江映山呵呵笑,叫了通讯兵出去买早饭。

陆臻叨着包子喝着豆浆,站在窗边做伸展运动,远远的就看到万胜梅风风火火地过来。到底是眼尖,陆臻一声阿梅姐冲到喉咙口,硬生生拦了下来,我滴那个天啊,这女修罗煞气太重。

万胜梅走屋看了一眼江映山,又冲夏明朗点了点头,转了一圈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往哪儿坐,抬脚勾过一张椅子来,临到一半忽然改了主意,足尖一挑把它踢上天,然后一脚踏上去,“哗”的一声,碎了个稀巴烂。

徐知着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柳三变冲过去拉住他,连连摆手,示意:没事儿没事儿,跟你没关系。

“姐……姐?”方进茫茫然有点怯。

万胜梅看着他笑了笑,就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慢慢地合上了眼。

夏明朗冲柳三变勾勾手指,柳三小声说道:“旅长说演习要按编制来,让秦月和小桐先归队。”

夏明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半晌,他笑着说:“那什么,我再去说道说道?”

“别了,夏队!”万胜梅抬起手:“别麻烦了,连演习都不让,后面的更甭提。”

“可是阿梅姐……”陆臻不觉诧异,他仍然记得当时的万胜梅是怎样言词恳切地请求他们的帮助,这女人不像是这么容易就会放弃的。

“连演习都不让……连演习都不让……”万胜梅曲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我本来以为之前同意让她们去了,就是个突破,绕一圈又回来了。”

“阿梅姐,我跟队长再去帮你说一说吧!”陆臻总觉着不忍。

“不用了,旅长让我别太上赶着,什么功都想争。这……再说什么……就没用了。”万胜梅睁开眼,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你说这年头怎么办吧!以前不如人,没人瞧得上你;你拼命了,他们说你样子难看。你不发火,他们说你懦弱,你一发火,他们说你太脆弱。”

“怎么这样呢?”方进难受了:“姐,咱们再想想办法呗。”

“别,别……没事儿,我没事儿。”万胜梅拉过方进,大力拍了拍他的胸口:“其实没什么,她们俩去不去吧,我也就是脸上多层光。可自己领出来的兵总指着她们成材嘛,对吧!”万胜梅忽然有些受不了,眼眶一下就湿了,方进狗腿地想递个纸巾子,转头找了一圈回来,柳三变已经把他的位置给占了。

万胜梅抹了抹脸,深呼吸,又笑了:“其实我就是有点私心,将来队里再来人了,我就能说,好好练呐,你们师姐怎么怎么……跟男队员一起,没分别。柳三,你说把我们这些人招进来,不就是为了这样吗?要不然招我们干嘛呢?又不是唱歌跳个舞的。”

“你别瞎想,又钻牛角尖,这次场面太大,情况特殊,旅长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是啊,也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些日子,倩倩给我打电话,她现在转业当特警,她说前一阵搞国庆,全城戒严,缺人手,有一个算一个全上了。她一身防暴扛着枪上街,那个紧张,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就担心出事儿,说可比演习吓人多了。柳三,我的姐妹,还不如警察。”万胜梅整了整衣领,拉直衣角,慢慢站起身:“走了,我先回。”

方进还想招呼,被柳三变一把拉下,殷勤地护着老婆出门,临了还特蜜意柔情地问了一声:“老婆啊,晚上回家吃饭不?”

万胜梅脸上一红,登时愣了,异常局促地回头看了看那一屋子笑容暧昧的大老爷们,连忙提高声音说:“不回了,来来回回的没空,这都快开演了,队里忙!”

陆臻惊愕地看着万胜梅红了脸拔腿就逃,他结结巴巴地指着柳三变说:“这这这……嫂子这是,害臊啦?”

夏明朗意味深长地斜了陆臻一眼:你当谁家老婆都跟你似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柳三变无可奈何地回头看看他,却没吭声,眼看着万胜梅人走远了,脱下军帽甩到桌子上,低头骂了一句:“我操!”

“怎么了?”夏明朗探身过去。

这女人走了,男人才敢放肆,一屋子大老爷们全围了过去,听柳三变骂娘。虽然柳三变再三强调他不是因为自己老婆偏心,可旅长他那也太不拿底下人当回事儿,怕麻烦,怕折腾,他老人家一句话,下面人个个跑断腿……BLABLABLA,不计形象地抱怨了一堆。听得江映山直瞪眼,心想这小子转性了怎么的,居然在外人面前吐自家老大的槽?

夏明朗听着眼珠子直转,方进忽然一拍大腿嚷起来:“臻子,你那师叔曹修武不是现管嘛?他是舰队参谋长啊,那一个金星比四颗星的大,你让他一说准行啊!”

陆臻脸上发黑,一肚子话冲到嘴边,看着方进那纯真的大眼睛又全泄了。且不说,他一个麒麟友军的身份干涉人家的内部事务得犯多大忌讳,也不说,他跟这曹修武压根儿就不熟,难得见过那一两回也全在饭桌儿上,根本没什么深里的交情。就单单说这请一位少将向一位大校打去招呼关心两个士官的训练问题,这个级别差太多,几乎无法开口。

这件事不是太大,是实在太小,他就没法提,曹修武也没法办,真要是办成了,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循私情,在外人看来简直妖异。恐怕马上就得有人来研究秦月她们与曹修武的亲缘关系,秦月她们与陆臻的不正当男女关系,或者陆臻与曹修武的门派归属问题……

陆臻憋了半天,看着方进那无比期待的小眼神,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这怎么说呢?她们又不是我女朋友。”

夏明朗一巴掌拍在方进脑门上:“边儿去,别添乱。”

方进嘀嘀咕咕非常不满地缩了回去,他急扯着陈默要评理,陈默看了他一会,摇了一下头,方进顿时大泄气。

 

三十五、

“得得得,都别吵了!”夏明朗一锤定音,他盯着柳三变的眼睛问:“那俩丫头好用不?”

“当然啊,那不废话么,三千里地俩独苗,再挫能挫哪儿去啊!”

“好用就成了,把她们带上。我就不相信了,到时候迷彩一打,往队列一站,他老人家除非是孙悟空火眼金睛,我担保他看不出来谁是谁。事后问起来,你就说这事发现晚了,作战计划都弄好了,万胜梅那儿没她们的位置了,你这里还缺俩人。你们李旅长要是发火儿呢,你们就跟他争,连着亚丁湾这事儿一起争。本来去不去亚丁湾就看这次演习,你手上有成绩有表现,说话就有底。他要是不发火儿呢……”夏明朗拍了拍柳三变的肩:“你也算是尽力了。”

柳三变苦笑。

“他要是不发火儿,那我们刚好就带着小月她们去索马里啦!”方进乍乍呼呼的又跳了起来。

夏明朗瞪他一眼,方进蔫蔫地又坐了回去,小声嘀咕:“爷我又哪儿说错了。”

哪有那么简单,陆臻看着夏明朗苦笑,有时候没反应是最烂的反应,那说明人家压根儿不重视你。是啊!你不错,你挺好你很出色,但同样出色的人也不缺,又不是非你不可,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人,人家干嘛不去找那更顺手,更习惯瞧着更顺眼的人。

可是,要做到非你不可得多难呐?真他娘的残忍!

陆臻摇了摇脑袋,拍桌子大吼:“干活啦,干活啦,干活啦!!!”

方进是单核的大脑,基本上同时只能琢磨一件事儿,陆臻及时切断了他的思路,他也就乐呵呵地忙别的去了。

这一大摊子的杂事儿,一直忙到黄昏才算七七八八搞定,这还多亏江映山同志于百忙之中支援了他们一名机要员。这让夏明朗由衷的仰天长叹,谢政委我对不起老人家,你才是麒麟真正的支柱,纯正的!!

话说老江一直不能理解,一个中队编制的地方怎么可以没有机要,夏明朗诚恳的看着他说这个真没有。江映山扇着蒲扇似的大手说这个真得有。

万事俱备,东风在望,陆臻舒张着十指吼了一声:“吃饭去啦!我请!!”

顿时群情激昂,纷纷响应,再没人去考虑机要的问题,大家的脑子都留给了鸡鸭。陆臻一边清点着人头说咱们把三哥也叫上。方进腿快,一转眼人已领到,陆臻瞧着他身后空落落的总觉得少点东西,直到在小饭馆子里吃完饭,回旅部进了大门他才醒悟过来:小马呢?这可是柳三爷麾下头马!怎么回来两天了,一次没见着。

柳三变听他嘀咕,脸色一下就变了,三分自嘲七分难受的说:“要走了,急着转业,先调别地儿去了。”

“啊?”陆臻大惑不解:“不会吧,这节骨眼儿上急着走?”

这再急也得把护航那事儿给办过去再说吧,当了这么些年兵,难得赶上件盛事,哪能不去呢??

“拦不住啊,你当他想走呐?”柳三变长叹了口气,掏了烟出来给大伙儿分。江映山燃上烟,安慰似地拍了拍柳三的肩膀,陈默和徐知著各自走快了一步踩着上风走,方进、陆臻和夏明朗俯耳过去,阿泰挨着他家组长偷听……

“怎么回事儿啊?”陆臻想不通。

“他家情况特殊,从小没爹,他叔很能耐,一直接济他。海南这地方风俗你们不了解,本地男孩像小马这样的绝对算特别好的,踏实肯干,能吃苦,所以他叔也喜欢,一直说过两年转业了回去跟他做生意。可是最近忽然哗一下房价蹿成这样,他叔做房地产生意的,一下赚翻了,生意太大了嘛,等不了,说赶紧回去帮忙……”

“那小马哥能乐意?”方进不相信。

“不乐意啊,前一阵看着我差点红眼睛。可不乐意又有什么办法,那是他叔,又不是亲爹亲妈什么都留下给你,人现在发话了,你不去;等过两年你想去,指不定就没你的地儿了。”柳三变长长了吐出一口烟:“所以老子还得劝他,别较劲儿,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手。没撤儿啊!你们说我哪敢留他,人家坐那儿一个月净赚一二十万,上百万的,我们这儿有什么?年纪到了衔儿上不去,回头硬刷下来,哭都没地儿哭去。”

话说到这份上,别说几个当官儿带兵的都点头称是,就连方进也没话了。只是一转眼这小子又乐呵起来了,直嚷嚷着那小马哥以后就是大老板啦,而且多实在一个行当啊,哥几个以后来海南玩儿就住他的去,多好呀。不像沈少似的,说起来家大业大多有钱的,回家探个亲放话说人人有礼,回头拉一车小熊猫过来,老子搁都没地儿搁,回家送人,我弟都当我神经了。

柳三变被他逗得直乐,话题慢慢转向,变成当年沈少那一车小熊猫大家最后都怎么处理了。夏明朗见陆臻脸色不对,随口编了个理由拉着陆臻走了另一条路,徐知著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嘴角一抿偷偷乐出一个小酒涡。

夏明朗心想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么点闷骚不好,啥事儿都知道,还非得让人知道你知道,多招人记恨啊……

离开大路走了不多远,人声渐渐稀了下去,夏明朗笑着说:“你别介吧,365行又不是只有当兵这一行有出息。”

“我不是这个……”陆臻笑了笑:“我只是忽然有点感触。”

“您又哲学了!”夏明朗皱起脸。

陆臻没撤只能笑,他挠了挠头发,笑着开口,声音很淡然,带着一点沙质的沉哑:“1985年美国启动‘星球大战’计划,我们说他们异想天开,最后他们完成了全球战略卫星分布和GPS导航系统;1993美国启动‘信息高速公路’计划,那时我们在想,嘿这是什么玩意儿?而现在他们统治着互联网的标准。前一阵,有个军报上说美国是一个不踏实的国家,他们不事生产卖嘴皮子换钱。简直无知。是啊,我们多实在,我们说房地产是国家支柱产业,一砖一瓦盖起来,然后把房价从一万炒到三万,最后告诉自己,GDP涨了三倍。”

夏明朗一时哑然,只能按住陆臻的肩膀说:“别想这么多。”

“忽然想到的,不是故意去想的。”陆臻抬起头看着星光灿烂的夜空,只有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才能看到如此光洁的星辰,空气里有清淡的海洋的气息。

“昨晚上休息的时候看到的邮件。蓝田问我,他在考虑入籍,问我怎么看。”

“哇,他连这么大的事儿都听您指挥。”夏明朗故作惊愕。

“他犹豫不决,想多听点意见。”陆臻看四下无人,轻轻碰了碰夏明朗的脸,这是个很亲昵的小动作,让夏明朗瞬间舒畅了不少。

“那您老怎么意见?”夏明朗仍然嘻笑着。

“我说,你将来可能会很厉害,如果你最后真的很厉害,我不想再听到一个华裔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陆臻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很深远,仿佛可以看到无尽的虚空去,他小声叹息,有些忧伤地:“他们都要走,都想走。我今年回家,我妈说我高中同学又走了两个,一个去加拿大一个去了新西兰。去加拿大的那个跟我说穷啊,在上海活不下去了,把房子卖了移民刚刚好,将来小孩念书还不受罪。我高中同学现在还留在国内的已经没有四分之三了,走了,最好的都走了。”

“最好的没走!”夏明朗说。

“不,真的都走了,最有本事的,最有钱的都想走,现在连蓝田也要走。我回家,和同学们一起吃饭,有人说这个国家太让人不放心了,赶紧走吧……是啊,这个国家太让人不放心了,还怎么能放心离开她呢。”

夏明朗慢慢敛尽了笑容:“他会听你的,他不会走。”

“是吗?”

“我也不会走!”夏明朗很轻地揽了一下陆臻的肩膀,沉声说。

陆臻看着夏明朗的眼睛,纯黑色的,平静的眼眸。那么平静、肃穆,足可以吞噬一切的慌乱,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信仰都会崩塌,我至少还可以相信你。

真好……

陆臻转身抱住夏明朗,用一种非常干净的不带任何欲望的方式紧紧地勒住他的背,似乎只要这样子,那些慌乱、惆怅与不平都会消失再无踪影。

“真好!”他说。

陆臻发现他对这个国家的心情一直都在变。小的时候,她是伟大的;再长大些,她是崇高的;再大一些,她是落后的;再然后,她是灰暗的……而现在,她是他的!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父母亲朋生活的地方,他出生的土地,他的祖先繁衍生息的文化……这是他的,好好坏坏,这些都是他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不可离弃的。

“筑梦踏实,记得吗?”夏明朗在他耳边说。

“嗯!”

“咱们是军人,不会当逃兵,守住你自己的阵地,别管他妈的背后人走人散……”夏明朗扶住陆臻的脸,看到他眼底去:“下周就要演习了,干漂亮点儿。”

“明白!”陆臻非常利落的点了一记头,如下军令状。

那天晚上,夏明朗仰躺在床上看着陆臻在书桌前忙忙碌碌,显示屏的白光照亮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柔和而纯净。这小子永远想得比他多、比他远、也比他广,所以永远都是个操心的命。然而最奇怪的是,这么个愤世嫉俗的小孩儿,却有一颗赤子的心……所以他喜欢。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翻身睡着。在梦里,他看见蓝田宣誓效忠美利坚,他连忙指着蓝田说:你看看,以后别搭理他。梦里的陆臻还生着十八岁时的样貌,他鼓着圆圆的水晶包子脸用力点头,一脸鄙视地说:是的,以后决不搭理他。

夏明朗在梦里笑出了声,陆臻转头看过去,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帮他把薄毯再拉一拉。

夏明朗迷迷糊糊地问:“睡啦?”

“我关机去。”陆臻小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