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狂笑长安>第177章 杀庚(七)

躺进棺材里的李慎还没来得及闭上眼,就迎来了据薛白狼所说,自他来此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所经历过的最凶猛的一次崩流。

“喂……喂,还活着吗?”

熬到崩流结束,薛白狼虚弱的开口呼唤李慎,旁边的棺材却不声不响,让他有点担心。过了差不多有几分钟,他突然听见一声类似于猫科动物发春一样的呻吟。

薛白狼的脑子有三秒钟的断带。

李慎的声音姗姗响起:“……好爽。”

身体被卷进崩流,就如同被万针穿身,扎成筛子,然后无数腐蚀性液体从被扎出来的洞眼里穿过去,这堪比酷刑的痛楚能让绝大多数人丧失意识,甚至痛死过去。薛白狼记得自己第一次遭遇崩流时,也昏迷了足有半日,差一点哭爹喊娘。

所以他愣了半晌,很认真的问李慎:“你是变态吗?被虐狂?”

从李慎的棺材里慢悠悠伸出一根笔直的中指。

“感觉跟泡了个热水澡一样。”李慎诚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并且感慨道,“啊,好想再来一回,不过瘾啊……”

薛白狼还没来得及吐槽,就感觉头顶有种很熟悉的异动,他目瞪口呆的抬起头——

只见一大波崩流奔涌而来。

“我哔你个乌鸦嘴!”薛白狼欲哭无泪,就算是他也没经历过这么接连不断的崩流来袭,只能睁着虚弱的眼睛被席卷到面前的能量乱流淹没。

与身受酷刑的薛白狼不同,李慎的感觉宛如婴儿泡在母体温暖的羊水中,因为生命力流失而遍布周身的寒冷被驱散,涌动的崩流温柔按摩着他的四肢,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受。他惬意的闭上眼,在这舒适而温暖的波流中陷入梦乡。

李慎坐在高高的山坡上,远处是绿绿的草儿和吃草的牛羊,天很高很蓝,空气无比清醒。身旁有人支着手臂躺在草地上,悠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哼曲的人有一头灿金色的短发,面孔生的极具异域感,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眼珠却黑的发亮。他慵懒的躺在草地上,笑意盎然的望着李慎,问他在想什么。

李慎说我肯定是在做梦。

身旁人抬起手用草叶儿搔了搔李慎的鼻尖,笑着翻了个身,仰面张开手臂躺倒。李慎犹豫着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人闭着眼睛,嘴边噙着笑容,一副轻松解脱的表情。

“是梦啊。”庚衍喃喃道。

李慎突然觉得有点难过,移开视线,站起身。目光中一望无际的苍翠草原,风吹起飘摇的草叶,掠过他漆黑的发丝……

他转身离开。

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梦境。

睁开眼睛,又看见棺材板缝隙透进来的光,李慎叫了声薛白狼,没得到回应,他费力的把棺材板往下推了推,探出头去看对方。

两具棺材间有半米的距离,李慎伸长了手臂,按在对方棺材上方的缝隙上,磕了磕边缘,过了半晌,又慢吞吞将手收回来,安静的躺回去。

第二天,崩流又来了。第三天第四天,同样。

近乎崩溃的薛白狼用屁股赌这一切绝对与李慎有关,对方没来前,崩流最频繁的时候也就是半个月来一次,对方来了后,一天一回绝不迟到,有时候甚至还一天两回。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人没死,精神估计要先崩溃了。

李慎很迷茫。

崩流这属于方陆边缘地带的异常气象,是外界的异种能量入侵后引发的能量乱流,他如今连个天门都算不上,何德何能搞出这般大动静?面对薛白狼扣下来的大帽子,他觉得有点小委屈。

“被你说的我好像灾星一样。”李慎抱怨道,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可不是吗?与他亲近之人都因他而死,他正是带来灾祸之人……不折不扣的灾星。

“灾不灾星我不知道,反正我要被这崩流搞死了。”薛白狼有气无力答。

李慎笑了。

“你在这躺了一年多也没死成,我看还是算了吧。”他笑道,“下山吧,没人拦你,找个地方好好活着……抱歉啊以前下手太狠了,不然你还能留个后什么的。”

薛白狼怒道:“滚,老子全身都烂了,还活着干什么。”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李慎话说一半没了声,不是伤感,是崩流又来了。

闭上眼睛的话,就能看见五光十色的幻觉,整个世界变成斑斓的光晕,却并不令人感到眩晕,相反,有一种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的欲望。李慎在这片绚烂的光之海中漂浮,闭目倾听着那遥远的音符跃动,不知不觉又一次陷入梦乡。

这一回,他看见了一张高高的王座。王座上垂头坐着个人,面孔被披在身上的华丽王袍所掩盖,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刀穿透对方的胸口,牢牢钉在椅背上。

李慎走上台阶,握住了刀柄。这刀他并不陌生,是庚衍送给他,被他佩戴在身上的那一柄。

——刀名成双。

他松开了刀柄,掀起遮盖在王座之人头上的锦袍。

白骨,骷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开始是轻笑,继而是狂笑,李慎狂笑着仰起头,用力拔出了钉在对方胸口的长刀。于是一切都开始崩塌,整个梦境在他的笑声中粉碎。

第六天,李慎饿疯了。

修炼之人有体内源能的支撑,虽然会有饥饿感,但远比普通人薄弱的多。像薛白狼这样的仙路强者,一年多没吃没喝也照样能活,可李慎不行……他不仅修为尽丧,体内还有着以他的生命力为食的异种能量,要活下去,就必须摄入食物,从中获取能量。

如果不是频繁的崩流极大程度缓解了他身体的恶化情况,他可能已经死了。

“……想吃焚琴楼的鹤煲,红汤素面,翡翠黄金包,再来头烤乳猪……”

“你闭嘴。”

“压缩兵粮也行啊……草根树皮我都吃得下去……”

“你不如把棺材板啃了。”

“槽……咬不动。”

饥饿感折磨起人来,比死亡还可怕,李慎这辈子还真没体验过快被饿死是什么感觉,而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最经常面对的困境。他们这些修行者没了修为,才能知晓常人所有的虚弱和无力感,体会到饥饿的滋味,这并不比面对战场的死亡来得更轻松。

人都是健忘的生物,极少有人在获得力量后还能记得弱小时的无力,从而也就无法体会到弱小之人的感受,心安理得的将之视为蝼蚁,肆意践踏。所以杨火星的理想,才会被长安人耻笑,得不到认同和理解。

李慎徒劳的睁着眼,感受着快被饿死的滋味。然后,他看见了一头狼。

一头又老,又瘦……快被饿死的狼。

狼蹲在他棺材的正前方,身上的皮毛秃落的厉害,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蹲在那里,与躺在棺材里的李慎对视。

李慎看不见自己的眼睛,所以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爆出了何等炙热的目光。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头狼,小声同身旁的薛白狼道:“喂,有狼。”

“……啥?”

“你往前看,外面有只狼。”

在崩流的影响下,东极崖是一片彻彻底底的荒土,寸草不生,生灵绝迹。这狼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这些东西李慎都无暇去想。

旁边棺材里的薛白狼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想干什么?”

李慎毫不犹豫道:“当然是吃了它。”

薛白狼又沉默片刻,接着‘哦’一声,便没了下文。

李慎的脑子里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吃掉这只狼,首先他得逮住它,它在外面而他在棺材里,打开棺材的动静肯定会惊动到它,如果它跑掉的话,李慎估计自己多半没力气追。然而不从棺材里出去,他手上又没有合适的武器,也没有足够的力气用石头砸死它。

李慎陷入了焦躁的困境,快要疯狂的饥饿感在催促他冲出去干掉那头狼,然而理智又告诉他这样做根本是徒劳。

最后他只得向薛白狼求助,薛白狼是仙路,就算在这里躺了一年多,无比虚弱,要干掉这头狼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不。”薛白狼拒绝了,“要吃你自己动手,别找我。”

李慎清楚他们本就不是多么友善的关系,是他害的薛白狼只能在这里等死,薛白狼不肯帮他,也是再正常不过。所以他没有再发出恳求,而是固执的凶狠的安静的盯着那只狼,一眨不眨,死死的盯着。

崩流又来了,李慎没有闭上眼,他有点期待,期待狼会在崩流中昏迷或死去,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吃掉它。可令他失望的是,那头狼居然熬住了崩流,一动不动的蹲在原地,用黯淡的兽瞳与他对视。

第七天,李慎更加虚弱,狼也更加虚弱。

第八天,李慎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第九天,狼死了。

李慎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了焦距,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虚弱的,有些惊喜的,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伏倒在地上的狼。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棺材盖,手足并用的爬向那头狼,警惕的伸出手,摸向它的头颅。在手掌接触到灰暗皮毛的前一刻,他突然停下动作,似有所觉般回头望去。

不知何时出现的灰衣人站在薛白狼的棺材旁,将透出尺长缝隙的棺材盖向上拉起,扣住。看不清面容的灰衣人冲李慎转过头,冷漠道:“他死了。”

狼死了。

薛白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