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天空中飘起小雨。
等到早晨七点钟，地上还有些水痕，偶尔会有雨丝轻柔的撞击行人的头发、脸颊、衣服。
因为是趣味运动会,同学们背着的书包里没有什么书,几乎都是今天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的摄影设备和手机,以及零食。
陈苏叶抬头看一眼天上灰白色云朵,“不会下大雨吧？”
和她一起走着的沈佳奈摇了摇头,“肯定不会，天气预报显示小雨转多云，等会雨就停了。”
陈苏叶：“我先回教室放下书包。”
沈佳奈上手托了一下，“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带了个单反，等会给班上同学拍照。”
班上。
许卿看着课桌上的、两瓶除了瓶口丝带颜色不一样以外,完全一样的玻璃瓶,瓶子里的曲奇看起来也没有差别。
但顾笑说不一样。
许卿歪头，疑惑。
顾笑拿起瓶口是白色丝带的玻璃瓶，移到许卿桌上,“这瓶里的曲奇是我亲手做的，特供的唯一品牌，只给你吃。”
“那个呢？
另一个的瓶口系着一条浅紫色的飘带。
“那个啊，那个是我安排厨师做的,给李斯年和纪赫比赛准备的,他们今天不是有项目吗？”
顾笑眨眨眼，“我让厨师模拟我的做法来,完全看不出差别！”
“你做的更好吃。”
许卿也报了一个项目，是很常规的立定跳远，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趣味性，那就是参赛者的手是要被软绳束缚在背后,不能助力。
这个项目他从初中的运动会开始报名，掐指一算，也有五年了，是拥有五届参赛经验的熟手。
明明习惯了这个比赛项目，但许卿现在很想说，“我也报名了。”
于是他真的说出口，话音一落，他就在想，我为什么要说？我想从顾笑身上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吗？
“我知道呀！”
顾笑语气雀跃，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定制的专门摇旗呐喊助威加油的小红旗，“工具我都准备好了！等你比赛，我就到边上喊你名字，给你加油。”
“对啦，我记得你的比赛在上午。”
“……嗯？”
许卿回忆赛程表，“嗯，我的比赛是上午十点钟。李斯年他们两的接力赛跑是十一点。”
顾笑兴致勃勃，“我都安排好了，你比赛的时候我们来给你加油，李斯年纪赫比赛的时候我们过去，结束了正好一起吃中饭，然后下午……陪我去商场看看？”
“看什么？”
“虽然昨天下午趁着家长会的空隙，我把明天班会要用的东西买好了啦，但还是可以去查漏补缺嘛。”
顾笑wink，凑近许卿，悄悄的声音和着许卿早已熟悉的冷香钻进耳朵，“当然啦，主要是想和卿卿一起去逛街。”
周四下午，正常的上课时间，穿校服，逛商场。
许卿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她，顾笑发现他的耳朵尖尖红了。
“咔嚓”
摄像机快门的声音响起，两人俱抬头望向教室门口，陈苏叶捧着单反，沈佳奈帮她拿着书包。
“不说话，就当卿卿默认了喔。”
在陈苏叶沈佳奈没走过来前，顾笑小声说道。
“……嗯。”
顾笑已经凑过去看陈苏叶单反里的照片了，似乎很满意，把单反从陈苏叶手上拿过来，展示给许卿，“卿卿你看！”
背景板是教室里的两三位同学，散落在天涯海角，远远孤单缀着，主角是照片正中、教室后排靠窗的那一对同桌少年少女。
因为说话的姿势很贴近，照片巧妙的借位，看起来就像顾笑在亲吻许卿的耳垂，而许卿耳边浅浅的一抹红色更加像是一种有力的佐证。
光影如同被剪碎的金箔，错落有致的洒在蓝白色校服上，如同一杯佐以可食用金箔调色的甜而不腻的甜品。十一月小提琴在伴乐，宁和悠长的荒诞绚离岁月剪影，定格在照片上的这一瞬，里面细水长流的深情久意，让每一位看客都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微笑。
“苏叶的拍照水平很不戳诶！”
“那当然！”陈苏叶拍胸脯保证，“等会你们比赛，找我拍照就对了。”
“照片导出来，发我一份？”
“没问题！”
拿了人照片，顾笑把浅紫色飘带玻璃瓶打开，“试一试？家里带来的曲奇。”
陈苏叶好奇，“怎么两瓶的飘带不一样？”
顾笑理所当然，“另外一瓶是给卿卿的。”
陈苏叶嘴上说着“蹭吃蹭喝不太好叭”，手里一点没客气，精准拿了两块，和沈佳奈一人一块分掉，“不错子！”
八点钟，校园趣味运动会正式开幕，赛程表早就公布了出来，人手一份，公告栏里张贴了份大的，并且附上了未完待续的班级得分明细表，会随着比赛进展实时更新。
李二三和纪赫一入操场，就如鱼入水，跑得没影了。顾笑和许卿两个人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干脆在各类比赛项目边缘瞎逛，看到感兴趣的项目就停下来看一看，时不时互相点评几句。
“许卿！顾笑！”
班级专属的遮光棚里，萧澜看到他们两的背影，挥手大声喊了喊。
“我去播音室协调下加油稿，十分钟左右，帮我看一下场地？”
遮光棚里摆着给同学休息的椅子以及水和饮料小零食。
他们找了两张贴近的椅子坐下，正好太阳冒出了尖尖，操场绿茵地里渐渐热起来了，遮光棚下方还是阴凉凉。
“以前的运动会，你做什么？”
顾笑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碾着塑料假草，鞋子边缘被沾上一点点。
“我？”
许卿想了想，概括，“你会觉得很无聊。”
“说说看嘛。”
“……初中是第一次参加运动会，当时的班主任说希望我能参加，就选了一个不用练习的项目。”
许卿语气淡淡，“第一年参加了，后来两年体育委员再来找我，索性就继续参加了。”
然后呢？
顾笑无声的问他。
“然后……就找个地方，自己待一整天呀。”
顾笑轻声，“这算无聊吗？”
许卿沉默几秒，“……不算吗？”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能感知到周围的人不喜欢这样，所以……应该是很无聊的吧？
虽然他自己很喜欢。
“我觉得不算呢。”
顾笑认真说道，“只要是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就不算无意义的无聊举止。”
“谁知道真正的无聊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呀。”
雨后天空跃起一弯小小浅浅彩虹，短暂的存在了几分钟。
顾笑抬头，正好看到了彩虹消失的尾巴，“彩虹的存在有意义吗？有人觉得有，有人认为没有。它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又在一些文章里成为人们的心灵寄托。”
“卿卿，我一直认为，只要你的心是满的，你走过的时间、虚无的来路，则都是有意义的。”
烟灰琉璃里有一些浅淡的忧伤。
我的心是满的吗？
连许卿都不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走过好远的路，看过很少的风景，活在高高的围城中。因为和他说规定准则允许内容以外的事是不可以的，所以他没有朋友。他学会了平等对待自己手下每一样实验器材，把它们的编号偷偷在心里换成名字，记录每一位他认识的、走出去了、回来了、或者永远消失了的人。
你要说朋友。
他接触过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看到的每一朵白云，每天都会出现的太阳或者月亮，都是他的朋友。
只要思绪飘远，他就能和朋友们对话，在那些浮光掠影的时光中，认知到自己生而为人的身份。
可是。
可是朋友们的回答，都是许卿自己虚构出来的，他们没有能力和许卿对话也许真的存在自然的语言吧，但人类学不会，许卿便也无从得知他们真正想说什么了。
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空。
偶尔会觉得连许卿这个人都是空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知道来处，不知道归途。
热热的掌心抚摸上他的发顶。
“不要伤心呀。”
顾笑摸了摸他的头，“我换个问法吧，和我在一起会孤单吗？”
不会。
许卿没说话，顾笑却懂了他想说什么。
“这句话我说过了，但再说一次、再说多少次都可以。”
“我不会离开你的。”
许卿问：“死亡呢？”
顾笑启唇欲言，萧澜气喘吁吁跑来，“我回来了，谢谢！”
气氛已经被打破，再去回答许卿的问题，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顾笑起身，拉住许卿往遮光棚外走，迎接已然璀璨的金色阳光，“不用谢。”
他们旁若无人的拉手在人海里穿梭。
“我看到李斯年和纪赫了诶，他们好像在做热身运动。”
顾笑带着许卿走过去，“忙？”
李二三靠着铁丝网，抬头看一眼他们，努努嘴，“纪赫等会有两个项目连着，先热热身。”
“你们不看比赛了？”
“看啊，等着纪赫拿第一名，扬眉吐气呢。”
“哇，我纯粹是被赶鸭子上架好吗！”
纪赫无语凝噎，“男生组人数不够，我可是承包了七个比赛项目的男人！”
李斯年鼓掌：“了不起。”
许卿从先前的情绪抽离，“厉害。”
顾笑见状，笑了笑，附和一声。
纪赫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也就一般般吧。”
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自己的包，“走了，看我比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