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真难懂】

  李曜远赴京城, 叶凡留在大宁。

  大王和胖团充分发挥了“移动电话”的功能,每天负责传递消息。

  八月二十, 李曜快马加鞭, 带领先锋队率先赶到京城。意外的是,围攻的敌人根本不像先前打探的那样有三十万之多。

  李曜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有没有可能, 契丹兵这次的重点根本不是京城?

  八月二十二, 李曜的人马被困在京城郊外。

  敌军完全是用人命来填,唯一的目的就是拦住他, 不让他返回大宁。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安州, 夜黑风高。

  安王府后门, 一个长随打扮的人缩在阴影处, 面色凝重地望向街口。

  少顷,一辆乌篷马车悄无声息地行至门边,长随警惕地看着, 车内响起一个略尖的男声,叽哩咕噜, 像是在说契丹语。

  长随连连应诺,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进去。

  八月二十五,卯正三刻。

  晚秋的天气, 晨雾朦胧,看不清远处。此时,正是村民下地、孩童上学的时候。

  一队骑兵自官道而来,骑着马, 扬着幡,大摇大摆。

  哨台上的兵士从困倦中醒来,扬声高喊:“来者何人?”

  对方回应,“兄弟,我等打京城而来,有信传给叶凡,还请开闸放人!”

  哨兵警惕:“谁叫你们来的?”

  “自然是咱家侯爷。”为首的骑兵举起手中的幡旗,又特意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李家军的装束没错。

  “放屁!谁跟你咱家?”哨兵冷笑一声,当即燃起双响炮——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敌袭信号。

  炮仗接连三响,唤醒了李家军,震呆了伪装的敌人。直到被团团围住,他们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殊不知,李家军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会直呼叶凡的姓名,从来都是尊称一声“小郎君”,再不济也是“叶小郎”。

  李三郎近来夜夜睡在江边的坞堡上,听到炮响,甲胄都来不及穿,提上长.枪就往外冲。

  李家军迅速集结,三声炮响尚未结束,儿郎们便已铁甲披身,来至江边。

  同时,一只只囊舟奇迹般从水里浮了起来,说船不像船,说舟不是舟,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江面。

  这种船出自南人之手,用动物皮做成,在里面充上气可藏十数人,能浮在水面,也能潜入水底,在水战中向来有“奇袭神舟”的称号。

  单是看着江面上的囊舟,便能大致判断出敌军至少有五万之多。

  李三郎眉头紧锁,他怎么都没想到契丹人会想到这个法子,更别说还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做出这么多囊舟。

  实际上,这个法子不是契丹人想的,而是沈雄。

  自打上次失败后,他整日都在绞尽脑汁地琢磨,如何把韩家岭啃下来,经过八个多月的苦心推演,终于让他想到了这等招术。

  ——利用龙亭之围把李曜支走,继而同安王联手,奇袭韩家岭。

  安王向来狡猾,并不好收买。这次沈雄可谓是下了大本钱,不仅主动交待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用龙亭中那个位子做诱饵。

  安王原本就早有此心,无奈李家挡在前面,如今有了这个一箭双雕的机会,他怎能不动心?

  就这样,沈雄将五万契丹兵混入蒲县的边防军中,顺水而下,这才绕过李曜布置的关卡,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韩家岭。

  留守大宁的李家军虽然有三十万,却分散在大宁四处,韩家岭只有两万。

  以少对多,李家军却丝毫不惧。

  这时候,李曜的单兵训练着实发挥了作用,即便面对高壮凶狠的契丹兵,李家的儿郎们依旧能以一敌三。

  在战事面前,李三郎就像换了一个人,缜密安排,指挥若定,牢牢地把敌军锁在防线之外。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敌人的无耻。

  在沈雄的指挥下,契丹兵抓来附近村落的百姓,拿刀尖抵着他们的脖子逼李三郎退兵,交出叶凡,交出韩家岭。

  李三郎能忍,叶凡却不能,他趁人不备骑上白鹿,红着眼睛冲了出去。

  李四郎谨遵李曜的吩咐,随后跟了出去,始终不离叶凡左右。

  叶凡刚刚就是头脑一热,冲到敌军跟前才发现自己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慌乱之下随手折了根油葵杆就往契丹兵脑袋上敲。

  叶凡的画像在契丹军中人手一份,沈雄发下话——不管是谁,只能活捉叶凡官升三级、赏银万两;若能杀死,赏赐翻倍。

  如今见叶凡主动跑出来,前排的兵士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赏银,一个个得意忘形。

  没承想,叶凡瞧着白白嫩嫩,却是个能打的,绿油油的葵花杆子抡起来,眨眼间放倒一大片。

  那些被劫持的村民受到鼓舞,奋起反抗,拼着一死也不想受侵略者的钳制。

  这些人中有的和韩家岭的村民是亲戚,亲戚有难,大伙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是,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迎了上去。

  北来村的人们一见,也跟着上去助阵,更何况还有叶凡冲在前面。

  这年头兵士们很少受系统训练,打仗基本靠肉搏,谁手里有刀谁就能活下来。

  村民们干惯了农活,这一年因着叶凡和李曜的关系得以吃饱穿暖,浑身都是力气,直挺挺地举着铁锹、镐头和契丹人干。

  李家的兵士们见此情形,怎么也待不住了,纷纷请示李三郎改守为攻。

  李三郎原本是冲动的性子,若换成平时他头一个就会冲出去。此时,身处帅位,他异常冷静。

  一部分人马被他派出去协助并保护村民,其余的依旧守住村口,不放一个契丹人进入。

  ——村中有学堂,有葡萄园,有面条厂,还有上千名妇人孩童,这些都不能有丝毫损伤。

  殊不知,沈雄还有后招。

  就在村南打得不可开交时,一队精兵换上李家军的战甲,从西山煤场悄悄潜入,趁乱混进了村子里。

  学堂中。

  李曜平日里就安排下了人手,只是,契丹兵越来越多,渐渐地便抵挡不住。

  叶二姐带着娘子们躲到二楼,门窗全部锁死,即便心内恐惧异常,面上依旧拼命维持着镇定。

  如此表现感染到了小娘子们,大家纷纷停止哭泣,跟着她一起做事。

  廖椁把甲班的小娃娃们护在身后,即便手里只有一把戒尺,却丝毫不惧。

  关四郎站在他身边,攥着拳头咬着牙,紧张异常。

  廖椁握住他微凉的手,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平静,“莫怕。”

  关四郎的手狠狠一颤,想也没想便也抓住他的。

  十指相扣,不打算再放开。

  面条厂。

  娘子们平日里故意表现得泼辣,这时候却纷纷吓住了,一个个不知所措。

  英娘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她的女儿还在学堂,那是她的命,她要去找她!

  关三郎拦住她,第一次表现出强硬的态度。

  “学堂那等重要之处,定然有侯爷安排的人把守,整个韩家岭除了小郎家就是那里最安全,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能不能平安走到都两说,更加提救人!”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结果也十分有效。

  英娘停下步子,满脸纠结。

  关三郎不容她多想,一把将她搂到近前,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咱们既然管着面条厂,这时候就该把这间屋子守好,也算对得起小郎的信任。”

  徐娘被他的话感染,重重点头,“三郎说得对!你说,咱们该怎么着?”

  “门窗锁死,油桶摆到前屋,每个人找一样趁手的工具,菜刀、面仗、条凳、板砖,还有——”

  他的视线在娘子们身上转了一圈,语气沉稳,隐隐带着几分悲壮,“万一,我是说万一……没守住,倘若我们落到契丹人手里,宁可……”

  后面的话不必说。

  徐娘代替姐妹们开口,“宁可死,也不会把方子说出去!”

  关三郎点点头,指了指面条机,“还有这机子,宁可烧掉,也不要落入契丹人手里。”

  娘子们坚定了神色,重重点头。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倘若真有契丹人打进来,你们便躲到窑洞里,我一个人在这里应付就够了。”

  “咱好歹是个老爷们,若是连几个娘子都护不住,回头真没脸说自己当过兵、打过仗。”

  说这话时,关三郎脸上带着放松的笑,仿佛就变回了那个任她们欺负调侃的“面条头儿”。

  然而,又明显不一样了,此时的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英娘仰着脸定定地看着他,心跳不由地加快。

  李家庄园。

  二夫人与三夫人双双换上利落的装束,摘去钗环,不施粉黛,端肃着面容站在后院。身后是数名忠心的仆妇,身前是手持武器的部曲。

  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是浑身上下都表示着一个意思——誓与庄园共存亡。

  谷地里。

  越来越多的契丹兵冲破防线,李三郎下了坞堡,打马上阵。

  李五娘带着六郎和七郎骑在面果树上,拿着弹弓,专照着契丹兵的眼睛打。

  油葵杆早就烂了,叶凡换了一根长矛,仗着白鹿动作敏捷,暗搓搓地绕到敌人身后敲闷棍。

  他敲一个,于大郎和于二郎就扯着麻绳捆一个,不知不觉地上已经零零散散躺了一大片。

  村民们有样学样,仗着熟悉地形,专门把敌兵往沟沟坎坎里引。等到人掉下去,直接挖土埋上,刚好铁锹、镐头都是现成的。

  李四郎执着地护在叶凡身边,顺便解决那些不长眼的契丹兵。

  大家齐心协力,眼看着就要赢了,沈雄突然出现,带着一只大.炮。

  “轰——”的一声,坞堡被炸掉一截。

  沈雄一脸阴沉,用契丹话狠狠地说道:“本来不想用它,这是你们逼我的!识相的就快快投降,面果宝树还能多留下一些!”

  此时的他换回了契丹人的装束,颈上带着圆珠,头上插着鸟翎,身上的袍子层层叠叠,似乎有些地位。

  却没人买账。

  只有愤怒。

  尤其是叶凡——你祖宗的,大.炮就你家有啊?前男友不知道造出来多少,比你这个更大更粗更厉害!

  村民们害怕了,纷纷扔掉农具四处躲避。

  兵士们也害怕了,他们亲眼看到那个坚固如铁桶的坞堡化为碎石。

  就连李三郎都是怕的,他不怕死,却怕辜负李曜的托付。

  叶凡暴走了,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抛掉所谓的“人道主义”“银河系公约”,直接上重型武.器!

  只是,就算现在去拿明显来不及了,沈雄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那个人背着手站在炮.车后面,虎视眈眈,得意洋洋,玩味般看着谷中的一切。

  脸上带着大反派惯有的、恶心巴拉的笑。

  安荣的到来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数万人马。

  李三郎气极败坏地骂:“你过来干嘛?送死啊!”

  安荣一身戎装,垮于马上,一改往日的温和模样,气势逼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你个头啊,大蠢蛋!”李三郎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安荣笑笑,朝着身后打了个响指。

  又是“轰”的一声,这次炸掉的不再是坞堡,而是沈雄的炮.筒。

  响声未歇,便有更大的爆炸声传出,震得人耳际轰鸣。

  沈雄的船被炸了,四分五裂,碎成了渣渣。

  船上的人方才还得意地笑着,这时候……得从血水里去捞了,能不能找出一只脑袋都难说。

  李三郎咧了咧嘴,“真……狠。”

  安荣挑眉,“这个跟我没关系。”

  李三郎一愣,那是谁?

  一骑红尘,仿佛从天而降。

  银色的甲胄沾满鲜血,玄色的披风猎猎翻飞。

  马上的男人破风而来,一双凤眸牢牢地锁定人群中的小伴侣。

  叶凡前一刻还是威风凛凛地挥着长矛敲人,下一刻便扑到前男友怀里,哭唧唧。

  “那个沈雄,拿大.炮打我!”

  李曜揽住他温热的身体,紧紧地。

  “打到了吗?”

  “打到了。”睁着眼说瞎话。

  长安侯大人轻笑,“没关系,我也打到他了。”

  李四郎看得傻眼。

  ——刚刚打人打得高兴,怎么说哭就哭?

  ——男人……真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