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了夫人又折兵】

  春果的个头像柚子那么大, 烤过之后果肉绵软,饱腹感强。

  关二郎垫着干净的荷叶, 用军队里发下来的“瑞士军刀”把偌大的面果切成巴掌大的小块, 每个孩子分了一块。

  绿色的果肉就像沙瓤的西瓜一般清甜可口,吃到肚子里暖烘烘的。

  孩子们用手捧着, 吃得眉开眼笑。

  等到所有孩子都分到了, 关二郎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一个,明显就是特意挑出来的, 又圆又大,绿色的果皮被烤得青黑, 一个破口都没有。

  关二小翻着小白眼, 阴阳怪气地说:“看吧看吧, 我说什么来着,二叔八成得藏下一个。”

  关二郎弹了他个脑瓜崩,“去, 送到院里,给小郎他们尝尝。”

  关二小吐槽, “我舅舅不在,二叔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是给我姨母的, 就直说呗!”

  关二郎挑眉,“还想不想吃了?”

  “想,当然想。”关二小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把面果抱到怀里, “我这就去送,一准儿交到姨母手里。”

  “赶紧着,回来还有下一窑。”

  “等我啊,别提前开!”

  关二小一溜烟地跑了。

  关二郎看着叶家窑洞的方向,笑意温和。

  叶凡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叶二姐正坐在柿子树下发呆。

  石桌上放着个沾着土灰的面果,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叶凡拿手戳了戳,嬉皮笑脸地问:“谁烤的面果,这么香?”

  叶二姐回过神,忙站起来,拿帕子替他扫着肩上的浮尘,“二小送来的。”

  “二小送来的呀……”叶凡嬉笑着拉长声音。

  叶二姐白了他一眼,转身往灶间走,“晌午做了山楂糕,糖放了不少,倒是不酸,我去拿。”

  叶凡伸长脖子嚷嚷:“阿姐,我不吃山楂糕,就喜欢面果。”

  “想吃就自己切,都是你的。”叶二姐头也不回。

  叶凡嘿嘿笑,“那我可吃啦?”

  叶二姐只当没听见。

  叶凡提高声音,“我都吃啦!”

  叶二姐依旧不理他。

  叶凡笑嘻嘻地枕着手臂,侧着脸看她,“放心吧,我不吃。”

  “快堵上嘴,省得说胡话。”叶二姐将山楂糕送到他嘴边,面上泛红。

  叶凡歪头咬了一口,暗暗地叹了口气。

  照着关二郎这润物细无声的策略,早晚得把自家阿姐哄走。

  初夏时节,天气还不算炎热。

  院子里难得清静,姐弟两个一边喝茶吃果子一边聊起了樊大郎的事。

  “院试可是去太原府?”

  “嗯。”叶凡酸得直咧嘴,“说的是六月底出发,七月考,顺利的话还能回来过中秋节。”

  叶二姐挥着帕子,替他赶蚊子,“这倒是好,没赶在最热的时候。你跟大姐说了没?”

  “什么?”

  “让大郎和二郎陪着外甥一道去。”

  “哦哦!”

  叶凡这才想起来,出门前叶二姐说来着,家里有牛车,可以让于家兄弟陪着樊大郎一道去府城,问问大姐同不同意。

  “说了,正赶上李衙头也在,他说六月底有公事要去太原府,正好捎上大郎。”

  “李衙头?是侯爷家的人?”

  “县衙的差役,叫李舸,常去大姐家吃饭,知根知底,定会好好照顾大郎。”叶凡挖了一口沙沙糯糯的面果,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叶二姐捏着帕子,面露疑色,“凡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叶凡嘿嘿一笑,凑近她耳边嘀咕了两句。

  叶二姐面色惊诧,“你说的可是真的?”

  叶凡笑嘻嘻地点着脑袋,“大姐那边还不确定,姓李的心思板上钉钉。就拿眼下这件事来说,什么公事,八成是他想要讨好大姐和外甥。”

  叶二姐垂下眼,心思不定。

  叶凡嚼着红红的山楂糕,心大地说:“阿姐你别多想,左右大姐又不傻,一定会处理好。回头我去铺子里买些好的笔墨拿给外甥,旁的就交给李衙头吧,他在太原府怎么也比咱们有脸面。”

  叶二姐听他一说,这才稍稍安下心。

  转头看到他吃得满嘴红色的汁水,轻轻一笑,“你呀,多大了?”

  “十七。”

  叶二姐掩着唇,温柔地替他擦拭。

  叶凡就那样乖乖地仰着脸,美滋滋地享受自家阿姐的照顾。

  ***

  再说李曜。

  跟叶凡分开后,他回到庄园见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凡来到古代后交的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安荣。

  安荣这次来到韩家岭,破天荒地没有去叶家窑洞拜访。

  东边的船要回来了,船上有成箱的珍珠和海货,这些东西无论是送到京城,还是用来打开西北商路,都能换来数不清的金银。

  安荣想要分一杯羹,就必须讨好李曜。他心里非常清楚,李曜最在意,也是唯一在意的便是他那个小朋友。

  从前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时候他还能装聋作哑,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要跟未来的“长安侯夫人”保持距离。

  李曜看在他识趣的份上,答应匀出三成高价卖给他。

  即便是“高价”,安荣依旧喜不自禁。

  他笑眯眯地出了李家院子,身后跟着高大魁梧的安回和白白嫩嫩的小童。

  看着这开阔的景色,安荣心情十分不错,“锣锣,听说东坡下有人在烤面果,你想不想尝尝?”

  小童舔了舔嘴角,背书似的说:“郎君不是说面果十分珍贵吗?人家哪里肯卖给咱们这样的外乡人。”

  “我和回子确实不成,你倒是可以。”安荣敲敲他的头,“不要钱,去了就有份。”

  锣锣一听,老成的模样终于维持不住,“郎君说的可是真的?”

  安荣抬手一指,“不信你看。”

  锣锣的视线穿过重重桑树,看见东坡下阴凉的地方围着许多小孩子,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正用响亮的方音说着什么。

  锣锣听不懂,求助般看向安荣。

  安荣端着手,笑眯眯地说:“面果出窑了,再不去就分不上了。”

  恰好,一阵风吹来,带着香甜的气味。

  锣锣咽了咽口水,不再犹豫,拎着衣摆就往那边跑。

  正赶上新的面果挖出来,孩子们正排成一队等着领。

  锣锣跑过去,又生出些许怯意,迟疑着不敢向前走。

  小锤子眼尖,第一个看到他,大声说:“又来一个!”

  孩子们纷纷回头,跟着喊:“又来一个!”

  关二小个头不高,嗓门却高,“二叔,给不给他吃?”

  关二郎学着绿林好汉的腔调,朗声道:“见者有份,请过来!”

  关二小积极地传话,“二叔说见者有份!”

  “见者有份!”

  “关二叔说见者有份!”

  “请过来!”

  孩子们跟着一起嚷嚷。

  小锤子大方地把锣锣拉过去,“你个子小,排前面。”

  锣锣不大能听懂,却也觉出是欢迎他的意思,礼貌地揖手:“多谢!”

  “不用不用。”孩子们嘻嘻地笑。

  不远处,安荣朝着关二郎拱了拱手。

  关二郎放下兵工铲,摇摇一拜,笑容爽朗。

  这边其乐融融,阁楼上,有人气得直跳脚。

  “姓安的还敢来,是嫌上次教训得不够是吧?”

  说起上次的春日宴,李三郎又是一阵气,这货闲着没事给二夫人送什么“阳春三珍饼”,家里姊妹都有份,一看就不安好心。

  李四郎挎着刀,面无表情,“大兄说,安仲远这次是来送钱的,要善待。”

  “善待他个大头鬼,不打死丢出去就够给他面子了。”

  李三郎越想越气,抓着马鞭气势汹汹下了楼。

  马蹄声那么大,安荣早就察觉了,他不仅没躲,还朝安回摆了摆手,“你且去看看锣锣,叫他别贪吃,回头肚子疼。”

  安回不由担心,“郎君,那李昭耍得一手好鞭法,您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么?”

  “自然是……”安荣看向李三郎的方向,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应付不来。”

  安回一噎,无奈道:“那您还把我支走。”

  “总得叫他出一回气。”

  毕竟,往后的日子还长,他和李家的联系不止是生意上这点事,早点让他把气出了,自己也好早点下手不是?

  安荣背着手,笑得意味深长。

  安回松了口气——他家郎君这样笑的时候,就代表有人要吃亏了。

  吃大亏。

  “得了,属下这就去看锣锣,您……收着点。”毕竟这是李家的地盘,咱们还想跟人家做生意呢!

  安回抱了抱拳,毫不犹豫地离开。

  这边,李三郎骑着马绕开正门,为的就是不让旁人看到,省得有人到李曜跟前告状。

  安荣十分配合,故意往人少的地方走。

  直至走到南坡那边,再往前是一道丈高的土崖,底下都是绵土,即便摔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顶多是屁股遭殃。

  李三郎瞅准了这一点,赶猎物似的把安荣赶到悬崖边,马鞭甩得噼啪作响。

  “姓安的,不是我说你,天下这么大,你上哪儿去不成,非得来我李家的地盘?咱们两家有仇,你知道吧?”

  “还请李兄明示。”安荣立于悬边,面对高大的骏马,负手而立,气势半点不输。

  李三郎挑了挑眉,倒是有些佩服,“安王那厮谋害了我父亲,你还有脸在这儿装傻?”

  安荣微笑,“既是安王所为,与我何干?”

  李三郎瞪眼,“他不是你爹呀?”

  安荣笑而不语。

  李三郎哼了哼,“我说过,你再敢来大宁,见一次打一次,这是你自找的,可别——诶?我还没动手呢!”

  安荣自己跳了下去。

  李三郎踩着马蹬站起来,往下瞅了瞅,略心虚。

  “还、还活着没?”

  “一息尚存。”崖下传来安荣的声音。

  “切,那你就好好‘存’着吧!”

  李三郎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土崖下。

  安荣看着面前的女子,“虚弱”地笑笑,“在下失礼,让娘子受惊了。”

  李二娘靠在崖壁上,捏着身前的围裙,想要上前扶他,又觉得不大合适,继而想到他掉下来的原因,不由地面色尴尬。

  “娘子稍安,在下这就离开。”

  安荣友善地笑笑,拄着地面试图站起来,紧接着闷哼一声,跌了回去。

  李二娘下意识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安荣笑笑,“多谢。”

  李二娘注意到两人的情景,连忙撒开手。

  安荣身形一晃,眼瞅着又要跌回去。

  李二娘一惊,再次将他扶住,虽尽力回避,面上还是难掩关切,“可是扭到脚了?”

  安荣动了动,苦笑,“想来如此。”

  李二娘左右看看,为难道:“安大人且稍候片刻,我去叫人。”

  “多谢娘子,不必了,缓上片刻便好,没的叫底下那些人大惊小怪。”安荣一脸正直。

  李二娘咬了咬唇,实际上她也不想惊动旁人,怕李曜知道了再罚李三郎。

  于是,在亲弟弟与外人之间,她昧着良心选择了亲弟弟。

  安荣既庆幸又心酸,故意示弱,“若娘子不嫌弃,可否留下?这荒野之地,我怕有个万一……”

  李二娘捏着围裙,想到自家蠢弟弟,又想到兄长的军棍,最后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安荣笑意加深,“娘子请坐。”

  李二娘微微屈膝,选了一个比较远又不显得失礼的地方跪坐下来。明明是这荒郊之地,她的姿态却如在殿堂一般,有礼有度。

  安荣心里的敬慕更多了几分。

  “抱歉,压到了你的花。”

  “野花顽强,无甚大碍。”

  “娘子是要移入庭院吗?”

  “夏日涨水,唯恐淹没。”

  “……”

  话题打开,两个人轻言慢语,甚是融洽。

  可怜那个被李二娘百般维护的蠢弟弟,正美滋滋地窝在兄长的院子里,拿着竹竿拨拉小鹅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