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亲情呀】

  “阿姐, 跟你说句实话吧,其实不是侯爷强迫我, 是我主动勾引的他。”

  叶凡故意挑个了叶二姐最不能接受的词。

  果然, 二姐听了他的话,脸色大变, 双唇开开合合, 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叶凡故作深沉,“阿姐, 当着爹娘的牌位,你给我留点面子, 咱们回屋说, 好不好?”

  叶二姐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只顺着他的话怔怔地点了点头。

  于是,叶凡便扶着她回了屋子。

  祠堂外,有人提前离开, 出了窑洞。

  下面的话,即使不听, 李曜已经猜到了。所以,便不听了罢,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抱住他。

  ——那个每每让他气到不行, 又爱到骨子里的人。

  屋内暖烘烘的气息让叶二姐的头脑稍稍明朗了些。

  她坐在炕上,同叶凡面对面,语气沉静,“凡子, 你不必拿这种话诓我,你是什么样的脾性阿姐心里最清楚。”

  她心思赤诚的小弟,怎会做出那等……那等丑事!

  “是真的,阿姐。”叶凡面色郑重,继而露出一个满含着凄楚和失意的笑,“你不知道吧,阿姐,有一种人天生便喜欢男子,没办法同小娘子成亲。”

  叶二姐的神情比方才还要惊讶。

  尽管完全听懂了叶凡的意思,也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表达的部分,她还是抱着一丝丝希冀,问:“你……便是这样?改、改不了么?”

  “是,从我知事起,便是。”

  尽管不忍心,叶凡还是毫无迟疑地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将底下的东西明晃晃地摊在面前,残酷,却真实。

  “阿姐,不瞒你说,我对女子根本就——”

  “不必说了!”叶二姐猝然开口,打断叶凡的话。

  突然抬高的声调不仅让叶凡闭了嘴,还把她自己也吓住了。

  她怔怔地抬起手,抚住慌乱的心跳。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伸出手,像护仔的母鸡般紧紧地抱住叶凡,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不怕,阿姐在,不必怕……”

  轻到近乎飘渺的声音,年幼时的记忆重叠,失去母亲的日子,多少个晨昏夜半,便是这样一句话让他安心,伴他长大。

  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叶凡回抱住自己的姐姐,他至亲的家人。

  “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错。”叶二姐喃喃道。

  她可能会责问上天为何偏偏让她小弟如此,可能会责备自己没有尽到阿姐的责任,甚至会责怪父母为何走得那般早,唯独不会怪叶凡。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如此呀!

  叶二姐根本不敢去想这些日子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当家里人调侃他与李五娘时,当姐妹们欢欢喜喜地商谈他的婚事时,当她让他跪在父母灵前“交待清楚”时……

  想起这些,叶二姐的心就像被一把生了锈的刀子来来回回地拉扯般,痛到极致。

  她甚至开始庆幸,幸亏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和叶凡一样可以接受男子,可以给他安慰。

  “侯爷他……待你如何?”

  叶二姐努力让自己笑着问出这句话,就像当初调侃他与其他小娘子那样。

  “阿姐应该看到了吧,他对我很好。”叶凡同样用轻松的语气说。

  “是的,侯爷他很好,很在意你。”

  想到从前的点点滴滴,叶二姐终于彻底相信了叶凡的话。

  ——长安侯大人对自家小弟,甚至对整个叶家做的那些人,哪里像是寻常的友人?

  这天晚上,叶二姐屋里的织布机响了整整一夜。

  叶凡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

  阁楼上,有人同样一夜未眠。

  ***

  第二天。

  叶二姐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照样温温和和地同于家人说话,像往常一样把饭菜给叶凡温到锅里。

  等到叶凡起来,吃了饭,她便笑盈盈地把他支了出去。

  堂屋内,于家人,除了小锤子全都在场。

  叶二姐就那样一字不漏地把叶凡的情况说了,包括他和李曜的关系。

  “凡子说过,咱们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所以,这件事我不打算瞒你们。”她坐在当年叶母常坐的位子,用淡淡的目光扫向众人。

  于叔皱眉,大郎愣怔,大郎媳妇无措地看向自家汉子,二郎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于三娘一脸茫然,想来是不大懂。

  于婶对上叶二姐的眼,心里没由来地生出大大的惊异,甚至超过了叶凡的事。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最像主母的不是叶大姐,也不是叶凡,而是这位看似温言细语,实际心内极有成算的叶二姐。

  除了恭敬,再没别的。

  叶二姐把众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继续道:“说这些,只希望你们能谨记凡子的善意与赤诚,不要因此而看轻他,若是接受不了,我亦不强求,便……好聚好散罢。”

  于叔依旧皱着眉头,沉声道:“咱们一起走!”

  突如其来的话,叫所有人一愣。

  于婶急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于叔站起来,言语间唯有坚定,“带着小郎离开大宁,去安州,去京城,甚至延州、漠北,总能找个干净的地方——我就不信了,他一个侯爷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爹,您老想哪儿去了?没听二娘子说么,小郎君本就喜欢男子,这辈子都不会和小娘子成亲。”

  于二郎翻了个白眼,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不是他爹。

  于叔当然听到了,他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也不愿意相信。

  于二郎站起来,干脆地表态:“实话说了吧,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叶凡和李曜天天腻在一起,时不时就要搞点小动作,直到昨日才被叶二姐发现,于二郎都觉得是奇迹。

  “不仅我知道,三娘也知道。二娘子放心,以我的脾气,若是看不起小郎,哪里还会累死累活地跟着他做事?至于三娘——”

  于二郎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家妹子,“恨不得生成小郎的亲妹子,更不会轻看。”

  “你胡说,我才没有!”

  显然,比起叶凡的事,于三娘更在意自家哥哥的污蔑,只是那心虚的样子没有什么说服力罢了。

  “你和那李五娘整日里怎么夸他,还用我一一说出来么?”

  “你说呀!”

  “……”

  兄妹两个拌着嘴,那边于婶和于大郎也相继说了话。

  叶凡是于婶一口一口奶大的,别说他只是喜欢汉子,就算他变成个丑不拉叽的乌龟壳,在于婶眼里照样是宝贝疙瘩。

  于大郎一根筋,认准了叶凡的好,就觉得他无论做什么都高人一等,根本没有哪家小娘子配得上他。

  因此,他不仅不觉得奇怪,还连连点头,“我就说嘛,小郎君得找个啥样的神仙人物,十里八乡转着圈一瞅,也就长安侯了。”

  大郎媳妇连连点头,“还真是!”

  于叔依旧拧着劲,闷着头一句话不说。即便如此,没有人会怀疑他会出去说三道四,对叶凡不利。

  于家人的态度,着实叫叶二姐欣慰不已。

  同时,也松了一半气。

  另一半得继续吊着,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叶二姐就是这样,生活安逸时便不争不抢,性子温柔的如水一般。然而,一旦遇到了沟沟坎坎,她骨子里的坚强和智慧就会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她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为了家人可以祭出自己的人。

  她选择了接受叶凡,便决定替他扫去所有的隐患,免去那些可能的伤害。

  于家人是第一步,叶三姐是第二步。

  这是继关二郎出事之后,她第二次来榆树庄。

  叶三姐受宠若惊,欢欢喜喜地把她往屋里让,“我瞧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叶家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娘子也舍得出来走亲戚了?”

  “你就说吧,小心我以后见天地来,看不吃穷你们家。”

  “你别说,我还真不怕,就干脆住在这里才皆大欢喜呢!”叶三姐笑着看向关二郎。

  关二郎咧着嘴笑,动作自然地替俩人撩起帘子。

  叶三姐又笑,“看吧,有人比我还乐意呢!”

  “这嘴,看我不拧你。”叶二姐佯装生气。

  当着关家兄弟的面,她轻轻巧巧地同三姐说笑着,半点没露出来。

  待到姐妹两个进了窑洞,叶二姐才端正了神色,叮嘱三姐静下心思,接下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冲动。

  “我就知道,没事你也不来。”叶三姐撇撇嘴,挪了挪屁股,坐端正了,“说吧,我听着。”

  叶二姐明显不信她,好在门窗关着,关家兄弟站得远,就算待会儿闹起来,她也有信心压下。

  于是,叶二姐便清了清嗓子,把事先斟酌了无数遍的话告诉了她。

  果不其然,叶三姐不等把话听完,便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

  “我去找他!就算死在他家门前,我也要让姓李的知道,咱们叶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叶二姐无力地叹了口气,就怕她这样,特意先说了叶凡喜欢男人的事,这才提起长安侯,没承想还是如此。

  “说好了不动气,好生听着。”

  “你说这个,我能不气么?”叶三姐脾气上来,跟前有谁就朝着谁发,“咱家凡子都让那姓李的王八羔子糟蹋了,你教教我,怎么不动气?”

  叶二姐皱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叶三姐叉着腰,“我算看出来了,合着你今儿个是来做说客的——老实说,你收了那王八蛋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替他鞍前马后?”

  叶三姐话说得再难听,也是为了叶凡,叶二姐清楚这一点,因此并不和她吵,反而缓和了语气,说:

  “你好好想想,叶家的面子重要,还是凡子的安稳重要?倘若对方不是侯爷,换成平民百姓,若是凡子喜欢,你可还会如此?”

  “什么是安稳?什么是喜欢?他才多大,知道么?”

  “他大到足够替我作主和离!”

  叶二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三姐登时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