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一直都平安无事，以至于青衣前来禀报军中有几十人出现了中毒症状时，傅瞳兮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兵一卒都显得尤其重要，所以每日纵然再疲劳，也会亲自检查将士们所吃的食物。
思及此，傅瞳兮抿了抿嘴唇，只怕那人目的不是几十人而是上百成千，至于最后为何会只有几十人中毒，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今日会出这种事，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这个预料来的未免晚了一点，晚的他都快要被这平静安逸的日子所蒙混了、遗忘了，准备开始混沌度日了。
然，总归该来的还是来了。
傅瞳兮笑了笑，好似自言自语道，“眼下情形，若是再这般让她牵着走，只怕不出三日我们便会埋骨于城中了吧。喏，只怕最后也是随意挖个大坑，便把我们给葬了。”
纵然是死亡，他也说的如此淡然。
随即又是一笑，轻声道，“这样也罢，我们亦算同穴了。”
虽知他在说笑，青衣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她自认还做不到傅瞳兮那般从容，如此境况还能谈笑。她不害怕死亡，只是心里…有许多地不舍。
一早便知道傅瞳兮已做好安排，但突来的中毒之事，还让她觉得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低头想了一会，问道，“公子，要去看一下吗？”
傅瞳兮望着她，黛眉微蹙，“姐姐是指去看望中毒的将士们吗？”不待青衣点头，便用手随意地指了指肚子，“看了又如何，纵然我有心也无力了。”
青衣闻言微怔，随即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他。
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傅瞳兮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手中银针纷纷掉落在地上，声音清晰可见。
“姐姐，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不能及的事。譬如眼下，便是我所不能之事。他们只会赶尽杀绝，不会留任何余地或机会给我们。”
青衣皱皱眉，用很小的声音问道，“我们，会死吗？”
傅瞳兮有些愕然，眨了眨眼，柔声道，“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闻言，青衣忽然心中一痛，落下泪来。
傅瞳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姐姐，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吗？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远远地看着你和阿宝并肩走过来，其实当时我失去记忆心中十分茫然，也十分害怕，但看到你笑容的那瞬间，我竟然安心了，那种似亲人、似朋友的安心。”
青衣顿时愕然地望着他，诧异道，“我怎么没看出你在害怕？你后来不是在后山还刺了凤王吗？莫非公 子你就是那时因良心不安，才随同凤王北上？谁知一路朝夕相处下来，你发现凤王的好，继而爱上了他？”
气氛瞬间被打破，傅瞳兮嘴角抽了一下，这都扯得什么和什么，也懒得与她争辩，直接说道，“后山的事，黑木头告诉你的？”
青衣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黑木头师兄这个称呼了。
傅瞳兮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牢牢记了下来，开始算计着要将青衣留着身边几年才能解气。
青衣见他面色沉下，忙轻咳一下，岔开话题道，“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傅瞳兮也收回心神，沉默了片刻才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按照你吩咐早安排好了。”
“嗯。今日喊话之人来了没？”
“尚未。”青衣皱眉，也正感到奇怪。
傅瞳兮哦了声，旋即问道，“熙儿现在人在何处？”
最近傅瞳兮对王熙儿格外上心，但王熙儿却总有意无意的避开，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端倪？
青衣咬了咬嘴唇，“公子…你和熙儿之间…”
傅瞳兮偏过头瞥了一眼她，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慢慢地说道，“将士们不能白白牺牲啊，让大家备战吧。顺便告诉熙儿，我在城楼上等他。”
“今日？现在？”
傅瞳兮点点头，嘴角扯出了一个很浅的弧度，道，“记住，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乱了阵脚，依计行事便好，一切我自有安排，无需担心我。”说完后，特意抬头朝树荫处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开了后院。
青衣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青风剑，默默地跟在傅瞳兮身后，心中却早已做好誓死也要保他安危的打算。
*
衣如雪，人如月。
他爱上了那轮明月，他愿堵上一切来换得他君临天下，包括，性命。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无人的街道上，愈发显得清冷萧条，空气里也透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傅瞳兮一袭白衣，神情淡然地站在城楼上，长长的发丝用一根玉簪子随意地挽起了部分，其余的则散于身后，手腕处系着一根长长红色的绸带。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仿若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身后站着同样一身青衫劲装的青衣，发丝高高束起，只是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这二十多日，因要时时堤防偷袭，将士们都是轮流休息，此刻城楼上也仅仅只有二十名将士而已。
王熙儿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十名侍卫，“公子。”
傅瞳兮转过身，眨了眨眼，笑道，“今日一早你便不见人影，害我一直担心。”
王熙儿笑道，“上一次偷袭他们没成功，我怕他们再派人来，早上见没什么事便四处巡查了一番。”
傅瞳兮紧紧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说道，“能让你如此上心，瞳兮实感荣幸之至。”
王熙儿撇过头躲开了他的视线，道，“听说军中很多将士中毒了！”
傅瞳兮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问道，“接下来一战你说谁会赢？我？还是赵前？”
王熙儿微微一怔，眼中神色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公子怎就笃定今日赵前会带兵攻来？”
傅瞳兮上前，拉过他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一双手生的如此漂亮，不该持剑的。”
不知为何，这样的傅瞳兮让他感到莫名地恐惧，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想收回手，奈何被他死死握住，唯有尴尬地笑了笑。
傅瞳兮微微一笑，松开了他，目光望向了远处。
“今日迟迟未见赵军的喊话之人，心中竟十分想念了。”
王熙儿沉默不答。
“估计赵老将军也觉得我太过愚昧，便失去了耐心。想来他们此刻正千军万马朝我们赶来也说不准。”
“不过也无谓了。天地悠悠，你我不过是沧海一栗、恒河一沙而已。”
“这世间，虽有太多的人或事是我们无法割舍，但局势已定，纵然百般不愿，也需面对。”
话毕，傅瞳兮莞尔一笑，柔声说道，“这些话说来容易，接受起来却太难，你说对吗……”
傅瞳兮停了下来，接着嘴唇微微动了动，王熙儿顿时整个人呆住。或者旁人不知道他说的，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傅瞳兮最后三个字说的是什么。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熙儿心中已明了，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已暴露，只是微微好奇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抿了抿嘴唇，上前与他并肩而站，也看向远处，道“既然知道无能为力，又何苦让这么多人陪你而死？兴许你一死，什么问题便没了。”
闻言，傅瞳兮微微颦眉，好似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般。
过了半响，才听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可惜我生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若是一个人上路，我会害怕，所以对不住了，不能如你所愿了。”
王熙儿冷冷一笑，也未接过他的话。
整齐的马蹄声，军队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王熙儿瞥了一眼他，才发现在他神情依旧，周围的一切都未能领他动摇半分。心中不禁开始担忧，这些日子的调查是否有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为何心中会有一丝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片刻，千军万马便包围了大都城，亦或者是大都城再一次被包围了。
王熙儿压下心头那丝不明的奇异感觉，傅瞳兮不是这么简单的人，只怕暗中早已部署好了一切，事已至此，再容不得有半分差池，万万不能分心，被他牵着走。
傅瞳兮偏过头望向他道，“接下来，你待如何？攻城了吗？”
青衣见此状况，已猜到了几分，正欲拔剑上前，却看到傅瞳兮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动，唯有低下头，将拔出一半的剑又重重地插了回去。
城楼下，赵前一身戎装，手握长矛，身后竖着一面大旗，旗面绣着一个大大地‘赵’字。
只见他用矛指向傅瞳兮，叫道，“叛贼傅瞳兮狼子野心，结党营私，意欲谋朝篡位，其心可诛……”
话音未落，傅瞳兮就皱起了眉，实在挤不出笑容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懒懒地应道，“不过几日未见，一来便这般大喊大叫，将军就如此想念瞳兮？”
傅瞳兮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赵前被他那一眼弄的心里像猫在挠一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他不语，傅瞳兮便好心提醒道，“唔，老将军，我就篡位了，你可愿归降于我旗下？”
闻言，一旁早已气恼不已的人，立即拔剑而出。
这边，青衣见王熙儿拔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举剑冲了上去。
王熙儿身影一闪，二人立即打斗在一起。旁边的侍卫见状立刻上前围住傅瞳兮，将其护在中间，其余的人则和与王熙儿一起上来的人打了起来。
而城下的大军在赵前的指挥下，也开始架云梯、抬撞木，疯狂地攻城。
不过片刻，青衣便被一掌击退几步，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傅瞳兮一惊，有些慌神地冲了出去，谁知刚走几步便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只能大叫道，“住手！”
王熙儿见此，便停了下来，朝下方的赵前挥手让他们先停下来，随即回过身，望着傅瞳兮笑道，“公子是否改变主意了？也罢，即使你不认输，我们也能攻下此城。只是皇上仁德，不许枉杀无辜，条件便是打开城门，而傅瞳兮你，以死抵罪。”
闻言后傅瞳兮淡淡一笑，旋即应道，“好，我答应你。”
周围顿时抽气声一片。
青衣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愤愤地盯着王熙儿道，“公子，我没事。不要理会这个叛徒，就算我们死，也绝不要投降。”
傅瞳兮朝她温柔一笑，语气略带自嘲地说道，“姐姐，输了便是输了，若是我一命能换得你与大家的安然，也值了。”
青衣猛摇头，颤声道，“你莫要信他们的话，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拼上一拼，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傅瞳兮微微动容，瞬间又恢复正常，低声道，“姐姐，就当瞳兮最后一次求你了，就像从前那般静静守在瞳兮身边便好。”
青衣愕然地望着他，见他神情平静，并无失落之意，才想起先前的那些话，慢慢收起了剑退后，一言不发地退到一旁。
傅瞳兮转身和身边的侍卫说了几句后，城门立刻就缓缓打开，而城中的千名将士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退至街道两侧。
一瞬间，欢呼声、唾骂声、马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久久不散。
王熙儿看着大军差不多都进城了，才走上前，站在傅瞳兮面前。
伴着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下…周围寂静一片…
傅瞳兮头偏向一边，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嘴角也流出一丝殷红地液体。
见到傅瞳兮这个模样，青衣紧闭双眸，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五脏六腑瞬间被人揪在了一起，疼痛至极，却无能为力。
傅瞳兮却不以为意，慢慢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气也不怒。
“你知道吗？每当看见你这个样子，我都会感到恶心，你这样的人是不该存在的。”话毕，王熙儿又扬起手狠狠地往他另一边脸上扇去，啪……又是一巴掌落下…
这一巴掌力气大出许多，傅瞳兮被直接扇倒在地，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殷红地鲜血落在白衣上，瞬间被染红，看上去艳丽至极。
看到他这个模样，王熙儿更加愤怒，眼中满是厌恶之色地说道，“殊不知你竟如此娇弱，如此低贱，难怪要求欢于男子身下。”
傅瞳兮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因疼痛额间已渗出层层密汗，慢慢喘了一口气，才抬手轻抚肚子。而对于他的话，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浅浅地，淡淡地，有些讥讽，有些无奈，还有一些不明。
在王熙儿眼里，这种笑容无疑是在讽刺自己的这番行为是多么地可笑。
眉头一皱，嘲讽道，“听说你曾经在怡春楼呆过一些日子，这也难怪了，瞧这一笑一颦是多么的勾人心魄啊。只是可怜了那花希晨，捡了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还一直当宝！哎，可怜。”
傅瞳兮用手支撑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与你又有何干系。你无非就是要我死而已，说这么多做甚。还是说，你在嫉妒？”
说完后，也不顾王熙儿怨恨的眼神，便步履蹒跚地朝着城楼边走去。
过了片刻，傅瞳兮停下脚步，朝下面望了一眼，见城下的士兵们都已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尖尖地矛头，泛着清冷的银光 ，心中一笑，若是这般跳下去大概会血肉模糊了吧，也不能留一个全尸了。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模糊了他的容颜，也模糊周围人的视线。
他回头望着青衣笑了笑，神情依旧高雅而从容，正如初见那般。
这一刻，青衣却感觉到了彻底的绝望。
“不要！！！”
缓缓闭上眼，心底不停地呼唤。
凤竹…凤竹……
随即，向后倒去。
*
花希晨突然站了起来，抬手紧紧按住胸口，脸色苍白，呆呆望着屋外。
谢相生见他突然如此模样，不禁有些担忧，问道，“希晨，怎么了？”
花希晨缓缓闭上眼，轻声说道，“我听见瞳兮在唤我…” 话毕，嘴里血气翻涌，忙偏过头，生生地强咽了下去。
谢相生一惊，随即劝慰道，“瞳兮冰雪聪明，身边还有青衣和熙儿，定不会出事的。”大概也觉得这样的劝慰太过苍白，慢慢低下头，不再言语。
花希晨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低喃道，“也罢，无论你生或死，我都会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大宝给自己加油了。
（不要问我都是些东东，大宝也不知道。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