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断阳春>第87章

不多时,寒生与怀风安顿好了随侍弟子回屋,见阴七弦手中正拿了一柄宝剑赏玩,剑身两指宽窄,柔软可曲,寒光吞吐间宛如秋水一泓,端的是把好剑,那剑鞘制成一条腰带,上面用墨绿丝线结成了一条绦子,缀着枚玉佩,极尽巧思,精美非凡。

习武之人无不喜爱名刀宝剑,阴寒生登时便忍不住问,「哪里来的这样一件宝贝?」

阴七弦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这是你二师伯心爱之物,方才已送了与你。」

放到阴寒生手上,「这就佩上罢,好生保管,明日给你二师伯叩头去。」

说罢进了内室,自去歇息,于定亲一事只字不提,只留下怀风与寒生面面相觑。

「无缘无故,给我做甚?」

阴寒生半日摸不着头脑,捧着那软剑也不知当不当往身上系,怀风也觉莫名其妙,但既然爹爹这般吩咐,那当不是甚坏事,笑道:「想是大哥投了二师伯的缘法,故而给件宝贝做见面礼,大哥收下就是。」

阴寒生笑一笑,不以为然,但见那宝剑着实精美,心中喜爱莫名,把玩一阵,终是系在了腰上。

冬季日短,阴七弦眯了一阵儿醒来,便见天色已暗了下去,估摸着已是酉时,惦记起大师兄,便想去主屋看看,走到外间,见怀风与寒生均在,一个摆弄银针药瓶,一个擦拭赏玩绵霜,颇有些百无聊赖。

「爹爹。」

「二叔。」

阴七弦嗯一声,「你大师伯吃了药也不知怎样,咱们去看看。」

天色越发昏暗,怀风点起蜡烛,「爹爹不忙去,我才去看了,大师伯还睡着,怎么也得再有一顿饭才醒,咱们待会儿再去也来得及。」

阴七弦便到桌旁坐下,见他哥儿俩无所事事,问道:「怎么闷在屋里,没去谷中转转?」

阴寒生收起绵霜,为叔父斟一杯茶,「怎的没去,早转回来了,不过这么大点地方,半个时辰也就都走遍了。周围山上倒有些可去之处,只是天有些阴,黑得又早,怕来去不便,索性等明日再四处去寻幽访胜。」

阴七弦斜他一眼,「来了也有半日,便没同你那几位师兄弟切磋切磋?」

阴寒生出道江湖多年,却从不显露行迹,与人交手多是易容化名,是以江湖上从不知有他这一号人物。欧百龄与哥舒仲离的几个弟子却均已成名,这一干人与阴寒生年纪相若,又均习的同一门武功,如今聚在一起,以阴寒生脾性,定然忍不住寻机比较,借以印证自己武学进境,阴七弦深知侄儿性情,是以有此一问。

「知我者二叔也。」

阴寒生眯眼一乐,「侄儿正有此意,不过大师伯座下几位师兄均忙碌非常,一时不得空闲,二师伯那几个徒弟倒是有空,却是走的镖局路子,见了生人不急着动手,只先忙着套交情。侄儿寻思着咱们左右要在此住段日子,也不急在一时,且等我一个个跟他们混熟了再说。」

阴七弦便不再替他操心,转而看向怀风,「你大哥这段日子自有乐子可寻,你却是不便与他们动手的,免得显出内力叫人看出门道,若是闷了,不妨去看看谷中藏书,门类之多典籍之盛,实不下于咱们家的藏书阁。」

怀风一愕,「这谷中有藏书阁吗?怎的我没瞧见?」

「那藏书的地方叫瞻竹洞,不是什么书斋楼阁,乃是用后山的一座溶洞改建而成,藏在谷里西南角上,洞口处竹林掩盖,没人带路也看不见它。你师祖武功天下第一,于诗词歌赋医卜星相等等杂学亦所知颇多,平生嗜好唯有藏书,一生中收集的典籍数不胜数,尽数堆在瞻竹洞中,除却经史子集之外,收录最多的便是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少林的七十二绝技、苗疆的养蛊之术、千机门的易容之法、耳苍山方家的行云步,无不应有尽有,咱们家藏书阁中的武功秘籍便是我在此学艺期间自瞻竹洞中一一抄录去的,只可惜我学艺时日不长,各大门派的武功是抄全了,于其他典籍便少有功夫记录。」

提到此事,忽地现出一丝懊恼之色,「当日我离谷前,你师祖才又搜罗了一批书回来,其中一本卡玛苏特拉经,据说是自天竺传入中土,经中所载一招一式端的妙不可言,可叹我竟没来得及抄录了带走。」

怀风与寒生大感兴味,顿时心向往之。

怀风见父亲如此喜欢,便道:「我明日便请哪位师兄带我进瞻竹洞里一观,若此经真如爹爹所说那般绝妙,纵花些功夫抄一遍也是值得,就不知我一个外人,人家肯不肯让我进去翻看。」

他本意是叫父亲高兴,却不料阴七弦听了这话便是一怔,旋即便道:「不,不,不必去抄,我现下已没那兴致了。」

紧接着又嘱咐一句,「看也不必去看。」

顿一顿又道:「都过去近三十年,那书指不定还在不在,你师兄们甚是忙碌,莫要烦他们帮你找这东西,你看些别的罢。」

神色间颇有几分古怪。

怀风一愣,直觉甚是蹊跷,正欲再问,忽听房门几声轻响,门外一人道:「四师叔,师父醒了,请您过去一道用饭。」

阴七弦踏进主屋之时,哥舒仲离已坐到了桌前,似是针药之后见了效,虽仍是虚弱,却没了中午时分那股痛楚之色。

桌旁另有一人,正是睡了一下午酒意才消的欧百龄,见了阴七弦进来,目光中掠过一抹尴尬。

「大师哥,可觉好些了没有?二师兄晌午喝多了些,现下酒可醒了没?」

阴七弦一一问候过方才落座。

哥舒仲离微笑着点一点头,「多亏怀风贤侄,睡一觉醒来,竟觉得好受了许多。」

云澄心一直默然侍立,这时忍不住道:「师父已有两个月没正经吃过东西了,方才醒来觉得有些饿,饮了一小碗人参鸡汤下去,竟没吐出来,可见那针药是极有效的,正要多谢怀风师弟。」

事已至此,阴七弦、欧百龄均已不抱指望,但听说大师兄病势见稳,亦觉欣慰。

此时桌上已摆了晚饭,为照顾哥舒仲离胃口,俱是些清淡之物,三人略说了几句便端起碗筷。

哥舒仲离心情甚好,不仅吃了一点米粥,还夹了几口酱菜。阴七弦饮食如常,只有欧百龄,吃饭时心不在焉,颇有些食不下咽。

不多时,哥舒仲离住了筷,阴七弦亦放下筷子,道:「大师哥,小弟还有件喜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瞅一眼欧百龄,「方才小弟为侄儿求娶二师兄家的三姑娘,二师兄已是应了这门婚事。」

哥舒仲离微觉惊讶,但旋即拍掌一笑,「亲上加亲,好得很啊!」

欧百龄却不似二人那般高兴,干巴巴笑道:「那个……师弟,我方才忘了件事,正要同你说,我家三丫头是在祖母跟前养大的,家母数月前过世,三丫头立誓守孝三年,这婚娶一事怕是急不得的。寒生贤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等不起……」

余下话未出口,但心下之意已不言自明。

为长辈守孝原也是平常之事,可欧百龄早不说,偏等这时才行告知,神态又全不似先时那般欢喜,阴七弦又不是傻子,察言观色下心中明镜一般,登时腹中冷笑,心道:你亲口应下的婚事,容得你反悔不成。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是大度道:「婉扬侄女一番孝心委实可叹,既然如此,等孝期满了再行迎娶也是一样,横竖不过两三年功夫,我们家寒生等一等也就是了。」

末了又笑,「我这便叫他进来与你这岳丈大人磕头。」

「不忙,不忙。」

欧百龄急出一额冷汗,连连摆手,只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他哪里是顾忌女儿孝期,实是酒醒之后头脑清楚起来,想到三女儿性子火辣,若是不中意这门婚事闹将起来,他做爹的难道狠得下心逼女儿出嫁,且他同阴七弦做了这些年师兄弟,却连阴家是何来历也不知晓,师父在世时讳莫如深,大师兄更加守口如瓶,万一那阴家是龙潭虎穴,女儿嫁过去是享福还是吃苦实难预料,便觉这门亲事实实答应得草率,不由懊悔万分,无奈信物已给了人家,偏还是自己的成名兵器,这下想反口亦是不能,万般无措之下,只得想了这个借口出来。

他只道阴寒生年岁不小,阴七弦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两人急于成亲,见自己如此搪塞推诿定是不满之极,想必是要理论一番,自己正可以孝为名一口回绝,顺带装作恼羞成怒退了亲事,孰料阴七弦不以为意,倒逼得自己后退无门,不禁焦急万分,惶惶之下看向大师兄。

哥舒仲离久病之下精神不济,头脑却是清明如昔,想一想,轻轻道:「七弟调教出来的子侄必是不差的,婉扬侄女侠名在外,能配得这样一个女婿,倒也不辱没了她,且七弟家境殷实,侄女嫁过去,必不至吃苦受累的,这门亲结得极好。」

寥寥数语,虽没交代清楚阴家来历背景,却无形中打了保票,叫欧百龄一颗心落进肚里,脸色霎时好看不少,口风一转,笑道:「大师兄都这么说,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又冲阴七弦道:「我这丫头叫她祖父母惯坏了,泼辣得很,正好借守孝拘她两年,叫她好好收收性子,回头嫁了过去侍奉公婆,才不叫师弟笑话。」

心里却道:大师兄素来偏向四师弟,虽说不致诳我,倒也不能不防,且拖他两年再说,这两年中他家侄子规规矩矩便罢,若耐不住有了别的女人,我拼了脸面不要也须退了这亲,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可要我宝贝女儿受这等腌臜闲气却是不成。

阴七弦亦在心中暗道:寒生若真对这三丫头心存爱慕,等也便等了,总好过不肯婚娶,若是又遇见了更好的想要迎娶进门,娶个平妻也未尝不可。

他两人别样心思各自盘算,却笑吟吟地面上一团和气,屋中只见一派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