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一百二十二章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矮胖的黑人是在当地请的一名安保,本名十分拗口,大家平时都叫他另一个名字,Tom。据说这人是个退伍军人,刚加入安保那会儿,体型还没有走样。

Tom并没与秦冕说谎,他们从上个地方过来不到半年,其间多次被几个混混骚扰。这个地方原始落后,什么都缺却唯独不缺人游手好闲又不安好心。毕竟贫穷的土地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工作机会。

那波人上周又来过一次,白鹿为了保护营地一个被找上麻烦的女孩才受了重伤。对方因此受惊过度,两天之后彻底放弃了志愿者工作,被同样担心她的亲人劝回家去。

白鹿腹部的刀口并不算长,插入的深度也不致命,放在国内算是虚惊一场,但在这里,由于医疗和卫生条件受限,这样的情况一点不能小觑。

上药和更换纱布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对承受的白鹿如此,对帮他的池一鸣也是。秦冕见过一次换药的过程,白鹿疼得咬紧牙关脸色苍白,他真是恨不得把痛苦都转到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秦冕并不乐意其他男人频繁碰触白鹿的身体。跟池一鸣多次要求换房都被拒绝,向来说一不二的男人每次都撞了一脸的灰。好在事在人为,他争取无数次之后,死缠烂打,终于以一个不讲道理又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说服对方。

秦冕本在跟他抱怨,“你清理伤口的动作不对,你弄疼他了!”

池一鸣一翻白眼,“他受伤了,那伤口又不是假的,他当然会痛!”

“换我一次,我可以让他不痛……至少不那么痛。”

池一鸣瞪大眼睛,正想说你少在这里放屁,却见秦冕的态度软下来,连声音都没了火药味儿,“我曾是他的止痛药,说不定现在还有余效。”

“……”非常不要脸的借口,但池一鸣竟一时无法反驳。

志愿者的工作大多冗长琐碎,白鹿坐在床上也没工夫闲着。腿上架一台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式笔记本电脑,记录工作中枯燥的完成进展和其间遭遇的各种困难。

他们这回的主要任务是跟当地居民普及各种生活常识和科普一些常见的传染病预防,甚至来此之前还专程去美国接受过专业的项目培训。

简陋的板房没有可以充电的条件,一旦电脑电池耗光,白鹿就只能被迫休息。

秦冕每天除了固定时间给白鹿换药,就等着这台电脑没电以后,见缝插针跟他聊上几句。没有人主动提起过往,就像两人从来都只是普通的同事,客气,礼貌又时刻保持距离。

他们聊将将过去的七八月雨季,聊满地乱跑的腥臭小孩,聊这里永远难吃还稀缺的食物。

都是些秦先生曾经不屑一顾的无聊事情。

营地附近住的大多是普通居民,时不时会有小孩跑来讨要吃的,或者干脆把这里当成免费的动物园参观。除了中国人,营地还有墨西哥人,澳洲人和一个印度人。将将及人膝盖的熊孩子总是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专程来看这些陌生肤色又奇怪语言的外国佬。

秦冕落地的前三天不比床上的白鹿轻松。他吃不惯当地的食物,连最丰盛美味的英吉拉都吞咽困难。那种酸臭如抹布的苔麸摊饼,一吃就吐,还成功吃出了人在国外的第一场肠胃炎来。

比起吃饭,饮水也是个问题。从前这一块地方吃水需要扛着水桶从两公里外的一条运河去捞,自从志愿者们带来了手动抽水泵后,用水困难得到改善,但水质仍然不好。秦冕仅仅喝了一回,就连续拉了两天肚子。

“我尊重也理解文化的多元性,我也认同进乡随俗的观点。”秦冕嫌弃地将午餐没吃完的馊饼和一小块半生不熟的南瓜放在桌上,“不带任何偏见地讲,它们真的很难吃。”

一个伏在白鹿床边的黑人小孩直愣愣地盯着秦冕丢在桌上的美味食物,当即踮起脚尖伸手去拿。

男孩是营地里的常客,跟池一鸣关系不错,总爱来这个房间窜门。可他如何探长身体都够不到比他还高一大截的桌面。秦冕便主动弯腰,心情复杂地将食物给他。

“国内的工作不要了吗?”白鹿知道这个男人平时有多忙碌,秦冕留在这里不光自己受罪,对他来说也是种无形的压力。

秦冕不以为意,轻松地指指自己的箱子,“手机就在那里,它不响我就当无事发生。”手机在落地的当天已被关机,将近一周过去秦冕都没有碰过。

白鹿忍俊不禁,噘起一侧好看的酒窝,“反正一天少赚几十万的人又不是我。”

“几十万哪里有你重要。”秦冕清了清嗓子,连语气都正色下来,“我不想你上个厕所都得求助别人,等你伤口恢复得再好一点,可以轻松下地了,我就离开。”

尽管两人一直保持着虚伪友好的‘同事情谊’,可秦冕不傻,但凡逮着机会,尤其跟白鹿独处的时候,像只随时可以为卿开屏的孔雀,不遗余力地跟人示好。他直白地向白鹿传达自己的心意,拼命证明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当年那样自负自私,他愿意把珍贵的选择权交到对方手里。

可惜白鹿每一回都无动于衷,像是看不懂对方期待的眼神。盯了男人半晌只给他一个‘随便你吧’的轻松表情。

秦冕只能每一回安慰自己,好事多磨。眼前这个男人值得他用力去追,就像当年白鹿努力追着自己跑一样。

尽管话中多有讨巧的成分,秦冕说的也都是实话。这里天气炎热,需要不断补充饮水来避免中暑。而白鹿为了减少去厕所的次数,会故意降低喝水的频率。秦冕心痛坏了,租车从市区搬回数十件瓶装矿泉,每天哪儿都不去,就守着他,喂他喝水,抱他去厕所。

说起厕所,秦冕又忍不住皱眉。不光条件简陋还都是露天,比国内的旱厕更让人头痛。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要在一帮黑猴子面前脱了裤子露屁股。有一回尿到一半还被突然窜出的倒霉小孩盯着生殖噐瞅了半天。

光是回想,他就难受得挠心抓肺。但好在白鹿就在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这远比一个干净隐私的厕所重要得多。

来时过于仓促,秦冕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甚至都没考虑过是否久留。换洗的衣物带得不多,挂在屋外还被偷走几件。当地的廉价布料他是绝不肯碰的,怕过敏,也从心底里抗拒。连续三天,他宁愿洗完澡出来赤裸上身,等脱下的衣服洗好晾干后接着再穿。

光了几次,白鹿最先受不了了。秦冕裸着身体也不出去,就坐在他旁边,时不时还凑到跟前。

白鹿打开自己的箱子,从中取出最下面的一件。他微微皱眉,将已经泛黄的男士衬衫递了过去,“穿这个吧,干净的。”

“谢谢。”秦冕眼睛一亮,却并不接走。他的注意都落在白鹿的伤处,他总担心那些粗糙的缝合会随时裂开,“你的衣服我穿不上。”

“不是我的,是你的。”对方不接,白鹿只得将衬衫强塞他怀里,“可能是我不会保存,这么精贵的面料放我手里还是黄了。”

“我的衣服?”秦冕惊诧之余打开一看,熟悉的质地和品牌,还真有可能是自己的东西。男人一愣,像是窥到一个令人振奋的秘密,有些得意,忘了‘友好的同事’需要保持距离,本能地凑近白鹿一些,“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我的衣服?”

“……”白鹿似乎早料到这人反应,不太自在地转头避开,“别误会,是我走的时候不小心收错了。我想一件衣服秦先生不至于舍不得,就没有还回去。”

男人眼中的失落毫不掩饰地快要漫出来,他无奈地挑一挑眉毛,看回捧在手里走失一年的衬衫,“谢谢。”叹了口气,当即穿在身上,一副嫌弃它发黄又舍不得脱下来的爱惜。

白鹿心虚地别开视线,“走的时候最好还我,你不缺衣服,留在这里还能给真正需要它的人。”

“你吗?”秦冕故意逗他。

“……”白鹿耳尖微红,死不承认,“我才不要。”

“可以。”秦冕并不气馁,他也没奢望白鹿这么容易被他追回,“这件衣服我会穿走,我把另一件留下来。”

白鹿不解,“它都黄了,你回去还会穿么?”

“不会穿了。”

秦冕买来放在桌上的闹钟正好响起来,又到了督促白鹿喝水的时间。他拧开新的一瓶递给他,自己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喜中,“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它居然一直替我陪在你身边。”男人小心搓着泛黄的领口,微有停顿,语气却真诚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它。”

“……”

尽管九月不是非洲最烤人的时间,蚊虫却一年四季都不消停。秦冕被咬得没有脾气,把当地各种刺鼻又昂贵的熏香药水都买了个遍。可惜买完也抵抗不住早已产生抗药性的尖嘴家伙。

白鹿本以为男人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坚持不了两天,袖手旁观了快一周时间才确定秦冕是铁了心要留下来。他一颗菩萨心肠,对陌生人都好,又哪里舍得让这个男人吃尽苦头。

尽管池一鸣故意不告诉秦冕,他们自己用的都是带有特效功能的自制清凉油。可白鹿还是软下心来,趁男人给他换药的时候,把一个金属小盒塞给他,“用这个擦一擦被咬的地方,疱疹会好得快一些。”

这种没有三标的不明膏体,秦冕并不愿意尝试。白鹿只得跟人坦白清凉油的来历,甚至还主动替他擦在红肿得有些发炎的脖颈上。

“这边最凉快的季节就要过了,天气马上会热起来。”白鹿语气淡淡,让人琢磨不出他的细腻心思,“趁气温升高之前,秦先生赶紧回去吧。”

“那你呢?”秦冕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走了,我们是不是又没有联系了?”

白鹿垂着眼睛,算是默认。

“连邮件都不可以吗?”

白鹿沉吟半天,“没有必要。”

秦冕叹了口气,也不再跟人讨嫌。其实在白鹿赶他之前,驻地的负责人已经下了最后的逐客令。蒯草那人说过两天还会有新的志愿者来,这边的板房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一个闲人。

对方是个古板拧巴的德国佬,并非一点好处就能买通。秦冕也清楚自己能留在这边的时间不多,就算不被赶走,他也不能这样一直陪白鹿下去。

也许是即将来临的分别使得人心浮躁,像磅礴雨中被浇得毫无精神的猴面包树。

房间里的沉默不免令人失落,秦冕这趟行程铆足了力气却仍然空手而返。白鹿靠着墙壁小憩,一点余地和念想都不给他留下。

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秦冕闻声回头,见一个黑皮的小姑娘扒在门框上看他,也看白鹿。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满脑袋的小辫子甩来甩去,尚未饱满的嘴唇抹着一圈比油墨粘稠的劣质口红。

白鹿听见动静冲她一笑,说了两句秦冕听不懂的外文。门口的女孩闻言一喜,蹬了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塑料拖鞋,欢快地跑过来,挤在白鹿床上。

白鹿被她的动作碰疼,却仍然伸手将女孩小心地圈在怀中。

秦冕一愣,当即用英文冲她大吼,让她下床,让她远离白鹿。可对方哪里听得懂外文,反倒踩着白鹿的双腿躲到他身后。

秦冕凑身上来,拎小鸡似的抓住女孩的后颈,势要将人提起来一把扔开,“她太脏了,你别碰她!”

女孩被眼前目露凶色的男人吓坏,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

白鹿挡开秦冕的双手,用身体将人护住,“你吓着她了。”

“你看看她!她全身都是细菌,你的伤口是外露的,在这里感染是会死人的!”

“你太紧张了。”白鹿僵持着不让,“你先出去,你快把她吓哭了。”

正在这时,池一鸣也开门进来。他一眼看见地上脏兮兮的拖鞋,没忍住跟白鹿调侃一句,“是不是你的小娇妻又跑来了?”

他刚抬起头来,正好对上秦冕一双吃人的视线。

白鹿发话让他出去,秦冕不得不暂时离开。他回头瞪了一眼床上的女孩,转脸问池一鸣,“什么娇妻?”

池一鸣对这人好感不多,以为他气量狭小在吃飞醋,趁机煽风点火,用下巴指了指白鹿的方向,“她喜欢白鹿,还说再长大一点就要做白鹿的新娘。”

“……”秦冕果然生气,一砸门板关上门就走。可半分钟不到又推门进来,顶着女孩高分贝的尖叫走到床边,从下头扒拉出一瓶崭新的矿泉水扔到池一鸣手中,扯着嗓子,“他该喝水了,你盯着他喝!”稍一停顿,又补充道,“你给我看着一点,不准让她碰到白鹿的伤口!”

这回说完,秦冕是真的走了。再不回避,他一定忍不住立马将那坨会走路的‘垃圾’扔去一个白鹿看不见的地方。

再回营地已是当天傍晚,由于片区停电,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地方聊天。他转了一圈没找到白鹿,摸回房间见那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点细小的动静,白鹿就睁开眼睛。

“是我,吵到你了?”秦冕点着蜡烛,透过摇曳火光勉强看清对方还没清醒的脸。

白鹿揉揉眼睛,“你回来多久了,我好像睡着了。”

“刚回来。”秦冕见白鹿起身,体贴地过去帮他,“是不是要去厕所?”

白鹿摇摇头,“腰有点酸,腿好像麻了……”

秦冕被他笨拙的模样逗笑,趁给人喂水的空档坐到白鹿枕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按摩。对方没有赶人,他也就心安理得不走,两人借着熹微烛火,无比自然地聊起天来。

“下午你跟人说的是什么语言?阿姆哈拉?”

“嗯,但没系统学过。简单的会说,难一点就不行了。”白鹿也反过来问他,“很早之前,还在公寓的时候,当时你让方书词道歉,他说的那句又是什么啊?”

“désolé,是法语。”

“你还会法语?”

“会一些,但不够地道。”

从语言和方书词,不知是谁先带头一句打开话题,终于说回过去,说起各自最后悔的事情。

秦冕诚恳地与人道歉,他说没能第一时间得知爷爷去世的消息他很抱歉。在白鹿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却不能陪在他身边。他知道错过的事情无法追回,他已经反省,也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与秦冕相比,白鹿的感情就内敛多了。那些大起大伏的经历于他,像无声的细雪,融化在平静的眼底。他说他后悔一步步走错,导致如今的每一个选择都并不轻松。他说去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人呢,知难行易,不能太频繁地回头,还是得朝着前面看。

秦冕本想揉揉白鹿的头发,都抬手了才想起这人早就剪成了扎人的寸短。摸不了头发,只得捏了捏自己鼻尖,“你满足现在的生活吗?”

“嗯,很满足。”白鹿的嘴角不经意地翘起,“终于可以从那个圈子里全身而退,可以做回一个普通人,不受任何人威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秦冕试探着问他,“你想做的事情里面,就没有一件与我有关?”

白鹿竟认真琢磨一圈儿,“其实我也偷偷想过……如果我的运气能更好一点,不是以公关,而是用现在这样的普通身份和秦先生遇见。也许你就不会那么介意我的过去,我们的结局又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不会介意了,如果你希望……”秦冕见对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

白鹿摇摇头,“可是若以现在的身份,我们就完全没有交集了。生活没有交集,又怎么可能遇到呢。没有缘分,那些假设都不能成立,全是执念罢了,求之不得。”

该是到了睡觉的时间,毫不隔音的隔板外边陆续响起回房休息的脚步和人声。

秦冕听出白鹿累了,以为是下午被熊孩子折腾得太狠,“早点休息。”他本想最后抱一抱他,可在意对方腰腹的伤口,只得作罢。

“你的航班是什么时候?”在秦冕起身前一刻,白鹿突然问他。

“明天晚上,不过要从这里赶到机场,恐怕中午就得出发。”估计是负责人已经通知池一鸣搬回来住,所以白鹿知道男人即将离开。

“希望一路顺利。”

秦冕被他的声音讨好,没忍住又问,“等忙过这段时间,我还能再来看你吗?如果有需要,捐款什么的也可以。”

“别再来了,你呆在这里对谁都是个麻烦。”白鹿不可察觉地翘起嘴角,“秦先生还是适合那种闪闪发亮的地方。这里的发展太滞后,不是一次两次慈善就可以搞定的事情。而是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志愿者,将他们眼中的光点,带到这片还没天亮的土地上。”

“你真的不跟我走吗?”秦冕不甘心地追问,“不是说现在,等你结束这边的工作,或者告一段落,我可以过来接你。”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做梦都想要的生活,终于从过去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如今还能有一个秦先生口中正经一点的身份,我很珍惜。”不能再温柔的拒绝,像极了白鹿的风格。

秦冕轻轻皱眉,“我也是你的过去吗?”

白鹿没有回答,在枕边翻找半天,找到一朵纸折的玫瑰,像是要给他,“这是杰西卡……就是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教我的东西。她跟我说,‘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秦冕一眼恍惚,仿佛眼前病恹恹的男人仍旧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公关。可仔细再看又完全不同,这是一个脱胎换骨,涅槃重生后的崭新的人。

羸弱的烛火被吹灭之前,一声温润而缱绻的‘好好照顾自己’,像深情款款的情人的手,仿佛抚平所有旧怨和伤口,带着让人惬意的温存,进入梦乡。

不求新人难舍难分,唯愿故人莫失莫忘。

第二日一早,天空还勾着一圈玫瑰色的金边。

秦冕被Tom喊去外面,说先前预定来接的司机已经一整天联系不上。对方曾有酒瘾,可能是把收的定金都拿去买了酒喝。

营地位置偏僻,若不提前预约,根本没有出行的交通工具。秦冕被迫出门重新联系,临走之前,趁白鹿还没醒来,悄悄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白鹿在梦中皱了皱眉,不太舒服地哼哼两声。

秦冕再次回来已近中午,他本意打算跟白鹿最后告别,拿上箱子就该离开。可回到房间才发现白鹿仍然没醒,叫了几声也没有反应。

秦冕拉开被子才发现这人皮肤通红,像是发烧的迹象。一探额头,温度不低;一摸胸口,心跳过快。

他急切找到Tom和营地的负责人,告诉他们白鹿的情况不是很好。对方表示不必担心,他们这边留守了专门的医生,半个小时就能过来。

秦冕的行李已经放到车上,他犹豫不决,还是放不下心。多塞了司机几张比尔,让他再等自己半小时时间。

四十分钟左右,终于来了个黑人。负责人将对方带到白鹿的房间,跟他说了几句,黑人连连点头。

秦冕死活不肯离开,就站在一边看着。连池一鸣都在提醒他,若不赶紧出发,飞机坐掉了可别哭。

黑人医生测了白鹿的体温,用当地语言告诉他们病人伤口有感染的迹象,发烧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秦冕自责又心疼,他昨晚跟人聊了一个晚上都没看出一点异常,今早也没留意白鹿的脸色。正在走神却见医生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根针管。

秦冕当即坐不住了,上前两步逮住对方的手腕,用英文冲他叫喊,“你在做什么?”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像是听不懂他的语言,转头跟在场的负责人求助。

负责人上来将秦冕拉开,把医生的回答翻译给他,“这是一种止痛药。伤口脏了,需要拆线清理一遍再重新缝合。”

不光秦冕愣住,连池一鸣也是。重新缝合代表着白鹿又得忍受一遍极大的痛楚,当然秦冕最在意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刚才急得六神无主,他这时恍然大悟,一把夺过医生手中已经被推进针管一半的注射药剂。是一管浅黄色的液体,没有任何详细说明,甚至没有生产日期。

秦冕挡在白鹿床前,指着门口,用英文一遍遍跟对方大吼,叫他滚蛋。

“你发什么疯!”负责人急了,若不是身材不比秦冕高大,他可能会立刻将人拖走。

秦冕也怒了,“他连止痛药和麻醉剂都不会区分!我从没听说过手术之前要打止痛药的,他不专业,我不可能让他碰他!”

“他是医生!”对方嗓门比他更大,可一点不占上风。

“我不可能让一个连英语都不会说的蠢货给他动刀。我学过医,我知道一个医生有多少英文文献需要去看去了解,他根本无法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医生!”秦冕将手里的半管药剂扔在地上踩烂,“他手里的针管也不是新的,天知道他给多少人注射过!天知道他注射的是什么鬼东西!我不可能让我的朋友承受这样的风险,万一针头沾有病毒,万一药剂产生身体排异,谁特么给我负责!”

负责人脾气火爆,若不是在场有人拦着,两个男人险些打起来。

“我向上帝发誓,我绝不会让你们碰他!”秦冕对付完这边,转头冲池一鸣大吼,让他赶紧滚过来帮忙。

“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去市里的医院。”

“你疯了?现场过去晚上才能到,而且那边的条件不会比这里好多少。”池一鸣本想制止,抬头却被秦冕一双充血的眼睛吓着,一时口噤,“那……那你要我做什么?”

“陪我一起过去,我不会这边的语言,我需要一个翻译。”

“……”

送秦冕东去机场的汽车临时开了相反方向,因为那边才有最近的一家医疗诊所。说是诊所,充其量连个国内的乡镇医院都比不上,完全还是中国八十年代的陈旧模样。

崭新的器具在这里比钱还稀缺,跑了两个地方仍然找不到没拆封的干净针头。秦冕死活不同意用那些多次注射的东西插进白鹿的身体,而且这边没有专业的麻醉医生,大一点的诊所不给用药,小一点的用药都稀奇古怪。秦冕始终放心不下,耽误了不少时间,差点跟池一鸣再次吵起架来。

“他是我的爱人,我不允许他有一丁点闪失!”白鹿的状况越来越坏,秦冕的情绪也跟着失控,“他曾经害怕这些东西怕到要死,他怕自己脏了,就再也不会有人肯来爱他。如果白鹿因为这次意外受到更多伤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池一鸣被男人的语气镇住,终于不再开口。

咨询了半天,诊所的医生最后给出同一个信息——注射只是为了减轻患者在拆缝过程中承受的疼痛,可伤口必须重新清理。如果病人愿意面对被穿针,被酒精扎肉的真实痛苦,他们可以直接开始。

正当所有人都僵持着焦灼着,一直闭着眼睛的白鹿竟伸手出来,扯了扯秦冕衣角。

他冲他虚弱地笑笑,“我不怕痛,我不用麻药。”

这一句话终于打破僵局,秦冕勉为其难同意动刀。过程当然足够痛苦,白鹿几次差点疼晕过去,秦冕的心都要跟着一起碎掉。

男人跪在白鹿身边,抓着他的手拼命说话给他听。说他在网上看见白鹿的照片,笑容恬淡,美好动人。说他当年的网拍没有白做,他就是天生的模特儿。说如果自己是项目策划,一定会希望白鹿来做他们长久的代言人。

他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美的广告。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音开始哽咽。他不停地亲吻白鹿的手指,慎重地放在自己额头,又放到胸口。他一声又一声清楚地告诉他,鸣鸣,我爱你。

我爱你,鸣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