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一百一十二章 仍然有人,无所归宿

次日一早,白鹿就明白秦冕话中的‘相互折磨’,是个什么意思。

他走下楼梯,第一眼看见撒欢跑来的小鹿,第二眼就注意到突兀躺在餐桌上的首饰盒。

打开一看,果然,是条同样款式的檀木手链,连刻在舍利上的佛经都丝毫无差。

白鹿认命地闭上眼睛,气馁地躺在地板上面。

秦冕现在对他失望至极,连质问都换成了无声的模式,摆明了不想再听他解释,或者继续说谎。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它就会以那个样子呈现在你面前。’

他曾这样信誓旦旦告诉沈钰,而如今自己都快不相信了。白鹿举起双手,摊开掌心,盯着上面大大小小的手茧,“我现在看到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强打精神搓了把脸,思来想去认为事情还有转机。毕竟失望至极也是感情,只要男人对他还有感情,这段关系就有修复的机会。

遛完狗回家,白鹿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考试还是参加的,书肯定也要看的。若是今年拿到成绩,至少能踩到秦冕对他的第一个期许。踩到了第一个才有底气去要第二个第三个,才能理直气壮说,我会变得更好,我没有辜负你。

可白鹿刚一开门,险些撞到正要进来的何亦。

“何先生?”

何亦一惊,不好意思笑笑,“忘记白先生已经回家了……我还说过来喂喂狗。”

白鹿道谢完就听何亦不绝口地夸它,“这小家伙聪明得很,被秦总打过一次之后就不敢咬沙发了。它老远能听见我们回来的动静,有时还在楼下就听它在楼上一个劲儿地汪汪。”

“难怪。”白鹿点点头,“何先生上来的前几分钟,它就一直很亢奋。”

“动物有灵性,你喂过它一次,它能一直记着你的好。”

何亦前脚刚走,白鹿就收到一条久违的信息,是池一鸣发来的音频。自那次仓促碰面之后,这还是对方头一次主动联系。

视频是一段三分钟的自拍,池一鸣全程笑着跟白鹿介绍他们生活的环境。时不时还有黑皮的当地人不小心入镜,白鹿甚至能听清楚那些人扯着嗓子,远远叫他朋友的名字,‘Yiming’。

最后十秒,池一鸣突然蹲下,将镜头对准一个不到一米长的小男孩。他死死抱着池一鸣一条大腿,在异国大哥哥的引导下,冲白鹿作了个挥手道别的动作。

紧随视频又发来一段信息,大致介绍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白鹿看着看着就看笑,回复他一条,你们人不够么,还没死心诓我过去?

“怎么是诓呢?”对方一条语音跳过来,“it’saninvitation(这是邀请)!”

白鹿拒绝得也爽快,“就是temptation(诱惑)也不管用。”手指停顿半晌,他还是郑重其事输入:我有爱人,我舍不得他。

白鹿进图书馆前专程绕路去了药理实验室的大楼,他想把教师公寓的钥匙还给池一鸣的后辈。途经学生会联合活动地点,一帮穿着印有‘红丝带’图案T恤的志愿者们站在路边宣传‘预防艾滋’。小姑娘错把白鹿当成在校学生,毫不扭捏地塞他两个小方袋,笑得甜美动人,“正确使用避孕套,是爱人也是爱己。”

运气不错,池一鸣的后辈就在实验楼里,甚至还主动跟他打了招呼。

“前辈不止一次聊起你,我猜他肯定忽悠过你一起出国吧?”对方虽然收了钥匙,却又给白鹿一把新的,“二楼最东有间休息室,有时我们实验做得晚了就会去那里直接过夜。但一般都没有人用,里面有一张新换的沙发,特别舒服。”

“……”白鹿挑挑眉毛,保持客气地微笑,“那这个是?”

男孩一拍自己脑袋,笑了,赶忙解释,“这也是前辈的意思。他说你经常抢不到图书馆的座位,下回要是抢不到位置来这边看书也是一样的!”

当天回家路上,白鹿一个走神把地铁坐过站台。若非出闸时被人提醒补钱,他都不晓得自己已经坐到终点。

夏天的大雨说倾就覆,白鹿担心浸湿了书,将书包抱在胸口,跑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口,喘一口气,顺便躲一躲雨。

看板招牌依然是那个见牙不见眼的卡通人物。白鹿眨一眨眼,倏地想起上一回站在连锁店门口,还被两个高中女生要过手机号码。

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那时他和秦冕还是擦肩就不相见的陌生人两个。

白鹿转身正着店面玻璃,抓弄两把湿透的头顶。精神的短发又没了刘海,竟然一点不显得狼狈。他咧开嘴角,笑了半天都找不回半点当初的感觉。

那时他背着一身负债却能笑得眉眼清澈,而如今浑身上下加起来才不过背了对一个人的感情,就力不从心,又无从下手。

那么多的小聪明在脑袋里悠着打转,却独独对着一个男人犯难。他当然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他,却一次次事与愿违,弄巧成拙。

杜家的婚礼,秦家的会所,骆家的高利贷……也许从第一张骨牌倒下开始,有些结局就已经写好。他累赘的感情始终画蛇添足,既讨好不了别人,还使自己泥足深陷。

白鹿不得不泄气地承认,亲密关系,他不擅长。这种无法用公式证明推论的东西,他解不出最优答案。

坐过地铁又挨了雨,白鹿回家时连鞋子都湿透。他以为倒霉的一天终于结束,可等了整晚等不来秦冕,他才知道,这事儿远远没完。

秦先生不想见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昨天的误会,像白米饭里夹着的石子,难以消化还吐不出来。

敲了半天又删删减减,白鹿花了两个钟头编辑好一段诚恳的道歉,可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最终全部删掉,只留下一句:我们谈一谈吧。

意料之中,信息石沉大海。对方当然不会回复。跟一个昨天还在扯谎的骗子,有什么好聊?

令人意外,这一沉就是三天。若不是何亦中途又来喂狗,白鹿几乎以为自己住错了房子。要知道在此之前,忙得即便睡不了觉的时候,那人都要回家来看他一眼。

三天之后,终于有人回来。不过出现在门外的不是秦冕,是他心爱的秘书,方书词。

对方一脸理所应当的得意,“老师要出差几天,我来替他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白鹿挡在门口,寸步不让,“他的衣服为什么要让你拿?我可以自己送过去。”

男孩笑了,“你被允许进公司了吗?”

“那我可以收拾好了交给何先生。”

“得了吧,何先生又不是你这样的闲人,我这会儿都来了,干嘛还要麻烦他?”

“你说拿走就拿走,可我凭什么要给你?秦先生是指名了非你不可吗?”白鹿心里窝火,但又不想弱了气势,“除非他电话跟我说一声,否则我不会放你进来。”

“你……”方书词攘他一掌,见对方铁了心不退让,“你真还有脸把自己当主人啊?再不让开,我可用劲儿了。”

“我在里面,你在外面,门还是我给开的。我不是主人,难道你是?”白鹿僵硬的表情突然放松,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让。要进来的话,只能踩着我进来。”

趁人说话时,方书词声东击西,稍一用劲儿,就把白鹿挤飞半步,推到一边,“碍事。”

本来两人身形相似,可这几个月来白鹿瘦得厉害,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别说单挑,就是再来两个也不一定揍得赢对方。

白鹿不肯放弃,又跑着追上去,伸手将人拦在楼梯转角,“我不可能让你拿着我男人的内裤走出这个房间,除非你现在就打晕我,或者打死我。”情绪越压越上头,眼眶顿时就红了。

憋了几日的委屈快到极限,他明明难过得想哭,却仍然挤出一张拿腔作势的臭脸。骨子里本就柔软温性的人,却偏要打碎骨头装得又倔又硬。脸上挂着两分被逼绝路的促狭,豁出最后的脸皮和尊严去守住他摇摇欲坠的爱情。

“神经病!难怪老师都不想见你!”方书词不耐烦地撞他一个肩膀,撞得白鹿眼冒金星,差点滚下楼梯。对方三两步飞快,穿过不堪一击的对手,顺利上楼进了卧室。

刚打开衣柜,手还没伸出去呢。方书词眼前一晃,竟被紧随而来的白鹿从身后箍住脖子。

“我说过了,只要我还醒着,就不可能让你拿走他的东西!”白鹿气喘吁吁,拼了命不让对方得逞。

不过是来拿个衣服而已,方书词简直莫名其妙这人脾气何来。吃了白鹿一记锁喉,他也怒了,反身将人扑倒一起滚到床上,礼尚往来,互相殴打。

“你知道吗?”方书词突然开口,笑得不怀好意,“我昨天跟老师睡了。”话音刚落,身下的男人就没了反应,仿佛时间静止。

不过下一瞬间,“你说谎!”白鹿铆足了所有力气,将未出完的拳头砸了过去。可惜被对方灵活躲开,躲开之后又反手一掌抽在白鹿脸上,“那我讲细节给你听呀。”

楼上的动静扰到楼下的狗,狗叫一声高过一声,两人充耳不闻,胶着难分。

从床上打到床下,从卧室撕到走廊。白鹿先前骨折的右腿刚刚愈合,被方书词一屁股压断,疼得当场叫了出来。

对方见他一时半会儿都站不起来,调头又往卧室里去。可没走出几步,却被伏在地上的白鹿抱住脚踝。

“你真的有病……啊!”话没说完,就这人顺势拖倒在地上。

“我是有病,但如果你今天拿走了他的东西,我不光有病还得疯了。”白鹿忍着巨痛将方书词压在身下,恶狠狠地瞪他,“只要我还没被赶出去,你就永远没有机会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这人的口气极其凶狠,像只即将失去理智的动物。

方书词挣脱开又骂了两句,骂他神经,骂他不要命的疯子。犹豫片刻终于冲地上扭曲的男人比了个向下的拇指,一抹嘴角血迹,扭头离开了。

成功守住最后一块阵地,白鹿脱力地躺在地上,久久都站不起来。楼下的黑柴仍然在吠,他却一点安抚的力气都挪不出来,一眨不眨盯着无比熟悉的天花板,两行眼泪无征兆地,顺着眼尾流进耳朵。

“啊呀。”他抬起手臂挡住浮肿不堪的双眼,像是害怕被人瞧见这副可怜又可悲的模样,“窗户没关……沙子怎么进来了这么多。”

来不及晾干的泪痕,又被新一轮眼泪打湿,一波未完一波又来。白鹿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地上躺了整个晚上。不知何时狗不叫了,意识飘飘然然,直接睡着过去。

一楼的茶几上还放着本没看完的泰戈尔诗集。方书词来敲门的那会儿,他随手将书签夹进扉页。

书签上写着‘路有白鹿,不鸣则平。’书页上印着‘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可惜白鹿的梦里没有天高云远。也没有好心人来警告他,飞鸟一旦折断了翅膀,就再也没有一片可以包容它的湛蓝。

奈何世间无限广阔,却仍然有人迷茫在途,无所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