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被标记的金丝雀>第八十九章 我不会丢下你

十二点刚过,已是后半夜时间。浴所的客人渐少,除了留下来过夜的,大多房间已经空了。

一个矮小的男人走进来,轻凸的眼珠在眶里溜了一圈,就精祟盯着印在前台的迎宾广告。

接待小哥刚一靠近,他就嘿嘿笑着凑人耳边,“要只雏鸟,给玩儿屁股的那种。”

小哥一愣,不明所以问他,“什么鸟啊?”男人面生,从没见过,职业习惯使他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别装了,我是被人介绍来的。就你们这里的常客,秦老板!”这人口气还不小,挤眉弄眼,说得跟真的似的。

小哥脸色当即一软,“原来是熟人介绍,失礼失礼。”可他再想要细问究竟是哪个秦老板时,对方已经明显不耐烦了。

既然随口叫得出‘雏鸟’,想必多少是攀了点真关系。他只是底下一个做事情的,可得罪不起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得客气把对方带进房间,一点点介绍,谈好价钱。

可当他引着雏鸟回来时,空荡的房间里边,人已经没了。

同一时间,浴所的大门被突然涌入的人群堵住。身穿制服的警察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进门。

带头的那人气势汹汹,攘开门内想要阻挡的保安,“站墙边去,临时检查,都不许动。”

话音一落,他身后三十多个警察兵分两路从下到上,将天上人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后一个进门的男人没穿制服,只穿着件深色的毛呢外套,他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消失半天的矮小男人不知何时晃悠过来,从兜里摸出两个物件,毕恭毕敬递给他,“秦老板,录音和针孔。”

秦冕点点头,收下东西,“里面办事的人多吗?”说完就点开录音,不仅公放还将音量调到最大。里头立马传来一个顾客为玩儿鸟屁股跟接待讨价还价的声音。

“那我可不知道,这里的房间都关着门,隔音效果还挺好。但愿今晚能抓着几个现形,否则结果还真不好说。”那人扣扣脑袋,“咱这不算钓鱼执法吧?”

秦冕站在一楼四处张望,寻找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他从头到尾都没空看他,“你一个线人,我一个良民,都不是警察,谈不上执法,我们这是公民检举。”

不过十五分钟,支队长就从楼上小跑下来,“秦总,找过了,抓到三个打飞机两个走后门,地上还有新鲜的避孕套。这回‘违反治安管理’肯定是说过不去了,不过……”他清清嗓子,“每个房间我们都看了,好像没见着您要找的那个人呐。若是不怕麻烦,不如跟我们一起再找一圈?”

“好。”

果然。

楼上楼下一圈找完,连厕所都翻遍了,压根儿就没见着白鹿影子。

秦冕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找错方向了?若说这里没人,白鹿还可能会去哪里?

之前骆洲拿来的那个信封,并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就是一张随手涂画的演算纸,写了几个名词又划了几条线。

秦冕猜测,那应该是白鹿在西北跟人通话时无意写下的内容。这是他手里唯一的线索,也是这两天一直在查的东西。

“诶秦总,您去哪儿?”

下一瞬间秦冕已经飞身下楼,支队长不明就里尾随其后。

会所的全部人员都被集中在一楼,抱着脑袋蹲在墙边,排成几列。隔壁门里还关着几个本来硬着这会儿全部吓软的嫖客。

秦冕视线扫过面前这些大多年轻的稚嫩脸庞,他问他们,“谁是沈钰?”

然而没有人回答。

‘沈钰’是写在那张纸上的名词之一,看不出跟天上人间惹没惹关系。但是如今没有更多线索,不得不排除任何一个可能。

他又重复一遍,“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沈钰的人?”

仍然无人应答。

在秦冕快要失去信心时,他看见一个男孩偷偷朝他瞥来一眼。只有一眼,对方又忐忑别开视线。

男人当即挤进人群,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你叫什么?”下蹲这个动作使他名贵的大衣直接扫在地上。

“我……我叫小旭。”

“认识沈钰吗?”秦冕目不转睛盯他,似是一定要从这人眼中看出点东西。

“他逃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啊不,好像是昨天?”

不待秦冕再说,小旭直接问他,“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很漂亮的男人?长头发,小马尾,出手还很大方?”

顾致顺听门外人支支吾吾说完,才不耐烦地将门关上。

他拉下脸,一龇牙,“得,你运气也不好,今天还赶上条子查房。”他掏出手机当着白鹿的面就拨通电话,大意是责骂那头的人都是饭桶,这么大规模出警竟然没一个听到风声。末了又添上一句:今年还想不想拿钱回家过年了?

这回被总局的人抓着,要是关系打不过去,还真擦不干净屁股。

不过五分钟时间,门外又有人过来敲门。

“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了?”顾致顺嘴里念念叨叨,不情愿地将门打开,见门外的人一脸铁青才闭了嘴。

“老板快走吧,条子找过来了!”

“找过来?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知道这里。”顾致顺一顿,回头瞥了眼依然被绑在床上的白鹿,全身赤裸,他眼中的惊慌不比门外的人少。

几人所在的位置就在天上人间隔壁,是栋居民楼。浴所专程买下一层装修出来给几个大人物当情趣休息室用。地方隐蔽,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突击检查。

“什么找不过来,别人马上就要上楼了!你自己听!”那人说完脚底抹油,眨眼功夫就跑不见了。

顾致顺竖耳朵一听,还真听见一些动静。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回的检查绝不是意外,下意识想跑又回头瞭了眼身后的白鹿。

白鹿衣不蔽体被绑在床上,条子一定会把他当成玩SM的雏鸟。运气好就关个三天,运气不好还会留下记录。

他凭着最后一丝良知,转身回到屋里,稀里糊涂开始解白鹿手上的绳子。

系的时候倒是轻松,解开就没那么容易。他本也没打算这么快放人,身上连个锋利的物品都摸不出来。

白鹿慌了神,本能扯住他袖子,“顾先生,我不能被警察抓到,你必须带我一起走。”他被吓坏了,一双眼睛都没了光。

“你放开我!你这样我解不开!”

折腾半天,终于松开一个。白鹿解放出一只左手,侧着身体慌乱去扯自己的脚踝。可外面的动静越来越清晰,顾致顺知道没时间了,白鹿肯定是逃不掉的。

他骂了声娘,放弃白鹿转身就往外跑。

他才是一定不能被抓到的那个,至今为止跟着梅老板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旦被抓住,牵出萝卜带出泥,这一条龙的产业链都特么得完蛋。

顾致顺一跑,白鹿心就凉了。

那种被人抛弃的恐惧窜上心头,他失智似的疯狂撕咬手腕的死结。用力过猛导致指甲盖翻开,粘上一手的血;半侧口腔都被粗疏的绳结磨破,浸了一嘴的红。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毫无技巧又不知疲惫地撕扯挣扎。

门外凌乱的脚步越来越重,像临刑前的最后几秒。白鹿全身发抖,他重重地喘气,整个前胸抖成筛子。鲜血顺着指缝和牙齿将绳子染红,他嘴里呜咽叫着,像夜间动物痛苦的沉吟。

白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现在决不能被警察抓住。

几年前由于‘包庇’室友吸毒,连带被录下了指纹,当时还是骆河亲自出面将他保释出去。若是现在又被抓住,他很可能会暴露先前的所有事情,甚至影响后续的计划。

绝不能够。

他不能让秦冕知道那些东西,至少不能是现在。

他还没准备好,至今都无法走出的可怕阴影若是以这种形式暴露,那个男人今后会用什么眼神来看他?

仅仅是假设,就心疼得像死过一遍。

下一个瞬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白鹿倒吸口气,惊恐抬头,与站在门口的男人遥遥相望。目眦欲裂的瞳孔骤然瞠大,他嘴角还滑稽地贴着一根带血的绳穗。

秦冕反应很快,以身体挡住整个门口。他转头冲紧跟上来的警察大吼,“人找到了,你们不要进来!”

于是所有人止步门外,眼睁睁盯着单薄的门板在眼前迅速阖上。

秦冕关门之后发泄似的一脚踹在上面,便宜门板经不起折腾,这一脚下去已经摇摇欲坠。男人又狠狠骂了几声,好在转过脸时,面色已经冷静下来。

他走到床边半蹲,摸出随身揣着的瑞士小刀,抓起白鹿一只脚踝,小心翼翼割开缠绕,割完一只又换一只。

白鹿脸色苍白,盯着男人突然胀红的眼睛,欲言又止。仿佛被割开的不是绳索,是他的心。

“秦先生……”见对方始终沉默,沉默着收好手里的刀具,一言不发检查他的伤情。白鹿的眼泪终于决堤,一颗一颗落在赤裸的皮肤上面。

茫然又不知所措,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

手脚被勒的地方无一例外全部破皮,血流干了就黏在伤口上,凝成一道黑色的血疤。

秦冕以余光扫过,忍不住连连皱眉。他脱掉外套罩在白鹿身上,仿佛恨不得把人包得密不透风。连续扣上一整排钮扣,才腾出手来替他抹开花脸的泪水。

动作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感情。

白鹿被触碰的瞬间浑身一颤,本能想躲开却被对方的体温吸引,不由自主将脸送进男人手心。

秦冕突然跪下来,跪在床边。未名的火气烧进眼睛,开口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他冷冷问他,“一个人来找证据,不害怕吗?”

白鹿仍在呜咽,声音委屈得似是要哭,“怕。”就这么一个字,几乎耗光他全部力气。

“不自量力。你以为你这是勇敢?这样的‘勇敢’是给那些空有力气,没有脑子的人的伪善标签!”秦冕表情复杂,一把将人从床上揪下来,似乎下一个动作就要抬手揍他。

白鹿下意识闭眼,可疼痛迟迟未到。

十秒钟无声对峙。

秦冕的声音终于绷不住,软下来。他痛心疾首,将人整个抱进怀里,“以后不准,听见没有。”

白鹿一愣,无处安放的双手不敢落在男人身上,就一直飘在空中。

秦冕能感受到怀里人不停在颤抖,这回该是被吓得狠了。他生气又心疼,责怪刚一出口却变了味道,“以后不准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他们要是想弄死你,我根本来不及救你。”

白鹿倏地想起那个用筷子戳破喉咙的男孩,想起天花板上几分钟就开始变色的血迹,都是眨眼的事情,没人来得及阻止。终于,再也控制不了情绪,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就哭出来,撕心裂肺。像是要把独自忍受多年的怨恨和屈辱,全部都哭给他听。

“别怕,白鹿,我在这里。”秦冕一下下抚顺他后背,“乖孩子,没事了。”他任他将脸埋进自己胸口,任他死死抓乱本无一皱的衬衫。

白鹿紧紧抱住这个男人,眼泪不受控制直往下坠,一颗一颗,洇湿前襟,渗入皮肤。他咬着嘴唇,活生生将哭声忍成抽泣,纤细的肩膀仍然颤抖。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白鹿一遍遍重复。

“我不会丢下你。”秦冕耐心安抚,“剩下的事情,我替你收尾。”

不知过去多久,白鹿啜泣着停下来。他抬眼同时,秦冕正好低头吻他头发。

“对不起,我……”有一瞬间他想彻底跟他坦白,借着冲动坦白所有的事情。可惜冲动眨眼又没,当理智占回主导,白鹿又开始犹豫。那些从没对人说出口的东西,仍然是他最大一块心结。

“你没有做错,如果能提前告诉我就好了。”他以指腹擦过白鹿红成兔子的眼睛,脸色却没他口气那般轻松,“你今天受的罪,还有当年那些伤,我会让他们加倍买单。”

从头到尾,秦冕一个问题都不曾问他,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这回向白鹿伸手的不是骆河,是秦冕。这个男人无比耀眼,他仿佛恨不得彻底把他从黑暗中刨出来。

白鹿抱着人不肯撒手,沉溺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气味和温度。他心想完蛋了,这辈子肯定都栽在这个人身上。

本就不多的眼泪,都要在这个男人的怀里,流干了。

支队长不晓得里头在发生什么,跟局长打完汇报电话已在门外彳亍来去了好几圈。

终于,开门声响,秦冕抱着哭累又睡着的男人从门里出来。

白鹿散开的头发正好遮住他半边的脸,身上裹着的正是秦冕先前穿的外套。而此时抱他的男人只单穿着衬衫,领口下面还有明显的水渍。

“秦总。”支队长见人就迎上去,“既然人已经找到,我们这边也就撤了。”

“辛苦各位。”秦冕以眼神指了指裹着白鹿的外套衣兜,示意他没多的手了,让对方自己伸手来拿,“里面有天上人间聚众违法的语音和视频。他们结账的方式只收现金,应该没留下买卖记录。还得麻烦你们明天再去银行调取现金流水。”他顿了顿,“替我谢谢你们谢局,改日我一定上门拜访。”

方书词几乎一夜没闭眼睛。

他听见楼下动静就飞快从被窝里出来。简单披上浴袍推门出去时,正好看见秦冕抱着一个人上楼。

“老师……”由于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天快亮了,还不睡?”秦冕压低了嗓音使得方书词也不敢大声说话。

“我在等老师,人找到了?”

“嗯。”秦冕再没多看他一眼,抱着男人径直进了卧室。

就再也没有出来。

方书词愣愣立在原地,视线深长,连眼睛都忘了眨。

前一天在车里。

“我想住到老师家里。”

秦冕只偏头看他一眼,语气平平,“抱歉,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住。”

方书词一愣,“什么意思?”

秦冕并没有正面回答,“不能跟我住。但若是看好了房子,告诉何亦,他会帮你租下来,或者买下来都行。”

方书词那么聪明,不需追问更多,已经完全明白男人的意思。

车里的沉默不长,他自嘲地牵起嘴角,“我也想过,要是没机会住在老师家里的话……”

“嗯?”

“那就住老师隔壁。我明天就去跟何亦说,在老师那栋公寓里帮我租个房子。”

秦冕表情仍然不深,“随你。”

“可是房子租好之前,我想暂时住在老师家里……”方书词极力争取,“我不喜欢住那些没有隐私的酒店。”

……

昨晚郁郁而散,今日又一整天没见着秦冕。他去问了何亦才知道他的老师为了找人已经一夜没有休息。

本来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刚才那人垂下的一截手腕内侧,有明显自残过的伤疤。

他记得那个痕迹。

又是他。

之前两人在这间屋里为争一本书和一口气还扭打成一团,当时方书词就瞥见过一眼——对方手上那些丑陋的伤疤。

好像是叫白鹿吧。一个连大学都没毕业,可能还心理有病的陪酒公关。

啧。这样简陋又卑微的人,他凭什么留在秦冕身边?